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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約翰 四

小約翰 四

歌唱之後,大家便從籃子,盒子和紙兜里拉出各種食物來。許多紙張攤開了,小麵包和香橙分散了。也看見瓶子。
「給我們在這裏過一會罷,」約翰請託,「這裡是美觀的。」
「可憐的鳥兒,」旋兒說,「先前它是天堂鳥。這你還可以從它那特別的黃色的翅子上認出來——但它改變了,而且被逐出天堂了。有一句話,這句話能夠還給它原先的華美的衣衫,並且使它再回天堂去。然而它卻忘卻了這句話。現在它天天在試驗,想再覓得它。雖然有一兩句的類似,但都不是正對的。」
「唔,約翰,我們也見過人類了,你為什麼不也譏笑他們呢?」
「他不認識我,——太陽,禽鳥,花,也一樣地很少。凡他所說的,都是謊。」
「但這大光是怎麼稱呼呢,旋兒?我應該向誰禱告呢?」
他看見,一群雪白的鴿子的飛翔,怎樣地由蔚藍的天空中降下,這原是可聞的鼓翼聲,在房屋上面盤旋的。那彷彿有一種思想驅譴著它們,每一瞬息便變換方向,宛如要在它們所浮遊著的夏光和夏氣的大海里,成了排豪飲似的。
「你不知道這事么?我要告訴你。有那麼一個時候,因為一切螞蟻常常戰爭,免於大戰的日子是沒有的。於是出了一位好的有智慧的螞蟻,它發見,如果螞蟻們彼此約定,從此不再戰爭,便將省去許多的勞力。待到它一說,大家覺得這特別,並且就因為這原因,大家開始將它咬成小塊了。後來又有別的螞蟻們,也像它一樣的意思。這些也都被咬成了小塊。然而終於,這樣的是這麼多,至使這咬斷的事,在別個也成了太忙的工作。從此它們便自稱平和螞蟻,而且都主張,那第一個平和螞蟻是不錯的;有誰來爭辯,它們這邊便將它撕成小塊了。這摸樣,所有螞蟻就幾乎都成了平和螞蟻了,那第一個平和螞蟻的殘體,還被慎重而敬畏地保存起來。我們有著頭顱,是真正的。我們已經將別的十二個自以為有真頭的部落毀壞,並且屠戮了。它們自稱平和蟻,然而自然倒是戰鬥蟻,因為真的頭為我們所有,而平和螞蟻是只有一個頭的。現在我們就要動手,去殲除那第十三個。這確是一件好事業。」
幾個燈和火鉤,那些,是因為預防生鏽,用紙包著,散躺在地上各處的,對於這樣輕率的語氣,都毫無疑義地宣布抗爭。
「為什麼呢?——如果這使你憂愁,你用不著和他們在一處。你可以住在這裏,並且永久追隨著我。我們要在最密的樹林里盤桓,在寂寞的,明朗的沙岡上,或者在池邊的蘆葦里。我要帶你到各處去,到水底里,在水草之間,到妖精的宮闕里,到小鬼頭2的住所里。我要同你飄泛,在礦業和森林上,在遠方的陸地和海面上。我要使蜘蛛給你織一件衣裳,並且給你翅子,像我所生著的似的。我們要靠花香為生,還在月光中和妖精們跳舞。秋天一近,我們便和夏天一同遷徙,到那繁生著高大的椰樹的地方,彩色的花傘掛在峰頭,還有深藍的海面在日光中燦爛,而且我要永久講給你童話。你願意么,約翰?」
「你為什麼哭呢,約翰?你不必因為你是生在人類中的,便哭。我愛你,我是從一切別的裏面,將你選出來的。我已經教你懂得禽鳥和胡蝶和花的觀察了。月亮認識你,而這好的柔和的大地,也愛你如它的最愛的孩子一般。我是你的朋友,你為什麼不高興的呢?」
