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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哦,是『非洲之末』的秘密嗎?」
「然而你知道一定厚度的玻璃適應一定的視力,而由於知道這一點,你才能做出和你失去的那一副同樣的眼鏡,否則你不是就沒辦法了嗎?」
「您為什麼不站定一個立場呢?」我有點反叛似地叫道,「您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理何在呢?」
一個見習僧進來說院長想見威廉,在庭園裡等著他。我們正要離開時,威廉拍拍他的前額,好像到這時才想起了一件被他忘掉了的事情。
「他們可以說都是對的,同時也都是錯的。」
「工具,比較大了些。」
我說:「可是那還是不夠呀!」※棒槌學堂&精校E書※
「偶像上的手在四的第一和第七之上運轉……」我念著,搖搖頭,「一點也不懂!」
「因為他們的祖先曾對他們說過其他改革者的故事,以及完美社會的傳奇,他們相信就是你那個地方了。」
「我跟你說過了,使他們活下去的目標,也造成了他們的死亡。行動增加,單純的人愈來愈多,他們是被其他的行動所煽動,並且相信一切行動都有同樣的叛亂和希望;他們被裁判官毀滅了,因為裁判官會把一個教派的錯誤委之於另一派,如果某個分離教派的某個行動犯了罪,每個教派的每個行動都會被視為有罪。按理來說,裁判官錯了,他們把互相衝突的教義都混為一談;根據其他的不合理性而言,他們又是對的,因為通常假如阿諾德教派在某個城市發起某種行動,別的地方的卡薩信徒或瓦爾登西信徒也會起而效尤。多爾西諾兄弟的使徒宣揚傳教士和領主的肉體毀滅,並且犯了許多暴行;瓦爾登西教派反對暴力,佛拉諦斯黎也是。但我相信在多爾西諾兄弟那個時代,他的團體中有許多人虔誠地遵循佛拉諦斯黎或瓦爾登西教派的教條。單純的人無法選擇個人的異端;這些異端可能同時棄絕性的享樂和聖餐式,但卻是很好的傳道技巧,這顯示了異教是違反了常識的惡魔矛盾。」
「上帝,真是困難極了。好吧。想象你是個道德改革者,你在一座山頂上招募同伴,一起過貧窮的生活。過了一陣子后,有許多人來到你這裏,甚至還有從遙遠的地方來的,他們認為你是個先知,或者是個新使徒,因此跟隨著你。他們到那裡去真是為了你這個人或是你的理論嗎?」
「是的,我還記得愛爾蘭馬克王的一個故事;馬克王斥責美女艾索姐,要將她活活燒死時,麻風病人來了,他們告訴國王火刑是一種溫和的懲罰,最好採取更嚴厲的方法。他們對他叫道:把艾索姐給我們吧,讓她屬於我們每一個人,我們的病使我們的慾望高漲,把她給您的麻風病人吧。看看我們的破衣服,都粘在傷口上了。她一向跟在您身旁,享受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當她看到麻風病人的院子,當她必須進我們的小屋,和我們睡在一起時,她就會真切地體認她的罪,後悔沒有死在荊棘堆的火焰里!」
「可是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呢?」我迷惑地問道。
「所以聖方濟格想煽動被放逐的人起而暴動嗎?」
第九時禱告
「可是為什麼有些人支持他們呢?」
