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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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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相信,榎先生,你又沒聽到。」
那個池袋的黑市也在去年終於消失了。雖然那陰霾似乎尚未完全拂拭,但我聽說現在整齊的車站廣場正逐漸完工中。我躲避的理由已消失了。
我知道自己內在潛藏著相反的性格。違悖道德、喜愛黑暗的旺盛的生命力。我想將這些用蓋子遮蔽住。黑市的特質,如同引誘飛蛾的燈似的,引誘著那樣的我。因此,我更需費力地躲開那個地方。為了一輩子蓋住自己內在的黑暗生活下去的關係。
這些蔥鬱的樹木的確不是五年或六年能長得出來的。
「已經醒來了竟還會做夢,又不是小孩子。」
「京極堂嗎?」
於是,我想起了所有一切。
中禪寺敦子戴頂灰色棋盤格花紋鴨舌帽,皮弔帶系著同樣花色的長褲,簡直就像個少年。不過,從捲起的白色襯衫袖子露出豐勝的臂膀,由於如此很奇妙地襯托出少女的韻味,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沒想到榎木津如此地能言善道。中禪寺敦子好像也有同感,她的表情彷彿被豆粒子彈射中的鴿子般驚詫。
從敞開的衣領瞥見女人白皙的乳|房,我雖想著不能看,但是無法閉起眼睛。
「請指教。」
可是,女人用力地拉住我的手臂,硬把我拖向路邊攤前,說道:
實際上,情節的確類似《牡丹燈籠》。可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告訴妻子那個事件,並非不想讓她擔心,說起來其實是一種接近羞愧的情緒。
妻子用詫異的表情看著我。我想那也無可奈何,因為我像個被母親責罵的孩子。
——關口,我是認真的。一想到那個人,晚上都睡不著,連書也讀不下吃也吃不下。
然後,我恢復了神智。
——就這一次。如果對方認為竟把這種東西託付別人,根本不算男人,那我就死心!但萬一有了迴音,那我就會做得像男子漢!
「啊,是榎木津先生,老師。」
我一溜煙地跑走了。
燒焦土地上的秩序恢復了。瞄準那極短暫的空隙,黑市很自然地發生了。在最興盛的時期,全日本有一萬五千個黑市。
中禪寺敦子說道,像看到了什麼稀罕東西似的,眼睛逡巡著房間后,視線停在右邊有暖爐的那一帶,說道:
「榎先生,這車子怎麼辦?會被偷唷。」
似乎是不高興我看到這些場景似的,女人很不愉快地急促走進路邊攤販里。裏面像沙漠似的,賣著色調粗劣的布和非洲的青蛙。
「打攪什麼呀?你只要想到和這兩個猴男人一起去那陰森的醫院,今天早上早就想上弔三次了吧!嘿,如果是京極堂那傢伙跟著來,那更陰森了!阿敦可大受歡迎呢。可能的話,關君,你要回去也可以!」
說起來,穿和服的到底是誰?
榎木津突然說道,緊張的我不由得把脫下的鞋子踢了出去。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多看和尚幾眼,女人面露不悅,我覺得該向女人賠罪,但想不出該怎麼喊她,因為這女人是我的母親,平常一天叫好幾次的,現在卻……。
黑市在戰後立刻受到法律的限制。可是,那無疑只是為黑市蓋上反體制的烙印而已,反而促使那地下活動的性質更加速發展。尤其是池袋那一帶的夜市,每當受到鎮壓后嚴重的程度有增無減。於是,慢慢地,對我而言,池袋比起上野、新橋更難接近,成為一塊特殊的地方。其結果,總而言之,豐島那一帶簡直有如鬼門關似的,我堅決持續地躲避著。
「勉強您了,很抱歉。」
市區電車抵達鬼子母神神社。
那時候,藤野牧朗告訴我:
因此,我和世界的關係是隔絕的,我背負著憂鬱症的殼,但那個殼,被榎木津、京極堂很多朋友,還有我的妻子用手弄破了。
我一言不發視線再度垂下。白色寬鬆上衣、暗色的裙子,裙下露出兩條白色足脛。
突然察覺到這個迷宮的最前面似乎只有墓地。偶然和墓地相遇,無緣由地感到很討慶,腳步突然沉重了起來。
「因為你很健忘,所以我事先問了和寅。嘿,就從這條路進去。」
「那位女士說在東邊吧,你竟把人家特地教的路線給忘了嗎?住這兒的人這麼說就相信吧。」
「有墳墓的路線是對面高台的方向,這一帶是森林或住家。」
「接下來——」
久遠寺涼子說了請等一下之後,走出房間。我們肅穆地坐進沙發,有如握等面試的學生似的。
「那個叫久遠寺的是誰呀?」
「是嗎?……我倒覺得這邊沒有笑的是涼子小姐……」
我到了這個年齡竟仍被牽著手走路,覺得很害羞。但我是孩子,並不介意,這麼想心情也輕鬆了。
「從那裡彎過去后,就是墓地了。」
——呵呵呵!
