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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扛旗子的四兄弟

第二章 扛旗子的四兄弟

「那就是了,中間那些地上的街坊都在圈子裡了。」
「外國旗?」
又是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答案。
「這麼說當時您在場?」我喜出望外。
從楊鐵、傅惜娣那裡知道,拿著地契的原居民,直到1939年才搬進「三層樓」里住,可鍾書同剛才的意思,分明是他在1937年的那場轟炸發生時,就在「三層樓」里。
我心裏一動,聽起來這老太太還撞過鬼?不過撞鬼這種事許多人都碰見過,許多時候是自己嚇自己,也有真沒法解釋的靈異現象。比撞鬼還怕,那可真是嚇著了。
鍾書同這時心裏自然十分慌亂,人在恐慌的時候,就會希望多一些人聚在一起,雖然於事無補,但心裏會有些依託,所以聽見孫輝祖的聲音,忙跑去開門。
「就是這面旗吧?」
可是和四兄弟談話次數越多,談得越深入,鍾書同沮喪的情緒就越厲害,因為四兄弟關於三國的問題實在太多,而他能回答得上來的又實在太少,如果僅僅是這樣,他還有理由為自己解懷:一個歷史學家再怎樣博學,畢竟不可能逆轉時間回到過去,所以哪怕是專攻某個時代,對這個時代的了解,特別是細節局部的了解,終歸是有限的。然而讓鍾書同鬱悶的是,談話談到後來,有時四兄弟中的某人問出一個問題,他無法回答,那發問之人,卻反過來說出了自己的推測,偏偏這推測又十分合理,有了答案再行反推,一切都順理成章。當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多的時候,四兄弟和鍾書同的談話次數卻越來越少。鍾書同隱約覺得,這四人已經開始對自己失望,言語間雖然還算禮貌,但已沒有了一開始的尊敬。
唉,關燈,睡覺。
「你認識他們?」
孫家四兄弟以「中央三層樓」為圓心,以到外圈三幢樓的距離為半徑,畫了個圓圈,這圓圈裡所有的住戶,都在他們的銀彈攻勢下很快搬走了。
只是那旗究竟為何會具有如此的力量?
在那之前,鍾書同並沒有見過這面旗,可這四周的居民雖然全都已經搬走,但圈子外見過旗子的居民還是大有人在,這樣一面旗子,早已經傳得神乎其神,鍾書同有時去買些日常用品,常常聽人說起。
說話間,樓梯上已經腳步聲大作,孫輝祖當先大步沖了上來,後面孫家老二孫懷祖、老四孫念祖也跟著跑了上來,後面是張輕和錢六。而圓通卻不見身影,鍾書同早已聽說這圓通儘管年輕,但于佛法上卻有極深的修持,在這樣的危難關頭,仍能穩坐在屋內念經,不像旁人這樣忙亂。
孫輝祖飛快地打開木匣,接過錢六遞上來的竹竿,把旗固定好,不遠處煙火四起,轟雷般的炸響不斷衝擊著耳膜,日本人的炸彈已經落下來了。
「是啊。」
「那拿旗子的是哪國人?」這個問題剛問出我就在心裏暗罵自己笨,楊鐵當時又不在,他哪會知道是誰把旗子亮出去的。
我就靜靜地坐在旁邊,等著他開口。
「我活了這麼多年,就算是撞鬼的時候都沒像那時這麼怕過。」
這是鍾書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這面旗。
女人的記憶本就比男人好,更何況是令她印象無比深刻的鬼旗。是的,老太太很清楚地稱那是面「鬼旗」。
他家的保姆把我引到客廳。見到鍾老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里那張紙拿出來,擺在他的面前。
這真是一面幽靈旗,詭異得無跡可尋,就算找到了當事人,也完全無助於破解當年之謎。
孫家四兄弟第二次上門拜訪的時候,更是連房契都帶來了,鍾書同雖覺得其中頗有蹊蹺之處,但看這四人盛意拳拳,談論起三國的歷史,有時竟能搔到他的癢處,對他也有所啟迪,再加上年輕,自信縱使發生什麼,也可設法解決,所以在三月的一天,終於搬出了山陰路,住進了「三層樓」。
