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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被挖空的人

第四章 被挖空的人

「沒關係,你陪了那個小女孩一整天吧。」
何夕看著我,笑了。她把已經送到唇邊的酒杯放下,推到我的面前。
對路人來說,大概只會看到兩個踉踉蹌蹌的傢伙正互相給對方找著麻煩吧。
「哦?說來聽聽。」何夕又倒上酒,喝了一口。我覺得她似乎拿錯了杯子。
「哦。」不過就算是領養的,難道就不能以兄妹相稱嗎,還是說倫勃朗居然比何夕小?看上去可不像啊。當然,我不會在這個話題上追問下去。
12點,杜琴來到了和我們約定的小餐廳。
我的拳頭一下子捏緊。
「你是說……」
「你怎麼知道的?」林醫生問。
晚飯後我出門往茂名路去。蹦迪對我太激烈,我準備找個安靜的酒吧。
這麼陶醉嗎?他們不知道這個城市的某一個角落已經變得極度危險,如果這個危險蔓延開,他們會知道,地獄是什麼樣子!
「你好,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
「這我不知道,但剛才你說,程根的飯量突然增加,很多指數變得不像一個老人。范氏病毒在人體內存活時間極短,所以如果不及時化驗,是驗不出來的,亢奮期產生后3小時內,病毒就會被免疫系統消滅,而你說的那家醫院是在亢奮期后至少5小時才進行全面檢查的。」
「我以為你會24小時在莘景苑呢,就和你哥倫勃朗一樣。」
「你反應挺快啊。」何夕說。
何夕停了下來。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們,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完全不用擔心。倫勃朗讓我這麼說。
第三杯酒。
有那麼一刻我好像看見她藍色的眼中閃過一抹憂傷,不,是很濃很濃的哀愁。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她又開始喝酒,一大口,完全不顧及優雅的形象,然後被嗆住,低下頭猛烈地咳嗽起來。
「范氏症!」我知道何夕在想什麼。我也這麼想過,否則傍晚就不會打電話給林醫生了。
只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時上海的情形,就讓我不寒而慄了。
「我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雖然實際上我還沒有親眼看到病人死去時的模樣,但就今天所見的情景,讓我很難想象會有人把去那裡當成度假。就連我都有一種想24小時待在那裡做些什麼的衝動。」大概童童給我的印象太深,說到後來,隱隱含著指責何夕的意思。話說完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喂!」
「有鮮榨的橙汁,如果你頭痛的話。」她指了指旁邊的床頭櫃。
我笑了。
環顧左右,看見自己的衣服正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的椅子上。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裏不免猜測起來。
「海勒國際。」
「我有自己的理由。」她說。
「回到剛才的問題吧。范氏症的癥狀你也知道,幾乎所有的內臟都興奮起來,努力吸收養分,重新開始生長,加倍地工作。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范氏病毒成功地騙過了免疫系統,不過很快它就被發現,說起來它們並不難對付,所以在短時間里就會被人體免疫系統消滅。」
「沒有人被傳染嗎?」何夕皺著眉問。
「你的電話是多少?」我摸出手機打算記下來。
「海尼爾氏症,我知道那個病。」她中間插過這麼一句,然後就再沒說過話,原本玩味的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童童死了。就在今天凌晨。
今天我沒再和病人作親密接觸,我去給居民送他們要的東西,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些,水、餅乾、米……
「那麼莘景苑……會怎麼樣?可能會進一步擴散嗎?」
「瑞金賓館總機,你知道我住幾號房。」
「一起來的。」她說。
「我不是去做過筆錄了嗎,我知道的都說了啊。」護士睜大了眼。
「你是回家了,昨天你走出賓館,叫了輛車對司機說去瑞金賓館。那個司機轉了一圈把你送回來,然後你跑到我的門外想用鑰匙開門。」何夕板著臉說到這裏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真的是太慘了,絕症都熬過來了,死在兒子的手裡,內臟還被人掏得空空的,唉呀。」
我忽然覺得,現在端著酒杯坐在我旁邊的何夕雖然和熱情沾不著邊,但比起白天的時候,要容易接近得多。
「倫勃朗在第一天就開始了病毒培養,我今天看了一下。」
看到連續兩天我都和何夕同時出現,倫勃朗不免有些驚訝。
「是的,它們無所不在。」何夕笑了。
我慢慢搖了搖頭:「不會。」
「不過還真是巧https://read.99csw.com,你怎麼會來這裏?」我問。
「什麼?」
「想象一下,到那時,你養的寵物、天上飛過的鳥、躲在角落的老鼠、水裡的魚蝦甚至各種各樣的微小昆蟲都能把范氏病毒傳給你,到最後,你所見到的一切生靈,都不停地在你面前爆開,而只要沾到一滴汁液,你也將走向不歸路。或許只能穿著防護衣生活,那東西目前被證明還是安全的。」
我抬頭看何夕。
「Waiter換的,Waiter疊的,趕快爬起來,我們去醫院。」何夕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麼。
我鬆開手。兩句話的時間,我的指節已經捏得發白。
「嗯,你問他屍體有沒有燒掉和是否做了解剖時,他的反應的確不正常。」我點頭。
我輕輕和她碰杯,抿了一口。我不太喜歡軒尼詩的味道,相比起來,我更樂意喝王朝干紅。
好在瑞金賓館真的很近,我把何夕送達房間,看她開門進去,道聲「晚安」就離開了。
突然我看到了林醫生的表情,他竟然被何夕問得張口結舌!