「我想比較快嘛。趕快走吧,喂,去醫院呀。」
久遠寺涼子把略帶曲線的頭髮束在後面,薄薄白色寬鬆罩衫下,是一條黑色緊https://read•99csw•com身裙。打扮完全不同。和我的印象完全相同。是一個黑白的、相片中的、時間在她身上停住的女人。
——是呀,這裏只有墳墓呢,大哥。
我說道。榎木津用手撫住額頭,用很失望的聲音說道:
「對了,要我傳話給老師。」
「老師。」
「關君,你只想起這件事,就這樣上氣不接下氣呀?還流汗。」
中禪寺敦子吃吃地竊笑起來。
我了解了這一切。我為了封鎖偶然問路的男子所發出的僅僅一句話,就將當時的所有記憶全部封印在黑暗中。不僅如此,還以厭惡去黑市等毫無關係的理由,甚至躲避踏進這個地方。我並沒有將憂鬱症的殼打破,而是用所謂正常的殼覆蓋其上。
我出聲叫住,榎木津轉過身來:
「……竟也有女性偵探呢。我是久遠寺,也請指教。」
我突然感到那東西不存在。不可能有!
「是榎木津先生來了嗎?」
「好漂亮的女人。我了解了老師為什麼會有文學性的表現了。」
「什麼嘛,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阿敦嗎,今天也很可愛哩。」
「睡姿不良的緣故吧。昨晚你也像是被夢魔壓住,整個身子都露在外面了呢。」
「對不起,我勉強老師跟著來的,打攪了嗎?」
我被一個女人牽手走著。今天是祭典。遠遠地傳來咚咚太鼓的聲音。
蹣跚地在沙灘上走了兩三步。
我想因為他們獵獲了魚,所以覺得愉快。但那可不是魚喔!
我們終於發現幹嘛站著說話,所以走向神社角落裡那個像長條椅的地方,坐下來等榎木津。約好見面的時問是十二點三十分,還差五分鐘。在參拜路上,雖不是祭日,但擺出了幾家路邊攤。有兩三個參拜的香客,茶棚關著,安靜得嚇人。
中禪寺敦子端詳著我的臉說道。
「媽媽怎麼啦?」
抵達這裏以前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我在那個時候確實來過這裏。那是何時?我無論如何遍尋不著我為何必須來此的理由。
有人說,那其實是人類本來的強韌的姿態。這大概也算說中了。我想,如果沒有黑市的強韌,恐怕也沒有今天的復興吧。可是,即使說那才是像人樣的生活方式,那至少我本身是不願意那樣地過活的。
我告訴自己不可以看,試著把頭轉向另一邊,可是頭被接連使勁地壓住,脖子怎麼都動彈不得。
妻子說道。難道沒有座頭蟲嗎?
「真是料事如神的傢伙!那傢伙在這方面可不能小看。挨罵了嗎?」
「怎麼啦?臉上都是榻榻米的印子。看到你這模樣,連我都發癢了。」
然後,我忽然想起這句話。可是,為什麼會忘記?不,為什麼想不起來呢?
「TATUS先生,到底你最近在做什麼?每天都是上哪兒去啦!覺得你的氣色一天比一天糟。」
我不由得抬起頭來。
「遠道光臨,非常謝謝。」
——是瘋子呢
少女笑了。
妻子一面笑著、一面為我倒了杯熱的粗茶。但妻子經常面帶笑容,這使我鬆了口氣。可是,今天早上,連眼尾的笑紋都看起來很憔悴。
看見醫院了。
給誰的信呢?
「關先生也辛苦了,嗯,這一位是……?」
——給久遠寺梗子!