「約翰,這就像一個黴菌問我,這帶著它旋轉著的大地,應當怎樣稱呼。如果對於你的詢問有回答,那你read•99csw•com就將懂得它,有如蚯蚓之於群星的音樂了。禱告呢,我倒是願意教給你的。」
從那天金曜日的晚上起,早過了三星期了,約翰全沒有見到他的朋友。小鎖匙也去了,他更缺少了並非做夢的證據。他常怕一切不過是幻想。他就沉靜起來,他的父親憂悶地想,約翰從在岡上的那晚以來,一定是得了病。然而約翰是神往于旋兒。
一個男人從那堆中站起來,並且安在岡尖上。他有著長的,金色的頭髮和蒼白的臉。他說了幾句,大家便都大張著嘴,唱起歌來,有這麼高聲,致使烏鴉們都嘎嘎地從它們的窠巢飛到高處,還有好奇的野兔,本是從岡邊上過來看一看的,也吃驚地跑走,並且直跑至整一刻鐘之久,才有安全地到了沙岡。
「旋兒,」他說,「我要走開,有這麼討厭和喧鬧。」
「不,我們還該停留。你就要笑,還有許多好玩的呢。」
「阿!有些個還要惡得多,壞得多呢。他們常常狂躁和胡鬧,凡有美麗和華貴的,變毀滅它。他們砍倒樹木,在他們的地方那個造起笨重的四角的房子來。他們人性踏壞花朵們,還為了他們的高興,殺戮那凡有在他們的範圍之內的各動物。他們一同盤據著城市裡,是全都污穢和烏黑,空氣是渾濁的,切被塵埃和煙氣毒掉了。他們是太疏遠了天然和他們的同類,所以一回到天然這裏,他們便做出這樣的瘋癲和凄慘的摸樣來。」
「不然,不然!」看守者說,「這是很美的可以讚頌的軍事。想罷,我們要去攻取的,是戰鬥螞蟻呵;我們去,只為殲滅它們這一族,這是很好的事業。」
一條長的,白的飛沫的邊鑲著海面,宛如黃鼬皮上,鑲了藍色的天鵝絨。
他就可以對旋兒表示,他怎樣地很愛他。他願意將一切和所有自己這一面的拋棄和以往。他的小房子,他的父親和普烈斯多。高興而堅決地他重述他的願望。
「他的愛我,不及我的愛他么?」當他站在屋頂窗的旁邊,眺望著綠葉繁花的園中時,他瑣屑地猜想著,「他為什麼不常到我這裏來,而且已經很久了呢?倘使我能夠……。但他也許有許多朋友罷。比起我來,他該是更愛那些罷?……我沒有別的朋友,——一個也沒有。我只愛他。愛得很!唉,愛得很!」
於是旋兒便召集他的同志們,並且開手,進攻著燕樂的團體。
「阿!」約翰嘆息,「那是一個渴血的糊塗的社會!」
末后,他們到了一個圍著樹叢的處所。成堆成阜地生著忍冬藤。繁茂的枝條到處蔓延在灌木之上,群綠里盛裝著馥郁的花冠。一隻吵鬧的白頰鳥,高聲地唧唧足足著,在嫩枝間跳躍而且鼓翼。
「煞派們!1夏天是多麼討厭的無聊呵!」在老屋子的倉庫里,很煩惱地一同站著的三個火爐中的一個嘆息說,——「許多星期以來,我見不到活的東西,也聽不到合理的話。而且這久遠的內部的空虛!實在可怕!」
「不,不!旋兒,我要留在你這裏!」
「好,」旋兒說,「你也要看見一點可笑的。」
於是旋兒指示約翰以樹林的所有的神奇,——他們倆飛向樹梢的禽鳥們,又進茂密的叢莽,下到土撥鼠的美術的住所,還有老樹腔里的蜂房。
許多工夫之後,他們才遇到一個螞蟻,願意和他們來談天。它們全體都忙於工作。他們終於遇見一個年老的螞蟻,那差使是,為著看守細小的蚜蟲的,螞蟻們由此得到它們的趕路。因為它的畜群很安靜,它已經可以顧及個人及外人了,還將那大的窠指https://read.99csw.com示給他們。窠是在一株大樹的根上蓋造起來的,很寬廣,而且包含著百數的道路和房間。蚜蟲牧者加以說明,還引了訪問者往各處,直到那有著稚弱的幼蟲,從白色的襁褓中匍匐而出的兒童室。約翰是驚訝而且狂喜了。
