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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二月二十二日 第2節

第一章 十二月二十二日

第2節

斯蒂芬說:「這趟火車很擁擠。」
然後他馬上換了一種態度,問道:「你到英格蘭來幹什麼?」
斯蒂芬·法爾說:「你想要把窗戶全放下來嗎?」
斯蒂芬.法爾笑了。
那手勢是那麼敏捷那麼粗魯,以致於斯蒂芬·法爾一下子吃了一驚。他說:「你是一個嗜血的女郎。」
「噢,我明白了,這就對了。」
皮拉爾故作端莊地答道:「正好相反,我剛剛把它關上。」
「這倒也是件討厭的事,」皮拉爾說,「因為我想接著走,可我們車的司機被炸死了。」
他半轉過身來,盯著那個女孩,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迷惑,怨恨,懷疑……他走到過道上,站在那兒點著了一根煙,皺起了眉頭。
皮拉爾帶著一種端莊的神情答道:「我來這兒跟我的親戚們一起住——我的英國親戚。」
她仍然望著窗外,一副沉思的樣子。
他注視著她,再一次被她那彎彎的、可愛而又無情的嘴迷住了。
她用一種孩子才有的毫不掩飾的好奇打量著四周。所有這些人,一共七個,他們是多麼滑稽啊!這些英國人!他們看起來都是那麼有錢,那麼闊氣——瞧他們的衣服——他們的靴子——呀,毫無疑問就像她一直聽說的那樣,英國真是一個富裕的地方。可是他們卻一點兒也不read•99csw.com快樂,對,顯然並不快樂。
她做了一個生動的手勢。
作為一個英國人來說,他太活潑,太有生氣了。皮拉爾這樣想,可他又是金頭髮白皮膚,那他可能就是個美國人。
皮拉爾的黑眼睛睜得非常大。
斯蒂芬看著她,說:「這一點兒都沒讓你不安嗎?」
「噢,的確是的。人們都在離開倫敦。我想是因為那兒太沉悶了。」
「我是,可我從南非來。」
「那麼在你們附近沒怎麼打吧?」
「這就是它給你的感覺嗎?」
「我認為你不是一個和平主義者。」
皮拉爾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使她並不認為在火車上和陌生男人說話是一種罪過。她完全可以像別的人一樣照顧好自己,可她並不願死守那些所謂的清規戒律。
皮拉爾這個車廂里的七位乘客都持有第一次午餐的票券。他們一塊起身離開,車廂里一下子變得冷清而安寧。
皮拉爾搖搖頭。
他開始給她講有關南非的事。她就像一個孩子聽故事一樣高興地聽著。他喜歡她天真而又精明的問題,而且樂於為她編造頗為誇張的童話色彩的故事。
皮拉爾不滿意地說,「可你當然是知道的。」
她的心跳得快了一點兒。一切會順利進行嗎?她能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嗎?一定九*九*藏*書會的,一定。她把一切都非常仔細地考慮過了……地對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所準備。噢,是的,她會成功的——她必須成功……
「它離我們不是很近,你明白吧。市長作為一個政府官員,當然支持政府,而神父則支持佛朗哥將軍——但大多數人都忙著照料他們的葡萄園和土地,沒時間去管這些事兒。」
皮拉爾說過去是這樣的,「可後來有一次我坐汽車,」她解釋道,「遍地都是廢墟,我還看見一顆炸彈掉下來炸毀了一輛車——另一顆炸毀了一所房子。」真刺|激,斯蒂芬·法爾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扭曲的笑容。
在隨後片刻的沉默中,斯蒂芬想:多麼美妙的嗓音,在那裡面有陽光…聽起來就像夏夜一樣溫暖……皮拉爾想:我喜歡他的聲音,宏亮有力。他很吸引人——是的,他很吸引人。
她覺得他很像那些粗獷的西部電影里的男主角。
皮拉爾的政見看起來相當迷糊。她解釋說,在她的村子里,沒有人很關心打仗的事。
「我明白了。」
車廂里的乘客們都回來了,這種娛樂也只好到此為止。
