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夕的秘密
「另一個可能你沒想到嗎？那就是倫勃朗如果不死，會把另一個人牽扯出來，而出於某種感情，他寧死也不願警察找上那個人。」
「這太荒唐了。」何夕低聲說。
甄達人還在繼續發揮：「不然怎麼這麼巧呢，大哥你不知道，我們剛查了一宗和范海勒有關的案子。」
「那多嗎，我是郭棟。倫勃朗自殺案現在歸我調查，在他的辦公室里發現了一些東西，很奇怪，你見識廣，能不能來一次莘景苑看看那是什麼。」
「反正不管哪種可能，在倫勃朗和范哲之外，一定還有其他人存在的。」這是個不太愉快的話題，在沒有進一步證據的情況下，進行各種假設會讓何夕的心情更差。所以我也不準備再說下去。
「是嗎，還以為你最近食量會增大些。」心底里有個小鬼不斷地撓撥著，我終於問出了這麼一句。
我聽他叫得這麼親熱，臉上頓時又抽了一下。
何夕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已經被鎖起來的辦公室門，對歐陽局長說：「好吧，那我明天再來。作為倫勃朗的妹妹，我希望警方離開后，你們不要動屋裡的東西，直到我來。如果警察取走了他的什麼東西，請告訴我。」
何夕惡狠狠地說著，淚水卻禁不住流下來。
「防護服，你沒穿防護服！」我苦笑著鬆開她的手。剛才她明顯沒顧小區入口旁那個簡易的接待暨更衣小屋，是直衝臨時醫療中心去的，連兩位站崗的戰士都沒想到何夕這個每天來的人會突然不|穿防護服往裡跑，一時沒反應過來，要不是我拉住，她就這麼跑進去了。
「為什麼倫勃朗要選擇死亡？那是因為與可能暴露出的秘密相比，他死亡的代價要更輕些。如果他和范哲以人體做試驗是為了研究出范氏症的疫苗甚而治療方法，他為什麼不說出來？難道他要將自己付出這麼多代價才獲得的研究成果永遠埋葬嗎？」
這個刑警姓楊，是接案后立刻趕過來的。我在路上琢磨了一番，覺得和他說不一定妥當。
她居然想起自己也沒想起那個人，那個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也可據此推想倫勃朗了。
鬆開她的手，我轉身向警車走去。
我把茶放在她面前的時候，卻見她自顧自搖了搖頭。
臨時救護小組的醫護人員個個神態哀傷，一些女護士已經忍不住哭出來。看來短短三周的接觸里，這個帥氣的外國人給他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況且在莘景苑這樣的環境里工作，夥伴之間的感情就像戰友一樣，格外真摯。
我應付著，我知道不能把他說的當回事。怎麼有這樣的刑偵人員啊，郭棟手下的儘是這樣的？
最後說完倫勃朗下午和我的談話內容時，已經用了一個多小時。
「你以為那天喝醉之後我們發|生|關|系了？」何夕繼續著讓我難以招架的追問。
可我還是不得不說下去。
「偶像，您真是太猛了。」
「不用了。」何夕搖頭。
何夕很認真地聽著我分析。
何夕凝望著車窗外，一聲不響。她是在回憶孤兒院里，倫勃朗擋在她身前，揮舞著拳頭和別人滾在一起的時光嗎？
「一萬裏面還剩下四千，三千，還是不到兩千？這點錢能讓一個花|花|公|子干多少事情？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我哥哥和倫勃朗真想搞錢的話，以他們在海勒國際的便利，絕對會有一大堆來錢快得多的方式，風險和被發現后的罪名都會比現在低得多！」
汗。
房間里的暖氣很足，何夕只穿著一件不太厚的毛衣，我瞥了眼她的小腹，看不出一點異樣。當然看不出，這才幾周。
何夕勉強笑了笑，說：「沒關係，大不了到時開刀切掉。呵，怪不得我覺得你有時對我的態度有些奇怪呢。」