他於是謝了給他引導的友愛的鴿子,和旋兒一同降到樹林中。
「在人類里忍受著你的無窮的悲哀,煩惱,艱窘和憂愁。每天每天,你將使你苦辛,而且在生活的重擔底下嘆息。他們會用了他們的粗獷,來損傷或窘迫你柔弱的靈魂。他們將使你無聊和苦惱到死。你愛人類過於愛我么?」
約翰一接取,便覺得他這樣地輕而且快了,正如一個鴿子。他伸開四肢,鴿子飛式的飛起來,約翰並且漂浮在它們的中央,在自由的空氣中和清朗的日光里。環繞著他們的更無別物,除了純凈的藍碧和潔白的鴿翅的閃閃的光輝。
那地方是涼爽而且多蔭。鷦鷯幾乎永是唿哨著這一套,但也微有一些分別。
「這叫什麼?」約翰問。「他怎麼說起這個來呢?他認識你么?他是你的朋友么?」
旋兒輕蔑地搖那戴冠的頭。
「唉,旋兒,所有人都這樣的么?」
「唉,旋兒,旋兒!」
「你必須這樣地禱告!」其時旋兒說。
他無暇憐惜它,因為聲音的喧嘩和樹枝的騷擾充滿了林中的隙地,而且,來了一大堆人們。
他們飛過了林中的大花園,那茂密的樹梢在遠處波動,像是碧海里的波濤。約翰向下看,看見他父親坐在住房的暢開的窗邊;西蒙是拳著前爪坐在窗台上,並且曬太陽取暖。
但是,那是什麼呢?一個大影子來到草上,還有彷彿白雲似的東西在鈴蘭上面飄下來。約翰幾乎來不及免於粉身碎骨——他飛向那坐在盛開的忍冬花里的旋兒。他這才看出,那白雲是一塊手巾,——並且,蓬!——在手巾上,也在底下的可憐的鈴蘭上,坐下了一個肥胖的太太。
3.klingelbeutel,教堂所用,募捐的器具。 迴文章
「我回來,普烈斯多!等著就是!」約翰大聲說,然而他已經離得太遠了。
「自然不是!你在怎樣想呢?我們是平和螞蟻。」
旋兒笑著,一上一下地低昂著他所坐的草梗。
唔,那白頭鳥是董事的,也有精微的鑒別。
雨越下越密了,它開始將樹林罩在一個灰色的發光的網裡。紛紛的水溜,從傘上,從高帽子上,以及水甲蟲的甲克一般發著閃的黑衣服上直流下來,鞋在濕透的地上劈劈拍拍地響。人們於是交卸了,並且成了小群默默地退走。只留下一堆紙,空瓶子和橙子皮,當作他們訪問的無味的遺蹤。樹林中的空曠的小草地上,便又寂寂與安靜起來,即刻只聽得獨有雨的單調的淅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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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草里,站著藍色的鈴蘭。約翰坐在其中的一株的近旁,並且開始議論那蜜蜂和胡蝶。這些是鈴蘭的好朋友,因此這談天就像河流一般。
「他們看見我沒有?」他想,然而叫呢他卻不敢。
「上帝?」——這幽深的眼睛溫和地微笑。——「只要你說出話來,約翰,我便知道你所想的是什麼。你想那床前的椅子,你每晚上在它前面說的那長的禱告的——想那教堂窗上的綠絨的帷幔,你每日曜日的早晨看得它這麼長久的——想那你的讚美歌書的花紋字母——九_九_藏_書想那帶著長柄的鈴包3——想那壞的歌唱和熏蒸的人氣。你用了那一個名稱所表示的,約翰,是一個可笑的幻像——不是太陽而是一盞大的煤油燈,成千成百的飛蟲兒在那上面無助地緊粘著。」