威廉抬頭望著我,表情有些嚴厲:「孩子,」他說,「在你的眼前,是個可憐的聖方濟格修士,他的學識淺薄,技能有限,費了幾個小時解出這些密碼……而你,你這個無知無識的小混蛋,竟敢說我們仍在起點嗎?」
「我愈聽愈迷糊了。」
「可是錯了。牧羊人和猛犬爭戰,因為他們互相垂涎對方的權利。」
「可是每次討論到異端時,卻會將它們全都提出來。」
「羊群就像一串同心圓,由羊群的最外圍一直到它的四周。麻風病人就是被驅逐者的象徵。聖方濟格了解這一點。他不只是想幫助麻風病人而已,假若真是的話,他的舉動不過是可悲而且可笑的善行。他是想藉此顯示別的事。你聽說過他對鳥兒的傳教嗎?」
我笨拙地道了歉。我傷了威廉的自尊心,然而我明知他為自己迅速而又精確的推論感到十分自豪的。威兼確實完成了一件值得令人佩服的工作,維南蒂烏斯不只用黃道字母隱藏了他的發現,並進一步將它設計成一道難解的謎語,實在怪不得威廉的。
「那麼,假如我沒有誤解你的意思,你行動,而且知道你為什麼行動,但是你又不知道為什麼你會懂得你在做什麼,對吧?」
「因為他們意識到異教徒九九藏書的滋長也可能危及在位者的權威。在1179年的拉特蘭會議中(你看,這些問題要回溯到一百五十年前),渥特·梅普警告如果讓瓦爾登西教派那些愚蠢無知的人擁有祭器台,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說,假如我記得沒錯,他們並沒有固定的居所,赤足遊盪各地,未擁有任何財物,認為一切東西都是共有的,效法基督而赤身露體。他們以這種非常謙卑的方式創立教派,因為他們是被放逐的人。但如果你給了他們太多的空間,他們就會把其他的每個人都逐出。因此之故,城市喜歡托缽修道會,尤其是我們聖方濟格修會;我們在懺悔的需要和城市生活之間,以及教會和市民之間,培育了一種和諧的平衡,關心他們的貿易……」
「我也是。我不是個善於比喻的人,忘了這個河流的說法吧。試著了解你所提及的行動有許多都是至少兩世紀前產生的,至今已經消失了,然而其他的卻是近代……」
他遞給我一張羊皮紙,上面是他以拉丁文字母譯出的信息:
威廉忿忿地咕噥著,因為到目前為止,最令他滿意的透鏡是琥珀色的,他說他不希望看羊皮紙時像看著一片草地一樣。尼科拉斯到一旁去監督鐵匠去了。威廉繼續試鏡片的當兒,我把和薩爾瓦托的談話告訴了他。
「等這個鏡架架到我可憐的鼻樑上,」威廉說,「也許我可憐的腦袋會更有秩序了。」
「當然啦,」我自傲地說,「人類也是動物,只是具有理性,而人類的特性便是笑的能力。」
「了不起的事業。」我說,「但是可能實現嗎?」
「您呢?」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也許吧。不過你也知道的,我所探查的是事物的天性。在我們正在進行的調查中,我並不想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而是想知道昨晚在寫字間的是誰,誰拿走了眼鏡,誰在雪地上留下了拖行一個軀體的痕迹,以及貝倫加在哪裡。這些是事實。然後我會試著將它們連接起來——可能的話,畢竟要說清因果關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個天使的介入便足以改變一切,因此無法證明某件事是另一件事的原因也不足為奇。儘管一個人總得試一試的,像我現在這樣。」
「可是我找到了布魯納勒斯。」威廉憶及兩天前的馬匹事件,叫道。