甄達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你剛才說的就是啊，順著查下去，沒準就有突破。嗯，只要大哥你摻一腳的事情，就是礦泉水也能給趟混了，必然突破，重大突破！」
她一定是惱怒我竟然私調她的病歷了。我囁嚅著說：「你知道，那段時間你的行為對我來說很詭秘，所以……」
「我們部門裡，光記著你事兒的卷宗就一堆，簡直就和寫小說似的，看得我們那叫一個過癮。我就不明白，大家一樣爹媽養的一個腦袋兩個胳膊四條腿撲通一聲跳下水10分鐘不換氣鐵定翹的普通人，怎麼你就……」
他們不知道內情，對他們而言，倫勃朗是這場戰爭中第二個倒下的醫護人員，而且還是一個外國的援助專家。
「他都有些什麼想法？」范海勒想法的特別我已經領教了，原來從他年輕時就是這樣啊。
這人中等個頭，看起來比我還要年輕幾歲，小圓臉小圓眼睛，走進來的時候每一步都一顛一顛的，整個人彈性十足。看他身上肉不少，不知是怎麼通過警察體能測試的。
我看著她，突然間鼓起勇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擔心倫勃朗在自殺前和我說的話牽扯到另一宗案件，所以剛才趁著上廁所我打了個電話。」
「何夕在哪裡？」走進臨時醫療中心我read.99csw.com就抓住一個醫護人員問。
「好，不過請快一點。」
「你也想到了嗎？另一點不要忘記，一萬美金里，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要給『匕首』當提成的。我想至少是百分之二十吧，也可能是百分之三十。那麼扣除所有的花費，最後還能剩下多少錢？」
「那多？你就是那多吧？」甄達人看了我半天，有些遲疑地問道。
「那個歐明德是不是路雲假扮的，聽說路雲是個超級大美女，大哥哪天引薦一下。」
警車停在莘景苑小區門外，我正要跟著刑警上車的時候，一輛出租停在身邊。
他看見我，兩眼放出光來，小跑著到我面前，這架勢，怎麼好像見著明星似的，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了。
讓我受不了的是這小子做筆錄的時候一點不本分，特別喜歡插嘴。
隨即醒悟過來，何夕原先和我一樣，對倫勃朗是有懷疑的，現在看到警車，以為倫勃朗確實有問題，並且被中國警方發現了。
沒人有心情好好吃晚飯。計程車路過一家麥當勞的時候，我讓司機停在路邊等一會兒，買了兩個漢堡套餐上來。
「倫勃朗對這點也有解釋，他說是因為范哲希望能從中找到治愈范氏症的希望。可是……我認為實情不會是這樣。」現在我的腦子清楚了很多，倫勃朗和我說過的話一句句在腦海中回映，漏洞一個個顯現出來。
穿著防護服的刑警對現場進行了簡單的勘察，把地上那個還留有幾滴殘液的針筒收好，決定暫時不做屍檢，把屍體先留在隔離區內。
我硬著頭皮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們每一次在送出病毒后，對買家都會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要求，就是要求拿到病毒感染者的詳細染病資料。既然現在已經排除了金錢這個因素，那麼這個不同尋常的要求背後，就隱藏了他們這麼做的真正意圖。」
「你以為我是懷孕？」何夕打斷我問。
「你想到什麼了？」我問。
「好的好的。」甄達人轉過去向他快速點了點頭。他的心思都在我身上，點這兩下頭顯得一點誠意都沒有。
「別別，那我就不等他了，我把事情和你說，你把筆錄做完了，我等會兒還急著有事呢。」
「咳咳」，我咳嗽著打斷他，「糾正一下，我是人不是青蛙，兩條腿不是四條。」
我知道她需要一段時間消化，剛才說得也有些口乾舌燥，我就起身，倒了兩杯茶。
何夕雖然剛聽到此事時非常吃驚，但還是忍住沒有打斷我，聽我說下去，只是她的眉頭鎖得越來越緊。
「那麼是怎麼回事？」
「他感染了范氏症，為了讓自己走得更痛快一些，他向自己注射了神經毒劑，已經……」