出了家門雖然是好的,但我為了不知如何到雜司谷而稍感困惑。豐島那一帶已經好幾年沒去了,學生時代和夥伴們曾一起去看鬼子母神祭典,那算是最後一次吧。從那以後,就沒再去過,所以不清楚怎麼去。說起來,我對那一帶,從戰前以來就沒什麼印象。巢鴨有瘋人院、也有拘留所,後面則全是墳墓。那是我的印象。
「我想,大小姐也知道,偵探是一門必須懷疑人的生意。即使是客戶也不例外。對你家人問些不禮貌的問題,但如果大小姐肯說一句這全是為了解決問題,那就萬幸了。」
等察覺的時候,我已站在那條小路的十字路口上。
我毫無緣由地覺得不該進去。彎進路以後就是墓地。荒涼的墓場光景彷彿展現在眼前。
——拜託,替我把這封信轉給她!
我只是個孩子。
榎木津說完,連路都不知怎麼去卻開步走了。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當攤販老頭兒和參拜的香客遠遠地圍住觀看時,我們不得不以那個受人注目的人物為目標,小跑步地趨前。
是中禪寺敦子的聲音。那麼,這不是在做夢了。我緩慢地睜開眼睛。
少女的嘴唇妖冶地蠕動著,令我產生幻想。
榎木津立刻很正確地做了介紹。
榎木津嘴裏叫罵著扯蛋狗屎什麼的,正踢著那輛帶著邊車的摩托車。
——在害怕什麼?學生先生。
然而,這不是夢。見面的地點——鬼子母神神社內,中禪寺敦子早已在那裡等著我這個不可靠的偵探助手了。
女人對我喊聲不語顯得很不高興,斥責了https://read•99csw•com我。
我討厭黑市。沒有秩序。蜂擁而至的許多粗暴的聲音。混沌中的壓倒性的自我主張。強韌的生命力。這一切,都是我所慶惡的。因此,我一次都沒去過黑市。
皮膚白晰得像臘制的工藝品。
走到玄關,不透明的玻璃門上寫著半飛白似的字樣「久遠寺醫院」。和夢境完全一樣。打開門,看起來像受理處的地方沒有人。那個時候也是沒人在。榎木津出聲問,有人在嗎?久遠寺涼子從裏面走了出來。
白色的足脛上流著一條鮮紅的血。
那是對於擁有非常負面力量的自我辯護吧。每次被父母和老師責罵時,我就想,他們為什麼那麼正經地斥責瘋子?難道不覺得他很可憐嗎?另外,我也這麼想,反正我是瘋狂的,挨罵也無可奈何。每一種想法都讓我感到輕鬆。然而,另一方面,當我沒事的時候,總會一直抱著奇怪、不對勁的不安感。我的日常生活充滿了不安。我始終很在意別人的視線,偏偏我又做不出迎合別人的事。對我而言的正常,只能在我自己的內心中予以正當化,我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異類。
這裏確實來過,曾見過、卻沒有確實的證據。但如果因遭空襲燒毀后再復興,那我是不可能見過的。
是個像海岸,又像荒野的地方。
女人抓起我的頭,用力地壓到沙灘上。用鬼似的聲音嘟嚷著什麼,可是因為我的耳朵滲進了沙子,根本聽不見。
「老哥好像也不是很明確地想到似的,他說,藤牧先生應該寫了情書才對。他說,老師也許知道。」
在那瞬間,我的腦子熱了起來。我真的是瘋子嗎?那不是妄想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汗有如瀑布般流了下來,眼前變黑了。
和服又怎麼啦?
然後,咬我耳朵。
說完,妻子盯著我的臉看。
呀,我眼熟的是笑著的少女。我確實認識那個笑著的少女。
久遠寺涼子說過住家在法明寺東邊。法明寺是否指的就是鬼子母神神社?我連這一點都不知道。現在回想起來,真搞不懂昨天的我,為什麼那麼地認真呢?真的以為自己能解決這個事件嗎?事到如今,我開始後悔。在走下市區電車以前,我始終用同樣的感覺,在體會昨天為止發生的事情和今天早上混亂的夢。
說著又笑了。我和中禪寺敦子模仿洋人的動作聳了聳肩。
「嘿,很漂亮吧。」
只能交給信封上寫的那個人,我答應人家的。
「是呀,簡直就像雙胞胎。好像有多重曝光。不過……嗯,笑著的是現在的她吧?」
——這附近沒有那樣的醫院唷!