「這麼說來,每個行動都繼承了其他行動的結果了?」
「好極了。但是托瑪斯和柏納芬卻有差別;托瑪斯很胖,伯納芬很瘦,說不定哈夫很壞,而佛朗西斯很好,阿曼很遲鈍,亞其拉很急躁。我說的對吧?」
「那並不是我的意思。我是想向你解釋,多少世紀以來,教會的本體,也就是社會的本體,已變得太富有、太廣闊,多少的渣滓隨著時間沉澱其中,因此它已失去了本身的純凈。三角洲的分支就像許多儘速奔入海底的河流,也就是說,奔入潔凈的一刻。我的寓意只是要告訴你當河流不再完整如初時,異端的分支和革新的行動會難以計數,而且混雜在一起。你也可以想象一個可憐人想要憑藉自己的力量重築河岸,卻沒有辦法做到。有些小支流被淤泥堵塞了,另一些藉著人工河道重新流入大河,還有一些仍順著原來的河道向前奔流。因為想要制止一切是不可能的,讓河流失去一部分的水,但保有它的進程,是比較好的。」
我的臉漲紅了,因為我知道見習僧是不該閱讀傳奇故事的,可是在梅勒克修道院里,我們年輕人都偷偷傳閱,夜裡點上蠟燭偷看的。
「不錯,也就是為了這一點,教廷又會稱重新受到它控制的異端和勢力已發展到極強,使它不得不接受的異端為『正教』。但這並沒有一定的規則可循,完全看個人和情況而定。這也是世俗君主的寫照。有時城市的長官會鼓勵異教徒把福音譯為方言:現在那些方言已成了都市的語言,而拉丁文是羅馬教廷及修道院的語言。有時候自治宮員會支持瓦爾登西教團,因為他們宣稱所有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尊是卑,都可以教授、傳教,而一個當了十天學徒的人,只要找到另一個生手,便成為他的老師了……」
就在這時尼科拉斯拿著一個接近完成的鏡架回來了,興奮地將它舉起。
「所謂的『外面』是什麼意思呢?」
「培根認為可能。」
「對,所以羊群的性情才會遲疑不定。狗和牧羊人只顧相互交戰,便不再照顧羊群了。其中一部分羊九_九_藏_書只便被排擠到外面。」
「問題在於,」我說,「我已無法再區別瓦爾登西、卡薩、里昂的窮人、烏米拉第、布格瑞、貝格得、培塔利尼、使徒、窮困的倫巴底人、阿諾德、威里麥特和路西法林之間的偶然差異了。我該怎麼辦?」
「那個人的經歷十分豐富。」他說,「或許他真的會和多爾西諾信徒在一起。這所修道院真是世界的縮影,等約翰教皇的使者和邁克爾兄弟也抵達了之後,就更完整了。」
「那麼在對上帝的愛和貿易的熱衷之間,也達到了和諧嗎?」
「對了,」他說,「我已經把維南蒂烏斯的神秘符號解出了。」
「它們是被放逐的鳥,就如同麻風病患者。聖方濟格必然想到了使徒們的詩句:『我看見一個天使站在陽光下,他大聲叫喊,對飛翔在天空中的每一隻飛禽說:快下來吃上帝為你們準備的晚餐吧,你們可以吃國王的肉,領主的肉,有權有勢者的肉,馬肉,還有騎馬者的肉,以及所有人的肉,不管他們是自由的或者有約束的,是渺小的還是偉大的!」
「不對,並非是那樣的。我們再從頭試一次吧,阿德索。不過我要先告訴你,我嘗試對你解釋的,是我自己也並不確知的事。錯誤在於相信先有異端,然後愚民們才加入它(自找死路)。事實上,應該是先有愚民存在,繼而才有異端。」
「是的,有一次我看見有上百個人在一起。他們的肉都爛了,而且全身發白,拄著拐杖,眼瞼腫脹,眼睛流血。他們不會說話也不會喊叫,而是像老鼠一樣吱吱叫著。」
「維南蒂烏斯的手稿也會永遠保持原樣,等我有了眼鏡后,我就可以閱讀了。或許在我看完那份手稿后,我對一部分的真相就會更了解了。說不定我們可以使修道院的生活恢復平靜。」