「這倒不是。可特事處是我們與上海市局最直接的聯繫部門，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所以是通過他們把我們的懷疑和一些前期調查資料轉過去的。」
「倫勃朗製造一個虛假的動機，是什麼東西要讓他這樣掩蓋？」我看著何夕，她面沉似水，但眼睛里卻有憤怒的火焰。
「倫勃朗的辦公室發現了些東西，走吧，一起去。」我對何夕說。
「這麼說負責的另有其人？」
我張口結舌：「呃，呃，難道不是？」
「倫勃朗是個迷人的傢伙，是有一些女伴，不過還沒到混亂的地步，就算他有許多用錢的地方瞞著我，但他這麼干能為他掙來多少錢？」
我道了謝，快步往樓梯口走去。
「他說了什麼，請完整地告訴我，我想知道全部。」
所以，雖然這個人已經因患范氏症而自殺死去，我仍無法對他有多少同情。與其說我有時會對倫勃朗有惋惜之情，倒不如說是我想到與何夕有著深厚感情的兩個哥哥竟然是這樣的人，不由為她的處境和心情噓唏痛心。
「當然不是。」何夕猶疑地看著我，臉上突然露出些許笑意，說，「你該不會以為是你讓我懷孕了吧？」
何夕的嘴唇顫抖著，她努力睜大著眼睛。
「何夕。」我叫了一聲。
「不管是不是荒唐，我想警方是會對他進行一定程度的調查的。」
「嗯？」楊刑警皺起眉頭。
我沒等他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立刻接下去說：「那宗案件是特事處在負責，你能否聯繫一下特事處的郭棟副處長。」
「當然。」我點頭。事情才過去幾個小時，當時的一切我都還記得很清楚，我甚至連倫勃朗在說一些話時的神情和小動作都盡量回憶出來，告訴何夕。
何夕搖了搖頭，問我：「他呢？」
「這個何夕有問題，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喜歡一個男人卻被那個人當成妹妹，另一個喜歡她卻被她當成哥哥？這是什麼啊大哥，這是典型的韓劇情節啊大哥，電視劇看少了吧，這麼老套的段子編得太沒水準，一定有問題大哥你要保持清醒啊！」
「……唉。」我嘆了口氣，實在是難以開口。看樣子她剛整理好情緒，又將遭受更嚴重的打擊。
「不對。」何夕抬起頭看著我，「有問題，你說的不對。」
「為什麼？」何夕不ｈｔｔｐs://rｅaｄ•９９ｃsｗ.ｃｏｍ解地問。
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傢伙對范海勒充滿了崇拜。
「你問他是否故意染上病毒，他沒否認？」
「你想說什麼？」何夕冷冷地問。
何夕蒼白的雙頰驀地湧起兩坨病態的嫣紅，又慢慢褪下去。
何夕順著我的目光往下看去，然後猛地抬起頭。
「有啊有啊。」甄達人連聲回答。
我慢慢抹掉臉上的唾沫。我真實地覺著，這位達人兄要比我生猛得多。
我相信我的臉已經像煮熟的蝦一樣紅了，天哪，我還從沒有這麼難堪過，竟在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面前說她有了我的孩子，其實什麼都沒發生過！
歐陽局長已經就此事向上級作了緊急彙報，海勒國際的負責人上午還來視察訪問，下午就出了這樣的事，著實令人震驚。我想莘景苑事件特別處理小組一定會立刻聯繫海勒國際，不過范海勒此刻還在荷航的客機里，晚上才能回到日內瓦呢，迎接這位老人的將是當頭一棒。我不由想起中午送機時，他憔悴的背影。
「特事處？」他驚訝地問，看我肯定地點了點頭，立刻說，「那你等著，我和特事處聯繫一下。」
是胎兒，還是惡魔？
我發現和達人兄說話，要保持心態平靜，非得自動忽略他話里的某些細節不可。
「我不是這個意思，哦，謝謝你的茶。」何夕鬆開緊鎖的眉關，臉色稍霽。不過眉宇間的隱憂卻不是靠勉強能抹平的。
「剩不下多少了。」我點頭。
「倫勃朗的防護服出現了破損。」