「你想上帝么?」他終於戰戰兢兢地問。
普烈斯多在園子里奔波,遍齅著各處的草叢,各坐的牆后,還抓著各個溫室的門戶,想尋出小主人來。
「普烈斯多!普烈斯多!」約翰叫著。小狗仰視,便搖尾,而且訴苦地呻|吟。
他們飄過樹林去,烏鴉在有著它們的窠的高的枝梢上,啞啞地叫著飛翔。這正是盛夏,滿開的菩提樹花的香氣,雲一般從碧林中升騰起來。在一枝高的菩提樹梢的一個空巢里,坐著旋兒,額上的他的冠是旋花的花托,向約翰點點頭。
2.Heinzelm?nnchen,身軀矮小的精怪。 迴文章
「你到這裏了?這很好,」他說。「我教迎取你去了。我們就可以長在一處——如果你願意。」
「什麼是諧和,旋兒?」
「阿!」他說,「你不必責備它們胡塗。人們若要聰明起來,還須到螞蟻那裡去。」
「是呵,是呵,」約翰說,「這很值得注意!」
「我這裏滿是蜘蛛網,」第二個說,「這在冬天也不會有的。」
「那我就可以永不住在人類裏面了么?」
一直到從他那圓睜的眼裡湧出的人世的淚,幕住了美麗的太陽,並且使那天和地的豪華,迴向那暗淡的,顫動的黃昏里……
「阿,旋兒!我高興,我高興的!但我仍要哭,為著一切的這人類!」
年老的螞蟻講起,為了就要發生的軍事,大家正在強大的激動里。對於離此不遠的別一蟻群,要用大的強力去襲擊,掃蕩窠巢,劫奪幼蟲或殺戮;這是要盡全力的,大家就必須預先準備那最為切要的工作。
雪茄的煙氣在忍冬叢上蜿蜒著,兇惡地趕走它們的花的柔香。粗大的聲音嚇退了歡樂的白頰鳥的鳴噪,這在恐怖和忿怒中唧唧地叫著,逃向近旁的樹上去了。
「呸!」一隻白頭鳥,是從高樹上下來看熱鬧的,說,「這是可怕的胡鬧!倘是蟻群牛們來到樹林里,我倒還要喜歡些。聽一下子罷,呸!」
旋兒和那在沉靜的驚愕中,深思著他的話的小約翰,飛出樹林,這樣高,至於沿著岡邊,分明見得是長的金閃閃的一線。他們再飛遠去,變幻的成影的丘岡景色都在他們的眼下飛逝,而光的線是逐漸寬廣起來。沙岡的綠色消失了,岸邊的蘆葦見得黯淡,也如特別的淺藍的植物,生長其間。又是一排連岡,一條伸長的,狹窄的沙線,於是就是那廣遠的雄偉的海。——藍的是寬大的水面,直到遠處的地平線,在太陽下,卻有一條狹的線發著光,閃出通紅的晃耀。
他本有些怕起來了,但當他們謝了懇切的牧者並且作過別,遠離了螞蟻民族,在羊齒草叢的陰涼之下,休息在一枝美麗的彎曲的草梗上的時候,他便覺得安靜得許多了。
人們十分虔敬地聽著,那坐在鈴蘭上面的胖太太,還哭出來了好幾回,用她的衣角來拭淚,因為她沒有可使的手巾。
這快活的太陽也就不能久駐,將他的臉藏在一片雲後面了。大雨淋著這戰鬥的兩黨。彷彿是因為雨,地面突然發生出大的黑的地菌的森林來似的。這是張開的雨傘。幾個女人將以上蓋在頭上,於是分明看見白的小衫,白襪的腿和不帶高根的鞋子。不,旋兒覺得多麼好玩呵!他笑得必須緊抓著花梗了。
「我並且到處是灰塵,如果那黑的人再來的時候,一定要使我羞死。」