「我知道。首先我們必須知道維南蒂烏斯的『偶像』是指什麼。一個影像,一個鬼魂,還是一個人?然後這個有著『第一』和『第七』的『四』又會是什麼?所謂運轉又是怎麼樣?將它們移開,還是推動或拉動它們?」
「在邊緣地帶。農人,他們不算是真正的農人,因為他們沒有土地,就算他們有土地吧,也不能享有全部的收成。還有市民,可他們也不算是市民,因為他們並不屬於一個公會或一個自治體,他們是少數人,被每個人所排擠。你在鄉間見過成群結隊的麻風病患者吧?」
「回答得好,阿德索。事實上,我也想過這個命題:同樣的厚度必然適應同樣的視力。我肯定這一點,因為我曾在其他場合中,有過同一類的個人洞察力。確切地說,任何試驗過藥草的人,都知道同一種類的藥草會在病人身上造成同樣的效果,因此研究者便提出了明確的主張,某一種類的不同藥草可治療發燒,或是某一厚度的不同鏡片可以改善視力到同樣的程度。培根所提及的科學無疑便是以這些主張為依據的。你明白,阿德索,我必須相信我的命題行得通,因為那是我從經驗中得知的,但為了相信這點,我又非得假設有普遍的規則。然而我又不能說到這些,因為普遍規則的概念和某確立秩序的存在,暗示了上帝是它們的囚犯,可是上帝卻是絕對自由的,所以只要他想,他的一點意志力就可以使整個世界為之改觀。」
因為僅僅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也會使我的手指和其他一切物體之間的地位關係有所改變。我的心靈就是靠這種關係來感知實體與實體之間的關聯,但有什麼能夠保證這是全球性的,而且十分穩定呢?」
「我不知道。我希望是的,為什麼可能不是呢?」
「你睡覺的時候。這得看你所說的『全部』是何意義了。我解出的是被煙熏出后,你抄錄下來的那些符號。那些希臘文筆記就等我有了新眼鏡后再說了。」
「當我對烏伯蒂諾說,人性是十分複雜的,既愛善也愛惡,我是想勸服烏伯蒂諾相信人性的同一性。然而,當我對院長說卡薩信徒和瓦爾登西信徒是不同的,我所堅持的是事件的多變性。我所以堅持,是因為一個卡薩信徒所做的事可能使一個瓦爾登西信徒被燒死,反之亦然。當你燒死一個人時,你燒的是他個人的實體,對於存在的具體行動並無任何影響,以及這行動之中的『好」至少是在上帝的眼中是如此。你認為這是不是堅持差異的好理由呢?」
「看懂了吧?」他問道。
「但是你所說read.99csw.com的是其他被逐出的人。進行異教活動的並不是麻風病人。」
Secretum finis Africae manus supra ido lum age primum et septimum de quatuor
「一點也不錯。」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對基督教徒而言,他們是另一種人,留在羊群邊緣的人。羊群恨他們,他們也恨羊群,因為基督教徒希望所有像他們那樣的麻風病患者全部死掉。」
「我不知道了。在牛津時我曾和我的朋友,奧卡姆的威利——現在住在阿維尼翁——辯論。他在我心裏播下了懷疑的種子。因為如果只有個別感是妥當的,相同的原因會造成同樣結果的主張就很難證明了。單一的個體可能熱或冷,甜或苦,濕或干,隨著它所在的地方而有不同的變化。如果我連舉起一根手指都會創造無限的新實體,我怎麼去發覺命令一切的世界契約呢?