「我是來度假的,在什麼時間去什麼地方是我的自由。」何夕皺起眉毛,說,「誰說他是我哥的?」
我收回注視別人的眼神,卻又出乎意料地看見一個熟悉的側影。猶豫了一下,我向她走去。
早上醒過來的第一感覺就是頭痛。
「你真是來度假的嗎?」
「是不是死狀很慘?」何夕問。
「如果研究出疫苗的話,讓免疫系統在第一時間殺滅范氏病毒,不讓它修改患者基因是現在唯一的期待。否則就只有等候奇迹了。可是我們現在的研究距離疫苗還很遙遠。其實對這種病毒的研究有相當積極的意義,如果能破解它們對人體發生作用的細節,對器官和神經組織再生研究將帶來巨大的突破。但糟糕的是,范氏病毒近兩年不停地變異。這是相當危險的訊號。」
「啊,難道真的死了?」我大吃一驚。
「這件事中國還沒通報給世界衛生組織知道,照例世界衛生組織是不贊成隱瞞行為的,傳出去會給中國政府的聲譽帶來損害。我們海勒國際和世界衛生組織有廣泛的聯繫,現在中國政府既希望我們能提供援助,又希望我們暫時保守秘密。現在我們達成的協定是,一旦發現范氏症不受控制並向外擴散,中國政府必須立刻公開消息並疏散周邊人群。」
「我住在瑞金賓館,晚上想找個地方坐坐,這裏比較安靜。」
回到家我就洗了一把澡。白天汗出得最厲害的時候,內衣完全都粘在身上,即便是幹了,也渾身不舒坦。
我沒出息地露出笑容,好在她坐在後面看不見。
「啊。」倫勃朗看著我的眼神里充滿疑惑,不過他沒再追問下去。
「關於他內臟被掏空這件事……」我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想著說詞,「知道的人也不多,這個,警方也還沒完全搞清楚,你……」
「他是領養的,我也是。」
我們在門診正式開始前找到了林醫生,對於我介紹的美麗同行,他顯得相當尊敬。他是聽說過海勒國際的。
何夕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遞給我一張紙。
我把程根的病愈告訴她。
倫勃朗是正確的,我需要放鬆。
「這種病毒就叫范氏病毒。很後悔問了這個簡單的問題吧,我再附送一些,你不知道它們的名字里為什麼都有一個『范氏』吧——你知道我所屬的醫療機構叫什麼名稱嗎?」
「早上你是想採訪我吧。」她說。
「明顯降低,三分之一。怎麼,過關沒?」
「有什麼事嗎?」
我張大了嘴。
「我有一個猜想,可能是錯誤的,但我要去看一看。海尼爾氏症是多發性器官衰竭症,你沒想到什麼嗎?」
何夕從衛生間里走出來,穿著棕色絞花毛衣,長發披在肩上。
「生氣啦?」車子開了一會兒,坐在後排的何夕問我。
「不,早一分鐘那裡的人就多一分希望,現在醫院是下班了,但我能找到那個醫生,然後找到那個老頭,程根!不能等了,就現在!」我鬥雞一樣狠狠盯著何夕。
這一段路面狹窄,兩旁高大的梧桐下酒吧一間連著一間,不時有音樂從裏面飄出。這原本是有些情調的地方,但看在我的眼裡,所有景物都變得扭曲。
「放輕鬆,明天來得及。」說完這句話,她的身體開始搖晃。
何夕接過放進皮衣口袋裡。
「這倒是。」九-九-藏-書雖然這麼說著,林醫生面上的難色依然還在。
醫療小組又增加了三名新支援的護士,可是其中的一個已經不能在崗位上工作了。今天早上她第一次看見病人在面前死去,被血濺了一身,嚇倒在地上的時候,手被鋼絲床的銳角劃破了,防護服更裂了一大道口子。所有的人都為她祈禱,我也是。
「可是從七年來范氏病毒的變異趨勢看,這種病毒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化著,目前已經有十八個變種,而且向高傳染性發展。如果它保持這種速度,那麼最多再過十年,或許只要五年,就會出現多載體高傳染性的變種。」
「好的。」
「你這個耍賴的傢伙,這可是個綜合性的問題。不過呢,」何夕眼波流轉,笑著說,「太專業的你也不明白,寫新聞嘛,讓大家能看懂是關鍵,我就給你大概說一說。
聽何夕這麼說,林醫生的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三幢被感染的樓里,還住著67個人。等待他們的,不知是什麼。
「被消滅?那死亡率怎麼會那麼高?」