楊鐵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人老了,說話顛三倒四的,不好意思啊。他們就是造『三層樓』的人,孫家的四兄弟。」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以後,孫家四兄弟就再也不扛著旗子溜達了,他們盤了四塊地下來,然後沿著這幾塊地畫了個圈子,他們許給圈子裡的那些街坊每戶一千大洋,讓他們搬出去,要是念舊還想回來住的,等他們的大樓蓋成兩年以後,按原來的大小給他們住進大樓里,不過這樣的每戶只給五百大洋。嘿嘿,這在當年可是好大的手筆啊,我就是當年得了好處的一戶,圈子外面的街坊鄰居不知有多羡慕呢,可人家孫家四兄弟就是不把他們圈進去,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後來四兄弟不在了,國民政府要收房子,可我們這些手裡握著房契的,還是在兩年以後順順利利地住了進來。」
楊鐵看上去比張輕和蘇逸才都蒼老得多,精神頭也並不算很好。
我一時張口結舌。原本想來個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沒想到鍾書同竟然不認識楊鐵和傅惜娣畫的旗,接下來準備好的話自然就悶在了肚子里。
「旗,你說外國旗,他們把那面旗升出去了?」
鍾書同戴起眼鏡,仔細地看了看,搖頭。

「哦……」拉長著語音,眼前這位的臉色開始沉下來。
雖然心裏想,這麼一位老人家總該給幾天倒時差的休養時間吧,可嘴裏還是問了出來:「明天您有空嗎?」
楊老說得不清不楚,我連問了好幾回,才搞清楚那是個怎樣的圈子。我實在沒有想到,那張照片上的最大疑點,竟以這種方式被化解了。
「那旗,那旗有用嗎?」鍾書同問。
杯子里的茶被楊鐵幾口就見了底,他站起來加滿水,繼續說著當年的故事。
楊鐵的面容忽然獃滯了一下,他腮幫上的肉抖動起來。
「嚇瘋了?」
我嘴一動,欲言又止。我覺得還是先多聽,少發問,別打斷他。
「『中央三層樓』里的三個老住客,錢六、張輕、蘇逸才,你拜訪過張輕和蘇逸才,怎麼會不知道錢六?」鍾書同反問我。
經歷了一系列的冒險之後,我雖然不會隨便就相信某些神秘事件,但大胆設想還是敢的。如果真有https://read.99csw•com那樣一面令人恐懼的旗,「三層樓」在戰火中保存下來的謎題也就可以破解了,因為以當時的轟炸機而論,進行低空轟炸得靠飛行員的肉眼,而飛行員看見這面旗產生了恐懼不敢靠近的情緒,當然這片區域就得以保存了。要是真如楊鐵老人所說,那面旗子會對人產生這麼強大的心理作用,那些日軍飛行員沒摔下來就算是素質非常好了。
看著正反兩面完全不同的圖案,我無語地把紙放進了包里。照理楊鐵看了許多次旗,印象會比較深,但從圖案的規律性上來說,卻又是傅惜娣所畫更像是真的。
當時,閘北那一片的老百姓,只知道孫家四兄弟說一口京片子,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裡人,從哪裡來。只知道有一天,他們坐在一輛無頂小轎車上,慢慢地從閘北開過。而車上的四兄弟中,一個體格驚人魁梧、明顯比其他三人壯出一大截的漢子,站在車裡,雙手高舉著一面大旗。後來,楊鐵才知道,那就是孫三爺。他不知道孫三爺到底叫什麼名字,但卻聽說,孫三爺曾經是孫殿英手下的副師長,大家都姓孫,也不知有沒有親戚關係。
「這麼大的旗啊,那旗杆也短不了,舉著這面旗在街上走,可算是招搖了。」我一邊說,一邊在心裏盤算著,一整天高舉這樣的大旗,得需要多麼驚人的臂力和耐力。
這四個人,自然就是孫家四兄弟了。
搬出的金字招牌果然轉移了視線,藍頭眉毛一揚說:「鍾書同?真沒想到,你待會兒快打電話,他一回來就趕緊去採訪。讓他從歷史學家的角度多談談。」
這是白天臨走前,我讓老人給我畫的,是他記憶中那面怪旗的模樣。這面旗給他留下的印象相當深刻,他很快就用圓珠筆畫了出來,並且指著畫在旗上的那些花紋信誓旦旦地對我說:「就是這樣的。」
「哎,要是我能親眼看看那旗就好了。不瞞您老,我原本想從『三層樓』在日軍轟炸下完好保存的奇迹入手寫一篇報道,卻沒想到牽扯出這樣一面旗來,可不管這旗是不是真有那般神奇之處,我都不能往報紙上寫啊。」
我向藍頭彙報了一下大致的情況,說到當年的奇迹,又給他看了掃描的照片,他顯得非常興奮。他認同了我對報道的切入點,一定要把當年的奇迹細節還原出來。看來他還算是有點眼光的。