「是的,我們是在談論那些被排除于羊群之外的人。幾世紀以來,教皇和皇帝為了權勢而彼此傾軋,這些人便活在邊緣地帶,例如麻風病人。真正的麻風病人是上帝為了要我們了解這種奇妙的寓意所描述的,因此一說到『麻風病人」我們便聯想到『被放逐、窮困、單純、流浪、無法在鄉間立足,在城市裡又遭到羞辱』。可是我們不了解,麻風病的神秘一直糾纏著我們,因為我們還未認出那象徵的本質。他們被逐出了羊群,每個人都想聽將會譴責狗和牧羊人,叫他們有朝一日遭到報應的訓誡。有權勢的人一直都明白這一點。要想找回被逐出的人,有權勢者的權威就要相對地減縮,因此被逐出的人便知道他們必須被指責為異教徒才能被放逐,不管他們的教義為何。至於他們呢,又因被放逐而氣憤,對任何教義都不感興趣,這就是異端的錯覺。每個人都是異教徒,每個人都信仰正教。信仰的行動不算數,惟有它所提供的希望才算數。所有的異端都是一面真實的、被排除的旗幟。將異端剝開,你就會找到麻風病人。每一場反對異端的戰役都只有一個目的:讓麻風病人保持現狀。至於麻風病患者,你又能向他們要求什麼呢?要他們在三位一體論的教義或聖餐的定義中辨別出怎樣是正確的,怎樣又是錯誤的嗎?罷了,阿德索,這些是我們喝過墨水的人所玩的遊戲。單純的人有別的難題,而他們以錯誤的方式解決這些難題,所以他們才會被指控為異教徒。」
「不過那無關緊要,」威廉又說,「你了解我的意思了。被放逐的麻風病患者喜歡拖別人和他們一起毀滅。你愈厭惡他們,他們就變得愈邪惡;你愈將他們描述成一群必須加以消滅的狐猴,他們就愈被一般人所遺棄。聖方濟格領悟到這一點,他的第一個決定就是去和麻風病人住在一起。在被逐出的人重返團體之前,上帝的子民是不可能改變的。」
我說:「你簡直比烏伯蒂諾還要神秘!」
「不是的,要說有什麼人想這麼做,那是多爾西諾兄弟和他的信徒。上帝只想召喚被放逐的人,成為上帝的一部分子民。假使羊群將要再聚集在一起,被逐出的人必須再一次回到他們之中。聖方濟格沒有成功,我心裏是很遺憾的。想救回被驅逐的人,他必須在教會內活動,想在教會內活動,他必須先讓他的規則獲得認可,然後才能組成一個修會,重改一個圓圈的影像,讓被放逐的人不再留在圓圈的邊緣。現在你該明了何以佛拉諦斯黎和約欽姆教團的人,又一次將被放逐的人聚集在他們周圍了吧?」
「所以,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看得更仔細些。」
「那麼這就表示人類雖是同樣的實體,卻有不同的特性,在他們的表面形體上是有變化的。」
「如此一來,就消滅了傳教士獨一無二的差異了!不過,為什麼同一個城市裡,又曾有官員們反對異教徒,幫助教會將他們燒死的事呢?」
威廉望著我說:「對一個聖本尼迪克特教團的見習僧而言,你看的書倒真是奇怪。」※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是的,而且解法相當簡單。在維南蒂烏斯的配列中,有十二宮和另外八宮:五個行星,太陽和月亮兩個發光體,以及地球。一共有二十個記號。正好和拉丁文字母相符合,因為你可以以同一個字母發出『unum』和『velut』兩個開頭字母的音。字母九-九-藏-書的順序我們都知道。那麼記號的順序又是什麼呢?我想到天象的順序,把十二宮排到最遠。得出的順序是:地球、月亮、水星、金星、太陽等等,接下來是十二宮的傳統順序,以白羊座為始,雙魚座為末。現在,你來試試這個解法,就可以了解維南蒂烏斯信息中的意義了。」
「全部嗎?什麼時候?」
「那麼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是惡魔的欺騙使得一個單純的人想要成為一個約欽姆信徒,或投入卡薩教派的嗎?」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道歉了。」威廉打斷我的話,說道,「你說的也沒錯,我們所知道的還是太少了。走吧。」