妻子問道。
——花了兩晚,不,三晚,不知道寫得好不好,撕了好幾次。
榎木津說道。
我想喊住女人,但是怎麼都想不起稱呼來。
女人對我噤口不語顯得很不高興,斥責了我。
對了,黑白的印畫紙。然後,似曾相識的困惑的表情——正如中禪寺敦子所言,沒在笑的是久遠寺涼子。一定是久遠寺涼子少女時代的照片。但果真如此,那麼,現在的她更美麗了。這麼說來,另外一個人、笑著的人是妹妹——久遠寺梗子吧。
「連你這做妹妹的都不知道,何況是我呢?」
榎木津絲毫沒有昨天分手時的陰鬱,簡直換了一個人似的,心情開朗得很。而且,即使打扮了,也看不出是偵探。怎麼看都像是飛航隊隊員,如果這和他昨天那樣是花了兩小時決定的服裝,那他的審美標準真是太糟糕了。
總之,我們被帶領到醫院的後面,看起來像是住房部分的客廳,是一間豪華的房間。擺飾品雖然都舊了,但都是高級品。不過,整個感覺並不協調。是因為建築物的一部分,受到戰爭災害、遭到破壞的關係吧。雖然是很堅固的老舊石造建築物,但為了應急而修繕的痕迹非常醒目。
過了十二點四十分,我們放棄了,正要站起來時,參拜路上的入口處突然傳來瘋狂的叫聲。由於直到現在太安靜了,我們一時聽不出什麼聲音,反射性地朝出聲的方向望去。
我無法正視少女的眼睛,對著只有嘴角像其他生物似地蠕動著的我,她說道:
——哪一位?
拉開紙門,妻子正在看報紙。
幾百隻座頭蟲纏在我背上、腹部,滿滿的,非常刺痛地在我身上爬著。
「無所謂。」
中禪寺敦子似乎被氣氛影響了似的,很慌張地打了招呼。久遠寺涼子似乎在一瞬間感到困惑似的,但是,很快地恢復柔和的表情,說道:
有如美軍駕駛員打扮的男人,離開黑色固體的什麼東西正踏上地面。
——是信呀!
——說不定是情書吧!
——寫信的人是你嗎?
受理處沒有任何人影,這是當然的。黃昏。診療時間應該早就過了,發出不像我的叫聲,從裏面出來的是一個梳辮子的少女。
蒼鬱的森林一度中斷後,那read•99csw.com裡出現了窄路。
可是,我們還沒有走到墓地,就被環繞著寺院的雜木林給檔住了去路。
——只有你不會笑我說這種話。大家都在笑我,但儘管這樣,我還是不介意。
耳鳴、臉發燙,這究竟怎麼回事?我並沒瘋,瘋的是那個少女。不能向後看。那個少女在笑,白皙的足脛、紅色的血。
從幼年開始,在面對別人時,我毫無理由地覺得自卑。不,與其說自卑,不如說更接近一種強迫性的觀念,我還認為自己是個瘋子,周圍的人因為同情我,所以配合著我說話,我曾有過那樣愚蠢的妄想。
「如果那日記真存在的話,倒是重要的線索。即使發生事情當晚不可能寫,但只要到前一天為止還留著的話,也許能解開謎底。」
「呀,昨天失禮了。」
「呀,到了呀?」
我說的仿若是躲人耳目的幽會男人所說的話。看到她的臉,瞬間,我不知為何竟堅定了起來。剛才的後悔和不安老早消失無蹤。轉變至此,我覺得到現在為止的私奔感反而如夢境似的,我在這一瞬間和昨天的我連接上了。
「是的。不過,京極堂的記性可真好。」
我沒有瘋,我是正常的!到現在為止,我所抱著的是妄想。
「什麼?」
這麼說,我想起從前似乎發生過同樣的事。
「是久遠寺涼子!」
僧侶們用錫杖的尖端刺了魚后高高舉起,開始高興起來。
妻子現出受不了的表情說道:
瘋了的不是我,在這裏的不是什麼可愛的少女。
我當時無法理解男子漢和人模人樣的意思。不,在這以前,我對世間上的道義什麼的,就不放在心上,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委託。紆是,來到這地方。
——是寄出去好呢,還是親手交給她?真是下不了決心。被她家人看到了也不行。在路上等了她幾次,可是怎麼都不敢遞給她!