我心裏暗自嘀咕,沒想到眼前的老人在當年還是個流氓頭子,這會兒說得唾沫橫飛,中氣也漸漸足起來,還時不時握起拳頭比畫兩下,或許這拳頭當年人見人怕,而今天早已枯瘦不堪。只是這跑題也跑得太嚴重了,我可不是來這裏聽您老當年的「光輝事迹」的。
「可為什麼沒炸這片房子呢?周圍的房子可都遭了殃啊。」
說也奇怪,車子開到了閘北,沒像在其他地方那樣一穿而過,反倒在閘北的大街小路依次開了起來。就這麼過了幾天,忽然有一天四兄弟不開車了,扛著大旗滿大街地走起來。
我示意了幾次,楊鐵這才剎住勢頭。他喝了口茶,吹了吹杯子里的茶葉沫子,端茶的手卻抖動著,我以為是因為他剛才的興奮勁還沒過。
「等我走到距離那旗子三四十步的光景,感覺就全變了,你別說我唯心,那感覺可是確確實實的,就像從臘月一下子就跳到了開春。」
下午回到報社的時候,迎面就碰上了最不想看見的藍頭。
「不過,那面旗可不是這樣的,在我的印象里……」
「這旗子圖案我記得很清楚,可為什麼楊鐵和傅惜娣畫給你的卻是那樣?」鍾書同皺著眉頭不解地問。
「哎呀,真是幸運啊,我還記得當年日本飛機來的時候,一大片,飛得真低啊,轟轟的聲音,那時覺得都完了,躲在屋裡不敢出去。」楊鐵說起當年的事,並沒有什麼忌諱。
「不,或許你說的也有可能,那旗子本來就夠不可思議的了,再多些奇怪的地方也不是沒可能。」沒想到鍾書同竟然會這樣說。
孫輝祖並不停留,直接跑上了通向天台的窄梯,幾步跨了上去,一拳就把蓋著出口的方形厚木移門擊飛,率先鑽了上去,接著諸人也跟在他後面鑽到了天台上。
「那時候我剛出家門,家裡的鹽沒了,打算去買把粗鹽,正好孫家四兄弟舉著旗走過來。我連正眼都沒看那鬼旗子,除了第一回不知道,沒人會故意看那旗,楊鐵那不要命的是例外。本來,鬼旗子不正眼看就沒事,最多覺得有點陰陰的。可那一次,我都沒看,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看過去,街上除了孫家四個就沒有站著的了。我這老臉也不怕你笑話,我都嚇得尿出來了,別說是我,就是大男人十個有四五個和我一樣,還有被嚇瘋的呢。」

「咦,這是楊老畫給我的啊,他還拍胸脯說肯定沒有錯呢。」
「這兩天收穫怎麼樣,稿子什麼時候能出來?」他笑眯眯地對我說。
「你不會以為我那時就住進了『三層樓』里吧?」
煙忽明忽暗,鍾書同抽了幾口,把長長的煙灰抖落在煙灰缸里。
而鍾書同看到幽靈旗時的內心感受,幾乎和楊鐵那次靠近幽靈旗后的感覺如出一轍,其間顯然有所關聯。或許這旗對人心理上的影響,和距離有關,離得遠了,就會產生恐懼,而離得近了則產生勇氣。那些日軍飛行員離幽靈旗的距離,當然還不夠近。
「『三層樓』的第一批住客,除了造這四幢樓的孫家四兄弟,就是我、張輕和蘇逸才了。」
儘管這四位來客中有一位的身形魁梧得讓鍾書同吃了一驚,但四人都是彬彬有禮,言語間極為客氣。
「失蹤了,沒人知道這四位去哪兒了。就在日本人炸過以後一個月的光景吧。那一片他們買下來以後本來就不讓閑人進去,日本人來又兵荒馬亂的,到底什麼時候失蹤的我也不清楚,聽說巡捕房還專門立案查過,沒結果。」
記者的本性就是逼死人不償命,不是這樣的就不算是好記者。
我搖了搖頭,深有無處下手之感。我從包里拿出read.99csw.com楊鐵畫著鬼旗的紙,遞給傅惜娣。
「那您說畫了個圈,是什麼意思?」我接著問。
「有三四個吧,還有好些以後就有點神神叨叨的,所以我都算是大胆的了。」
「說不出所以然,怎麼會呢?」
聽說,在來閘北以前,孫家四兄弟坐著車扛著大旗,已經開遍了好些地方,連租界都不知給使了什麼手段,就這麼豎著面怪旗子開了個遍,終於還是開到閘北來了。
「還有一位沒採訪,就是鍾書同,著名的歷史學家,也是『三層樓』的老住戶,前幾天打電話說去巴黎還沒回來。」
是以在此後的歲月中,鍾書同想盡了一切方法去鑽研那段歷史,用傳統的研究方法走到死胡同,他就創造新的研究方法,以求取得新的突破。可以說他今日聲望之隆,有大半得益於當年孫氏四人對他的刺|激。只不過當他恢復了自信之後,孫氏四兄弟卻早已不在了。
現在好了,我靠著十足大胆的設想,把「三層樓」保存之謎破解了,但那又怎麼樣,就算我相信,會有別人相信嗎?我能這樣寫報道的標題:一面鬼旗趕走了日軍?我能這樣寫嗎?還不得立即下崗?