「假如我沒弄錯你的寓意,這河流就是上帝的城市,或者是正義的王國,接近了千年的至福,在這種變易中,它不再是穩固安全的,真假先知一起出世,一切都流入了最後決戰的戰場……」
威廉把鏡片放回桌上:「我的好阿德索,」他說,「現在我們試著說出其中的區別,我們不妨使用巴黎的學校所使用的說法吧,好,他們說所有的人都是相同的實體,對吧?」
威廉一時靜默不語,拿著透鏡對著陽光注視。然後他把鏡片放回桌上,讓我透過鏡片望著一件工具:「看看,」他對我說,「你看到什麼了?」
威廉對阿德索談到異端,談到單純的人在教會中的作用,他懷疑是否可能得知普遍的規律,並慈愛地說出他如何解讀維南蒂烏斯留下的魔術符號
「關於什麼呢,阿德索?」
「哦,是的,我聽說過那個可愛的故事,我十分敬仰和上帝溫柔的創造物為伴的聖徒。」我熱切地說。
「沒有,精神改革的行動受到了阻礙;它們被修會必須經教皇認可的限制抵擋了,但暗中的活動並未受阻。一方面,這道暗流形成了自笞派苦修者的行動,他們不會危及任何人;或者形成了像多爾西諾兄弟的武裝團體,或是形成烏伯蒂諾所談到的蒙特法爾科的巫術儀式……」
「不錯,這也是異端擴展及毀滅的方式之一。」
「因為這些人是有目的的,他們的目的和信仰無甚關聯,多半是與權勢的征服有關。」
「可是我們剛才並不是在談論聖方濟格,我們所談的是單純的人和被放逐的人是怎麼產生異端的。」
「我也這麼想。但是我們必須確定一般人擁有個別感是正確無誤的,才能相信這種說法。不過,如果只有個別感是好的,科學如何透過成為實用的力量改造全世界的法規呢?」
「我說的話並非只有表面的意義而已,阿德索。這不是我第一次對你談及羅傑·培根了。也許他並不是有史以來最聰明的人,但他對學識的熱愛所激起的希望卻一向使我著迷。培根相信一般人的力量、需要和精神的發明。要是他沒有念及窮人、被放逐的人、白痴和文盲,經常引用上帝的話,他就不算是個好聖方濟格會員。一般單純的人比學者更能領悟道理,因為學者們往往會在追求廣泛而且一般的法則中迷失自己。一般人有個別感,但僅有這種感覺是不夠的。一般人自有真理的概念,也許比教會裡的學者更為真實,但他們卻又在不假思索的行動中將它毀了。那麼應該怎麼辦呢?讓一般人得到學識嗎?說得太簡單了,做起來卻又太困難了。聖方濟格的教師們考慮過這個問題。聖博納文蒂(譯註:義大利哲學家、作家及樞機主教,1221——1274)說過,智者必須以一般人行動中蘊含的真理加強明晰的概念……」
我必須驕傲地說威廉敬佩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正是如此。總而言之,現在你該明白何以我對自己的真理感到躊躇,儘管我相信它。」
「當然了,因為追隨改革者的群眾,絕大部分都是單純的人,對於教義一無所知。然而道德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教義來改革行動。舉例而言,瓦爾登西信徒和卡薩信徒時常混在一起,但這兩個教團之間卻有很大的差異。瓦爾登西教團宣揚改良教會內部的道德,卡薩教團所宣揚的卻是不同的教會,由上帝和道德的另一個觀點著眼。卡薩信徒認為世界分為善與惡兩大相對勢力,他們創立了一派教會,單純的信仰者可辨認出完美。他們自有聖禮和儀式,並創建了極嚴格的階級制度,和我們的聖母教派差不多,而且他們從未想過要推翻每一個權力實體。由此解釋了何以有權勢的人、地主、封建君主,也會加入卡薩教團。他們也read.99csw.com沒想過要改革世界,因為他們認為善惡的對立是永遠不可能妥協的。相反的,瓦爾登西教派(還有阿諾德教派,或窮困的倫巴底人),卻想以貧窮的理想建立一個不同的世界,因此他們才會被驅逐,住在憑著他們自己的勞力維生的獨立社會中。」
「對的,毫無疑問的事實便是如此。」