「為什麼不會？他並不一定在每件事情上都說了假話。」何夕不假思索地反駁我。
「對不起，警官。」
「內臟是關鍵，這是人體實驗，那些內臟有大秘密，可惜可惜，說不定不把內臟取走，這人還能再活過來。」在我說程根被盜空了身體時，達人的猜測稍微靠了點譜。
倫勃朗的小本子被警方取走，不過我還得跟著他們回警局做筆錄。倫勃朗的身份在這個時期格外敏感，而我是最後一個和倫勃朗交談的人，也確實知道一些那本本子上沒記錄的事。
「你要不要再吃點東西，我出去幫你買。」
「你怎麼會知道？」她問。
「那……難道倫勃朗有問題？」
這件事可能和病毒騎士有關，記得梁應物說過，要把病毒騎士的恐嚇案轉給警方，說不定已經成立專案組了呢。
「不要讓你的感情成為蒙住雙眼的迷霧，何夕，我不相信以你的智力會看不出其中的關竅。」我盯著她說。此刻我想我已經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因為感情在一個女人面前束手束腳？這可不是我喜歡的。
何夕收斂了笑意，說：「沒錯，醫生是以為我懷孕了。」
「甄警官，那麼此案我就正式移交給你們。」他對達人兄說。
我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個不認識的座機。
「為什麼倫勃朗會自殺，我想到了兩個可能。」
「哥哥和倫勃朗會幹出這樣的事情，我不信。這你也可以認為因為我和他們的關係才有些偏執，但是倫勃朗的動機有問題。」
看到何夕從車裡下來，我心裏一沉。
何夕看到警車和我，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我準備回到瑞士之後，再做進一步的檢查。其實我近來的食量是比從前大了些，或許是我的錯覺，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里。」
「可這在當時不是件挺普遍的事吧，許多醫生不都這麼干過嗎？」我雖然沒想到那個人就是范海勒，但這又怎麼樣呢？
「喂喂，這話可不能亂講。」
「出什麼事了？」她見我急沖沖走過去，搶先問道。
我頓了頓，看了眼何夕，說道：「但是，他在動機上說了謊，行為卻肯定是真的。大量的范氏症患者不是自然染病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不是為了錢……」
「她好像一直待在地下室，守著倫勃朗博士的遺體。」
何夕點了點頭，急步往小區里奔去。我忙飛步搶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用力一掙沒有掙脫，瞪著我怒聲說：「你幹什麼？」
「呃，大哥，你就不肯定我幾句？」
她咬著牙，冷冷地說出這麼一句，讓我為之一顫。
我的手依然虛握著，指尖在掌心輕擦，剛才三五秒鐘的感覺，從那裡一點點流走，藏進心裏。
「那個，你準備怎麼處理，拿掉嗎？」我裝著用若無其事的口氣問，其實緊張得連脖子上的寒毛都在顫抖。
「那麼，走吧。」何夕從我身邊走過，「我等著你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你說的是不是老洋房裡的骷髏頭？」
「可你剛才只吃了那麼一點。」
何夕扭著頭站在我前面，我心中極度的痛惜，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拳頭。
「是嗎，我只想到了一個。」
我一愣，隨即心裏生出些怨氣：「我是照著記憶說的，事情才過去這麼一會兒，相信我的記性還不至於這麼差。你不會說我有意瞞著你什麼吧。」
