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危急，人們顧不上道謝，只是匆匆與他握手。

那人回答說：

他大吃一驚，剛剛十點鐘。一個人剛剛經歷了生死存亡的生命大轉折，總以為如此充實的時刻比其他時刻更長，因此對實際情況感到驚訝。那枚警告性炮彈是在日落前不久發射的。半小時后，七時到八時之間，夜幕初降時，圖爾格就遭到突擊隊的攻擊。這樣看來，這場大戰是在八時開始，十時結束的。全部史詩只持續了一百二十分鐘。有時，災難急速如閃電。巨大事件總是出人意外地簡捷。

這一炮不僅吵醒了搖籃中的若爾熱特，不僅召喚了處於孤寂深淵中的母親。不知是出於偶然還是瞄準手有意所為，這發警告性炮彈擊中了高塔的二層樓，打穿了掩護那一大挑射擊孔的鐵柵架，將它打掉了一半。被圍困者來不及去修補。

「注意。」

「我有許多事要向老爺彙報。老爺交我辦的事，我都辦了。」

侯爵一動不動地獃著。他屬於那種盡量不動感情的人，但他也不能不激動，因為在這麼多的流血和屠殺以後，他終於呼吸到自由的空氣。走投無路時又脫離險境，死在旦夕時又完全獲救，絕處逢生，即使對朗特納克這樣的人來說，這也是震動。雖然他有過類似的經歷，但他那冷靜的心靈也不免感到瞬間的震憾。他承認自己感到高興，但很快就控制了近乎歡樂的情緒。他掏出懷錶，讓它報時。現在幾點鐘？

「是的，孩子。」

「我是革命的使者。」

「他是呂伊耶人。」

「可是原先說它是從富熱爾來。」

米歇爾·弗萊縣走近時，他剛剛展開告示開始宣讀。他高聲念道：「統一和不可分割的法蘭西共和國。」

「嗯？」一個聲音說。

「上述人等，不論在何處抓獲，一俟驗明正身，立即槍決。」

「我們這是三個村子的人。」

「我。」伊馬紐斯說。

「我們要朗特納克。」

「它應該回到魔鬼那裡去。」

西穆爾丹繼續說：

德·朗特納克侯爵並未如他們所想的走得很遠。

拉杜突然看見在面前的陰暗處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東西：被打爛的一隻眼睛，被打碎的下頜，血肉模糊的臉。

「這是條件。」

「我要呆在你身邊。」

「沒有。」

母親看見這個幽黑的東西經過，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這是什麼，因為她眼前另有一個幼象——消失在黑暗中的孩子們。

「我們不是看見一輛由士兵護送的大車嗎？」

大勇士說：

兩匹馬受了傷，倒卧在地。趕車人也被打死了，中了流彈。

頭天晚上她是在一個被廢棄的穀倉里過的夜。這種破房子是內戰的產物。在荒野里有四堵牆，一扇打開的門，殘存的屋頂和少許稻草，於是她在屋頂下、在稻草上躺了下來，感到老鼠在稻草里跑動，瞧著星星在屋頂上方升起。她睡了幾個小時，午夜時醒過來，繼續趕路，想搶在白天的酷暑前多趕一程。對於夏天的步行者來說，午夜比正午更寬厚。

伊馬紐斯看見洞里有隻眼睛在注視他，便猛然用槍對準洞，扣動扳機。子彈射出去了，伊馬紐斯興奮地聽見一聲可怕的呼叫。子彈打爛了眼睛，打穿了腦袋，窺視的那個士兵翻身倒在樓梯上。

「這是我們的領主。」一位農民喃喃說。

「是的。」

「那麼進攻吧。」

我們曾看見母親在茫然地趕路，這天晚上，她走了整整一天。其實她天天如此，茫然前行，從不停下，疲累不堪時就隨處打個盹，這稱不上是休息；像小鳥一樣這裏那裡啄點零食，這稱不上是吃飯。對她來說，食物和睡眠僅僅是為了不倒斃街頭。

一個聲音，伊馬紐斯的聲音，在塔頂回答：

老頭反駁：

「對了，蓋尚。」戈萬說，「梯子呢！」

「沒錯，」農民們說，「她吃起來像牲口，是個無辜的人。」

矮廳里的慌亂是難以形容的。這件出其不意的奇襲粉碎了被圍困者的抵抗。在拉杜的三次射擊中，有兩槍打中了敵人：一槍打死了木梭標兄弟中的哥哥，另一槍打死了烏扎爾，也就是德·蓋蘭先生。

這位老保皇黨叛亂分子被困在巢穴里，顯然無法逃生。西穆爾丹準備將他斬首，在他的地產上，也可以說在他的房產前就地斬首，好讓封建宅邸親眼目睹封建主人掉腦袋，以儆效尤。

「……收容或協助其逃亡者將交由軍事法庭處決。簽名……」

他看見那塊旋轉的石頭，洞口和樓梯。

來的確實是大車，但不是他們等待的大車。

他來到二樓，見到了拉杜。

「好像是的，老爺。我急著來，忘記今天吃過東西沒有。」

「腸子。」

牆上出現了一個洞。

「……吉努瓦佐，土匪；夏特內，土匪，又名羅比……」

他又笑著說：「平等、博愛。」

這張只有一隻眼睛的臉正看著他。

「要是能拿住我，你們會很高興吧？」

差役繼續念：

人群在竊竊私語：

「進攻者聽著，我們向你們提出了建議，它很明確，不會有絲毫改變。你們接受吧，否則就大難臨頭了！同意嗎？我們把那三個孩子交還給你們，你們讓我們所有人都安全地出去。」

「可是您會送命的！」

「根據救國委員會下達的命令及授予的權力……」

「我們都認識。」

「噫，」首須驚呼道，「不是斷頭台，是梯子。」

「因為我被槍殺過。」

米歇爾·弗萊夏回答：

有人在喃喃低語：

「我會去的。我們會去的、」

「這是什麼東西？」

馬車上裝的確實是長梯。

他轉身下命令時，一道火光照亮了他身旁的一張臉。

「我們將重整旗鼓。」侯爵說。

「不，爵爺。但願不，不要回頭見，因為我會死去。」

「都是些好人。」一位小夥子埋怨說。

進攻者回到了樓梯下面。幾個奄奄一息的人蟎卧在樓梯上。伊馬紐斯能看見樓梯拐彎處以上的三四個階梯。

「天主偉大！」教士說。

「它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可千萬別在這裏停下來！」

他不安地用手攏著頭髮，瞧著冬唱說：

「下列人等，姓名與綽號附后，被宣布為不受法律保護的人……」

人們在被拉杜攻克的二樓作短暫的休息。有人拿來了燈。西穆爾丹來到戈萬身邊。

「一位前貴族。」另一位市民回答。

拉杜讓他仍然留在窗洞里，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他們可以追我們，但是追不上。」

「朗特納克一旦被他們抓住，旺代就失去了靈魂。朗特納克一旦死去，旺代也就沒命了。」

片刻以後，戈萬、西穆爾丹，還有所有的人都進來了，都看見了那個洞口。他們搜索各個角落，察看那個樓梯，它通往一條溝壑。這的確是逃跑。他們搖晃伊馬紐斯，他已經死了。戈萬舉燈觀察那塊使被圍困者得以脫身的石頭，他也曾聽人說起這塊轉動的石頭，但是他也以為是無稽之談。他看見幾個鉛筆字，把燈湊過去，看到下面這幾個字：

一塊和其他石頭嵌在一起，但沒有抹水泥的石頭，依靠上下兩個螺釘，像轉門一樣自我旋轉起來，在牆壁上形成一個洞。石頭在轉軸上旋轉，於是出現了兩個通道口，一個在右，一個在左；通道很窄，但可以過一個人。在這扇出乎意料的石門內側，可以看見一個螺旋形樓梯的頭幾個梯級。一張面孔出現在洞口。

「它去不了。」

這次肉搏超過了一切想像。

「樓下看來還不錯。不管怎樣，他們在喊國王萬歲，他們在莊嚴地死去。」

「怎麼？不是已經到了嗎？」

「它會從這裏過？」

軍號和喇叭還在呼應。

「是我，老爺。您瞧，旋轉的石頭是真的吧，可以從這裏出去。我來得還算及時，得快一點。十分鐘后，你們就到森林里了。」

這個隊伍穿過廣場，走出了村莊。村莊位於凹地，前後是上坡和下坡。一刻鐘后，仍然采怔地留在廣場上的農民看到這支喪葬隊伍出現在西邊的山頂。大車輪在車轍里顛簸，套馬的鐵鏈在晨風中叮噹作響，軍刀閃閃發光；太陽升起，大路拐彎，一切都消失了。

「再說哩，指揮官，我們的小傢伙在這座塔里。我們的孩子，我們營的孩子，三個孩子都在裏面。他媽的那個傻瓜，那個叫作藍軍災星、伊馬紐斯的人，那位喧鬧者古日，古日喧鬧者，那位嘴啃地的無賴，那位倒媚的魔鬼，他那張可怕的臉正威脅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娃娃，指揮官。即使全世界都戰抖，我們也不願意他們遭到不幸。您明白嗎，長官？我們不願意他們遭到不幸。剛才我利用戰前的間隙去到高原，從窗口看到他們，對，他們確實在那裡，從深溝邊沿就能看見，我看見他們了，還使這些小天使害怕了。指揮官，如果他們可愛的小腦袋掉了一根頭髮，我發誓，我拉杜中土以最神聖的東西發誓，我就饒不了天主。我的營隊說了：我們要救出孩子，要不就死在一起。這是我們的權利，他媽的！對，死在一起。現在，向您敬禮。」