「那時候住那兒的,誰不知道那面旗子啊。」
1937年的春節剛過不久,鍾書同在山陰路的狹小居所,就來了四位訪客。
我反覆問了幾次,卻依然只得到極其抽象的感覺,怪不得楊鐵也搞不清楚,連當事人都不知道是怎麼被嚇到的。一般人被嚇到,總是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有一個原因,然後再產生恐懼的感覺,而當年那條街上的所有人,卻是直接被恐懼擊中,巨大的恐懼在心裏就那麼一下子產生了。
鍾書同向天上望去,日軍飛機飛得很低,他甚至能看見機身上的日本國旗圖案。最前面的三架飛機,已經快飛到「三層樓」的上空。
「這……沒見過這樣的旗,這是什麼旗?」鍾書同居然反問起我來。
孫輝祖的手裡捧著一個長方形的大木匣,而錢六則拖了根長長的竹竿上來。
說到這裏,楊鐵又喝了一大口茶,看他的架勢,彷彿喝的不是西湖龍井,而是燒刀子之類的烈酒。
「我看了本資料書,上面這麼寫的。」
鍾書同打開門,見到過道里站著孫家老大孫耀祖,而樓梯處「騰騰騰」的聲音急速遠去,孫輝祖已經奔下樓去。
鍾書同微微點頭:「是啊,拿一面旗在樓頂上揮幾下,就嚇跑了日本人的飛機,要不是我親眼所見,哪能相信?」
「不會是那面旗子每個人看都會不一樣吧?」我心裏轉過這樣的念頭,嘴裏也不由得說了出來。
那日過後,旗子又被收起來。淞滬抗戰已經打響,上海的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鍾書同基本就在「三層樓」里活動,很少外出。九月初的一個半夜裡,鍾書同被一陣聲響驚醒,那些日子他都睡不好,常常被槍炮聲吵醒,入睡都極淺,但那一次卻不是槍炮聲,而是匆忙上樓的腳步聲,然後是「砰」的一聲關房門的巨響。
「那你摸到那旗了?」我問。
「一面旗子,怎麼會起這麼大的作用?」我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嗎,四幢樓是怎麼保存下來的搞清楚了嗎,那幾位老人怎麼說的?」
這也就是說,在日軍轟炸之前,四幢「三層樓」之間的房子,就已經是一片廢墟。日軍沒有實施當時不可能達成的「手術刀」式的精確轟炸,而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炸四幢「三層樓」範圍內的任何東西。只不過轟炸結束之後,到處都是殘磚碎瓦,所以看那張照片,就給人以錯覺。
上海的交通一天比一天差,鍾書同的住所在市區,從地圖上看比楊、傅兩人都近不少,可去那兩位的家裡都可以坐地鐵,到鍾書同的住所我換了兩輛公交,一個個路口堵過去,花在路上的時間竟然是最長的。
幾乎是同時,三架日軍轟炸機的機身抖動了一下,跌跌撞撞地開始向下,險些就要墜毀,千鈞一髮之際才一一拉起機身,這一落一起之間,已掠過「三層樓」的上空。
我點了點頭,那孫殿英是趟將出身,手下的人一個比一個兇悍,能當上副師長,當然不會是尋常人物。
老人家答應了。
這回該怎麼說來著?說有一面不管中國人還是日本人一律生人勿近的幽靈旗?
晚上,我靠坐在床頭。手上拿著的紙在床頭燈的照映下有些泛黃。
「昨天我去過楊鐵楊老那兒,他說的,可那事發生的時候他不在,所以他也沒說明白。」我彎腰把錦帕拾起來,輕撣灰塵後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可它們明明該是同一面旗!