「他想法多了，我看基本上那些傳說里的事情他都信以為真，什麼鍊金煉丹氣功點穴特異功能，要撞上『文革九九藏書』他一定因為封建迷信被批鬥。而且他可不是只拿死人頭到家裡研究這麼簡單，他連續解剖了十幾具屍體，拿剛槍斃犯人的心臟出來培養，給死囚吃各種怪葯看反應，這可是活體試驗啊！從他住的地方只找出幾個頭骨，這算啥呀，要有一大堆死人骨頭都正常。」
「你說這樣一個當年就瘋狂做各種試驗的人，是不是今天也很可能拿這勞什子的范氏病毒做試驗？什麼為了錢外賣病毒，分明是做病毒試驗，什麼莘景苑疫區，這就是大規模病毒試驗。」
何夕冷笑著反問我：「那你是說我咯？你覺得我是他寧死也要保護的人？這一切都是我乾的？」
真打算說的時候，卻發現要說的頭緒很多，自己在腦子裡理了一遍，然後從我對程根的採訪說起，到遇見何夕之後對海尼爾氏症康復的懷疑，再到警方已經結案的程偉平殺父案和還在調查中的程根器官失竊案。又說了海勒國際研究員范哲罹患絕症的前後經過及疑點，再到通過對王潤發的催眠確認偷器官者的身份，和范哲在徐家匯天主堂的告解。
「原來你知道，一定是郭隊說的吧。就是這個，我們查到那間屋子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屋主就是范海勒，那時他還在上海沒出國。本來這老頭不來國內，我們這案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結呢，就是昨天，郭隊趁著他在上海，逮了他半小時問清情況結了案。他承認了，就是他當時帶回家的醫學標本。」
看我臉上有些抽筋，甄達人忙解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哥你是不知道……」
「哎呀口誤口誤，小問題不要計較這麼多嘛。總之你的經歷真是太傳奇了，要不是知道我們看到的那些只會漏記不會誇張，我絕對認為這是炒作。」
何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是我們處成立接手的第一個案子，原本大家都覺得遜斃了，現在我可不這麼看。」
這樣看起來，何夕是知道倫勃朗對她的感情的，倫勃朗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在何夕的眼裡，早已經暴露無遺了吧，只是她沒有說出來罷了。既然不準備接受，就沒有必要挑明了。
「當然奇怪。」達人頭一揚，得意起來。他脖子很短，就是做了這樣的動作也不太明顯。
「哦？」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機會好好想一想倫勃朗所說的東西，倒是向別人重複說了兩遍。
「沒關係，我的飯量一向不大的。」
「請稍等一下好吧，我和朋友說幾句話。」我對刑警說。
她的手宛如酷烈冬夜裡的薄胎瓷，冰冷，堅硬，易碎。
「倫勃朗和我談了很多，具體等我從警局返回再和你說。」我看了眼她緊握成拳的雙手，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坐在去莘景苑的計程車上，回想起剛才的甄達人，只有一個字。
一直到了賓館的房間里，何夕也依然沉默著，完全沒有談話的氣氛。我的套餐已經吃完了，她只稍稍吃了一些，就不再動那些食物。
「我也希望倫勃朗和范哲所做的事情和病毒騎士無關，如果那樣就太可怕了。但要是說他們想通過研究范氏病毒獲得永生，那也太可笑了些，或者說他們相信身體炸開死去的人可以上天堂嗎？」
我輕輕嘆息，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何夕和我對視著，她的怒火一點點化作頹然。
「那先生，這案子現在轉到特事處了，這是特事處的甄達人警官。」
「回想起來，我當初不清楚情況，向他打聽關於你的事情，並且告訴他你拿照片給程偉平看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緊張了。等到我陰差陽錯地向他扯謊，說警方也注意到范哲的時候，他肯定認為有一部分秘密就要保不住了，范哲的曝光會把他也牽扯進來，而他如果不死，遲早會把更多的東西一起扯出。」
