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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部分

第十六部分

卻像是黑暗中有一隻手指,突然按下了錯誤的開關,一切重新倒回最開始的那個起點。
「齊銘我問你,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易遙懷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顧森西轉身離開飯桌,拉開門就像要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折回來問:「她現在在哪兒?」
「你看看你說的這叫什麼話!她是你姐姐呀!她這麼晚了沒回來你怎麼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啊?你們以前都一起回來,你今天又瘋去哪兒野了沒和你姐一起回家?」
想是連接往另外一個世界的虛空的通道。偶爾有醫生拿著白色瓷托盤慢慢地從走廊無聲地經過,然後不經意地就轉進某一個房間。
黑暗裡易遙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用力地咬著嘴唇發抖。
就像那些沉重的悲傷,沿著彼此用強大的愛和強大的恨在生命年輪里刻下的凹槽迴路,逆流成河。
易遙和林華鳳一前一後地走則后。
「你說的是易遙么?」顧森西問。
門口站著鐵青著一張臉的母親。
齊銘沒有動。
「你說話啊你!」李宛心兩顆黃豆一樣大小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滾出眼眶來。
林華鳳把包往椅子上一扔,「你怎麼講話呢你!」
顧森西張了張口,剛要回答,門就被轟地一聲踢開來。
身邊的顧森湘別過臉去。兩行清淚也流了下來。她拿過書包朝走廊盡頭的樓梯跑去。她連一分鐘也不想繼續呆在這裏。
齊銘趴在玻璃上,對著裏面動了動嘴,易遙看見齊銘的嘴型,他在對自己說:對不起。
易遙站在所有老師的中間,旁邊站著林華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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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易遙什麼關係?」顧森湘的臉色變得更加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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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森湘沒有打斷他的話,任由他說下去。
電話里易遙的聲音像垂死一般。
直到走廊上響起一陣暴躁的腳步聲,齊銘才慢慢地抬起頭,遠遠地看見林華鳳怒氣衝天的臉。
坐在角落裡的易遙,頭歪歪地靠在隔板上,頭髮亂糟糟地披散開,眼睛半睜著,渙散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的焦距。血從她的大腿間流出來,整條褲子被血水泡得發漲。
安穩而沒有危險的黃色電子波浪。
她伸出手摸了摸齊銘乾淨而散發著洗髮露味道的頭髮。一滴眼淚掉下來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顧森西放下報紙,走進廚房去把飯菜端進來。
頭頂是永遠不變的慘白的燈光。燈光下齊銘沉沒的面容像是石頭雕成的一樣。在他身邊的李宛心,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她顫抖的嘴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一把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作孽啊!作孽啊……」
是齊銘的手。
玻璃窗裏面,易遙躺在白色的床上。頭髮被白色的帽子包起來,臉上套著氧氣罩。頭頂上是一袋紅色的血漿,連接下來的細小的透明的膠管,把被葡萄糖與各種藥劑稀釋后的血漿汩汩地輸進易遙的胳膊。
醫生趕過來的時候,林華鳳正好在破口大罵地逼問著 齊銘是不是有人打了易遙。看見醫生過來,林華鳳陡地轉身對著醫生,問:「我女兒怎麼?被人打了是不?媽逼的還有王法嗎?哪個畜生!」
——好想要遠遠地逃開。逃離這片捲動著流沙的無情的荒漠。
齊銘爸一聽這個開場就有點受不了,趕緊躲開免得聽到更多更年期女人所能組合出的各種惡毒語句。他轉身朝醫生辦公室走去。身後是越來越遠的女人的爭吵聲。
齊銘還是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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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銘下意識地想要伸出手去探一探她的呼吸,卻發現自己全身都像是電擊一樣麻痹得不能動彈。
就像是一個因為太過疲憊而不小心睡著的人。
從某個病房裡面傳出來的收音機的聲音,電台里播放的是武俠評書,雖然說書人用著抑揚頓挫的激動聲音表達著情緒,可是在這裏的環境里,卻變得詭異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變成了緩慢的鋼琴曲。
還沒等著顧森湘說話,母親就直接朝顧森西撲了過去,「你找死啊你!作孽啊!」
顧森湘可能也是覺得自己失態,於是擦了擦眼淚,說:「媽我沒事,就是今天一個女同學突然大出血,別送進了醫院。她是因為之前做了流產,所以引起的。我就是看著她可憐。」
年級組長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看了看易遙,然後對林華鳳說:「家長你九*九*藏*書也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學校也很難過,但是校規紀律還是要嚴格執行的。特別是對於我們這樣一所全市重點中學而言,這樣的醜事,已經足夠上報紙!」
齊銘的腳踩在血泊里,足有一厘米深的血水,淌在地面上。