「啊,你所聽說的是個錯誤的故事,那已經被後世的修會修正過了。聖方濟格勸誡市民和治安推事,看到他們執迷不悟之後,便到墓園去,開始對烏鴉、鵲、老鷹等食屍的鳥類傳教。」
「對於上帝的子民,你有很清楚的概念吧。一大群羊——也有好的也有壞的——被猛犬看守著;戰士,或是世俗的權勢者——皇帝和君主;而他們服從聖職人員——也就是牧羊人,解析神論者——的指導。這是個明晰的系統。」
我說:「你可要絞盡腦汁了。」
「是的,」我說,「怎麼可能呢?」
「老師,」我對他說,「我真是不懂。」
「多可怕的事!」我說,「那麼它們並不是什麼好的鳥類了!」
「但是這工具是永遠不變的呀!」
威廉回答:「那麼我這個可憐的腦袋裡也有點秩序了。」
我沮喪地說:「那麼我們還是一無所知,仍然在最初的起點了。」
「第一,是關於異教集團之間的差別。不過這一點以後我再請教您。現在我最感到困惑的是『差異』本身。當你和烏伯蒂諾交談時,我覺得您似乎想對他證明異教徒和聖徒都是一樣的。可是後來您和院長談話時,卻又極力向他解釋異端之間,以及異端和正教之間的不同。換句話說,您指責烏伯蒂諾不該認為基本上相同的東西是有差異的,而又說院長把基本上有差異的東西視為相同。」
我得意地說:「那麼這世間確實有個秩序了!」
「哦,可憐的阿德索,」威廉笑著拍拍我的頸背,「你實在也沒有錯!你瞧,近兩個世紀以來,甚至更早,我們這世界遭到容忍、希望和絕望等混在一起的風暴的敲擊……不,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類推。想想看一條河流吧,它又寬又大,流程極長,兩岸的地面堅固結實。在某個地點,由於河流已流過很遠,流過很多地方,納入許多條小河,即將入海,不再知道它是什麼了,失去了它的本來面貌。主流還在,但許多條支流卻流向各方,有些又流在一起,匯入另外一條,你也分不清是哪一條產生了哪一條,有時你也看不出哪裡仍是條河,而到哪裡已成了海……」
「就像佩魯賈僧會和烏伯蒂諾博學的記憶。」我說,「他們把神學的判定化為要一般人安貧樂道的訓誡。」
「是的,但你也親眼目睹了,這種變化發生得太晚了,等到它發生時,一般人的真理已轉變為當權者的真理了,對路易皇帝比對一個過著窮苦生活的修士更有用。我們該怎麼和一般人的經歷保持密不可分的關係,也就是說,維持他們的道德,以及促成轉變並改善世界的工作能力?這就是培根所想的問題。他說:『一般人的經驗有野蠻和難以控制的後果。即使是處理實際的事務,不管是農業、機械,或是治理一個城市,都需要一種理論。』他認為學者們當前的大事業就是新的自然科學,透過自然過程的不同知識,調協同時也呈現在期待中的基本需要,雖然混亂,但卻是正確而且真實的。新科學,新的自然魔術,根據培根的說法,這個大事業應該由教會所領導。不過我相信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他那個時代神職者的團體和學者的團體是分開的。今天就不再是如此了,有學識的人生活在修道院和教會外,甚至也不在大學里。因此我想,由於我和我的朋友都相信現今管理人類事務的責任並不在教會身上,而是在人民的手中,那麼未來學者們必須提出這個全新而且合乎人道的神學;它是一種自然的哲學,也是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因此羅馬教廷便指控每一個和它敵對的人為異端嗎?」
「我又不懂了。」
我在鍛冶場找到威廉,他和尼科拉斯在一起工作,兩個人都十分專心。他們在工作台上擺了許多圓形的玻璃片,本來大概是窗玻璃的一部分吧;他們又用工具將玻璃切成所需的厚度。威廉拿起玻璃片放到眼睛前一一加以試驗;尼科拉斯則指示鐵匠們製造放置透鏡的叉狀物。
「那麼,為什麼人們將它們混為一談,而且認為它們都是同樣邪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