「對不起，我……」她才說了一半，就扭過臉去。
「是的。病毒騎士的案子是你在負責嗎？」我問。
這是怎麼說話的？
何夕也愣了。我這麼一說，她當然想到了那個人。
我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對她說下午的事。
甄達人嘆了口氣：「好不容易見著活人的。那好吧，你說我記。不過要是再出什麼大活猛活，大哥你老可千萬記著捎上我一個。」
「特事處？怎麼會是他們？難道這件事有什麼詭異超常之處，要他們出馬？」我被梁應物的回答嚇了一跳。他原本不是說懷疑恐怖襲擊嗎，那是很可怕，但並不屬於靈異事件啊。
「暫時在地下室。」
我的手掌寬大些，把她捏得緊緊的拳裹在裏面。
我搖了搖頭。
「哦，什麼案子？」我奇怪了，難道他這次的懷疑竟然是有根據的？
何夕的臉色微微發白，她試探著問道：「發現蓄意的投毒了？」
「夠了。」何夕打斷我，「說說你另一個猜測吧。」
後來我才從郭棟那裡知道，這位達人從小就渴望當警察，他爹是個有相當級別的警官，所以他挺順利地當了刑警。可是每次有案子他的分析就只能添亂，一分鐘一個主意，十個主意里靠譜的一個都沒有，只要有他參read.99csw.com与的案子，立刻複雜化，結案時間也大大延長。特事處一成立，從原先的隊伍里挑人的時候，他搶著報名，考慮到特事處就是需要不按常規的思考方式，郭棟收了他，也讓他原先的單位大大鬆了口氣。不過進特事處這幾個月處下來，郭棟深切地覺得自己當初犯了嚴重的錯誤。
「既然你這麼懷疑，那就順著好好查吧，我還有事，不等郭處，先走了。」我說。
「其實你去瑞金醫院的時候，給那個護士杜琴看見了，她給我打了電話，當然是因為其他的事，不過她順口把看見你的事告訴我了。我以為你又瞞著我做調查，所以通過熟人查了查，才知道你懷孕了。」我就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剛才還告訴自己不要在一個女人面前患得患失，轉眼間那種鎮定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只有西醫才會這麼干，而范海勒那時候還是個中醫呢。再說范海勒研究的東西，連他的中醫同行都嗤之以鼻，我們之前向范海勒當年的同事詢問時，都說他常有不切實際的想法，整個人神五神六的，不太正常。」
何夕很專註地聽著，在聽到我說倫勃朗承認，他和范哲一起加入「匕首」，為世界各地的兇手們提供范氏病毒作為絕命毒藥，甚至第一例愛爾蘭的范氏病患者都是因他們而死時，她的臉色變了，再鎮定的人聽到這樣的事情都會震驚。這也是我現在對倫勃朗的感覺十分複雜的原因，在相處的三周里，這是個一心投入救死扶傷的醫療專家，待人也極熱情。可一想到他竟然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那麼多人，儘管兇手另有其人，但他這把鋒利的凶刃，刀口上也染了斑斑血跡，更不可饒恕的是，他和范哲間接推動了范氏病毒的變異，現在災難已經開始降臨，而沒有人來得及做好準備！
「你想象力很豐富，很有前途，好好乾，未來是你們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快步走了出去。
「是的，我聽說了，他在死前和你一起待了很長時間。」何夕的視線轉停在我的臉上。第一次，我發覺被她注視也並不都是那麼愉快的。
我連忙走過去，聽見歐陽說：「請你諒解，並不是我不讓你進去，而是警方已經把這裏封鎖了，我剛剛得到命令，專門負責此案的警方人員立刻就到，在那之前任何人不能進去，連我都不例外啊。」