「它看https://read.99csw.com見明亮的光,那老甲蟲說起過的;它想,除了即刻飛往那裡之外,它不能做什麼較好的事了。它直線地飛到一間屋,並且落在人手裡。它在那裡受苦至三日之久;它坐在紙匣里,——人用一條線系在它腿上,還使它這樣地飛,——於是它掙脫了,並且失去了一個翅子和一條腿,而且終於——其間它無助地在地毯上四處爬,也徒勞地試著往那園裡去——被一隻沉重的腳踏碎了。一切動物,約翰,凡是在夜裡到處彷徨的,正如我們一樣,是太陽的孩子。它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它們的晃耀的父親,卻仍然永是引起一種不知不覺的記憶,嚮往著發光的一切。千數可憐的幽暗的生物,就從這對於久已遷移和2了的太陽的愛,得到極悲慘的死亡。一個不可解的,不能抗的衝動,就引著人類向那毀壞,向那警起他們而他們所不識的大光的幻像那裡去。」
「它後來怎樣了呢?」
「我會在你這裏得到諧和么?」
但那蒼白的男人,卻因為要防這彷彿從空中落下來似的槲樹子,正在冒火了。他說得很長久,越久,聲音就越高。末后,他臉上是青一陣紅一陣,他捏起拳頭,而且嚷得這樣響,至於樹葉都發抖,野草也嚇得往來動搖。待到他終於再平靜下去的時候,大家卻又歌唱起來了。
1.Saperment,詈語,表厭惡之意。現在大概僅見於童話中,為非人類所用。
但談論突然沉默了,因為吊窗已被拉起,衝進一條光線來,直到最暗的角上,而且將全社會都顯出在它們的塵封的混亂裏面了。
「為什麼要有軍事呢?」約翰說,「我覺得不美。」
地平線上分出一條柔和的,天和水的奇異的界線。這像是一個奇迹:直的,且是彎的,截然的,且是游移的,分明的,且是不可捉摸的。這有如曼長而夢幻地響著的琴聲,似乎繞繚著,然而且是消歇的。
「這不比人聲還美么,約翰?是的,白頭鳥早知道敲出恰當的音韻了。這裏一切都是諧和,一個如此完全的,你在人類中永遠得不到。」
「這是什麼意思呢?」
灌木被四散沖開,花朵踏壞了。又攤開了許多白巾,柔順的草莖和忍耐的莓苔是嘆息著在底下擔負,還恐怕遭了這樣的打擊,從此不能復元。
「你們不是戰鬥螞蟻么?」
「這和幸福是一件事。一切都向著它努力。人類也這樣。但他們總是弄得像那想捉胡蝶的兒童。正因為他們的笨拙的努力,卻將它驚走了。」
約翰想要發問似的仰視旋兒的眼。但那眼卻幽深而神秘,一如眾星之間的黑暗的天。
繁密的深綠的莓苔蓋著地面,而約翰又變得這麼小了,他見得這像是大森林區域里的一座新林。乾子是多麼精美,叢生是多麼茂密。要走通是不容易的,而且苔林也顯得非常之大。
一匹大胆的蝦蟆跳到一個年老的小姐的大腿上,緊靠著她正要咀嚼的小麵包,並且停在那裡,似乎在驚異它自己的冒險。這小姐發一聲大叫,驚愕地凝視著攻擊者,自己卻不敢去觸它。這勇敢的例子得了仿效。碧綠的青蟲們大無畏地爬上了帽子,手巾和小麵包,到處散布著愁悶和驚疑,大而胖的十字蜘蛛將燦爛的絲放在麥酒杯上,頭上以及頸子上,而且在它們的襲擊之後,總接著一聲尖銳的叫喊;無數的蠅直衝到人們的臉上來,還為著好東西犧牲了它們的性命,它們倒栽在食品和飲料里,因為它們的身體連東西也弄得不能享用了。臨末,是來了看不分明的成堆的螞蟻,隨處成百地攻擊那敵人,不放一個人在這裏做夢。這卻惹起了九九藏書混亂和驚惶!男人們和女人們都慌忙從壓得那麼久了的莓苔和小草上跳起來;——那可憐的小藍鈴兒也被解放了,靠著兩匹螞蟻在胖太太的大腿上的成功的襲擊。