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夫人溫柔的說：「陸小姐，我想還是由你向他問清楚的好。」
我很震動，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一聽便曉得我說什麼，表情僵在那裡，動作也停止了，整個人似被魔術師用定身法定住，非常滑稽誇張，但我沒有笑。
司機轉頭問我：「是去看畫展吧。」
死亡是他所俱，但決不影響他活著的樂趣。
我點點頭。
「你，還沒有回去？」
我跳起來，心都涼了。
「別太肯定。」
我還去見方中信？
說罷他回房去。
他有點不安。
方中信看我一限，「曄，面如黑炭。怎麼一回事？」
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上班。
「幸虧我們一個朋友有——」夫人忽然停止，「小方沒同你說？」
「陸小姐，我想你該回去同方中信說清楚。」
「你看我的生活多麼豐足，」他說：「行樂及時，別去想他。」
他為什麼騙我？有什麼不良企圖？正當我向他推心置腹的時候，他把西瓜皮扔我腳下。
去找方中信。有一個聲音同我說：要去找方中信。
我假裝不經意，「才不會，我自顧不暇。」但聲音已經出賣了我。
「我是那麼愚昧的男人嗎？」老方說。
「不。」
她溫柔的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隨時可以來。」她把通訊地址與一個號碼寫給我。
司機應聲是，把車子掉頭，往廠方駛去。
「男人要為一個女人傾倒起來，是一點都沒有辦法的事。」
「可是有絕大的團難？」
但是沒有，我過慮了。
「不用，我有車子在外頭。」夫人說。
他把我領到他的寫字間。
「怎麼想到來看我？」他喜孜孜的問我。
我一個人坐在方宅，有點六神無主，看到他的司機在門口等，便上車去。
「沒有。」我看看四周圍的人。
那意思再簡單沒有。
我深呼吸一下，努力鎮靜自己。
「我不明白，我們早同他聯絡過了。」
老方的面色不甚美觀，一額的汗，我一驚，他不是笨人，難道他也想到了？
「是。」
方中信攤攤手，勉強的笑，「那你幹嘛象來大興問罪之師？」
「什麼消息？「「方中信說，你們會給他消息，但你們非常的忙，所以叫我等。」
車子駛入糖廠，那陣甜香的糖霧降到我身上，如進入童話世界般。
一路上驕陽如火，行人揮著汗。
我瞪住他，他瞪住我，象兩隻豎起毛、弓起背的貓，隨時相撲撕咬。什麼涵養忍耐都不管用了，我先發制人，大喝一聲，「方中信，你騙我！」
「或許你應當注意心臟，人造心臟並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成本只需三十五元美金。」我說。
「是不是？」
「不要為我擔心。」他說。
這是我第一次單獨來到公眾場所，展覽會中眾人彬彬有禮，遞飲料給我。
「沒有。」我心都涼了。
我作不了聲。
真沒用，七情上臉。
即使在五十年後，我們仍然可以成為好朋友，他這種性格的人，越老越可愛，越老越風趣，不但與我能玩在一起，甚至與我的孩子們也能相處。
一點也不是假裝，他鼻鼾如雷，睡得好不香甜。
「我在等消息。」我愕然。
我指指那種綠色瓶子有天然碳酸氣的礦泉水。
「陸小姐，做朋友呢，是長期論功過的，雖然只認識小ｈｔtpｓ://ｒeaｄ•９9ｃｓｗ•ｃom方短短十來夭，他對你怎麼樣，相信你比誰都明白，切勿為了一件事而推翻他的友誼。」
「他不會傷害你。」
「有可能做得到，況且你那邊也不會放棄，一定會搜索你，把你帶回去。」夫人說。
「陸宜。」
「小愛梅呢。」
我為老方難過起來。
「陸宜。」他走過來，蹲在我身邊。
我輕輕叫他：「老方，老方。」
我的眼光觸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苗條優雅。
真的去找方中信同他開談判？
他自然沒有聽見。
我憤慨的看牢他，氣得雙眼發紅。
我深為感動。
「如果把發展武器的精力拿來——」「——發展醫學，」他接下去，「人類早已長生不老。」
「謝謝你陸宜。」
夫人卻開口：「陸小姐，我認識小方有十多年，他為人略為衝動，卻不失真誠，你且莫忙，跟他談談再說，他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的。」
我轉頭，老方沒睡著。
我問道：「我為什麼要高興？」
沒想到他會把這等大事瞞著我，欺騙我。
我不甚懂藝術，但一切藝術的至大目的都是要叫觀者賞心悅目，只要看得開心就行。
「怎麼一回事？」方中信詫異，「什麼地方不高興？」
隔很久很久，我推開他的房門去看他。
就是這條路，不過十多天，我來到這個城市第一條經過的馬路便是這條雙陽路。
這樣一想，倒是豁出去了。
「你怎麼知道？」
我不響，坐下來，桌上有銀制的碟子，放著巧克力，我抓起一把，丟進嘴裏。
「她亦很好。」
他說他會設法，他說那位先生正在進行事宜，他叫我等。
他https://read.99csw.com試探地問：「可是外婆那邊有什麼不妥？」
「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我雀躍。