「啊,程根!」她張大了嘴,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何夕低頭看著杯里的酒,慢慢地轉動著酒杯。
問題並不在死者的鮮血,那裡已經沒有范氏病毒,但是她穿著防護服接觸過許多剛進入亢奮期的病人,她的防護服外層本身是有危險的。
清脆的響聲過後,我的左臉火辣辣痛起來。
「回憶那事情很難受,我怕自己犯噁心。」她又喝了半杯紅茶,才開始敘說。
她只有20歲,志願進來的。
「我不信教,但三個月前我就目睹了一個奇迹。」
「屍體燒了嗎?」何夕接著問。
我已經明顯感到往上涌的酒勁。這不是問題。
「你居然能自由出入莘景苑,我以為只有我才有這種特權。」我開玩笑地說著,不過也真是有些奇怪才這樣說的。
「64725222。」
「沒有,我在想那個小女孩,童童。」我說。
「是很容易。的確不合適你。」
一場當事者毫不知情的艷遇。
何夕盯著我的酒杯瞧。
我想她如果清醒著,絕不會提出這麼香艷的要求。
我的笑容僵住,看了看何夕,她彷彿什麼都沒說過的樣子,只是嘴角微微地向上翹起。
「不過,一個問題一口酒。」她露出促狹的神情,「一大口哦,可不是像剛才那樣沾一沾。」
林醫生點頭:「是挺慘的。」
驚訝歸驚訝,可不能愣著。
「又那麼巧和她碰見?」倫勃朗悄悄問我。
「怎麼樣?」我把屬於她的那杯酒全都喝完了。
深呼吸,要去的爵士吧已經在眼前了。
「我昨天不是回家了嗎?」我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可我真的搞不明白。
我心裏好似有一面鼓,鼓點「咚咚咚」敲著,越來越急,自從我離開莘景苑,走進上海正常的空氣里,內心的焦躁和外部環境形成強烈地反差。
她的笑容炫目得讓人無法正視。我側過臉,示意酒保拿一個酒杯來。
「我是《晨星報》記者那多,耽誤你一會兒。」我把名片遞給她。
「那時候我洗完澡剛清醒一點,想起來還沒和你約去醫院的時間和碰面的地點,又沒有你的電話,就聽見門外有奇怪的聲音。你也真是有本事,這門沒鑰匙孔,你對著門把手足足磨了5分鐘。我一開門你就趴下了。」
「昨天我好像打你了,真對不起,那時喝醉了。」她說。
「問吧。」她一副勉勉強強的模樣。
「是的,他創辦了海勒國際,而范氏症和范氏病毒也是他發現的,所以就以他的名字命名,這是慣例。對范氏症這種罕見的疾病,海勒國際是最權威的醫療機構。」
「呵呵。」
「你的感覺可真敏銳。」我送上一句讚美,是真心的。
主唱沙啞的嗓子又響了起來,這首曲名我總算能記起來,是《月亮河》。
過了兩秒鐘,我意識到自己是在某個賓館的房間里。
現在的死亡人數是22人,幾乎是昨天數字的一倍。在地下的那些臨時隔間里,還有31人在等待著。
「你?」她皺起眉頭看我。
我一向為自己的精神承受力自豪,可是這次,家人受到的威脅和我見到的景象之慘烈,真的把我逼到了極限。

「你剛才給杜琴的那個,不給我一張嗎?」
我扔下米落荒而逃。
我的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還有,我沒穿睡衣睡覺的習慣啊。
「謝謝。」她抬起頭說。

九_九_藏_書
該死的,停不下來。
我和何夕互視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訝。
為了我可憐的酒量著想,我不得不好好琢磨問題。
我挽住何夕的腰,清楚地感受到那裡的彈性和熱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自己的腳步也在虛浮飄移著。大多數時候她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倚靠在我身上,我有堅強有力的肩和臂膀,只是偶爾,我也會突然往她那裡靠過去。
「那你幫我喝了。」她說。
這是讓我無法喘息的一個半小時。
「可你怎麼姓何?」我奇怪地問,很自覺地喝了一口酒。女人可以斤斤計較,男人不行。
「同行交流的話,我想經過一定的手續還是可以的吧。」我說。這種商量求人的話,想必何夕是不會說的。

「歡迎你加入知情者的行列,和我們一起期待奇迹吧。」
