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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4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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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時候分睡兩間房,漸漸變得易受驚擾,有一點點聲響就會醒。有時候即便是一道車燈打在玻璃窗上照射到眼睛,都會醒來。每夜醒來之後,就起來去看淮有沒有事。他站在門口,輕輕撥開一道門縫,如果看到裏面黑暗而悄無聲息,他便放下心來,回到自己房間去。後來這樣的無謂的探望重複很多次,幾近變成一種強迫症一樣的擔憂。
人一旦生病,諸多事情便不能自行選擇。需要躺在雙上接受外界的擺弄。各種各樣的病,各種各樣的手段。打針,輸液,抽血,牽引,引流,穿刺,血透,移植,化療……身體在病床上,虛弱並且不再有羞恥,再也由不得自己自由掌控。而所能掌控的,唯有坐在你身邊的人對九九藏書你的憐憫和關注——如果有的話。於是開始呻|吟,開始要求遷就,一遍遍向來訪的人嘮叨自己的疼痛和不幸,每說一句話需要旁人一次次俯下身來傾聽……藉此彌補自己的虛弱和無能。他們恐慌地問,醫生,我得這個病會不會死?
他每次來,她卻都知道。內心冗沉,思緒敏感的人,最大的表徵就是習慣上不易酣眠沉睡。無論他多麼的輕,她都聽得到門被撥開,並且感覺得到簡生站在那裡,目光灼灼地凝視。過了一段時間,又被悄悄關上。一切又重歸如初。
她不願如此看到自己過早躺在病床上,因為虛弱而受人擺布,或憑藉虛弱去擺布別人。選擇仍然在自己家裡,慢慢微笑,慢慢生活。彷彿一九*九*藏*書切都沒有發生。而這世上一切事情,若你真要當它沒有發生,它就可以在你意識中毫無意義地隱去,真切地如同沒有發生。這是另一種積極意義上的掩耳盜鈴,若用另一種優美的說法來講,便是境由心生。
天氣很好,簡生。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天氣。
而他現在只覺得,能夠如願以償地最終獲得與她朝夕相處的機會,日日看得到思念中的臉,擔當起她的病痛與生活,實在是多麼幸運而滿足的事情。
她在用著形而上的心境堅持生活,因此一些形而下的事情便需要他親力而為。要留在她身邊照顧。要給她買葯,做飯,洗衣,打掃並且布置她的房間。要共同去散步,共同畫畫。
晴朗的夜晚,read.99csw.com她疼得睡不著,仰頭便會看到一地暗白的月之霜華,中間鏤空地雕刻著窗台上的植物花草的影子,像地毯一樣鋪到床前。非常的美。
簡生與淮生活將近一年。從去年的冬天,直到又一年的秋。這生活的極度的靜,只讓人感覺彷彿是緩緩地沉入深不可測的海底。先是漸漸聽不到岸上的聲,然後繼續下沉,變得看不到光。
人自然會死,只不過這個遲早的問題。而人面對這個時限,常常會貪婪並且不甘。
她的確是痛,痛在前額,以及四肢。身體劇烈發麻。獨自躺在床上,一聲不吭地忍受。疼痛對內心時常有警醒的作用,並且無論怎麼呻|吟和被關照,始終都只有自己來擔當。因此她漸漸習慣。
光還逗九-九-藏-書留在窗戶外面。包括我們的時間,記憶,我們的所見所聞,幻象,夢境。在德彪西的鋼琴小品中,她還坐在房間里,背對著他的注視,面向窗戶。光線越過了窗台上繁盛的盆栽植物的綠葉,照在她的整個身體上。整個輪廓被鍍上了一圈完整而光滑的氤氳。每一絲頭髮都在灼灼閃亮。她的背部身體裹在被陽光照耀得接近透明的白色睡衣里,因為瘦弱,衣服顯得龐大,像是一具要蛻下的蟬殼。他始終是在她後面,從來不得以看見她的痛。
但只要他在每次站在門口,凝視黑暗模糊的淮的影子,便會覺得時光飛迴流轉,自己還是那個剛剛失去母親,受這個女子照顧,並且不能自已地戀慕著她的少年。躺在那張床上,因為想到心愛的人九*九*藏*書就睡在隔壁,因此心神不寧,輾轉難眠,忍不住要起身去看看她,卻又不忍心打擾,便又靜靜回到自己房間。躺下去不久,翻翻身,天也就破曉。
淮說,我不想再去,簡生。那是枉然。我這樣會很好。
這是已經沒有再工作的淮。她不能夠再工作,因為不定什麼時候,她的手就痙攣得抓不住筆,腿發麻,刺痛,站立不穩。只能留在家裡,長時間的休息,按照醫生給的標準,做伸展性的肢體活動。他看著她背影說,淮,明天該帶你去醫院做檢查了。
他因一直不能抗拒自己少年心性的輻射,藉由一種戀母情結的根植和轉移,所以長久並且偏執地愛著這個女子,甚至在離開她之後感情能力就變得殘疾欠缺,無法去愛,亦無法平衡地對待別人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