「誰說的,不是這樣子的。」卻不料老太太大搖其頭。
我跟他說,兩位採訪對象都住得很遠,而這個報道又會做得比較大,所以可能這一兩天里搞不出來。本來我的意思是想讓他給我派採訪車,沒想到他拍著我的肩膀說:那多你不用管時間,只要把報道做深做透,不管是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都行,這個月你不用擔心工作量,把這個報道搞出來,稿費獎金不是問題。
「我在蘇老和張老那裡什麼都沒問到,而和楊老傅老聊的時候沒提要來採訪您,所以您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於是我聽到了許多的細節,只是那些細節對我的目的來說,又是無關緊要的,而老太太又時常說著說著就跑題,比如從鬼旗說到了自己的女紅活上。
「是啊,聽說樓里有人升了外國旗出去,日本人看見了,所以就沒炸。」我順口回答。
這樣的轉變,對於鍾書同這樣一個自視甚高的年輕學者而言,可說是極大的侮辱,偏偏鍾書同又無力反擊,因為他的確是無法回答那些細緻入微的問題,而孫家四兄弟告訴他的許多事,在他事後的考證中,卻越來越顯其正確。
「有煙嗎,兒子都不讓我抽呢。」鍾書同說。
「您知道旗子的事?」我有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哦,我知道了,錢六的性子太過古怪,總是不見他出來,一個人住在地下室里,許多人都覺得他是個半瘋子,怪不得居委會的人不read.99csw.com向你介紹他了。連蘇老都沒告訴你什麼,你又怎麼會從錢六那裡問到什麼東西呢。」
我聽得目瞪口呆,儘管心裏早已有所猜測,但聽鍾書同這當事人細細講來,還是有令人震驚的效果。
旗上是一個螺旋型,很容易讓人看花眼的圖案。
「這麼說來,他們那時候在樓里把旗子又亮出去了。」楊鐵自言自語地說著,他彷彿已經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去了,只是那回憶看起來並非那麼美好。
「呵呵,您不是連巡捕房小隊長都不怕嗎,孫家四兄弟不讓您老碰那面旗,您老就不碰了?」我笑著問。
「哪國人?」楊鐵笑了,「中國人唄。」
「這件事,連兒子我都沒和他們說過,過去這麼多年了,我至今也沒想明白,他們要做什麼。你既然問起,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可我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你要想弄清楚真相,只怕……這事在當時已經這樣神秘,隔了這許多年再來追查,恐怕是難上加難了。呵呵,我人老了,好奇心卻越來越強,倒真希望你能好好查一查,如果查出些什麼,記得要告訴我,也不知在我老頭子入土以前,能不能解了當年之謎。」
開門的前一刻,他聽見另一人說:「嘿,沒辦法,再把那旗子拿出來試試,看看能不能趕走日本人。」
煙灰缸里已經擠滿了煙蒂,我的煙盒也空了。
孫殿英?聽到這個名字我心中一懍。那個掘了慈禧太后墓的軍閥孫殿英?
相信日軍飛行員在這個高度,可以清楚地瞧見這個在樓頂上揮著大旗的魁梧巨漢。
老太太輕輕嘆了口氣:「真希望我不在啊。」

「哦,老蘇也不肯說當年的事嗎?那老張和錢六是更不肯說了,這兩個的脾氣一個比一個怪……這麼說來,或許我也……」
「那面旗子是哪國的國旗啊?」雖然已經暗暗覺得那外國旗可能並非如此簡單,我還是這樣問了。
「這上面畫的旗,您認識嗎?」
「沒想到呵,過了這麼多年,又重新提起這面旗啊。」鍾書同嘆息著。
腦子裡轉著無數個問號,但還是只好按部就班地向這位歷史大家說明來意。
「切,他老糊塗了我可沒糊塗,雖然我只看了一眼,但那樣子到死我都忘不了。」傅惜娣說著,把紙翻過來,拿起筆畫了面旗。
「那旗子,難怪,難怪。」楊鐵點著頭,眼中閃著莫名的神色。
楊鐵也注意到了自己發抖的手,他放下杯子,訕笑了一聲:「老了,沒用了,當年的楊鐵膽,如今只是回想起那面旗子,就怕成這樣,嘿嘿。我剛才說自己的事兒,其實是想告訴你,那面旗子有多怪。像我這樣的膽子,連墳頭都睡過,巡捕房的人都敢打,第一眼看見那旗,卻從心底里涼上來。」說到這裏,楊鐵又喝了口茶,彷彿要用那熱騰騰的茶水把心裏的涼氣壓下去。
他就不忙嗎?我心裏抱怨著。
第二天上午,我敲開了傅惜娣家的門。
可買下那麼大片地方,卻只蓋了四幢大樓,其他的低矮平房一會兒說要建花園,一會兒說要再蓋幾幢樓,總之,孫氏兄弟派了工程隊進來,把這些平房一一鏟倒,卻沒見他們真蓋什麼東西出來。
看來,等鍾書同從巴黎回來,得讓他來辨認辨認。
看得久了,那些曲線彷彿扭動起來。我把紙隨手放在旁邊的床頭柜上,我知道那只是我的錯覺,就像一個人盯著某個字看得太久,原本從小就識得的漢字也會變得陌生一樣。楊鐵老人所畫出的這面旗,顯然並沒有他記憶中孫三爺手中高擎的那面真旗的魔力。
「喲,不好意思,看我扯的。」意識到面前是位學術宗師,我連忙為剛才脫口而出的奇思怪想道歉。
他今天早上居然已經回來了。
「楊老,那你剛才說孫家四兄弟不在了,這『不在』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因為我本已經開始打這四兄弟的主意,要是能找到這四兄弟或四兄弟的後人,就什麼都解決了。
「不是不是,我是三九年搬進去住的,三七年那場轟炸可沒碰上,不過炸完我上那兒去看過,是挺奇怪的。」
看著老太太笑開花的臉,我知道自己要儘快把話題再轉回去,真是搞不明白,明明在談一件神秘詭異的事情,明明她自己也印象深刻,說當年怕得不得了,為什麼還會說跑題呢?