戰鬥中斷了。進攻者們在佔領底層和二樓以後，等待首領下令繼續戰鬥。戈萬和西穆爾丹在商量。拉杜默不作聲地聽著。

進攻者面對的就是這個黑黑的門廊，它像深淵一樣張著嘴，上上下下那些支離破碎的石頭便是它的牙床。這條鯊魚沒有牙，但有可怕的鋸齒。必須走進這個洞，從那邊出來。

接著他又抓起比頭一支火槍更粗的火槍，對著聖吉爾式樓梯彎曲的圓穹，等待著。

堵住進口后，他們稍作休息。

「可是，」侯爵說，「再過五分鐘他們就來了。這箇舊箱子擋不了多久，用槍托敲幾下就能把它打爛。一刻鐘！誰能牽制他們一刻鐘？」

兩個聲音於是交談起來，只聽見下面這番對話：

他們商定，一旦敵人開始行動，伊馬紐斯就吹喇叭報警。

「是的。」

「那當然。」

接著，他拖著身體，搖搖晃晃地靠近鐵門旁的火炬，放下他，取下火炬，左手托著流出來的腸子，右手將火炬垂下，好點燃藥線。

「可……這得看情況了。」戈萬說。

「可是救生梯是必不可少的。」

在樓下，工事前可怕的殺戮有增無減。在兩次射擊的間隙，西穆爾丹提高嗓門喊道：

她遊盪了一會兒便看見一座鐘樓和幾座房頂，這是森林邊沿的一座村莊，她走了進去。她餓了。

「你想得倒好！」農婦說，「你要去送命呀？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走。呵，你真是發瘋！聽我說，可憐的女人，你看上去很累，去我家休息休息吧。」

一位農婦提著一筐養麥餅走過來，低聲對她說：

「有點過分了。」

「我同意。」西穆爾丹說。

「我也一樣。」侯爵說。

一位農民低聲問旁邊的人：

「從富熱爾。」

「你不僅僅是惡棍，你還是瘋子。呵，你為什麼來搗亂？誰請你來說話的？要我們交出爵爺！你想要什麼？」

米歇爾·弗萊夏聽見了，說道：

對進攻者來說，要越過缺口，摧毀工事，——奪取那上下三間廳室，在槍林彈雨下一級一級地強佔螺旋樓梯；對被圍困者來說，前面是死亡。

拉杜將短槍放在地上，摘下皮製裝備，脫下制服和外衣，將兩支手槍插在腰帶上，將出鞘的馬刀用嘴叼著。手槍的兩個槍托露在腰帶外面。

「沒關係，指揮官。多一隻耳朵，少一隻耳朵，這有什麼關係呢？我還挨了一刀哩ｒead.９9ｃｓｗ.ｃoｍ，管他呢。打碎窗玻璃還總要受傷呢。再說，流血的不止我一個。」

「手槍。」

「嗯？」她又問了一聲：「圖爾格？」

騎手們是士兵，而且確實背著出鞘的軍刀。篷布是黑的。

「她總得吃飯呀！」

「但我愛你們，我是你們的兄弟。」

「別花言巧語了。」德·朗特納克侯爵回答說。

「請注意，現在是政府告示的最後幾行，它是由北部海岸遠征隊隊長，戈萬指揮官簽署的。」

「沒關係。他們沒抓住所有的人。十九個人也只不過是十九個人嘛。他們沒抓住普里烏，沒抓住邦雅曼·穆蘭，沒抓住昂杜伊埃教區的古皮爾。」

「據說它在這一帶。」

「怎麼可能呢？可時間到了，我們該進攻了。如果我們拖延，被圍困的人會以為我們讓步了。」

「我最後一個。」

「你的腳全磨破了。」農婦喃喃說。

接著又說：

這一天，她首先遇到的是大路旁的一個村莊。拂曉剛剛開始，一切仍然沉浸在陰暗的夜色中，然而在村裡的大街上，有幾扇大門已經半開了，有人好奇地從窗口探出腦袋。

這時他感到一陣劇痛，也嚎叫起來。他的腹部中了一刀。一隻手，剛才匍匐爬行的那個人的手，從木箱下部的第二個槍眼裡伸了進來，往伊馬紐斯的腹部刺了一刀。

於是他撲向冬唱，猛撞他的手臂使槍口朝天，槍彈便胡亂地射了出去，接著他抓住冬唱那殘缺的下頜，使勁捏。

米歇爾·弗萊夏夾在人群中間。她沒有注意聽，但是往往無心聽時倒聽過去了。她聽見圖爾格這個名字，抬起頭來。

她跨過小溪。

「這事明天再談吧。」

所有的人都驚訝地轉過頭來。

「我們覺得丟臉。」

拉杜走了一步，站住說：

「好了。我留下。我會給他們顏色看的。現在你們趕快走吧。」

他欣喜若狂地撲了上去。

她跑著趕上米歇爾佛萊夏，往她手裡塞了塊養麥餅說：

她邊走邊想，想到她的種種經歷，她所忍受的一切，她所接受的一切，想到她遭遇到的事，不光彩的事，想到那些條件，那些不得不承受的交易，而這一切有時是為了一個棲身處，有時是為了一片麵包，有時僅僅是為了問路。貧苦的女人比貧苦的男人更為悲慘，因為女人是尋歡工具。可怕的漂泊！但是她對這一切都無所謂，只要能找到孩子。

米歇爾·弗萊夏吃完餅，對農婦說：

「別叫了！閉上嘴，你這個後知後覺的公民。我不管你了，我不屑於結果你。去你的吧。」

「這裏沒有人！」他驚呼起來，「兵力是零。」

「那當然。他們是這樣說的。」

防禦工事還沒有被攻破，但人數的懸殊最終會使工事被攻克的。進攻者在明處，被圍困者在暗處。被困者每死一人，進攻者就死十人。然而，進攻者的兵力源源不斷。進攻者在增員，而被圍困者在減員。

「戈弗爾家有兩個人。」一位女人補充說。

沒有迴音，他往前走。熄滅前的火炬光像回光反照一樣，照亮了整個大廳。

她站起來，看看該往哪邊走。

「什麼條件？」

「對，他是夏佩爾樹林那邊的本堂神甫。」

「你們認識我？」

「喂，你這人趴在地上，你是誰？」

「他們飛得可真快。」阿爾馬洛說。

堵住門口的大木箱在槍托的敲擊下開始晃動。

人們照他的話做了。

現在他和冬唱面對面了，冬唱已經扔掉刀，兩手握著兩把槍。

「我不知道，據說是吉帕里尼埃那邊的一座城堡。」

村長站在大門上方的陽台上，身著農民服裝，但掛著三色經帶。拿著布告的人是宣讀告示的差役。

「它確實是走這條路？」

他們在商量。的確應該多想想。進攻者並不了解被圍困者的底細，不知道他們缺乏彈藥，不知道堡壘的這些守衛者沒剩多少火藥了。三層樓是抵抗者的最後據點，他們可能在樓梯上埋了炸藥。

「我剛才說：『總算來了！』我用望遠鏡觀察從帕里尼埃到圖爾格的這條路，我十分高興，指揮官。大車和護送人員都在那裡，正在下坡。您可以看看。」

「出去以後要分散。只有單獨行動才能逃生。」

「認識。」

差役不顧這些評論，繼續念道：

「弟兄們，別讓那可惡的時刻來到。人們將在這裏互相殘殺。我們中間的許多人將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是的，我們中間的許多人將死去，而你們，你們全都將死去。為什麼無謂地使這麼多人流血？只殺兩個人就夠了，何必殺這麼多人呢？」

「將會發生可怕的事。最後一次，你們想想吧。」

傷口很可怕，腹部被刺穿了。

「呵！」他喊道，「我抓住了一個。別的人都跑了，你可跑不了。」

他們在其他逃跑者後面走下樓梯，樓梯盡頭是離溝壑和橋拱不遠的。窄狹的圓穹通道。通道出口處有一條天然裂縫，它的一端是溝壑，另一端通往森林。裂縫在繁密茂盛、人跡難到的草木下境蜒，外面是看不見的。在這裏找人更是不可能。逃跑者一旦來到這條裂縫，便可像蛇一樣溜掉，無處可尋。秘密坑道的出口長滿了荊棘，所以修地道的人認為不必再裝什麼門了。

「你瞧，臭猩猩，有沒有這把刀，其實我都無所謂。我是捨不得才洽起來的。我需要的是手槍。你這個臭野人，見你的鬼去吧。呵，我該怎麼干呢？我在這裏毫無用處。」

拉杜此刻卻大笑起來。

「我殺了人。」吉努瓦佐說。

「對，那位拉瓦爾人。」

「老爺，」阿爾馬洛說，「我原想再將石頭合上，藍軍進來時找不到一個人，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以為你們化作青煙了。可是石頭不聽話，敵人會發現這個洞口，會追趕你們的。一分鐘也不要耽誤了。快，大家都下樓梯。」