何夕看著林醫生,忽然問:「不會是那位患者已經死了吧?」
「我可不會管你。」何夕笑起來。
「不用急,他現在沒有危險性,如果是范氏症,你去採訪他的時候就沒有病毒了,沒病毒是不會傳染的,否則你以為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裏?」她誤會了我的意思。
「你帶給我一個好消息,不過我得給你一個壞消息。我喝太多酒了,好像得要你送我回去呢。」何夕的臉靠在我的脖頸上,輕輕地說。
「不來一杯嗎?」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杯里微微晃動。
「明天帶我去那個醫院,我要看程根的病歷和化驗報告,然後再找到那個人。」何夕的語氣不容置疑。
「是啊,我知道他後來被兒子害死了,而且還……唉。」我嘆息著搖了搖頭。
「我不太明白。」我老實地說。
「今天早上他還說……聽上去你們是一個父親啊。」我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去,希望借這個美女的吸引力擺脫陰影。
林醫生臉色一變,說:「那麼多時候,當然燒了。」
我啞口無言,心中喪氣,招手叫了輛的士。
我二話不說,當即就吞了一大口冰涼的「咳嗽藥水」,這東西真不合中國人口味。
我忙扶住她。
送完安全區的東西,輪到三幢感染區。有一家要大米,開門的男人頭髮繚亂。
「啊?你在上海有房子?」
她堅持吃完點的台式滷肉飯再說,但只吃了一半就不動了。
我一直在想昨天她睡在哪裡,房間里只有一張大床,我記得起來的時候旁邊還有個枕頭。
酒意濃濃,依然擋不住我心裏徹骨的寒意。再喝一口。
「好啦,那我就特意撥出休息的時間,接受你的採訪。」
「看來我不該在這種時候談那樣嚴肅的話題,不管怎樣,現在是放鬆的時間。」我微笑著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自我催眠。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何夕卻聽見了。
「如果公眾知道這些的話……」
何夕伸出纖長的手指指著我的嘴:「這裏面就有一大群各種各樣的,還有這裏,」她的手指往下移,「腸胃系統里是著名的另一群。」

我捂著臉,愣愣地看著她。

「你有信仰嗎,神學家才這麼看,神造萬物。其實我們只是無數選擇中碰巧對了的那一個。」
「如果程根現在真的沒有死的話,」何夕突然站了起來,「我們的研究將會有一個新的方向!」
「我相信奇迹。」我想說些鼓勵自己的話,知道真相後生活下去是要有動力的。
「公眾不會知道的。」何夕打斷我,「你會把這些告訴公眾嗎?」
昨晚真是喝太多酒了,不是何夕的原因,我知道自己是在買醉。我該謝謝她最後的一巴掌。
看見何夕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懊惱地喝了一口酒。我明明可以安靜地等她說下去的。
「當然,我也看過那份筆錄。」我已經想好該說什麼,壓低聲音,「有關領導對這件事很重視,指示我們報社把這件事寫成內參送上去,因為我採訪過程根,所以就讓我寫這篇內部稿件。警方的筆錄對我寫稿而言,太單薄了,所以需要對你做一次採訪,讓你重新把知道的詳細情況說一遍,希望你能配合。」
「你有沒有辦法再側面了解一下。」何夕說。
看見我不知所措的模樣,她的笑意更明顯了。
「怎麼,是不是不方便調病史?」我問。
何夕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她很興奮。
「程根的病歷資料,海勒國際出面要的話,還是能拿到的。」走出門外后我對何read.99csw.com夕說。
在瑞金醫院外的早點攤上解決了早飯,山東燒餅很香,何夕吃了兩份。
「感染?什麼感染?」林醫生的反問讓我和何夕都是一愣。
「是的。」我收斂了笑容,「她叫童童,只有6歲。」
「不幸的孩子,但她在最後的時間里遇上你,卻又是幸運的。我替她謝謝你。」何夕舉起酒杯,「你還一口沒喝過呢。」
「清醒一點,你整個晚上都很焦慮!」