孫輝祖高舉著大旗,一揮,再揮。
「說了一些關於這四幢樓建造者的事,不過……」我猶豫了一下,該說的還得說,「當時日軍飛機轟炸的時候,這兩位老人都不在,所以對具體原因也不太清楚。」
「招搖?」楊鐵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古怪,緩緩地搖了搖頭。
「可到底是什麼事呢?」說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傅惜娣是怎麼被嚇到的。
「多大的旗子啊?」
「就是這樣,只聽說,是孫家四兄弟扛著旗走在街上的時候,突然發生的,周圍所有的人都被嚇著了。可我問了好幾個人,不是不願意說,就是不知道在說什麼。自打那事發生以後,他們就沒把旗亮出來過,嗯,好像那事就發生在現在中間那幢『三層樓』的地方。」
「那是你沒見過那旗。」楊鐵長長地嘆了口氣,用他那沙啞的聲音,說起那段塵封數十年的記憶。
鍾書同彼時已經在各大學術刊物上發表多篇學術論文,尤其是對兩漢三國時代的經濟民生方面有獨到見解,在歷史學界引起廣泛關注,至少在上海,他已儼然是歷史學界年輕一輩首屈一指的人物,包括燕京在內的許多大學已經發來邀請函,他自己也正在考慮該去哪一所學府授課。
鍾書同原本自然是不信,可在這樣的時候,日軍飛機炸彈威脅之下,猛地聽孫家兄弟提起這面旗,頓時想起了傳言中這旗的種種可怖之處,此時卻彷彿變成了能救命的一線希望。
不過領導既然發了話,我回到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電話,撥到鍾書同家。
我心裏聽得一頭霧水,楊鐵的這一段話,裏面的問題不少。
「我如有什麼發現,一定第一個告訴您。」我立刻保證。
「從冬天到了春天?」https://read.99csw.com我皺著眉頭,揣摩著話里的含義。
而鍾書同住進「中央三層樓」的時候,張輕和蘇逸才已經在了。那時蘇逸才還未還俗,正如我所想的,他那時的法名就是「圓通」。
「非但一點都不怕了,還渾身暖洋洋的,好像有一身使不完的勁道,你說怪不怪?」
那日,尖厲的防空警報響起來的時候,鍾書同就在屋子裡,他聽見屋外走道里孫輝祖的聲音,孫輝祖就是孫家的老三。
「我是從居委會那裡了解情況的,可他們只向我介紹了張老和蘇老,沒說錢……錢老的事啊。」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那麼大的地方,該有多少戶,又花了這四兄弟多少錢,怪不得楊鐵說「好大的手筆」。
第三面旗,於是我這裡有了三面各不相同的旗的圖案。
於是,這個疑點,現在就從「日本飛機為什麼沒有炸這四幢樓」轉到了「為什麼沒炸這片街區」。目前這同樣是個不解之謎。
四兄弟還是時常到他屋裡來坐坐,和他談論三國時期的種種掌故。對於這周圍的情況,鍾書同試探了幾次,四兄弟總是避而不答,到後來他也明白這是一個忌諱,住了人家的房子,若還這樣不識相的話,真不知會發生什麼。一日里對著周圍的空屋一陣懼怕后,鍾書同就放棄了追根究底的盤問。
竟然是1939年才搬進去的,大概就居委會的角度來看,這已經可以算是最老的居民之一了,可我想知道的,是1937年日軍轟炸時就在「三層樓」里的居民啊。
我正在想這老人是不是人老了記性也差,楊鐵卻似乎反應了過來。
鍾書同站到天台上的時候,遠方空中,日軍的機群已經黑沉沉地逼來。
接下來三天,張輕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都不見,鍾書同猜測那天晚上的聲音就是張輕發出來的。到第四天張輕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一張臉慘白得嚇人,原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也黯淡了許多。
「啊,難道不是嗎?」我意外地問。
不過雖然周圍幾條街都沒有住人,但鍾書同卻發現時常有一些苦力打扮的人出沒,他們似乎住在其他幾幢「三層樓」里,這些苦力除了對這個街區的無人平房進行破壞工作外,並不見他們打算造什麼,只是有一天,鍾書同要坐火車去杭州,早上五點不到就提著行李出門,遠遠見到那些苦力把一手推車一手推車的東西從東邊的「三層樓」里推出來。天色還沒亮,隔得遠,他看了幾眼,也沒看出那車上是什麼東西。
「我都這樣,其他人就更別談了,剛開始的時候,沒人敢靠近那旗子,就是遠遠看見那旗,腿都發軟,心裏慌得很。所以啊,那四個人和旗子走到哪兒,周圍都沒人,都被那旗子給嚇走啦。」
「你看我現在這身子骨差了,出門走幾步路都喘,嘿嘿,當年幾條街上提起我鐵子的名頭,可響亮得很。我還有個名字叫楊鐵膽,惹火了我,管你再大的來頭都照揍不誤,隔街和我不對頭的小六子,請來巡捕房一個小隊長,想鎮住我,還不是給我叫一幫兄弟……」
這到底是面什麼旗?