拉杜被解除了武裝。他的膝蓋在挑檐的斜面上往下滑，緊緊抓住破鐵柵的兩隻手勉強支撐著他，而他身後是四十法尺高的絕壁。

此刻，在圖書室里，若爾熱特正在熟睡的哥哥們身邊醒來，對自己粉紅的小腳道早安。

此刻，他看見有人正貼著樓梯往上爬，同時，在更下方，在螺旋樓梯的主柱旁露出了一個士兵的腦袋。他瞄準這個腦袋開了一槍。一聲驚叫，士兵倒下了。伊馬紐斯將最後那支手彈上膛的手槍從左手轉到右手。

奇怪的是，塔外幾乎沒有聲音。夜很黑，死亡般的寂靜籠罩著被攻打的堡壘周圍，無論是平原還是森林。塔內是地獄，塔外是墳墓。人們在黑暗中相互殲滅，他們的撞擊聲、射擊聲、呼喊聲、怒吼聲，在巨大的牆壁和圓穹下消失了，聲音缺少足夠的空氣，屠殺之外又加上窒息。塔外幾乎聽不見聲音。那幾個孩子還在睡覺。

除了藏身的這個大廳就再沒有任何指望了，因此，被圍困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堵住進口。關門是無濟於事的，最好是堵住樓梯。設置路障是上策，既便於觀察也便於戰鬥。

「它從哪裡來？」

他用腳趾勾住石縫，用兩手使身體上升，再用膝蓋穩住。攀登十分艱難，彷彿是沿著鋸齒往上爬。他想：「幸好二樓沒有人，否則他們不會讓我爬上來的。」

進攻者顯然害怕突然襲擊，害怕會引起爆炸，使雙方同歸於盡。第一次進攻如急風驟雨，這次進攻則緩慢而謹慎。他們未能擊倒木箱，也許是不想這樣做吧。他們用槍托把箱底打掉，再用刺刀在箱蓋上戳幾個洞，在冒險進來以前，可以從洞里窺視室內的情況。

這天早上，米歇爾·弗萊夏經過位於森林中另一處的那第一個村莊，看到由士兵護送的那輛幽靈般的馬車，而在這以前一個小時，有一堆人暗藏在庫萬農河橋尾雅弗內大路兩側的荊棘叢里。樹枝掩蓋了一切。這些人是農民，都穿著「格里戈」，就是六世紀的布列塔尼國王和十八世紀的農民所穿的毛皮外套。他們都帶著武器，有的是長槍，有的是大斧。拿斧子的人剛剛在林中空地用乾柴和圓木推了一個火堆，只等點火了。帶長槍的人則聚集在道路兩旁等待。誰要是能看見樹葉後面，就會發現處處都是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和交錯枝條隙縫中露出的、瞄準了的槍。這些人在窺視。所有的槍口都對準大路，它在晨光下泛白。

「那你呢，你在這裏做什麼？」

轟然一聲，木箱被猛地推倒，一個人手持馬刀沖了進來。

他跟著阿爾馬格。

「管它是十二人還是二十人哩，統統殺掉。」

冬唱被從樓下蔓延開來的濃煙嗆住，終於走到射擊口的窗前，外面的空氣使他清醒，黑夜的涼意使他平靜，他稍稍恢復了精力。突然，他看見窗外出現了拉杜的上半身，於是這個可怕的人便不慌不忙地摘下拉杜腰間的槍和嘴裏的刀，拉杜兩手緊抓著鐵條，沒有選擇的餘地：不是掉下去就是被繳械。

侯爵又用嚴厲的聲調說：

「對了，你餓了吧？」

「十二人。」

西穆爾丹又提高聲音：

伊馬紐斯將手搭在阿爾馬洛肩上說：

「它來了！」首領模樣的人說。

接著是向西穆爾丹射來的二十發子彈。

「什麼叫極刑？」

「什麼事，拉杜？」

米歇爾·弗萊夏驚奇地打量這個女人。她又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圖爾格這個名字像閃電一樣一閃而過，現在她又沉入黑夜。難道她沒有權利打聽消息？人們為什麼這樣瞧著她呢？

拉杜羞澀地又敬一個軍禮：

人在黑暗裡呆上一陣以後，眼睛便適應了黑暗，就像夜鳥一樣。戈萬發現拉杜滿身是血。

「他槍殺婦女。」

他們之中有農民，也有市民，也就是說有白黨也有藍黨。

其他人補充說：

他在遐想。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那是個危險的地方。沒有人去。」

「不是我瞎說，你的臉真是稀巴爛，可憐的小子，貝洛內把你的容貌全毀了。來吧，來吧，開槍呀，夥計。」

十九人中只剩下七人，其中包括伊馬紐斯。所有的人都負了傷，只有伊馬紐斯和侯爵除外。

四處漂泊的可憐的母親也進了村莊，走到那堆農民中間，此時馬車和士兵正好來到廣場。人群中有聲音在悄悄地一問一答：

「您第一個走，爵爺。」蒂爾莫神甫說。

伊馬紐斯大叫起來：

「把梯子燒掉吧！」農民們喊道。

藥線被點著，燃燒起來。伊馬紐斯扔開火炬，火炬繼續在地上燃燒。他又抓起槍。

「我以神聖三位一體的名義，赦免你們。願你們的靈魂得到安寧。」

三樓的這個圓形房間也是從射擊孔採光，但這裏還燃著一支火炬，火炬插在與矮廳的火炬架相仿的鐵架上。它是由伊馬紐斯點燃的，旁邊還放著火繩的一端。多麼可怕的精心安排！

拉杜埋伏在二樓樓梯口，手指放在火槍的板機上，等待著潰軍。頭一批人一出現在樓梯拐彎處，便被迎面而來的槍彈擊中，紛紛倒地。如果候爵也在第一批人中間，那就死定了。拉杜轉身去換槍時，其他的敵人便乘機上了三樓，侯爵走在最後，走得最慢。

伊馬紐斯沒有倒下，他咬緊牙關說道：

「夥計們，必須壓住敵人，盡量拖住他們。聽我說，我身強力壯，沒有流一滴血，我沒有受傷，能比你們堅持更久。你們都走吧。把槍留給我，我會派上好用場的。我負責拖住敵人半個小時。有幾支上了膛的手槍？」

「可不，那麼衛兵呢？」

伊馬紐斯喊了起來，聲音越過西穆爾丹九-九-藏-書：

阿爾馬洛稍作停頓，又說：

馬車下山時天已微微亮，這隊人馬清晰可見。他們沉默無語，彷彿是一隊影子。

「……簽名：救國委員會特派代表西穆爾丹。」

「老爺，」他說，「咱們快一點，石頭不動了。我打開了通道，但再也關不上了。」

「對」

在槍林彈雨中，戈萬這位冒失的年輕首領也投入了矮廳中的激烈戰鬥。他從未受過傷、因此很自信。

幽暗中有聲音在悄悄交談：

「放在地上。」

「沒關係，」首領說，「派衛兵護送長梯，這事可疑。再說它是往帕里尼埃方向去的，肯定是為了攀登圖爾格。」

拉杜繼續說：

他在廳里往前走，想辨清方向。突然，他看見中央柱子後面有一張長桌，桌上的東西在黑暗裡隱隱發光。他伸手摸摸。這是武器：喇叭口火槍、手槍、短槍，它們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似乎只等人們去取。這是被圍困者為戰鬥第二階段儲備的武器，這是個軍火庫。

「對，是藍軍災星。」

「不，爵爺，您和我負有同樣的責任，就是拯救您。」

軍號響了，喇叭在回應。

「為什麼不呢？」

時辰已到。

這張臉有兩隻手，它們從黑暗中伸出來，朝拉杜仲過來，一隻手奪下拉杜腰間的兩支槍，另一隻手奪下他嘴上叼著的刀。

大家都拿著念珠跪了下來。進攻者的槍托聲越來越近。

他們已經到了窮途末路，被逼到張著大口的、可怕的深淵邊上。再往前一步就會跌下去。

洞里是槍彈，洞外是防禦工事。所謂洞外，就是底層那間矮廳。

他跳進了二樓的房間。

「快逃吧，爵爺。」所有的人都喊了起來。

因此他派人去富熱爾取斷頭台，就是剛才我們在路上見到的。

「你是教士。」

「還有蓋阿雷。」

「你們大家先走。」侯爵說。

這人的確是西穆爾丹。西穆爾丹回答說：

「按照國民公會宣布手執武器的叛亂分子為不受法律保護的人，並對收容或協助其逃亡者處以極刑的有關法令……」

房間里有一個又大又重的橡木箱。在帶抽屜的傢具問世以前，人們用它來裝在服和日用布製品。

大勇士滿臉是血，剛才有顆子彈擦過他的腦袋，利去了一層頭皮。他舉起右手中的十字架。侯爵基本上是懷疑論者，但也單腿跪了下來。

「也是土匪。」一位戴軟帽的人說。

侯爵是撤離工事的最後一人。

伊馬紐斯用喇叭發出信號，然後就走了下來。侯爵拿起了劍。十九位被圍困者默默地聚集在矮廳的工事後面，跪了下來。黑夜中傳來突擊隊向高塔逼近的整齊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被圍困的人突然感到聲音就在近傍，就在缺口處。於是他們便跪著將長槍和短槍架在防禦工事上的縫隙里，其中一人，綽號大勇士的蒂爾莫神甫，站起身來，右手舉著出鞘的馬刀，左手舉著十字架，用深沉的聲音說道：