真的才十多天？彷彿已經一個世紀，我惆然。
「夫人，我在這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要緊關頭，可否與你聯絡？我答應你，非必要時，絕不騷擾你。」
「你竟在此逗留這麼久。」她意外。
「夫人，請告訴我，我回去，是不是有困難？」我盡量問得婉轉。
「你自己要當心。」
我迅速的盤算一下：我此刻一無所有，外婆與母親等著我援手，除此之外，舉目無親。
他伏在我膝上，「陸宜，我不會有機會看到你出世。」
夫人把手按在我手上，她的手很涼，象一塊玉，接觸到她的手有安撫作用，我抬眼看著她，相信她也看得出，我是何等失望、何等害怕、何等彷徨。
老方將來會與小愛梅親密相處，她一定對他有印象，可恨我一向沒有留意母親的申訴。唉，瞎忙，老方罵得對，成日對牢一具電腦做事業，老闆升我一級，給一點甜頭便興奮得似揀到骨頭的小狗般吠叫起來，樂得團團轉，把身邊最寶貴的東西全忽略了。
我閉上眼睛，害怕會再度聽到那神秘的聲音。
但為何我從來沒見過他。
他微笑。
還是去我方中信，但切忌輕舉妄動。
「夫人，」我驚喜的叫她，「你自南極洲回來了。」
她揚起一道眉，很詫異，細細的看我，象是不相信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笑起來。
氣氛那麼平和，我安閑地坐在安樂椅上看牢一幅山水。
「不是現在。」老方說得很平靜，「現在靠人造心活著的病人非常痛苦。」
這正是我要九*九*藏*書找的人，我跳起來，這是那位先生的伴侶。
一定是壞消息，所以他不想我知道，免我失望難過。
耳邊嗡嗡響，方中信騙我。
我放下一顆心。
她點點頭。
我強笑，「不是說明天要開會？」
「可是或許你忙著談戀愛呢，沒有空去找一箇舊朋友。」
那麼斯文的一位太太，當然不肯夾在我們之間。
我下樓上車，一顆心緊張如絞，平時的組織能力與思考能力都不知去了哪裡。
老方今年約三十歲，五十年後他也不過八十歲，在我出生那年，他應是五十四歲。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卻深深傷懷，故意找借口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知道，後來你娶了個惡妻，不准你同任何女性|交往，她如傳說中的晚娘一般，把我母親驅逐出家門……」
夫人與我握手道別。
他開完會，正要回自己的房間，見到我，先是意外，隨即雙眼閃出喜悅，完全不是假裝的。如果這一切都是演技，那麼方中信這個人太可敬可怕可佩，栽在他手中也是值得的。
回去？我還回去幹什麼？
我蒼白著臉，不用多說，方中信出賣了我。
總不能到外婆家，添增她的負擔。
他真聰明，一上來，起碼把事情猜到九分，我無謂含蓄，素性攤牌好了。
只有一個可能，，他在我出生之前已經去世。
現在我到什麼地方去？
這麼高的溫度，她穿著套裝，卻冰肌無汗，我不禁暗暗佩服她。
一直以來，都以為方中信是我的朋友，之所以堅強的在陌生的環境支撐著，都因為有他做支持。
在我們的年代，為了節省時間，除了做夫妻之外，根本不用搞人事關係，人們可以專註工九*九*藏*書作，所以表面功夫甚差，不比他們，善於掩飾，懂得隱藏喜怒哀樂。
天生樂觀。
這個魔域真要了我的命，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與他們敷衍幾句，與我走到僻靜角落。
「外婆很好。」
讓我看。
我低下頭。
他感到事有不妥，但還想補救。
我張大嘴。方中信沒跟我說過，他提都沒提過。每次我說起，他儘是推搪、支吾，顧左右而言他，直到我找到母親，要走也走不掉。
我勉強的說：「也許你同我母親鬧翻了，也許你沒有良心，在我母親成年後就與她失去聯絡。」
這不是鬧意氣的時候，我在自己的世界，與男人賭氣，還可以假裝失蹤，讓他擔心事、著急，其實人在親友家吃喝聊天。
「你都告訴了方中信？」我說。
方中信真是一個豁達的人，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他隨遇而安，珍惜他所擁有的，不去妄想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呆住，多麼可惜，這麼活潑爽朗能幹的一個人才，如果能夠長命百歲，一定對社會有貢獻。
「以我這種脾氣，即使失散，尋到天腳底，也要把你找出來。」
他握著我的手，「陸宜，或許四十歲也夠了，甚至三十五歲也可以，生命只要好，不要長。」
我同司機說：「麻煩你，我要去見方中信。」
我感激不盡，「謝謝你。」
他沒活過五十四歲。
我上寫字樓的時候，方中信剛下來。
「你為什麼不讓我回去？」我問。
他凝視我：「你說得太正確。」
將來同他一起生活的女子，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女子。
她轉過頭來，淡妝的臉略表訝異。
「是。」我低聲說。
我鬱鬱不樂，「象你這樣的人，應當活到一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