「是這樣嗎?」
沙子逐漸滲進耳朵,我的頭變得非常地沉重。脖子扭轉后看到女人服裝下擺捲起后那白色的足脛。
「這位是能力強過關君許多的偵探助手,中禪寺君。」
瘋了。
妻子在我們兩人獨處時,如此稱呼我。
因此,我對黑市感到厭惡的真正面貌,既與捲入異質世界的異鄉人的疏離感,也和沉入無底沼澤的小動物的恐怖感並不相同。是預感自己內在的黑暗泄漏的恐懼。因為有那種預感,所以我逃避著那個地方。
「老師、老師,你沒事吧?」
「這叫邊車摩托車,關君,雖然是摩托車,但可以坐兩個人。」
榎木津說道,頭低了下去。
妻子雪繪只小我兩歲,已二十八、九歲了吧。我對年齡漫不經心,連自己正確年齡是多少也不清楚。儘管如此,雪繪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大。我想說好聽一點是成熟,但主要還是吃了苦。剛認識的時候,才十八、九歲的姑娘,還感覺不出來,最近我覺得她似乎特別疲勞。昨天,寅吉說的雖是奉承話,儘管是我老婆,但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令人感到驚艷的時候,但有時又覺得很普通。看起來普通的時候,多半是疲倦的時候,因此每當那時,我就會感到自己有一些責任。
榎木津說道。使勁地拉住我的手腕,將我帶進那條禁止通行的小路。這和夢境一樣。我遭到斥責。
不,沒什麼。我從新曆年回老家見了母親以後,就沒再碰面。而且,可能因為母親原來是教師的關係吧,在那個時代,算是少有的不|穿和服的人。除了在戰爭中,穿和服飾裙褲的模樣以外,我就沒見過她穿和服。
是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確實和這張相片里的少女相遇。
「怎麼,還猜謎嗎?為什麼不說清楚,那傢伙。」
——怎麼啦?總得回答呀,既然這麼親切地告訴你了!
走在後面一步的中禪寺敦子,不知何時趕上我,已進入那條小路了。
「老師,你臉色很糟。」
「這種事也會發生呢。」
——我和中禪寺商量過了。他建議我寫信,他也是把我的話當一回事的人,可是他對我有先入為主的看法。我確實被那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奪了魂,是個無法坦白,悶悶不樂的膽小鬼。不過,通信之類的事,能夠紆解我這亢奮的情緒嗎?不知道!
「照京極堂說的,還是不要太信任他為妙。等到四十分不來的話,我們就走吧,不能讓對方等。」
——喔,想回家呀?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關、關口,振作點兒。」
榎木津笑得更大聲了,愉快地說道:
但為什麼會有座頭蟲呢?
中禪寺敦子略偏著頭說道。
當然,目白有學習院大學、池袋也有立教大學等,可是我對那裡的印象很淡,加上豐島區被嚴重地空襲過。聽說大部分建築都被燒毀了。後來在燒掉的地方興起了黑市。
如此說道,這個像少年的少女突然低下頭行了個禮。
我終於從夢中醒read.99csw.com轉過來。
情書。
——你罵我不像男子漢?
——說到這一帶的大醫院,就在那裡!
前住寺院的道路不僅彎彎曲曲,而且所到之處全是森林,簡直就像迷宮。
「老師,沒有墳墓嘛。」
「我想起情書的事來了,我在學生時代曾來過這家醫院。那是為了替藤牧先生傳唷。」
毫無線索可循。
「不過,藤牧先生如果是有計劃的失蹤,難道會留下類似證據的東西而離開嗎?而且,老哥還說,如果有日記,那麼十二年前的部分很重要。為什麼?」
「你在幹嘛,這是啥?」
我閉上眼睛。張開眼睛后,看到了不該看的女人白晰的足脛和乳|房。
「榎先生,在幹嘛呀?」
在海岸邊,佇立著好幾個穿黑衣服、德行高超的僧侶,每人手上都拄著錫杖,嘩啷啷地搖響著。我覺得有趣,不知不覺地看傻了。
按照老人所說,我在早稻田換搭市區電車從中野出發,並不是多遠的地方,但對那地方的地理地形完全不解,只覺得是個視野很好的地方。剛才的老人會怎麼想我這個人的?我不知為什麼擔心這件事。
少女冶盪地笑了。
那個老人,結果是否正常地看待了現在的我?