火炬光照著他們，這火炬是被伊馬紐斯插在牆壁的火炬架上的，離導火索報近。

「殺掉。」

「得燒掉它。」

「是的。」

這時，阿爾馬洛用手按按那塊旋轉的石頭，發現它紋絲不動。洞口再無法合上了。

「我有權要求一個小小的獎勵嗎？」

「我跟你說他們偷走了我的孩子，一個小女孩和兩個小男孩。我是從森林的卡爾尼肖來的。你們可以向凱門鱷泰爾馬什打聽我，也可以向我在田野里遇見的那個男人談到我。凱門鱷治好了我的傷。當時我身上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斷了。這些都是發生過的事。還有拉杜中土。你們可以和他談談。他會說的。是他在樹林里看見了我們。三個人。我跟你說是三個孩子。老大叫勒內-讓。我能證明這一切。另一個叫胖阿蘭，還有一個叫若爾熱特。我丈夫死了，是被打死的。早先他是西斯誇尼亞莊園的佃農。你看上去是位好心人。告訴我怎麼走吧。我不是瘋子，我是母親。我失去了孩子，我在尋找他們。就是這麼回事。我不太清楚我這是從哪裡來，昨天晚上我是在一座穀倉的稻草上過的夜。圖爾格是我要去的地方。我不是小偷。你瞧我說的是實話。你們應該幫我找孩子。我不是本地人。我被槍殺過，但不清楚是在哪裡。」

「那當然。」

「他是位神甫。」一位農民說。

「我是趴在地上的人，我才瞧不起站著的人哩。」

中士停頓了一下，捻捻小鬍子，用激動的聲調說：

她一直走到村政府前的廣場上。

「這是神甫。」

「它運來的不是梯子。」

「塔里的人們，你們認識我嗎？」

「我。」拉杜中士說。

高塔的位置正是發出隆隆響聲——它彷彿是召喚——的地方。莫非這聲音來自高塔？

「呵！總算來了！」

她盡量順著沃托爾特的那位農民向她大致指出的路線走，儘可能地朝西走。誰要是在她身邊就會聽見她不斷地哺南說：「圖爾格」。除了三個孩子的名字以外，這就是她知道的唯一字眼了。

「侯爵，」阿爾馬洛說，「右邊是溝，左邊是森林。」

但是她精疲力竭。人累到這個地步，連邁步都成問題。她能邁步嗎？她從一大早起就趕路，再沒有遇見村莊，連房屋也再沒有見到。她最初走的是該走的路，後來走的是不該走的路，最後便在完全相似的樹木之間迷了路。她是否靠近了目的地？是否即將到達苦難的終點？她走在痛苦之路上，感到最後一站的疲憊。她會倒斃在路上嗎？此刻，她再也無力往前走了，太陽正在下山，森林變得幽黑，小路消失在青草下面，她感到茫然。

他看到了頭一個效果。

「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

無路可逃。從圖書室逃走？高原上那六門點燃了火繩的大炮正瞄準圖書室。從上面幾層逃走？那又有什麼用呢？樓上通到平台，到了那裡只好從塔上往下跳了。

伊馬紐斯扔掉用過的兩支槍，拿起另外兩支，接著，他雙手持槍，從箱洞里往外看。

母親興奮地挺直身體。這裡有人。她現在有人說話了。她剛喝過水，做過祈禱，恢復了體力。她開始爬坡，朝那個巨大而遙遠的聲音的方向走去。

「管它從富熱爾還是從維特雷來，它是從魔鬼那裡來。」

這聲喊叫使他們放棄了工事，爭先恐後地往樓梯上跑，比驚弓之鳥逃得還快。侯爵催他們快逃。

「確實來了。光線暗了，看不太清楚。可不是有護送隊，不過人數似乎比你說的要多，蓋尚。」

他們將箱子拖到樓梯口豎立起來。箱子牢牢地嵌在樓梯口，堵住進路，圓穹下面只留出一人寬的窄縫，以便對進犯者一一予以殲滅。進攻者多半也不敢冒這個險。

「還有布里斯-德尼。」

就在這一天，天亮以前，在朦朧幽黑的森林里，在從雅弗內去萊庫斯的那段路上，發生了下面的事。

「老爺熟悉這地方？」

「我覺得也是這樣。」

戈萬掏出手錶，在蓋尚耳邊說了幾句話，於是突擊隊開始整隊。

西穆爾丹嚴肅地聽著，一言不發。

「只一分鐘，指揮官。這是我乾的。我還記得多爾那一仗。我是照您的辦法乾的，前後夾擊敵人。」

他又接著說：

天開始蒙蒙亮，的確不應該再說話了。

「他兄弟是在攻打蓬托爾松時被打死的。」

和被圍困者一樣，戈萬也對樓梯上的射擊感到吃驚，不知道這支援兵來自何方，但他顧不得去想，就趁機和手下人越過工事，用劍將被圍困者逼上樓。

於是開始了一場聞所未聞的決鬥，被繳械者與受傷者的決鬥。

塔頂傳來一陣狂笑和喊聲：

「……帕尼埃土匪……」

「去哪裡？」

這時，伊馬紐斯看到自己可憎的功績，微笑了。罪行比德行更使他感到滿足。他剛才是英雄，現在是殺人犯。他快要死了，喃喃說：

「還向我們作了彙報。他還說大車套的是好馬，它是在清晨兩點出發的，日落以前能到達這裏。這些我都知道。出了什麼事？」

「那麼謝謝您了，指揮官。我當然是前鋒了。」

接著是寂靜。

「……布瓦努沃，土匪；木梭槍兩兄弟，土匪；烏扎爾，土匪……」

戈萬在組織進攻。他向西穆爾丹和蓋尚下最後指示。我們還記得，西穆爾丹應該駐守高原，不參加進攻，而蓋尚應該率領大部隊留守森林營地以觀察形勢。除非塔里有人衝出來或者企圖逃跑，否則樹林里的矮炮和高原上的高炮一律不許射擊。戈萬親自帶領突擊隊。這使西穆爾丹十分不安。

農婦瞧著她走遠，咕噥道：

農婦瞧著端詳米歇爾·弗萊夏的那些人，用手指碰碰自己的前額，眨眨眼睛說：

差役搖晃公告，鼓手擊鼓。

「老爺在戈萬石的約會按時舉行？」

「這是穆拉爾。」一位農民說。

此時，鼓手最後一次擊鼓，貼告示的人貼上告示，村長又走進村政府，差役動身去下一個村莊。人群散開。

至於他們等待的那輛死亡之車，它走的是另一條路，已經離這裏兩法里遠了，米歇爾·弗萊夏曾在朝陽下看見它穿過村莊。

「怎麼？」

戈萬向拉杜伸出手，說道：

「它沒有來，指揮官。」

工兵在地下坑道里作業而坑道受阻，戰船在海上相互靠攏，在艙里相互砍殺，只有這兩種比喻才能表達戰鬥的兇猛。在坑底作戰，何等恐怖！在頂篷下相互屠殺，多麼可怕！當第一批進攻者進去時，整個防禦工事火光閃閃，彷彿霹靂在地下滾動。進攻者用霹雷回敬理優者的霹靂。爆炸聲針鋒相對。響起了戈萬的喊聲：「沖呵！」接著是朗特納克的喊聲：「堅決頂住！」接著是伊馬紐斯的喊聲：「梅思人跟我來！」接著是馬刀碰馬刀的撞擊聲，而可怕的射擊一下一下地毀滅了一切。牆上的火炬影影綽綽地照著這副慘累。一切都模模糊糊，眼前只是一片發紅的黑暗。進來的人立刻變成聾子和瞎子，被巨響震聾，被濃煙熏瞎。瓦礫碎石中躺著那些失去戰鬥力的人。人們踩在屍體上，人們踩裂了傷口，踩碎了斷肢，從那裡傳來呻|吟聲。有時腳會被垂死的人咬住。沉寂往往比響聲更恐怖。人們相互揪打，能聽見他們在嚇人地喘著大氣，然後是呻|吟聲、嘶啞的喘息聲、詛咒聲，然後再次響起雷鳴聲。血流成河，它從缺口流到塔外，在黑暗中滲開。

「現在我們死吧。」

「我殺了人。」痴情漢說。

「快點，」他說，「勇敢地逃，都上三樓。在那裡我們再重整旗鼓。」

「你的皮。找們要像剝狗皮一樣剝你的皮，西穆爾丹神甫。哦不，你的皮抵不上他的頭，滾吧。」

他向後轉身，目光越過紅色背景前輪廓清晰、脈絡突然顯得分明的荊棘，看到溝壑那邊有一股強光。他高溝壑不過幾步路，他朝它走去，但又轉念一想，自己何必暴露在強光中哩。不論這是什麼光，畢競與他無關。他又按照阿爾馬治指出的方向，朝森林走了幾步。

她只有天主。她呼叫起來，無人回答。

此刻，這位神智恍館的母親，面對無邊的孤寂，兩腿發軟；她彷彿失去了理智，朝這片孤寂拋去奇怪的喊聲：「這裡有人嗎？」

跪著的冬唱直起上身，用槍口幾乎頂著拉杜，但他那無力的手臂在顫抖，他沒有立刻開槍。

「我也不知道。」

「那當然。」

差役接著念：

「對，瓦斯納爾-馬洛尼埃爾。」

又一位接著說：

「我是西穆爾丹。」

「有吃的了！」拉杜驚呼道。

「你說吧。」

「走在最後。可巴黎人有權走在最前面。」

「你打掉我一隻耳朵又怎麼樣呢？我倒寧可丟耳朵htｔｐs://rｅａｄ•9９ｃsｗ.ｃoｍ，它只是個擺設。你還砍傷了我的肩膀，不過這沒什麼。去死吧，鄉巴佬。我寬恕你。」