「每個人都要死的,事情就是這樣,不是嗎?如果是飛快地從天而降——嘭——像那樣,和其它任何死法又有什麼不同呢?一個人會活一陣兒——是的,然後就九*九*藏*書要死掉,這個世界上的事兒就是這樣的。」
皮拉爾嚴肅地說:「如果我有一個仇人——如果有人恨我而我也恨他——那我就會割斷他的喉嚨,像這樣……」
過道里站著一個英俊的男人……皮拉爾認為他長得很帥。她喜歡他古銅色的臉和高高的鼻子還有那寬闊的雙肩。
「噢,是的,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兒。」
皮拉爾問:「你不是英國人吧,對嗎?」
他不自覺地笑著說:「倫敦是個相當可怕的地方,不是嗎?」
斯蒂芬很感興趣:「你真的從西班牙來嗎?那麼你是西班牙人啦?」
「怎麼樣?」
汽笛長鳴,火車顛簸著慢慢地開出了車站。他們出發了……
「你剛從國外來嗎?」
皮拉爾比任何一個英國女孩都要伶俐得多,已經看出那個男人很欣賞她。雖然她並沒有直接看過他一眼,可她卻很清楚他一直在頻頻地打量著她。她不動聲色地注意到這個事實,並不太感興趣。在她的國家裡,男人看女人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從不會過分掩飾。她懷疑他是不是英國人,最後認為他不可能是。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以便讓一個上了年紀的太太先進來,這時,他的目光落在皮拉爾明顯是外國式的草編箱子的行李標籤上。他很有興趣地默念著她的名字——皮拉爾·埃read.99csw.com斯特拉瓦多斯小姐——但當他看見那地址時,他的眼睛不由得睜大了——那上面寫著:戈斯頓府,朗代爾,阿德斯菲爾德。
皮拉爾問他:「南非很不錯,是嗎?」
如果斯蒂芬是在英格蘭長大的,他也許會因為和一個年輕女孩談話而發窘。但斯蒂芬是一個隨和的傢伙,他覺得自己高興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
皮拉爾飛快地把宙戶拉上,那是坐在對面角落裡那個灰發女士剛剛才放下來的。然後她就舒舒服服地在座位上攤開四肢,從宙戶里看著倫敦北部的郊區。她沒有因為自動拉門發出的聲響而回過頭去。她知道,是那個過道里的男人,他進來的目的一定是為了跟她搭話。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啊!」
他止住笑,倒吸了口氣,低聲答道:「對,我知道……」
皮拉爾紅唇的弧線向上彎著,那張嘴突然間變得冷酷起來。冷酷而貪婪——就像一個孩子或者是一隻貓的嘴——一張只知道自己的慾望而不知道憐憫的嘴。
「那兒打仗打得怎麼樣了?」斯蒂芬問。
「我沒有仇人,不過,如果我有」
皮拉爾淡淡地反問了一句:「那你會怎樣對待你的仇人呢?」
「一半是,我媽媽是英國人。所以我英語才說得這麼好。」
「我也是。」
「太可怕了,非常不幸。到處九_九_藏_書都毀了,好多地方——是的。」
皮拉爾點點頭,「我從西班牙來。」
他開始先是盯著她,然後大笑起來。
「你支持哪一邊?」
他靠在椅背上,仔細地打量著她——猜想她所說的那些英國親戚是什麼樣,他們會怎麼對待這個西班牙陌生人……試圖想象出她在一群嚴肅的英國人中間過聖誕節的情景。
「你認為我不是什麼?」皮拉爾顯然由於這個以前不在她詞彙表裡的詞兒而感到困惑,「你會原諒你的仇人嗎,小姐?」
他站起身來,微笑著和她對視了一眼,又走進過道里。
一個列車員沿著過道走過來:「第一次午餐,第一次午餐,請大家去用餐。」
皮拉爾緊貼窗戶坐著,心想英國人怎麼會有股這樣的怪味兒呢…這就是迄今為止英格蘭給她的最深入人心的感受——這裏的氣味和西班牙完全不同。這裏沒有大蒜的味道,沒有泥土氣息也幾乎沒有什麼香料的芬芳。在這個車廂里有的只是一種窒悶的寒冷氣息——火車的硫磺氣味——肥皂的氣味和另一種讓人非常不舒服的氣味——她認為那氣味來自於坐在她身邊的那個肥胖女人的毛皮領于上。皮拉爾敏感地抽抽鼻子,不情願地吸著樟腦球那難聞的氣味。她暗想:為自己選擇這樣一種香型真夠可笑的。
她英語說得很好,只是有輕微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