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易遙小聲地說:「媽,你剛才沒必要對他們下跪。我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念書的。」
以前總是聽人家說,醫院這樣的地方,是充滿著怨氣的。每天都可能有人死亡,每天也會有人離死亡更近一步。
易遙把自行車拿出來,才發現要是忘記在教室里了。
無法擺脫的空虛感。
易遙低著頭,沒聽到林華鳳回答,抬起頭,看見她起得發抖的臉。她突然甩過手裡的提包,朝自己劈頭蓋臉地打過來。
——你陪著她一起慢慢長大,你看著她一路在夾縫裡艱難地生存下來。
好像一瞬間就老了十歲一樣。易遙動了動身體,一陣虛弱的感覺從頭皮傳遞到全身。無數遊動的光點幻覺一樣浮遊在視界裏面。屋內是黃昏里漸漸暗下去的光線。廚房裡傳來稀飯的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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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彷彿僅僅是在幾個月前,他剛剛從書包里拿過一袋牛奶塞到她的手裡,用低沉卻溫柔的聲音說,給。
剛剛把報紙翻到娛樂版,走廊里就傳來電梯開門的聲音。森西媽像是突然被接同了電一樣跳起來朝門外沖,然後走廊里就傳來母親大呼小叫的聲音:「哎喲湘湘啊,你怎麼不打個電話啊,你要急死媽媽呀。哎喲,我剛剛就一直眼皮跳啊,還好你回來了,不然我就要報警了啊。」
包括顧森西在內的所有人,都被她嚇住了。就連母親和父親也知道,顧森湘從來都是袒護這個寶貝弟弟的,今天突然的反常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天天住醫院!死了算了!我幫她燒炷香!」
全家人還沒反應過來,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情,只是當顧森西發了瘋。
學校的人已經漸漸散去了,剩下很少的住讀生打鬧著,穿過操場跑回寢室。
醫生皺著眉頭,沒打算繼續和她計較,只是拿車手中的記錄夾,翻到易遙的那一頁,翻著白眼說:「你女兒前幾天做過藥物流產,清宮的時候損傷了子宮內壁,剛剛可能又受到了撞擊或者拉扯之類的外傷,所以現在是屬於流產後的大出血。」說完合上夾子,又補了一句,「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些難聽的話像是耳光一樣,不僅一下一下抽在林華鳳的臉上,也抽在他的臉上。他轉過頭朝玻璃窗裏面望過去,看見易遙早就醒了,她望向窗外的臉上是兩行清晰的眼淚。沿著臉龐的邊緣流進白色的被單里。
顧森西賭氣地拉開椅子坐下來,雖然不服氣,但是看見面前臉色發白的姐姐,也不敢招惹。
「你別沒事兒找事兒啊你!按你說的姐沒回來還怪我的啊?」
就似乎只是幾天之前,齊銘和易遙還在冬天沒有亮透的凜冽清晨里,坐在教室里早自習。頭頂的燈管發出的白光不時地跳動幾下。
——這樣的她就像是身處在流沙的黑色旋渦里,周圍的一切都嘩嘩地被吸進洞穴。她就陷在這樣的旋渦里。伸出手去拉她,也只能隨著一起陷下去而已。而如果放開手的話,自己就會站得很穩。就是這樣的感覺。
林華鳳望了望躺在裏面依然昏迷的易遙,又回過頭去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抱著頭沒有說話的齊銘,眼神在虛空的白色光線里變得難以猜測。
易遙抬起手擋著臉,任由林華鳳用包發瘋一樣地在大街上抽打著自己。手臂上一陣尖銳的疼,然後一陣濕漉漉的感覺襲過來。應該是背包上的鐵片劃破了。
顧森湘只是搖搖頭,但是那顆突然滴到碗里的眼淚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森西暗中偷偷看了看姐姐,發現她眼圈紅紅的。他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她,然後湊過去小聲問:「幹嘛,哭鼻子啦?」
齊銘也沒回答,只是把頭朝玻璃窗里望了望。
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刺|激著鼻腔里的黏膜。
就像那些被喚醒的記憶,沿著照片上發黃的每一張臉,重新附上魂魄。
惟獨明白過來的是顧森湘。她看著面前緊張的弟弟,然後有想了想現在躺在醫院的易遙,還有齊銘的搖頭否認。她https://read.99csw.com看著顧森西的臉,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張大后她學會義無反顧地去愛人,但是卻並沒有遇見好人。她懷著孩子去找那個男人的時候,卻看見那個男人和另外一個女人在房間里相敬如賓夫妻般恩愛。
林華鳳冷笑一聲:「李宛心,我是林華鳳。」
放在旁邊的心跳儀上,那個指針安靜而穩定地上下起伏著。
「你坐下吃飯。」顧森湘板著一張臉。
森西爸放下遙控器,說:「森西你也是,和媽媽講話沒大沒小的。」
林華鳳慢慢地跨了兩步,站在齊銘跟前,她低下頭,似笑非笑地看扎齊銘,說:「以前我還真把你看走眼了哦。」
在易遙的記憶里,那一個黃昏里林華鳳悲傷欲絕的表情,她扭曲痛苦的臉,還有深陷的眼眶裡積蓄滿的淚水被風吹開成長線,都像是被放慢了一千萬倍的慢鏡頭,在易遙的心臟上反覆不停地放映著。
走廊盡頭的地方,有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正在慢慢地滑動過來。
辦公室里像是下雨前的天空。烏雲壓得很低,像是在每個人的頭頂停留著。
林華鳳拿著碗沒有動,還是站在床前等著。
或者說是虛空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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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銘站起來一把推開林華鳳,「你別碰我媽。」
齊銘抬起頭,揉了揉已經紅成一圈的眼眶,把口袋裡振個不停的電話接起來,剛說了一聲「喂」,整張臉就一瞬間蒼白一片。
「就是大人了才更容易出事兒!她以前學校有事都會先打電話回來的,今天電話也沒打,手機又關機,能不擔心嗎?!」
——該怎樣去定義的關係?愛情嗎?友誼嗎?