紅暈褪去后，何夕的臉色更蒼白了，她艱澀地說：「你說得對，他們另有所圖。」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我沒和任何一個男人發|生|關|系。」何夕說到這裏，眼中竟流露出些微的懼意，我可從來沒見她害怕過什麼。
楊刑警的介紹讓我有股想笑的衝動，這還真是個很強的名字啊。
「動機？你是說錢？」
我差點給氣樂了，他當我是烏賊魚專噴墨汁的幹活嗎？
「事情發展到現在，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能忽視這兩者之間可能存在的關聯！」
「哪能我負責，我就是底下一幹將，這案子我們劉處是組長，實際管的是郭處。剛才那哥們兒電話打過來，郭處正巧不在，我就趕過來了。咱先聊聊，郭處大概還得有個把小時才能完事呢。」
我向戰士示意，他拿起步話機通知裏面取防護服出來。
「他是個誠實的人，從來不知道該怎麼撒一個完美的謊言。他想把罪惡都攬下來，到他的死為止，卻沒想到，自己的話里有這麼大的漏洞。」
倫勃朗的屍體被蒙上白布，抬到了地下室里。
「好的，我明白了。」
「那是什麼？」
「你想說什麼？病毒騎士嗎？恐怖襲擊嗎？」何夕怒聲問我。
達人兄單手一揮，以示他可毫不在乎：「等他都試驗完了，病毒騎士就該行動了。復讎復讎，當年范海勒在上海被人看扁的時候多了，后脊樑被人戳了不知多少回，沒人看他順眼，我看他就是復的這個仇。」他說完總結陳詞，一臉期冀地看著我。
「那多啊，這兒就屬你關係和她最好，好好安慰一下她。」歐陽局長低聲對我說。
「我當然不是說你。」
她沒有把頭轉過來，也沒有掙開。
「我說的是范海勒先生。」我說。
「他已經去世了。」我黯然說道。
要不要說下去，我有些躊躇。
「什麼？」何夕失聲說。
「你就是那多呀。」這位仁兄好似沒聽見我的問題，嘖嘖感嘆著說，「看上去也不比我猛啊，咋能整出這麼多事情呢？」
我想一般的警察對這個新成立的特事處一定有著諸多的猜測，就是在警局內部，這也註定是一個籠罩在迷霧中的部門。
這話一說，何夕臉上原有的一絲血色立刻就褪盡了，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即便他干過一百次，一百萬美金，你覺得多嗎？可我不認為他會為了一百萬干這樣的事情。而且一百次他到底到手會有多少錢？」
「那先生！」一位刑警提醒我抓緊時間。
「我是覺得，倫勃朗的話里有問題，一切沒有這麼簡單。」
「他怎麼了？」她猶自強撐著問道。
「還有，范海勒也有嫌疑，重大嫌疑，read.99csw.com很可能他就是幕後黑手。」
「奇怪的東西？好，我這就來。」我這才意識到這是莘景苑的專線電話號。
我心裏惦記著早點趕回莘景苑去，著實沒心思聽達人吹捧自己的天分，再次問道：「請問病毒騎士這案子是你在負責嗎？」
約過了半小時，楊刑警領了一個人進來，不過卻不是郭棟。
「其實，倫勃朗在下午和我說了很多東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不是腫瘤，也絕不是胎兒。」
我強忍住自己質問這個傢伙是怎麼混到人民警察隊伍里來的衝動。不過先對他說是正確的選擇，因為到現在郭棟都沒出現。
「大哥，你說你是怎麼就這麼走運專碰上這種事呢，有沒有訣竅，教我幾招吧，我們整個特事處到現在還沒真正開張呢，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案子，實在是不襯特事處這金字招牌啊。當初我就是衝著這金字招牌才削尖腦袋要進去，好在大佬們也看出我有這方面的天分……」
在我講述的過程中，甄達人一隻手飛快地記錄，另一隻手不停地拍著大腿，肉肉相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他的嘴裏更是不時發出各種各樣的驚嘆，抑揚頓挫，在空氣里來回震蕩。