「喂,你好。」我忙攔下她。
拿到了這個叫杜琴的小姑娘的手機號碼,我衝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打了個響指。一切搞定。
「啊,什麼?」我沒反應過來。
「明天帶我去。」我講完之後何夕說。
「范海勒,這個名字,有點像中國人,又有點歐洲人的味道。」
「哦,有求於你們,這怎麼說?」
「我打過電話給主治醫生,他說程根沒事,完全好了,沒爆體而……」我突然住口,「你是說以毒攻毒,相互抵消?病人不會死?」
「這也是一個原因,我無法輕易把病人的具體治療資料調出來。」
「也許是,希望在那之前可以研究出疫苗,或者遺傳學研究能出現一系列重大突破。不過這兩個,都差不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三個月前我採訪過一個病人,叫程根,那時候我在病房裡見過你,你做過他的護理工作吧。」
我長長吁了一口氣,整個人終於鬆弛下來。
「那麼好記的號碼,區號呢?」
何夕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隨即笑了笑,手裡的酒杯微微前傾,示意我坐下。
「剛才那個人,有些話沒說。」何夕轉頭看了眼內科門診里林醫生的背影。
我閉上眼睛,狠狠按自己的太陽穴。
「不會,昨天林醫生還對我說他好了呢。」我介面說。
「真的?」我的眼睛一亮,倫勃朗說何夕是搞病毒研究的,我還真是有些問題想問她呢。
「沒錯,海尼爾氏症和范氏症的病狀是截然相反的。」何夕盯著我,「如果一個海尼爾氏症患者感染了范氏病毒,會怎麼樣?」
我張大了嘴。
「之前的23位死者,在發病前都沒有接觸過患范氏症的動物,也就是說,這種病毒能以一種我們目前還不清楚的方式傳播。這次在莘景苑,我聽說他們也還沒找到傳染源。」
內臟被掏空了?
「真是個貼切的比喻。」我勉強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一旦感染,就死定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推開門,裏面燈光黯淡,樂隊正在演奏一首我極熟悉的曲子,可就是叫不上名字。環顧四周,那些聽眾一邊品酒一邊品樂,悠然自得。
林醫生面色又難看幾分,說:「這我不清楚,你們可以去公安局問。門診就要開始了,不能耽誤病人的時間,先這樣吧。」
我也站了起來:「現在就去,現在!」
他們會問我情況怎麼樣,有多危險,還要隔離多久。
酒吧集中在茂名路的南頭。上海的酒吧街早先以衡山路最著名,後來新天地逐漸取代衡山路的輝煌,如今外灘三號成了新貴。而茂名路是更早的一代,其中有個爵士吧我相當喜歡。
「別總是指著我,你也一樣。」我抱怨。
「法醫做解剖了嗎?」
「021。」
「我的養父就叫范海勒。」
「當然不會佔用你上班時間。」我笑了,「中午,在這裏附近找個地方,請你吃頓便餐。」
「你們……搞錯了吧。程根不是病死的。」林醫生說了句讓我們更加驚訝的話。
「哦,可是我現在要上班。」護士說。
我瞪著她,許久,從我喉嚨深處吐出兩個艱澀的字:「末日!」
「絕不止5小時。」我說。
「那他是怎麼死的?」
「你說呢?」她反問。
「他是中國人,確切地說,是上海人。哦,他現在是德國籍。」

「聽說您之前接觸過一個奇迹康復的海尼爾氏症患者,這可能對我的研究會有相當的幫助,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具體情況。」何夕的語氣還算柔軟,但並沒有什麼笑容。正常情況下她真是不易接近。
我向酒保要來一疊面巾紙遞給她,她接過來捂住口,等慢慢平復,又抽出另一張在眼睛上按了兩下。
我注視她的眼睛,卻無法發現什麼。
「沒關係,我也醉了。」其實應該感謝她打得好的,只是我說不出口。現在我的心情依然沉重,但已經沒有昨晚那種停不下來的焦灼了。
「我記得在網上看到過這件事的九*九*藏*書報道。」我說。
「醫生,其實我什麼都不缺。」他定定地望著我,「我只是想當面問一問你,我的妻子和女兒怎樣了。」