久遠寺涼子也如此說道,低下頭去。這是人偶同志的對話,我再度這麼想。人偶抬起頭來,看著我微笑了,說道:
——是瘋子呢。
——我們來玩嘛!
我想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妻子納悶地問道。我聽到久遠寺的名字由妻子嘴中道出,感到相當愧疚,然後我支支吾吾地敷衍了過去。
單獨一個人很孤單。
——這傢伙八成是從巢鴨的瘋人院跑出來的瘋子!
只說了這些,我就接不上氣了。
——呵呵呵!
少女走近我,在耳邊低聲說道:
我判斷方向相同,於是上了公車。
可能吧。
女人一把抓住我的頭,使勁地按在沙灘上。沙子很燙而且有很多座頭蟲混在其中,我的心情變得很不愉快。
「榎先生,那邊是墓地。墓地很寬廣,敦子也說過了呀。」
「我會不事先通告就走,不過,那也是偵探特有的行為。兩名助手會留下來,這一點也請諒解。」
座頭蟲萬一黏上坐墊就糟糕了,我啪啪地拍打著身子,撣掉蟲,耳朵里的沙子該不會掉下來吧。妻子皺起眉頭看著我,問道:
中禪寺敦子發現的是,金屬框直立相框里老舊的六寸相片。那裡面是兩名長得很像的少女,纖瘦美麗的少女同樣梳著辮子的髮型、同樣的洋裝,一個人笑著,另一個人困惑似地皺著眉頭。
我覺得耳鳴。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將信遞給她,以同樣低著頭的姿勢看著地面。
「提起精神,TATUS先生。」
幸好雪繪是那種不干涉老公工作的老婆,所以我可以不說明原委地離開家裡。我覺得像騙了人似的有種歉疚感,但我想反正不是對老婆不忠,所以沒關係吧。
——我希望你交給本人。
「喂,很頑固唷,關,你害怕了嗎?」
那塵封了十多年禁忌的記憶之盒,就這樣地打開了。我和現實面對面。
夾著雜木林路的另外一邊是民家和商店街。繞過道路似的森林,那裡面多半有個廣大的墓地。我甚至相當確信。可是,榎木津毫無停下的意思,很快地走去。
「還有,他說因為藤牧先生像個偏執狂,有每天寫日記的習慣,所以,說不定也能找到最近的日記。」
「當然。不過,我父母的為人很傳統,反而我們會說出失禮的話也說不定,希望不要介意。」
「你說錯了,現在,從這一瞬間開始,駕駛這輛車走掉的不是偷、是撿走,因為現在我要把這輛車扔在這裏了!」
中禪寺敦子冒出了一句,我也開始擔心起來。
我認為榎木津大概不會來了。時間到了,偵探果然沒有出現。
我不由得抬頭看少女的臉。
「啊,那相片……是涼子小姐嗎?……」
他們刺的是嬰兒。
其實,男子漢是怎麼一回事?像我這樣的男人並不了解。我只知道學長似乎很痛苦,僅僅如此而已。
戰爭完全不顧個人意願奪取了人的生命。在戰場,人當然無法人模人樣地過活著。但如果將人模人樣的定義設定為是動物沒有、而只有人才持有的特性,那麼,在戰場上,重複進行殺戮的異常行為,那也算是人模人樣吧。如此一想,人模人樣地活著,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愈來愈不懂了。在那個戰場,有如野狗似的害怕面對死亡的恐怖,但也可以想,惟有那時的自己才最像個人。
——是瘋子呢。
「幹嘛在這種日子騎這玩意兒來?」
於是,現在妻子看起來很疲倦。
面臨兩名不同類型女性會面的場read.99csw.com面,我感到些微緊張。
「噢,沒有關係……」
「嗯,要我轉達您,無論如何找出日記和情書!」
胡說!這附近全是墓場、拘留所或瘋人院。
——這傢伙八成是從巢鴨的瘋人院跑出來的瘋子!
我只為了否定這一句,只為了如此而狂奔。我已經無法從自己瘋了這件事當中,感到安心了。暗地裡培養的安心的小盒子,因不認識的男人而打開了,我是正常的,瘋的是你們!