「還有治熱雷三兄弟。」

四支手槍放在石磚地上，因為這間房沒有地板。伊馬紐斯拿起兩支槍，一手一支。

「你們恨我？」

「侯爵先生，」蒂爾莫神甫說，「我們要分散嗎？」

「他們離這裏大約四分之一法里吧。」

差役繼續念：

「共和國萬歲！」

當二樓的人在商議時，三樓的人正在築路障。勝利引起瘋狂，失敗引起狂怒。這兩層樓將發瘋似地相互拚撞。勝利在望令人陶醉。二樓充滿了希望。如果世上不存在絕望，那麼希望就是人類最大的力量了。

他靠在射擊孔旁的牆上，想呼吸一下空氣。

「去不了，去不了，去不了。」

差役晃動告示，接著往下念：

進攻的地點令人畏懼。行家稱這種缺口是「穹形缺口」。我們還記得，這是穿透牆壁的裂縫，而不是完全暴露的喇叭形大洞。火藥起了螺旋鑽的作用。強烈的爆炸使火爐上方四十法尺處被炸開了，但只是一道裂口，這個進入矮廳的缺口像是被矛槍鑿穿，而不是被大斧砍開的。

他停頓了一下：

「我們可以進攻了。」

然而，窗口出現了一張臉。

「我在拖時間。」他想道。

「是的，兩個人。」

拉杜向前探頭，看見昏暗中有個東西，那就是伊馬紐斯。

「是的，」一位窺伺者說，「還有衛兵。」

「明天正午我去那裡。所有能走的人都去。」

十九位被圍困者都藏在被攻打的工事後面。他們有傷亡，至今仍在戰鬥的最多不過十五人。其中最兇猛的、綽號冬唱的那一位遭到了可怕的毀容。他是鬈髮的、矮壯的布列塔尼人，屬於那種矮小而機警的類型。他的一隻眼睛被打爛，下頜被打碎，但他還能走。他摸到螺旋樓梯上，爬上二樓那間房裡，希望能在那裡祈禱、死去。

「什麼事？」

「聽我說，過路人。革命時期，你不明白的事就別說。不然你會被抓起來的。」

「還有菲耶爾。」

「我不休息。」母親說。

看來侯爵已走投無路，西穆爾丹對此很放心，但另一件事卻使他憂心忡忡。戰鬥肯定十分嚴酷，戈萬將指揮戰鬥，而且可能參加戰鬥，因為這位年輕指揮官有士兵的氣質；他肯定會投入這場肉搏。但願他別丟了性命！戈萬！他的孩子！他在世上唯一的愛！在這以前戈萬一直很幸運，然而好運也會感到厭煩的。西穆爾丹在發抖。真是奇怪的命運：他夾在戈萬家族的兩個人之間，他盼望其中一人死去，盼望另一人活下來。

「這我知道。」

他倒在石磚地上，但又抬起身來，用僅存的一口氣吹旺藥線的火苗。

既然這一點確切無疑，戈萬他們便可以從長計議，尋找儘可能好的結局。死的人已經不少了。在最後的攻擊中應該盡量避免過大的傷亡。

米歇爾·弗萊夏顧不上道謝就貪饞地啃了起來。

「西穆爾丹！」他驚呼道，「您來做什麼？」

差役繼續念：

一聲槍響，子彈擦過他的臂肘，打在牆上。

「怎麼回事？」戈萬問蓋尚，「西穆爾丹想幹什麼？」

「沒有重傷員吧？」阿爾馬洛問道。

它離這裏約一法里多路。高塔後面是霧蒙蒙的一大片樹木，這是富熱爾森林。

村民們像蜂窩一樣躁動不安，因為他們聽見了車輪聲和哐當聲。

於是他們燒掉了梯子。

她鑽進了森林。

他朝被木箱堵塞和遮住的樓梯口斜著走過去。

差役的聲音像是雷鳴：

「去吧，你在說教！」伊馬紐斯冷笑說。

「她是無辜的女人。」

「他們在上面！」侯爵喊道。

他的腳碰到地上那把馬刀，他拾了起來，對不再動彈，也許已經咽氣的冬唱說：

在她面前有一個像壕溝一樣狹窄的小谷，谷底的石堆中有一條清澈的水流，這時她感到乾渴難忍，便向水流走去，跪下來喝水。

戈萬轉身時，看見中士拉杜站在身後。中士站得筆直，兩眼朝下，處於敬軍禮的姿勢。

冬唱瞄準他。

「可現在還沒有抓住呀。」一位年輕人說。

「現在我們殺吧。」伊馬紐斯說。

「我吃完了，很好吃。現在你告訴我怎樣去圖爾格吧。」

「來吧，老爺，就剩您了。」阿爾馬格說。

「好學生。」戈萬微笑著說。

「還有蒙讓的洛里厄爾呢。」另一個人說。

農婦搖頭說：

「對」

那支隊伍走出村莊后不久，她也走出村莊，而且走的是同一條路，與馬車後面的士兵相隔不遠。突然間，她想起了「斷頭台」這個同，她，孤陋寡聞的米歇爾·弗萊夏不知「斷頭台」是什麼，但她本能地有所感覺，於是她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寒戰，不願再跟在後面，便向左轉，離開了大路，走進了樹林，那便是富熱爾森林。

這的確是拉杜，單槍匹馬的拉杜。伊馬紐斯剛才在樓梯上打死了人，戈萬惟恐還埋有炸藥，便讓手下的人撤回來，自己和西穆爾丹商量對策。

侯爵認出了阿爾馬洛。

勝利者顯然是那個垂死的人。他一槍就能讓拉杜掉進張著大口的深淵里。

「被圍困的人們！為什麼還要流血呢？你們是走投無路了，投降吧！想想我們有四千五百人，你們不過十九人。你們一個人要對付我們二百多人。還是投降吧。」

他注意聽，矮廳里仍然是一片可怕的嘈雜。戰鬥空前激烈。

大家都低頭捶胸，只有候爵和教士站著。教士兩眼低垂，在作祈禱，農民們也在祈禱，侯爵在沉思。大箱子彷彿在被鎚頭敲打，發出陰森的聲音。

「都是黑的。」另一位市民說。

「而我們沒有救生梯。」

「可我需要你們來取得最後勝利。我保存你們的實力。」

人群悄悄議論：

「我對您說的沒錯吧，老爺！」

樓上充滿了絕望。

他提高聲音說：

「今天就考慮吧，指揮官。現在正是機會。馬上就要大摔跤了，不是他摔倒就是你摔倒，這可不含糊。誰碰圖爾格誰就會燒手。我們要求讓我們去。」

「……大勇士，土匪……」

「呵！」戈萬說。

「是這樣的，指揮官。自從多爾那一仗以後，您一直照顧我們，我們還有十二個人。」

「他們會記住我的。殺害他們的孩子，這是為我們的孩子，被關在唐普勒塔的小國王報仇。」

阿爾馬洛順從地鑽進了黑暗。只聽見荊棘在籟籟響，接著就沒有聲音了。幾秒鐘后再很難找到他的蹤跡了。博卡熱地區崎嶇不平、草木茂盛，是逃亡者的最佳幫手。他們不是逃跑，而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正是由於能迅速化整為零的特點且戰且退的旺代、精於逃遁的旺代戰士才使得我們的軍隊遲疑不前。

這是女人的聲音，是那位母親的聲音。

「我把自己交給你們。」

「等炸藥起了作用，進攻者將帶著被白鐵片蓋住的木板。圓盾、彈盾，還有許多榴彈前進，迫使堡壘里的人撤離工事，猛烈地驅趕他們，佔領堡壘。」

米歇爾·弗萊夏來到了高原項上，前面是一馬平川。

「您是首領，爵爺。我是士兵。首領和士兵可是兩回事。」

「根據四月三十日法律第十七款，即特派代表及其代理人擁有處理叛亂分子的全權……」

「還有弗朗索瓦·迪杜埃。」

「對，他就是金枝。」

眾人靜默。

「還有格雷吉。」

伊馬紐斯轉身對同伴們說：

「……根據命令，嚴禁對此刻被困於圖爾格的上述十九名叛亂分子提供任何幫助或支援。」

「是的，該隱。」

「你們這些在塔里走投無路的人，一小時后你們還可以自由地活著。我來拯救你們。你們接受嗎？」

冬唱咆哮一聲，暈倒了。

於是他輕裝上陣，在尚未進人缺口的突擊隊的注視之下開始在陰暗中攀登，順著石牆的裂縫往上爬，就像爬台階一樣。他沒有穿鞋，這樣更方便，因為爬牆最好是光著腳。

蓋尚也來到戈萬身邊。追擊顯然是白費力氣，逃跑已經完結了，完成了。逃跑者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整個地區：灌木叢、溝壑、矮林和房屋。他們肯定已走遠了，無法抓住他們，何況整個富熱爾森林就是一個無邊的藏身所。怎麼辦？一切又得重頭來。戈萬和蓋尚彼此交換著失望和臆測。