倫勃朗拿著兩套防護服出來接我們,其中一件天藍色的是何夕自帶裝,昨天消毒后就寄放在救護中心裏了。
我已經低頭在包里翻找出手機,調出通訊名單,嘴裏念叨著:「該找誰呢,林玲,郭棟,梁應物,對,就是梁應物,他一定有辦法找到那個……」
「一杯不夠,不夠買這麼一個可怕的消息。」她已經有些許醉意。
「什麼!」我失聲道。
上面寫著一個E-mail地址,還有一個22開頭的電話號碼。
「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迹的,不然人類早已經滅亡了,哦不,應該說沒有奇迹生命就不會存在。」
「2000年一個愛爾蘭人因為不明原因染上了范氏症,范氏病毒雖然把那個人害死,但並沒有傳給另一個人。五年來有案例可查的范氏症患者一共23例,沒有一個人身上的范氏病毒具備人傳人的特性。可是在中國,在上海的莘景苑裡,我看到了一個新的變種!」
「范氏病毒最初不是在人身上發現的,1998年,我父親是在一隻兔子身上發現這些危險傢伙的,後來,禽類身上也發現了,而兩棲類居然也會染到。最初是個案,那些攜帶病毒的動物很快死去,並不具備高傳染性,可後來病毒不斷地變化,一個著名的案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漢堡附近的一片小湖裡,數以千計的蟾蜍都染上了范氏病毒的一個變種,很快爆體而亡。這事嚇到了好多人,包括一些不明究竟的媒體。」
「真是不可信的男人。」
「范夕?那可真是個糟糕的名字,你不覺得很容易聯想到稀飯嗎?」
「那有沒有人受感染?」我忙問。
「你先介紹一下引發范氏症的病毒吧。」我說。
「日內瓦,海勒國際總部。電話很難找到我,郵件我不常回。」
「約的是12點,還有3小時,我想去莘景苑,雖然算起來只能在那裡待一個多小時。」說到這裏,我終於想明白何夕上一句說的是什麼,忙摸出名片遞過去。
「這段時間你打算去哪裡?」何夕卻問了另一個問題。
何夕比我喝得更多,雖然這兒的光線不好,我還是能看見她臉上浮起的紅暈。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這和引發范氏症的病毒有什麼關係,那種病毒叫什麼名字?」
「好吧,只能一點點,如果你不想看見我醉卧街頭的話。」這是實話,我一般是不喝酒的。
「范氏病毒被消滅,但內髒的病變是自發性的,對此免疫系統無能為力。病毒在極短的時間里就修改了基因里的某一鏈,你知道,基因是一組控制人體的開關,那些鹼基對畫出了一幅人體藍圖,對其中任何一對進行改變,都會引發不可測的後果。某一個在青春期結束后就該關上的閥門被打開了,而且轉到了最大功率。而人類的遺傳學研究才剛剛開始,就像一個被扔到神州六號飛船上的野人,除了摸索和驚嘆之外還想幹什麼的話,一定會搞砸一切。」
「這種病毒在最開始總是能穿過人體免疫系統的空隙。你知道,只有對破壞性的病毒免疫系統才會行動起來,如果這種病毒對人體是有益的,那麼免疫系統並不會有什麼動作。事實上有許多生活在人體內的細菌幫了人的大忙,沒有它們人根本就活不下來。比如說……」
「范氏病毒不可能穿透防護服,這點早已被證實,所以安全上是沒有問題的。而程序上,說到底在這件事情上中國政府是有求于海勒國際的,所以不會特意為難。」
「就算人體免疫機制一直不起作用,這次的變種也會在短時間里快速失去活力。換而言之,傳染性不高,控制得力的話應該不會擴散出這個小區。運氣好的話,可以把範圍控制在現在發病的三幢樓里。」
她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啪!」
糟糕,我怎麼又在想這些。
走到門診大廳口,一個護士從外面匆匆進來,我見過她。
我點了點頭。瑞金賓館過來只有幾步路,而這間爵士吧,也是這條路上少數幾個既安靜又有情調的酒吧之一了。
後面這句是何夕的說話風格,我自動過濾了。

「被他兒子殺死的。」林醫生壓低聲音說。
「你別喝了,小心走不回去。」
從床上坐起來,忽然覺得不對。
「22?那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