「不對，為什麼這個倫勃朗這麼痛快地認罪，他在掩蓋什麼，有一個更大的陰謀。他是個自願的棄子。病毒騎士就在他身後，倫勃朗在為那個人打掩護，他們要干一票大的！」甄達人手舞足蹈地叫囂著，臉漲得通紅，十分興奮。
「第一個可能是，他們正在做某項見不得光的事，並且這件事情還在進行，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他選擇了自我犧牲，以換得整個計劃的延續。這件事至少在一般人的眼睛里，是罪惡的。更具體一些，他們在研究范氏病毒，但目的絕不是救人！」
「那是有目的的告解，一定有秘密沒有破解，這個范哲的話里有密碼，或許他不是說給那個修士聽的，他向其他什麼人傳遞信息。對了，一定是這樣，他在告解室里留了特殊記號！」
我愣了一下，她怎麼會知道？
「好的。」歐陽局長鬆了口氣。
「是的。」
莫名在體內長出的胎兒？
「那麼病毒騎士這個案子，你們有什麼突破沒有？」我問。
「我上個廁所。」要開始筆錄的時候，我對刑警說。走出去的時候我瞥見他微微搖頭，大概是覺得我這個目擊證人的事情還真多。
楊刑警皺起的眉毛立刻捋平了。
「可是瑞金醫院的醫生說，說……」
何夕的話讓我的臉有些發燙。這個漏洞並不難發現，可我居然要她提醒才能想到。
時光不再，現在人也不在了。
「哈，真是個愚蠢的傢伙，他想用死亡來掩蓋一切，他寧可把自己和哥哥打扮成十惡不赦的罪犯，也要把某個該死的秘密守住。」
我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說：「好像是。」
「我等會兒再回這裏，你等我。」
「喂？」
「一筆單子一萬美金，如果他干過五十次，就是五十萬美金。」我說。
「我一定會追查到底，哪怕付出任何代價，我發誓。」何夕突然開口。
楊刑警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麼忽然道歉。
「到手？」我皺起眉，然後想起了程偉平的案子。沒錯，為了把范氏病毒送到程偉平的手上，倫勃朗該花了不少錢，而且要把這一過程的安全係數提得越高，所需花費就越大。他們幹了這麼多次，從沒因為交貨方式而出問題，可以推斷出他們在這上面的花費不會少。
「聽說特事處把這案子截留了，還是他們辦。你知道他們是新成立的部門，很希望破一宗大案在系統里站住腳。所以雖然這事件並沒特異之處，他們也想負責，特事部和市局也同意了。」
我愣了一下。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甄達人對何夕的鬼扯猜測，不可能是這樣的，我把這個念頭驅趕出腦袋。
我精神一振，忙問：「能說給我聽聽嗎？」
「是的，你說的這些，其實我想到了。」她終於把視線移開，說。
小圓臉上的小圓眼睛誠懇地望著我，似乎在醞釀著什麼，然後鼓嘟嘟的嘴一張，幾點水星飛到我臉上。
正準備拉開門往下走的時候，卻聽到爭執聲。我探頭往走廊里看，卻在倫勃朗的辦公室門前看見了何夕。她對面的歐陽局長正在向她解釋什麼。
倫勃朗是在亢奮期自殺的，也就是說還可能傳染，至於人死後病毒還能活躍多久，沒有相關試驗誰都說不清，所以把屍體暫且隔離是最好的選擇。
達人越說越興奮，搖頭嘆息道：「要知道那是什麼年代，他居然能幹出這樣的事情。」
我直愣愣地看著何夕的腹部，倒吸了一口冷氣。
「白魔法，這是白魔法。」我在說到程根一夜康復時他這麼嚷，被我實在忍不住瞪了一眼之後又開始改口，「治療系的念能力……」
楊刑警不以為意，走了出去，隨手帶上門。
等我全部說完，她微微闔起眼睛，陷入沉思。
「你說，這樣的人當幕後黑手，是不是很合適？」他瞪著眼睛問我。
我在廁所里給梁應物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