「不，老師。」

村裡的氣氛躁動不安。一群人聚集在村政府的大門台階前。台階上站著一個人，他由土兵陪伴著，手裡舉著一大張展開的布告。在他右邊是鼓手，在他左邊是拿著漿糊和刷子的張貼布告的人。

的確駭人聽聞。

「還有皮隆。」

「呵，明白了。溜之大吉！你們都來呀！夥計們，來呀！他們走了，溜了，滾了，鑽洞了！這座老塔是個破罐子，這些混蛋就是從這裏跑掉的。開這種破玩笑，我們就治不了皮特和科布爾？魔鬼的仁慈天主來救援他們了！他們跑光了！」

這一大攤深色的血在草地上發出熱氣。

接著她把米歇爾·弗萊夏拉到旁邊，給她一個養麥餅。

又是擊鼓聲。差役繼續念道：

「是斷頭台。」

「我殺了人。」

戈萬感到攻打圖爾格也只能用這種辦法。兩眼發紅地相互肉搏，還有什麼比這更兇殘的嗎？戈萬熟悉高塔可怕的內部，他曾在那裡度過童年。

不一刻，馬車和衛兵在拐彎處出現了。

這下子他變得可怕了。

他停了一下又說：

拉杜手持馬刀站在門口。幾乎熄滅的火炬在黑暗中發出微光。他又問了一次：

等到煙霧消散時，衛兵也消失了。七名衛兵倒在地上，五名衛兵逃走了。農民們奔向馬車。

人群中出現了騷動。

「還有勒尚德利埃·德·彼埃爾維爾先生。」

「……塔布茲，土匪……」

侯爵說：

有一點確切無疑：敵人是逃不掉的。沒有被打死的敵人彷彿被關進了籠子。朗特納克身陷囹圄。

在矮廳緊裏面的長擱板上，擺著食物，就像荷馬書中的山洞一樣。這裡有：大盤大盤的米飯、名叫「菲爾」的黑麥糊、名叫「戈德尼韋爾」的小牛肉糜、名叫「雞伊什波伊」的水果糊、蘋果醬、蘋果酒。吃喝自便。

整個博卡熱地區的道路都是凹下去的，從雅弗內經萊庫斯至帕里尼埃的路更是夾在陡坡之間，而且迂迴曲拆。說它是路不如說它是溝。這條路從維特雷過來，它曾有幸使德·塞維涅夫人的馬車顛簸不已。左右兩側的籬笆彷彿將路封死了。這是打埋伏的最佳地點。

「是這樣，指揮官，太陽已經落山，而運梯子的大車還沒有到。」

「我殺了人。」瓦斯納爾說。

「明天見，老爺。」

「來呀！」

他只是摘掉了劍，將皮帶解開，扔掉了。

拉杜光敬個軍禮，說道：

一位農民低聲說：

「你們是勇士。你們將參加突擊隊。我將你們分成兩組，六個人打前鋒，帶動大家前進，六個人作後衛，防止有人後退。」

拉杜就像一隻貓。他是品德羅斯所稱作的「靈巧的競技者」。一個人可以是年輕的老兵。拉杜曾經在國民自衛隊里當過兵，他還不到四十歲。這是位靈巧的赫拉克勒斯。九_九_藏_書

「既然你在這裏，我也呆在這裏。」

石門長期廢棄不用，鉸鏈都似乎銹住了。再無法使它動一動。

進攻者在箱蓋下部挖了兩個相當大的洞，作為搶眼，伊馬紐斯將手臂伸進其中一個洞，朝人群胡亂地射出第二槍。子彈可能彈跳了好幾下，因為傳來好幾聲呼喊，似乎有三四個人被打死打傷。樓梯上一片嘈雜，人們在讓步、退卻。

米歇爾·弗萊夏接著養麥餅，沒有回答，沒有轉身，繼續往前走。

「據說是的。」

她利用跪下的片刻做祈禱。

「阿門！」所有的聲音說。

戈萬沒法拒絕。再說，即使拒絕拉杜也會照樣乾的。

「誰？」

「我們憎惡你。」

「那是什麼？」

「不。這兒有人。是誰在好心向我問好呀？」

「你別說話，快走！」剛才和她說話的好心的農婦低聲說。

他迴轉身，驚訝地發現大廳空無一人。

人們轉過頭來。

曠野上的塔和大海上的船一樣，對它們的進攻方式是相同的。不是衝鋒而是靠攏。

那五名傷員仍然很活躍，因為在激烈的戰鬥中，如果沒受致命的傷，人們還是來回活動的。這五名傷員是又名羅比的夏特內、吉努瓦位、又名金技的瓦斯納爾、痴情漢和大勇士。其他人都死了。

形勢明朗了。

一個人能鑽進去，但能爬上去嗎？能，能順著裂縫爬上去，但必須是只貓。

拉杜敬了一個軍禮便回到隊伍里了。

她等待回答。

侯爵跟著他。

「是我，爵爺。您聽我說，你們六個人中間有五個人負傷。我可一點皮也沒有碰著。」

「丟掉一隻耳朵就夠了。」他喊道，「你可打傷我兩次了。來吧，可愛的人兒。」

「讓我們去拚命。」

現在該走了，阿爾馬洛肯定已走遠。侯爵認為不必再留在這裏。他把懷錶放進另一個口袋，因為他發覺原來的口袋裡還有伊馬紐斯交還的鐵門鑰匙，它可能碰碎懷錶玻璃。

「這是戈弗爾。」

「……冬唱，土匪；貓，土匪……

他們數了一下人數。

火在蔓延，從鐵門下過去，抵達橋一小城堡。

裝著東西、蓋著貌似裹屍布的大車，馬匹，騎兵，鐵鏈的哐當聲，沉默不語的人們，拂曉的時候，這一切都像是幽靈。

伊馬紐斯在塔頂監視敵人的動靜。朗特納克下令別開槍，讓敵人靠近。他說：「他們有四千五百人，在塔外殺他們是沒有用的。要在塔里殺他們。在塔里我們是平等的。」

最後一戰將十分危險，可能一上來就遭遇到猛烈的火力。

「大概吧。」

「那麼，一刻鐘足夠了。」

「我們有了。」

「我會考慮的，拉杜中土。」

再上一步他就可以跳進二樓的廳里。

「好好聽著！」人群中有人說。

她朝高塔走去。

「等他們進入射程吧。」

一位農民說：

「帕里尼埃！」

他準備去森林了，但當他向左轉時，似乎有一道朦朧的光射到他身上。

殺掉朗特納克就是殺掉旺代；殺掉旺代就是拯救法蘭西。西穆爾丹毫不猶豫，坦然地履行這殘暴的責任。

「你們聽著。」

「是嗎？」伊馬紐斯回答說。

侯爵站起身來：

一陣擊鼓聲。人群似乎在波動。有人摘下無邊軟帽，有人卻正正頭上的硬帽。在這個時期，在這個地方，帽子幾乎是政治觀點的標誌。保皇派戴的是硬帽，共和派戴的是軟帽。含糊不清的南響聲停止了，人群聽著差役在念：

「他是我們的領主。」

「可是，圖爾格呢？」母親叫了起來，「太太，看在聖嬰耶穌和天上仁慈聖母的分上，求求你，太太，懇求你，哀求你，告訴我怎樣去圖爾格吧！」

大家一個跟著一個走下窄狹的樓梯，傷員們先下去。這時，侯爵拿起小記事本上的鉛筆，在那塊再無法轉動、敞開洞門的石頭上寫了幾個字。

此時，進攻又開始了，只是比較慢、比較穩。進攻者正用槍托敲打樓梯探路。

他在等待。

高塔側面的這個穿刺是一個長長的、穿透的裂口，有幾分像橫過來的深井。甬道像腸子一樣在十五法尺厚的牆內迂迴曲折。在這個布滿障礙、陷阱和爆炸物的，不成形的圓柱體內行進，腦袋會時時撞在石頭上，腳下是瓦礫碎石，眼前是一片黑暗。

當阿爾馬洛和侯爵從通道出來，到達裂縫時，其他五個人：吉努瓦佐、金枝瓦斯納爾、痴情漢、夏特內和蒂爾莫神甫已不知去向。

突然間，這些埋伏者屏住呼吸，因為他們聽見了車輪和馬匹的聲音。他們從枝葉隙縫中望過去，影影綽綽地看見在凹路上有一輛長長的馬車和護送的騎兵，馬車上還裝著什麼東西，正朝它們駛來。

「你是叛徒。」

「英國。只有英國能幫助我們。十五天內英國人必須來法國。」

他們正紛紛議論被宣布為不受法律保護的那些人。

「我是共和國的特派員。」

「怎麼樣呢？」

防禦工事沒有圓穹那麼高，因此被圍困者能夠倚在工事上射擊，因此進攻者也能夠攀越工事。

「是我拉杜。誰上來？我等得不耐煩，豁出去了。反正我捅了你們一個，現在向你們所有的人挑戰。不管你們願意不願意，反正我來了。你們有多少人？」

「對，所有人，」西穆爾丹說，「只有一人除外。」

「休想！」

正在此刻，他們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洪亮而活潑的聲音：

「一個十九歲的漂亮小夥子。」

「當然。你要什麼說吧。」

他們以為二樓都是進攻者，所以不敢停留，一直上到三樓，上到鏡子大廳里。那裡有鐵門，那裡有導火索，在那裡不是投降就是死亡。

「你右手上是什麼？」

「罵我吧，但要聽我說。我是來談判的。是的，你們是我的兄弟。你們是可憐的迷路人。我是你們的朋友。我是光明，我在對愚昧說話。光明永遠包含博愛。再說，我們不是有共同的母親，祖國嗎？好，聽我說。你們將會明白，或者你們的孩子將明白，或者你們孩子的孩子將明白，此刻發生的一切正是上天的旨意，革命是神的旨意。所有的良知，就連你們的也在內，將會覺悟，所有的狂熱，就連你們的也在內，將會消失，然而在這一刻來到以前，就沒有人對你們的愚昧表示憐憫嗎？我來向你們獻上我的頭，我甚至還向你們伸出手。我請求你們消滅我以拯救你們自己。我有全權，我說到做到。這是最後的時刻，我在作最後的努力。是的，和你們說話的是一位公民，是的，在這位公民身上有一位教士。公民與你們鬥爭，但教士在懇求你們。聽我說，你們中間許多人有妻兒老小。我在保護他們，保護他們而制止你們。呵，我的兄弟們……」

