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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結果 第十四章 藝術 5

第二篇 結果 第十四章 藝術 5

中產階級和下層中產階級文化不再是浪漫主義的。它的基調是節制與樸素。只有在大金融家和投機商或第一代工業大亨之中,19世紀後半期盛極一時的仿巴羅克風格才開始得以出現,因為他們從未或不再需要將大量的利潤重新投入到買賣當中;而且仿巴羅克風格只出現在少數幾箇舊君王或貴族階級不再完全主宰「社會」的國家裡。羅思柴爾德家族本身就是金融大王,已經顯示出如王侯般的顯赫。然而,普通的資產階級就不是這樣。在英國、美國、德國以及新教派的法國,清教主義、福音派新教或天主教的虔敬主義,鼓勵著節制、儉樸、適度的禁欲主義以及無與倫比的道德自我滿足;18世紀的啟蒙思想和共濟會綱領的道德傳統,促進了思想的進一步解放及反宗教的進程。除了追求利益和有條不紊,中產階級過著壓抑情感和故意限制範圍的生活。歐洲大陸的中產階級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不做買賣,而是在政府部門供職,有的做官,當教師、教授,有的擔任牧師,他們甚至缺少資本積累的擴張領域;地方上省吃儉用的資產階級也是如此,他們知道他們所能達到的極限只不過是一座小城鎮的財富,以他那個時代的實際財富和權力標準來衡量,這筆財富不會給人多麼深刻的印象。事實上,中產階級的生活是「非浪漫主義的」,其生活方式主要仍受18世紀流行時尚的影響。
貴族社會固有的生活和藝術風格植根於18世紀,然而新貴的加入使它們在極大的程度上世俗化了,在此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以醜陋不堪以及矯揉造作為特徵的拿破崙帝國時期的風格,以及英國攝政王時期的風格。將18世紀和后拿破崙時期的制服式樣進行對比,會使這一點一目了然,這種九_九_藏_書藝術形式最能直接體現負責設計的軍官和紳士階層的品味。大不列顛戰無不勝的霸權地位,使得英國貴族成為超越國界的貴族文化典範,或更貼切的非文化典範;因為那些「紈袴子弟」——鬍子颳得精光,冷漠無情,容光煥發——的興趣通常不脫跑馬、玩狗、馬車、職業拳擊、娛樂搏戲、紳士服的放蕩不羈以及關注自身。這種英雄般的極端主義甚至喚起了浪漫派的激|情,因為他們也幻想趕上這種時髦,不過它主要激起的還是那些社會地位較低的年輕小姐的熱情,使她們沉湎於夢想之中(正如戈蒂耶所描述的):
資產階級少女或許會演奏肖邦或舒曼的浪漫風格的室內樂作品。比德邁耶風格或許會鼓勵一種浪漫主義的抒情風格,如艾興多夫或默里克的作品,在其作品中,無限的激|情轉化成思鄉之情或消極的渴望。甚至積極活躍的企業家在商務旅行之時,也會把一條山間隘口視為「我所看過的最浪漫的景色」而驚羡不已,在家裡則以素描 「烏多爾弗的城堡」(TheCastle of Udolpho)為消遣;或者如利物浦的克拉格(JohnCragg),既是「一個具有藝術品味的人」,又是一個鑄鐵匠,「將鑄鐵引入哥特式建築之中」。但從總體上來看,資產階級文化並非浪漫主義的。正是科技進步的活躍,阻礙了正統浪漫主義的產生,至少在工業發達中心是如此。像蒸汽錘發明者史密斯那樣的人物,光憑他是一位雅各賓派畫家(「蘇格蘭風景畫之父」)的兒子,他就絕稱不上是個野蠻人。他是在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群中長大成人,熱愛自然景色和古代藝術,並受過所有有教養的蘇格蘭人所接受的廣泛教育。況且有什麼比畫https://read.99csw.com家的兒子成為機械師更為自然,或者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比在年幼時同父親一起步行參觀德文郡鐵工廠使他更感興趣的呢?對他來說,如同他成長過程中所接觸的那些18世紀彬彬有禮的愛丁堡居民一樣,事物是崇高的,但並非不合理的。盧昂市僅存「一座壯麗的大教堂和聖沃昂(St.Ouen)教堂,它們以其無與倫比的精美和那些優雅的哥特式建築遺址,共同點綴著這個有趣而美麗的城市」。雖然景緻如此壯麗,然而他在這段熱情洋溢的假期中,仍忍不住指出,那是漫不經心的產物。美是光彩照人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現代建築的問題就出在「建築物的用途……被視為次要的考慮」。他寫道:「我戀戀不捨地離開比薩,但這座大教堂最令我感興趣之處,是懸挂在中殿頂端的兩盞青銅燈,伽利略的鐘擺原理便是從中得到啟發。」這類人既非野蠻人,亦非平庸之輩,但他們的眼界接近伏爾泰或韋奇伍德,而不是羅斯金。當偉大的工具製造者莫獲利(Henry Maudsley)旅居柏林之時,與自由派科學家之王洪堡以及新古典主義建築師辛克爾在一起的感覺,無疑要比和偉大卻難以捉摸的黑格爾待在一起自在得多。