久遠寺涼子好像困窘得不知如何回答似的。換了平常,這算是玩笑之類的話,但榎木津說得一本正經。事實上,這個男子的確可能這麼做,所以事先說明也好,我這麼想。
座頭蟲爬進了耳朵非常難受,我忍住疼痛抬起頭。女人的力氣很大,我感到很苦惱。但抬起臉一看,前面是女人敞開的衣領,我更覺得難受了。
據中禪寺敦子說,法明寺和鬼子母神是不同的建築,而鬼子母神在法明寺裏面的說怯,好像是正確的。雖說如此,寺院和鬼子母神還是離得相當遠。而且,中途因為散布著森林和民家,屬於寺院的用地到底範圍及於何處,我並不清楚。還有,這也是聽中禪寺敦子說的(儘管如此,她好像也是現買現賣京極堂的話),久遠寺醫院所在的法明寺的東邊,整個來說,好像是個很大的墓地。這個雜司谷的墓地,是明治五年在東京制定的七個墓地之一,有兩萬八千九百七十八坪。我想我所模糊想象的豐島區墓地大概就是這裏吧。
「不過,真的是有情書!」
榎木津看到我們、停止踢車后,揮揮手且大聲地喊道:
那個時候是何時?
「啊,以前我不是曾差點兒被憲兵的吉普車撞上嗎?那時候,為了道歉什麼的闖禍者叫賀茲的士兵送我的。擺了一段時間完全不動了,今天早上修理了后,好不容易騎到這理卻動不了。」
「被發現樓,就在老師您回去后不久。」
「什麼嘛?難道還演《牡丹燈籠》不成?別擔心,我是忙著搜集寫小說的材料。」
然而,剛才的噩夢是怎麼回事?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詳細的情節。我想,久遠寺涼子多半出現在夢裡。當我現在坐上坐墊的瞬間,本來還在我的夢裡,但那記憶卻彷彿遙遠的一百年前似的朦朦朧朧。不管怎麼說,由於昨天京極堂親手破壞了夢的神秘性,反正也無所謂。可是,我從那以後仍暫時無法從夢的餘韻中脫逃。
「呀,沒那回事唁。脖子痛得真受不了。」
為什麼耳朵不能閉起來?我如此想著。
我說道,然後仍低著頭,把信封的正面拿給她看。
至於該搭什麼交通工具,我內心沒有定見毫無目標地走向車站時,很湊巧地,路旁停車場上,公共汽車來了,看得出是「住早稻田」。
公車很擁擠,我稍微退疑了一下,但還是下決心問坐在前面的上了年紀的男人,到目的地該搭什麼車?老人有點兒錯愕但仍親切地告訴了我,姑且不論我搭上這輛車是不是好辦法,但似乎沒有弄錯。
我來過這裏,並非催患似曾相識症,這個風景的記憶。很大的、太大了的石造建築物。用磚砌成的牆、的小路石塊都記得。我腦里的確有著對森林,連延續到門的小路石塊都記得。
伯勞鳥在啼叫。
「高明地瞞過可怕的老哥的眼睛嗎?」
「這根本是森林嘛。前面又是墓地,而且這裡是住街道的方向啦。」
——那個信封上寫的人名就是我。
「參拜路上兩旁的梧桐很有歷史的唷,而且,這些樹的樹齡讓人覺得已有幾百年了。」
其中一名僧侶說道:
這個少女很有少女韻味地微笑,輕輕地點頭。
是的,那個時候也是我要來這裏的途中。向人問路,一個是上了年紀、一個是中年的紳士。我向兩位同行者問道,我左右不分,只想去在這附近的大醫院。
——關口,你也聽說我現在正在談戀愛吧。我被嘲笑得很厲害,所以你應該不會不知道的。
「怎麼啦,睡迷糊了嗎?」
白皙的指頭咻地伸了出來,從我手上拿走信。
男人開始皖當地踢起那個固體東西。
——我家人出去了。
白色的足脛。紅色、紅色……
「聽說這一帶被空襲得很慘烈,這裡是燒剩下來的。」
我感到束手無策,想到飯廳去,掙脫了女人的手。
靠近門的時候,發現磚牆遭到極嚴重的破壞。是空襲后的痕迹吧,但在那個時候的確並沒有壞。
——是給我的信呢,可以給我嗎?
「媽媽!」
我以為臉上還有座頭蟲,這麼想以後,覺得臉上刺痛,心情突然變得很壞,用手撣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