這四兄弟說到鍾書同的學問,表示極為欽佩和讚賞,更說他們四人也是歷史的愛好者,尤其對三國時期的歷史更是無比著迷,有許多地方,要向這位年輕大家請教,而他們更是願意以一間宅子作為請教費,抵給鍾書同。
「你,你也知道這事?」
「試試吧。」孫耀祖沉著臉道。看來他心裏當時也殊無把握。
煙一根根地點起,青煙裊裊中,鍾書同講述起「三層樓」、孫家四兄弟和那面幽靈旗。
況且,就楊老的回憶來看,那旗子趕走了日本人,純粹屬於副作用。而孫家四兄弟拿著這面旗子,當年就這麼畫了個圈子,趕走了圈子裡所有的人,必有所圖。他們圖的是什麼?旗又是什麼旗?
鍾書同拿來一張新的白紙,畫了一面旗。
打開話匣子,當年的種種從老太太的嘴裏源源不斷地倒了出來。老太太總是有些絮叨的,楊鐵說一分鐘的事,她需要多花一倍的時間來敘說。
楊鐵皺緊了眉頭,搖著頭說:「那事兒我還真說不清楚,因為事發那會兒我不在,經歷的人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一個個怕得要命。」
兩室一廳的屋子,老人和子女一起住,子女白天上班,好不容易有個年輕人跑上門來聊天,老人顯得相當開心。
「沒有,那孫家四位爺不讓我碰。」楊鐵臉上有沮喪之色。
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說:「聽說當年發生了一件事,之後孫家四兄弟就不再扛著旗在街上走了,那事發生的時候,您在現場嗎?」
「等等,楊老,您說後來發生了一件事,那是什麼事?」我按照順序開始問第一件不明白的事。
「哈哈,可我楊鐵膽的名字也不是白叫的,那時我就想,那四個人敢舉著這面旗子走,我難道連靠近都不敢?我不但想要靠近,還想要摸摸那旗子咧。後來那面旗子看得多了,心慌的感覺好了許多,腿也不軟了,有一次我大著膽子跟在他們後面,越跟越近,呵呵,你猜怎麼著?」
「中國人?」看來楊鐵很熟悉那旗和旗的主人,難道是那本圖冊上的資料有錯?
而後面的日軍飛機,也紛紛避了開去,這在鍾書同眼中能給予信念和勇氣的大旗,在那些飛行員的眼中,竟似乎是一頭要擇人而噬的凶獸!
「見鬼,只差一點了,怎麼日本人的飛機現在來?」孫輝祖的嗓門本就極為洪亮,情急之下,這聲音在防空警報的呼嘯聲中,仍是穿過鍾書同關著的房門,鑽進他的耳朵里。
「三層樓」的得以保全,竟然真的只是因為那面幽靈旗。
我嘴裏答應著,心裏卻暗罵。從歷史學家的角度多談談?談什麼呢?用歷史學家的角度來看那次轟炸,還是看那四幢樓?說出來似乎很有水準,細想想根本就是不知所云。
等到「八一三事變」之前,孫氏四兄弟已經十天半月都不往鍾書同房裡跑一次,但都住在一幢樓里,所以時常還是可以見到,他們暗中所進行的計劃,彷彿已經接近成功,因為四人臉上的神情九-九-藏-書,一天比一天興奮,也一天比一天急切。
怎麼又多出個錢六?我聽出鍾書同話里的猶豫,忙打斷他問:「錢六是誰?」
孫輝祖手裡的旗舞得更急了,大旗迎風展開,獵獵作響。
「採訪還算順利。」我底氣有點不足,希望就此先混過去再說。
從楊老剛才的說話中,我已經知道所謂的外國人並不存在,所謂的外國旗也只有一面,就是這面旗,從「三層樓」上升了出去,竟保住了整片區域?