絕望更加厲害了。人們旋轉著,跳躍著,想在很奇特的態度中,來避開他們的追擊者。蒼白的男人抵抗了許多時,還用一枝黑色的小棍,憤憤地向各處打;然而兩匹勇敢的螞蟻,那是什麼兵器都會用的,和一個胡蜂,鑽進了他的黑褲子,在腿肚上一刺,使他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那就,我們要笑了,」旋兒說。
於是小約翰坐在沙阜邊上眺望——長久地不動地沉默著眺望——一直到彷彿應該死,彷彿這宇宙的大的黃金的門莊嚴地開開了,而且彷彿他的小小的靈魂,徑飄向無窮的最初的光線去。
「我早願意,」約翰說。
於是他們到了一座螞蟻的橋樑。成百的螞蟻忙忙碌碌地在四處走——有幾個在額間銜著小樹枝,小葉片或小草梗。這是有如此雜沓,至使約翰幾乎頭暈了。
唱歌停止了,那蒼白男人便起來說話。他大聲嚷,要使大家都懂得,但他所說的,卻過於親愛。他稱人們為兄弟和姐妹,並且議論那華美的天然,還議論造化的奇迹,論上帝的日光,論花和禽鳥。
蒼白的男人說,上帝為了他們的聚會,使太陽這樣快活地照臨。旋兒便訕笑他,並且從密葉中將一棵槲樹子擲在他的鼻子上。
雨停止了,在灰色的雲底下,閃出一片歡喜的微笑的太陽光,經過樹林,照著濕而發光的樹葉,還照著在所有枝梗上閃爍,並且裝飾著張在槲樹枝間的蛛網的水珠。從叢草中的濕地上,騰起一道淡淡的霧氣來,夾帶著千數甘美的夢幻的香味。白頭鳥這時飛上了最高的枝梢,用著簡短的,親密的音節,為落日歌唱——彷彿它要試一試,怎樣的歌,才適宜於這嚴肅的晚靜,和為下墮的水珠作溫柔的同伴。
「他要換一個別的意見,」他說,「我的父親須為他們照臨,——他究竟妄想著什麼!」
無數飛蠅在穿過濃陰的日光中,飛揚的晶粒似的營營著。人如果留神傾聽,便可以聽出,它們的營營,宛如一場大的,單調的合奏,充滿了全樹林,彷彿是日光的歌唱。
它們忽然飛向約翰的屋頂窗前來了,用了各種的鼓翼和抖翅,停在房檐上,在那裡它們便忙碌地格磔著,細步往來。其中一匹的翅上有一枝紅色的小翎。它拔而又拔,拔得很長久,待到它拔到嘴裏的時候,它便飛向約翰,將這交給他。
「是的,約翰!——那你就應該將人類忘卻。生在人類里,是一個惡劣的開端,然而你還幼小——你必須將在你記憶上的先前的人間生活,一一除去;這些都會使你迷惑和錯亂,紛爭,零落;那你就要像我所講的幼小的金蟲一樣了。」
於是他們來了,那人類——女人們手裡拿著籃子和傘,男人們頭上戴著高而硬的黑帽子。他們幾乎統是黑的,漆黑的。他們在晴朗的碧綠的樹林里,很顯得特殊,正如一個大而且丑的墨汙,在一幅華美的圖畫上。
旋兒笑了,用一片羊齒葉抵禦著雪茄的煙氣;約翰的眼裡含了淚,卻並不是因為煙。
那是約翰,他來了,而且攪擾了它們的談話。這倉庫常給約翰以強烈的刺|激。現在,自從出了最近的奇事以來,他屢屢逃到那裡去。他於此發見安靜和寂寞。那地方也有一個窗,是用抽替關起來的,也望見岡阜的一面。忽然拉開窗抽替,並且在滿是秘密的倉庫之後,墓地看見眼前有遙遠的,明亮的景色,直到那白色的,軟軟地起伏著的連岡,是一種很大的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