「朗特納克和我。」

人們陸續走開，人群散去。

「……朗特納克土匪……」

「這麼說，它是從維特雷來的。」

「你是魔鬼。」

「不要來回謙讓了。我們沒有時間謙讓。你們受了傷。我命令你們活著，命令你們逃跑。快！快利用這個出口。謝謝你，阿爾馬洛。」

「這裏需要我。不需要您。」

「沒有，指揮官。我剛才很擔心。我派去雅弗內的特使已經回來了。」

「什麼也看不清。」他咕咬說。

深沉的寂靜。

「教士，」伊馬紐斯吼叫起來，「我們要是抓住了你，就用小火慢慢燒你。」

「朗特納克。」

「這是雅穆瓦先生。」

「是斷頭台。」西穆爾丹說。

此刻，站在陽台上的村長舉帽高呼：

一堆人站在教堂前的廣場上，獃獃地抬頭看著大路，大路上有什麼東西正從山頂朝村莊下來。這是一輛四輪貨車，由用鐵鏈套著的五匹馬拉著，車上裝著東西，像是一難長梁木，但中間卻不成形，上面蓋著一張大篷布，彷彿是裹屍布。十個人騎著馬走在車前，十個人騎著馬跟在車后。他們頭戴三角帽，肩上豎著尖針般的東西，像是出鞘的軍刀尖。這支隊伍緩緩行進，在地平線上顯得黑黑的。車彷彿是黑的，馬彷彿是黑的，騎手彷彿是黑的。在他們身後是泛白的晨光。

不用炮擊。不做徒勞無益的事。炮擊十五法尺厚的牆有什麼用呢？在舷門上打一個洞，一方攻，一方守，用的是大斧、刀子、手槍、拳頭和牙齒，這就是進攻。

「對」

無情者抓住了殘酷者。

對拉杜來說，幸運的是冬唱一隻手裡拿著兩把槍，所以無法開槍，冬唱只好用刀，用刀尖在拉杜肩上砍了一下，這一下砍傷了拉杜，也拯救了拉杜。

人們都豎起耳朵聽。

「朝工事衝鋒！」戈萬喊道，「誰自願去奪工事？」

此時，西穆爾丹還在戈萬旁邊，尚未回到他在高原的崗位上。他走近一名號兵說：

「我必須去圖爾格。你告訴我走哪條路。」

她四下看看，看到樹枝中間有一塊空隙，便朝它走過去，突然發現來到了樹林外面。

塔頂的聲音說：

戰鬥越加激烈。防禦工事還在抵抗。這種凹角人字形工事是很難攻取的。如果說被圍者在人數上佔劣勢的話，他們在地形上卻佔優勢。突擊隊中死了不少人。隊員們在塔外排成長隊，緩慢地鑽進缺口，像游蛇鑽洞一樣，愈來愈短。

「還有梅尼桑。」

「原先是帕里尼埃的本堂神甫。」

「你從前是帕里尼埃的本堂神甫。」

伊馬紐斯獨自留了下來。

「我是法律的代表。」

戈萬接過望遠鏡觀看。

「我們寧可當前衛。」

「吉努瓦佐就是勒布隆，夏特內是聖圖瓦人。」

營地里是一片深深的寂靜，人們在等待。

侯爵現在只要逃走就行了，不用考慮偽裝。來到布列塔尼以後，他一直穿著農民衣服，認為這樣更像大領主。

「左手呢？」

又是一陣鼓聲，表明差役還沒有念完。他果然做了一個手勢，說道：

這是一個深沉的聲音，它來自天邊，並且陸續引起回聲。它像是雷鳴，要不就是炮聲。這聲音似乎在回答母親，它在說：「有人。」

「你被俘了。」

「它要去帕里尼埃？」

他們回答道：

「是我。」一個聲音說。

「現在你該知道我的最後通降了吧。」拉杜說，「你別動，就呆在這裏，可惡的癱子。我現在不高興殺你。你隨意在地上爬吧，你這個臭狗屎。死吧，你死定了。你呆會兒就明白你的神甫原先說的都是蠢話。滾到神秘世界里去吧，鄉巴佬。」

這張臉和這兩隻手就是冬唱。

「你，喧鬧者古田？」

「兩個人？」伊馬紐斯問道。

「我是單獨一個人。你們有多少人？」

「誰？」

他藏在荊棘深處，突然聽見頭頂上一聲可怕的呼喊。呼聲似乎來自深溝上方的高原邊沿。侯爵抬起頭，站住了。

「多少人？」

侯爵提高聲音：

「有什麼事，拉杜中士？」

「我知道，我們的職責不同。」

「他說他在雅弗內的木工場找到了我們要的那種長梯，他徵用了它，將它裝上一輛大車，還調用了十二名騎兵來護送，他看到大車、衛隊和長梯朝帕里尼埃進發才快馬加鞭地趕回來。」

「請注意聽，」差役喊道，「名單上的最後幾個人是：美葡萄，土匪；風笛，土匪；大劈刀，土匪；痴情漢，土匪……」

「指揮官。」

「你們是後備部隊。」

「……朗特納克，前候爵，土匪；伊馬紐斯，土匪……」

「我們可以進攻，指揮官。」

「夥計，從這裏出去，到達森林中的安全地帶，得需要多少時間？」

「我殺了人read.99csw.com。」愛特內說。

「可我要去。」母親說。

太陽剛剛落山。

拉杜看見掛在牆上的一塊小鏡子，走過去，照照自己血跡斑斑的臉和耷拉的耳朵，說道：「散了架的醜八怪。」

這句話很奇怪，彷彿一個活人在說自己是死人。人們斜眼打量她。

他摸摸被打爛的耳朵，說道：

「我要求頭一個上去。」

此刻，他的助手蓋尚正離他幾步遠，手舉望遠鏡如帕里尼埃方向觀望。蓋尚突然呼叫起來：

「您能同意嗎？」

但他已十分安全，他們是追不上的。

西穆爾丹拿著一條白手巾已經朝高塔走去。

差役念道：

「一刻鐘內就能到，指揮官。」

一種沉著、冷靜、陰森的絕望。

西穆爾丹將朗特納克捏在手中。

「很好！」

於是她又上路了。

「這是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

「我也不幹壞事。我在找孩子。」

炮聲使他們停了下來。他們只有半個小時了。

小谷的對岸是一大片看不到邊的、蓋滿短荊棘的高原，高原在溪旁的斜坡上，一望無際。森林是孤獨，高原是曠野。在森林里，每個灌木叢後面都可能有人。但在高原上，極目望去，什麼也沒有。幾隻小鳥逃遁似地飛進了歐石南叢。

孩子們接過餅，害怕起來。

「爵爺給我們指定集合地點？」

他掛著鄉間巡迴用的肩帶，下懸一個小包，這表明他要去到一村又一村，向整個地區宣讀告示。

「……瓦斯納爾，土匪……」

「老爺讓我先走？」

告示前還有一小雄人。米歇爾·弗萊夏朝他們走去。

「好的，你走吧。走你的吧。」

「還有洛內-維利耶的于埃。」

高塔內部似乎難以攻克。在有缺口的那間低矮的大廳里，朗特納克巧妙地修築了防禦工事，以堵住進口。工事後面是一張長桌，上面擺滿了子彈上膛的兵器：喇叭口火槍、馬槍、短統槍，此外還有馬刀、大斧和匕首。既然無法使用與大廳相通的地牢來炸毀高塔，侯爵便下令關閉地下室的門。矮廳上面是二樓那個圓形房間，只有極其狹窄的聖吉爾式螺旋樓梯通往那裡。這間房和矮廳一樣也有一張桌子，桌上擺滿了準備妥當、隨手可取的武器。光線從一長排射擊孔射入室內，剛剛被炮彈打壞的就是射擊孔的鐵柵架。

拉杜雖然失去了武器，但仍然勇猛強壯。刀傷並未觸及骨頭，他不顧傷痛，縱身一躍，鬆開鐵條，跳進了窗洞。

村莊里有共和派的一個軍事哨所。

接著是沉寂。

「可別讓它溜了。」

「唉喲！」

他們瞧著她手中的餅，她便把餅給了他們。

一位農民說：

「明天正午。」

「原先說是二十人。」

她看上去的確令人懷疑，她驚慌失措，全身發抖，像野獸一樣惶惶不安，她自己害怕也令別人害怕。女人絕望時顯出一種可怕的軟弱，彷彿懸吊在命運的末端。不過農民對這一點比較粗心。一位農民咕噥說：「她很可能是姦細。」