只是在這樣的時候,「八一三事變」爆發,日軍進攻上海,轟炸也隨之來臨。
「哈哈,隨你吧,反正我是不會說什麼的。」大學者笑著說。
「好了,我所能記起來的,已經都告訴你了,當年我幾乎沒能給孫家四兄弟什麼幫助,相信張輕和圓通也是他們請來有所圖的,對他們所秘密進行的計劃,這兩個人要比我介入得深得多,如果你能從他們口中問出些什麼,會對當年的事有更多的了解。」
「親眼所見?」我猛地抬起頭看著鍾書同,「您剛才說,您親眼看見了?」
「那可不知道了,當時上海租界里飄的那些旗,我們都認識,可這旗子沒見過。」
要知道當時上海的房子,稍微好一些,沒有十幾根金條是抵不下來的,鍾書同在山陰路居所的租金,以他的稿酬支付已經令他有些吃力,所以才想去大學教書,當時一位教授的工資,可是高得驚人。
剎那間,鍾書同的慌亂消失了,日軍飛機依然在頭頂發出刺耳的呼嘯,炸彈也不斷地落在這座城市裡,可鍾書同的心裏卻熱血沸騰,充滿著戰鬥的信念,如果此時有日軍的步兵進攻,只怕他會第一個跳出去同他們肉搏,因為他知道,那面旗會保護他。這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心理感受,那面旗似乎在一瞬間把大量的勇氣注入到他的心中。鍾書同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周圍的那些百姓在向他說起這面旗時,人人都是滿臉的驚怖。
「從裡到外有好多圈呢,到底有幾圈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但一定是這個形狀的。」傅惜娣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沒人說得清楚,就忽然所有人都被嚇到了,回想起來,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什麼,心裏卻一下子慌急了,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哎,看來是我搞錯了,本來還想問您老外國旗的事情呢。」我心裏鬱悶,可來一次總也不能就這麼回去吧,想想問些別的。
鍾書同也是一愣:「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呢,我是『三層樓』里幾個最早的住客之一,不像楊鐵他們1939年才搬進來。我從他們剛造好那會兒,就搬進了中間那幢樓里住,所以轟炸的時候我就在樓里。」
「那四幢樓不是隔得挺開嗎?」
「不過也難怪,一開始我們都當他們是外國人,可後來,他們一口京片子說得比誰都利索,接觸多了,才知道他們家代代頭髮都有點黃,眼珠的顏色也不是黑的,大概不知祖上哪代是胡人吧。」
我從懷裡摸出「中華」。
楊鐵指了指旁邊的房門:「那旗子可大了,比這門板都大,風一吹,獵獵地響啊。」
注意到我的神情,鍾書同說:「哦,你是想問錢六吧?他是孫家四兄弟的家僕,而我們三個,是被四兄弟請了來的。」
我把紙翻過來,給他看另一幅。看起來傅惜娣畫的是正確的。
「周圍?我們那一片都沒炸啊?」楊鐵奇怪地問我。
毫無疑問這不是哪國的國旗,不用看這面畫出來的旗,只要想一想圍繞在這旗上的種種神秘之處,就會知道哪有這麼詭異的國旗。我只是希望能從旗上的花紋研究出這旗的出處,以我的經歷,對許多神秘的符號並不像普通人那樣一無所知。
而孫氏四兄弟因為一直行蹤不定,所以又過了幾天,鍾書同才發現,已經好多天沒見著這四個人了,在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孫家四人。
可是我什麼都看不出來,面對著這些歪歪扭扭像蝌蚪一樣的曲線,我實在無法把它們和記憶中的任何一種符號聯繫起來。
鍾書同剛搬進「三層樓」,就發現其間有許多怪異之處,不僅是樓里住了圓通這麼個終日不出房門的和尚,而且張輕也總是神出鬼沒,時常夜晚出去,天亮方歸。而他住的這幢樓四周,那些街上的平房裡,居然一個居民也沒有,有時他走在幾條街上,看著那些虛掩著的房門,裏面空空落落,不免有一種身處死城的恐慌。後來這些平房逐漸被推倒,這樣的感覺反而好了許多。
「呃,還有一件事……」我猶豫了一下,提了個不情之請出來。
我已經被勾起了好奇心,順著他的話問:「怎麼了?」
「很漂亮,真是繡得活靈活現。」老太太很費力地從箱子底下翻出當年的女紅活兒,作為客人的我無論如何也是要贊上幾句的,而且確實是繡得不錯,當年女性在這方面的水準普遍都很高。
「哈,事情都過了六七十年,你激我有啥用?老實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在武館里練過幾天拳,功夫不到家,眼力還是有的,舉著旗子的孫三爺,可不是光有一身肉疙瘩,我一看就知道,外功了不得啊,就我這樣的,讓人輕輕一碰骨頭就得折。」
於是,坐著地鐵二號線,我來到了楊鐵的家裡。
「可楊老和傅老兩位也很肯定地說,他們記得很清楚,這旗子就是他們畫的那個樣子,我本來以為,到了您這裏就知道誰的記憶是正確的,沒想到……」我苦笑。
老太太的手一抖,綉著兩隻鴛鴦的錦帕飄然落地。
1937年,鍾書同二十七歲。那是一個群星閃耀的時代,西方學術思潮的洪流和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反省同時碰撞在一起,動蕩的年代和噴薄的思想激蕩出無數英才,二十七歲的年紀,對於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來說,已經足夠成名了。
見鬼,不是才對我說什麼「不用管時間」么,怎麼見面又問?不過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真是不願意碰見他。
「怎麼,這還不招搖?要是現在有人舉這麼大面旗在街上走,圍觀的人都能把路給堵了。」 我說。
「您說您是最老的住客之一,那其他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