這一點在中產階級家庭中表現得最為明顯,家庭畢竟是中產階級文化的中心。后拿破崙時代資產階級的房屋以及街道建築風格,直接源於、並往往直接沿襲18世紀的古典主義或洛可可風格。在英國,喬治時代晚期的建築一直保留至19世紀40年代。在其他國家,建築風格的突破(主要是來自對「文藝復興」災難性的重新發掘)來得更晚些。內部裝飾和家居生活的流行風格,可在德國找到最完美的表達,此https://read.99csw.com即「比德邁耶風格」(Biedermayer)。那是一種家庭古典主義,因情感的親近和純潔的夢境而令人感到溫暖,其中有些因素要歸因於浪漫主義,更確切地說是18世紀末期的前浪漫主義色彩;但它的典型場景則濃縮為:儉樸謙恭的資產階級在星期天下午于起居室里表演四重奏的景象。比德邁耶風格創造出一種最美麗、最適合居住的傢具陳設風格。樸素的純白色窗帘襯托下的粗糙牆壁,不鋪地毯的地板,堅固而又相當精緻的椅子和書桌、鋼琴、大理石櫥櫃、插滿鮮花的花瓶,但它主要仍是一種晚期古典主義風格。或許歌德在魏瑪的住宅是最貴族化的例子。這種風格或類似的風格,構成了下列人物的居家場景:簡·奧斯汀小說中的女主人翁、結合了嚴峻與享樂的克拉彭教派(Clapham Sect)、傲慢的波士頓資產階級,或者《辯論報》的法國地方讀者。
無論在藝術上還是在生活中,浪漫主義都是雙元革命時期最典型的時尚,但絕非惟一的時尚。事實上,由於它既不能統領貴族文化,又無法涵括中產階級文化,更不用說勞動貧民的文化了,因而它在數量上的實際重要性是相當小的。依靠富有階級贊助或有力支持的藝術門類,其所能容忍的浪漫主義是那種意識形態特徵最不明顯的形式,比如音樂。而建立在需要貧民支持之上的藝術門類,則幾乎都對浪漫派藝術家提不起很大的興趣,儘管事實上貧民階層的娛樂形式——廉價的驚險小說、單面印刷品、馬戲演出、餘興表演、流動劇團以及諸如此類的藝術形式——已成為浪漫派的靈感泉源;反之,通俗表演者也從浪漫派的倉庫里借來適當的道具,以充實自己激發|情感的看家本領——場景轉換九九藏書、精靈神話、殺人犯的臨終遺言、強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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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夢想之中,愛德華爵士是個儀錶堂堂的英國男人。這個英國人剛剛刮過鬍子,面色紅潤,容光煥發,精心修飾,身上一塵不染,戴著一條相當考究的白色領帶,穿著防水服和雨衣,迎著黎明的第一縷陽光。這樣的他難道不是文明的頂峰嗎?……我將擁有英格蘭的銀器,她想道,還有韋奇伍德的陶瓷。整幢房子都鋪上地毯,還有假髮撲粉的男僕,我將坐在丈夫身旁,駕著四乘馬車穿越海德公園兜風……馴服的梅花鹿在我們鄉間別墅的綠草坪上嬉戲,也許還有幾個金髮碧眼的孩子。孩子們坐在大四輪馬車前面的座位上,看上去舒服極了,旁邊還跟著一隻純種的查理國王長毛犬……這也許是一個鼓舞人心的景象,但不具浪漫主義色彩,倒有點像國王或皇帝陛下們駕臨歌劇院或舞會,雖然滿身珠光寶氣,但仍一派出身高貴、舉止殷勤、姿態優美的樣子。
無論如何,在先進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心,藝術的地位整體而言是次於科學。受過良好教育的英、美工廠主人或工程師,他們或許會欣賞藝術,特別是在全家休息的時刻和假日,但他真正的文化關懷仍是推動知識的傳播與進步——就他個人來說,這種活動是在「英國科學促進協會」這類組織中進行,對於大眾而言,則是通過「實用知識普及協會」(Society for theDiffusion of Useful Knowledge)以及類似的組織來實現。最具代表性的是,18世紀啟蒙運動的典型產物「百科全書」空前繁榮起來,它仍舊保留著相當富有戰鬥性的政治自由主義成分(如德國著名的《邁耶百科全書》[Meyer』s Conversations Lexic九九藏書on]是19世紀30年代的產物)。拜倫通過寫詩賺了一大筆錢,但是出版商康斯特布爾(A.Constable)在1812年付給斯圖爾特(Dugald Stewart)1000英鎊,僅因為他為《大英百科全書》補遺卷寫了一篇題為《論哲學的進步》的序言。資產階級即便在具有浪漫主義特徵的時候,其夢想仍是科學技術。受到聖西門鼓舞的年輕人,變成了蘇伊士運河、連接全球各個角落的巨大鐵路網,以及貪得無厭地聚斂財富的籌劃者,這顯然大大超過了以冷靜理智著稱的羅思柴爾德家族的合理投資範圍,他們只知道循規蹈矩地通過小筆投機的劇增來積累大量財富。科學與技術是資產階級的繆斯,它們在倫敦尤斯頓(Euston)火車站莊嚴的新古典主義門廊(可惜已毀)上,歡慶自己的勝利——鐵路的誕生。
浪漫主義進入中產階級文化最可能的途徑,也許就是通過資產階級家庭的女性成員日益瀝瀝的白日夢。顯示她們在百無聊賴的閑暇之中仍具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是她們的主要社會職能之一,一種被珍惜的屈從是她們的理想命運。不管怎樣,資產階級少女,如同非資產階級少女一般,就像反浪漫主義畫家安格爾筆下那些後宮女奴和仙女一樣,只不過把背景從浪漫主義換成資產世界,她們一窩蜂地仿效同樣的柔弱、蛋形臉、光滑鬈髮的風格,披肩上插著嬌嫩的花朵,頭戴頗具19世紀40年代時尚的無邊女帽。她們遠非蜷伏的母獅,戈雅筆下的阿爾巴公爵夫人,或者法國大革命期間以一襲白衣穿梭在沙龍之中的新型希臘解放少女,或如列文小姐(LadyLieven)以及哈麗葉·威爾遜這類攝政時期的沉靜少女或高級妓|女,她們既不屬於資產階級世界,也不具有浪漫主義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