在矮廳的磚地上，死屍堆了起來。

冬唱開了一槍，槍彈擦過拉杜的頭，打掉他一隻耳朵。冬唱又舉起另一隻手上的槍，但是拉杜不讓他有時間瞄準。

「不錯，我早對你說過，只有單獨行動才能逃掉。一個人能逃掉的地方，兩個人就逃不掉了。我們在一起會引人注意的。你會連累我，我也會連累你。」

西穆爾丹的語調變得很特別，既高昂又溫和：

差役繼續念：

米歇爾，弗萊夏接下去說：

「……清算者，土匪……」

「大勇士，再當一回蒂爾莫神甫吧。」

「朋友們，一切都完了。」

「想想天主吧，」神甫說，「對你們來說，塵世已經不存在了。」

「指揮官公民，我們紅色無檐帽營，我們懇求您一件事。」

「國王萬歲！」農民首領喊道。

「別說話。」

「是的。一個叫戈萬石的林中空地，你們認識這地方嗎？」

「每人都大聲懺悔自己的過失。爵爺，您先說。」

「你要像他們一樣。」侯爵說。

他們已經沒有彈藥了，彈盒裡空空如也。他們數數子彈，七個人總共有幾發子彈？四發。

在擺滿武器的桌子旁邊，是通往各層樓的樓梯門，門大開著。拉杜扔下馬刀，雙手拿起兩支雙發的手槍，朝門下的螺旋樓梯亂射，接著又抓起一把喇叭口短槍射擊，接著又抓起裝滿大粒霸彈的火槍射擊。火槍噴出了十五發子彈，像連續射擊一樣。於是，拉杜險了口氣，用洪亮的聲音朝樓梯下面喊道：「巴黎萬歲！」

兩位農民相互斜視片刻。

「違者處以死刑……」

這種勇氣拯救了他。

「救生梯？」

農婦生氣了：

米歇爾·弗萊夏將養麥餅給了那三個孩子以後，開始穿越樹林，茫然地趕路。

人們瞧著她，見她神情恍惚，衣衫襤褸。有人低聲說：「她像是土匪婆。」

「是你呀，阿爾馬格。」

「回頭見。」侯爵說。

「我們會去的。」

當塔里塔外的人們聽見這些陰森的話語時，夜已降臨。德·朗特納克侯留一直保持沉默，不聞不問。首領們都有這種險惡的私心，這是職責所擁有的一項權利。

「瞧你又來了！」農婦嚷道。

「這是德·蓋蘭先生。」一位農民說。

只有埃斯庫羅斯筆下的大決鬥或者古代封建時期的屠殺，或者十七世紀以前「短兵相接」的悲劇性戰鬥，能與之相比。那時進攻者通過護牆進入堡壘。據阿連特茹省的老執達員所述：

「見鬼，現在該怎麼辦呢？一切倒算順利，但我沒有武器了。我原本可以開兩槍的，可這兩槍都被你浪費掉了，你這畜生！還有，我眼睛被煙熏得好疼。」

「這有什麼關係。你們是在隊伍里，你們在行進。」

「當你的晚飯。」

大家默默地守在工事後或樓梯上，一手扶著火槍，一手摸著念珠。

她接著說：

突然間，一座高塔出現在地平線上。它孤零零地立在荒野里，夕陽將它染成紅色。

「你吹號。」

「喂，」他喊道，「醜八怪，你想用這張爛牛肉一般的臉來嚇唬我嗎？真見鬼，你的臉可真不成樣子了。」

「有兩個人是多餘的。對我們而言是朗特納克，對你們而言是我。我的建議是：把朗特納克交給我們，把我抓去，這樣你們大家都能保住性命。朗特納克將上斷頭台，我聽由你們處置。」

「還是由我來指揮這十二個人？」

「這樣說，」伊馬紐斯又說，「如果敵人在一刻鐘以後來……」

差役繼續往下念：

「是的，是蒂爾莫神甫先生。」

「這位朗特納克是什麼人？」一位市民問道。

他還得爬四十法尺。兩支手槍的圓柄頭有點礙手礙腳。他越往上，裂縫越窄，攀登越加困難。墜落的危險隨著陡壁的高度而增加。

伊馬紐斯朝燃燒的藥線低下頭，用最後一口氣吹旺火苗，斷了氣。

西穆爾丹留在戈萬身邊。

「四支。」

呼聲驚醒了凝神邏想的戈萬。

她走出村莊。在經過最後幾座房子時，她看見三個光著腳、衣衫襤樓的孩子從那裡過，她走過去，說道：

但是仔細想想，如果情況相反倒會令人吃驚。這麼少的人在兩小時里抵禦了這麼多的人，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十九人對付四千人，而戰鬥時間並不短，並不是一打就垮。

「指揮官，梯子到了。」

「這事確實？」

他終於爬到了射擊孔的邊沿。他撥開脫散的、彎曲的鐵條，縫很大，完全可以鑽進去。他使勁向上一縱身，將膝頭壓在挑檐上，一隻手抓住右邊的那段鐵條，一隻手抓住左邊的那段鐵條，上半身升到了窗口前。他嘴裏仍然叼著刀，依靠兩手將身體懸在深淵之上。

既然別人不肯向她指明道路，她必須獨立尋找。她有時坐下，站起來，又坐下。她感到一種與死相仿的疲勞，首先是肌肉累，然後是骨頭累，這是奴隸的疲勞，而她也確實是奴隸，是被丟失的三個孩子的奴隸。她必須找到他們。每一分鐘的流失都可能意味著失去他們。負有這種責任的人就不再有任何權利了。對她來說，喘口氣是不能容許的。

他曾經注意到爆炸造成了一條深深的裂縫，它從缺口上方一直延伸到二層樓的射擊孔，射擊孔前的鐵柵也被炮彈擊中，有一半散了架，垂了下來，能容一個人鑽進去。

一位小夥子推推一位姑娘的肘彎。姑娘微微一笑。

「未必吧。」

「你是背教者。」

人們會以為是高塔在流血，會以為這個巨人受了傷。

有人回答了。

萬槍齊射。

於是阿爾馬洛走下樓梯。

為樓梯照明的燈光也從洞里射了進來。

「我們十八個人都願意用自己的腦袋換你的腦袋。」

「我殺了人。」伊馬紐斯說。

他們進了村莊，走向廣場。

「對，」侯爵說，「我們是在墳墓里。」

「我是救國委員會派來的。」

侯爵說：

奄奄一息的冬唱在抽搐和嚎叫。拉杜轉過身來：

「什麼事，蓋尚？」

「這是塞費爾先生。」

「爵爺！交出爵爺！你想！」

這個不同凡響的集團中的七位倖存者被關押在厚厚的牆壁里，厚牆保護他們也出賣他們。他們還沒有被敵人抓住，但已是俘虜了。

眾人同時射擊，戰鬥開始了。

從這個房間順著螺旋式樓梯便可上到三層樓的圓形房間，那裡便是與橋一小城堡相通的鐵門。這間房稱作「鐵門室」或「鏡子室」，因為在光禿的五牆上掛著許多小鏡子，它們掛在銹跡斑斑的舊釘上，半野半雅，不倫不類。上層的房間是無法防守的，因此這間鏡子室，用要塞立法者馬內松-馬萊的話說，就是「被圍困者投降的最後據點」。我們已經說過，他們決不能讓圍困者來到這裏。

「但有一個條件。」

侯爵從口袋裡掏出一長塊巧克力，一分為二，一半給了阿爾馬洛，自己吃起了另一半。

「呵，老爺，想想我們曾經在大海上單獨相處，我想殺您，而您是我的領主，您本可以告訴我，但您沒有說！您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你受傷了，夥計。」

「這是喧鬧者古日。」

拉杜來到缺口外面，揉擦被煙熏得睜不開的眼睛，彷彿想擺脫恐怖與黑暗。他藉著星光觀察高塔的牆，滿意地點點頭，好像是說：我沒有弄錯。

「他的頭，而我交出……」

被圍困者原先是在吹噓，其實他們的彈藥不多，處境比圍困者料想的更艱難。如果有足夠的火藥，他們會炸掉圖爾格，與敵人同歸於盡，這是他們的夢想。然而他們的儲備已經用盡，每人只能射擊三十次。長槍、短銃槍、手槍倒是不少，但子彈不多。他們將所有的槍支上好子彈，以便連續發射，但能持續多久呢？既要射擊又要節省子彈，這可是個難題。幸好——不吉利的幸好——戰鬥將主要是肉搏，是用馬刀和匕首的白刃戰。雙方主要是搏鬥而不是相互射擊。雙方將相互劈砍，這正是被圍困者所希望的。

「蒂爾莫和西穆爾丹都是神甫，一白一藍。」一位市民說。

西穆爾丹又說：

此刻，進攻者們驚呆了。拉杜原是打先鋒過人缺口的，他是第六名，在巴黎營的六人中，四人已經倒下。拉杜喊了一聲「我！」但沒有前進，而是向後轉，低著頭，彎著腰，幾乎在戰士們的雙腿間爬過去，爬回到缺口外面。難道這是逃跑？這樣的人會逃跑嗎？他想幹什麼？

「你們這些傻瓜！」一位神色嚴厲的白髮老頭說，「如果他們抓住朗特納克，他們就掌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