——小時候你看見她被她媽媽關在門外不准她吃飯,你想要悄悄地把她帶回家讓她和自己一起吃點東西,可是你的母親卻怒氣沖沖地把她請出了家門。你偷偷地從窗戶遞出去一個饅頭,然後看見她破涕為笑,拿過饅頭開心地咬起來,可是只咬了一口,她媽媽就從家裡衝出來一抬手把那個饅頭打落在地上然後連著甩了她兩個耳光,你看見她看著地上的饅頭用力抿著嘴巴卻沒有哭出聲音,只是眼睛里含滿了沉甸甸的眼淚。
劈頭蓋臉落下來的巴掌,全部大在顧森西的身上。
齊銘望著廁所里一排並列的八個隔間,慢慢走到其中一個隔間前面。齊銘伸手推了推,門關著。齊銘低頭看下去,腳邊流出來一小股水流一樣的血。齊銘一抬腿,把門用力地踢開了。
就像還在不久之前,齊銘和易遙還走在學校茂盛的樹陰下面,他們依然在教室的熒光燈下刷刷地寫滿一整頁草稿紙。偶爾望向窗外,會發現長長的白煙從天空劃過,那是飛機飛過天空時留下的痕迹。
林華鳳的聲音在這樣虛空的走廊上顯得說不出的尖銳。
——你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全部去給她,塞給他,丟給她,哪怕她不想要也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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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森湘看著面前的齊銘,他還是抱著頭沒有說話。
轉過身的時候一隻手輕輕地抓住了自己。
——你一定會忍不住想要去幫她擦掉眼淚,一定會想要買好多好多的禮物塞進她的懷裡,你一定會在她被毆打哭泣的時候感受到同樣的心痛,你也一定會在她向你求救的時候變得義無反顧,因為你想要看到她開心地微笑起來,哪怕一次開心地微笑起來。又或者不用奢求微笑,只要可以抬起手擦乾眼淚,停止哭泣也好。
每一次聽見的時候,都會覺得悲傷。沉重的悠長的聲音,在一片火紅色的江面上飄動著。
但是顧森西並沒有因此而收斂起他那副無所謂的強調。他躺在沙發上,把腿擱在茶几上,悠閑地翻著當天的報紙。森西爸在旁邊戴著老花鏡看電視。
就像那些倒轉的母帶,將無數個昨日,一跳幀的形式把心房當作幕布,重新上演。
李宛心剛剛還一片虛弱的目光,突然間像是旺盛的火眼一樣熊熊燃燒起來,她矯健地跳起來,伸出手指著林華鳳的鼻子:「爛婊子,婊子的女兒也是婊子!你們一家要做公共廁所就得了,還非要把你們的臟逼水望我們齊銘身上潑!……」
「救我。」
林華鳳翻出齊銘的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李宛心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幾聲之九_九_藏_書後就聽見李宛心「寶貝兒你怎麼還沒回來啊」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拉起自己的兒子。
他飛一樣地朝教室那一層的廁所跑去。跑到門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然後一低頭衝進了女廁所。
顧森西回到沙發上看報紙,懶得再和母親計較。
顧森湘站起來,抓起自己的書包轉身離開,她覺得自己再呆一秒鐘人就會爆炸了。
「呵呵!你在這裏說沒用,」林華鳳一聲冷笑,「我們就問醫生,或者我們就報警,我就要看看到底是誰的種!」
易遙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顧森湘看著坐在路邊綠地椅子上的齊銘,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破眼下的沉默。
「是啊。」顧森湘抬起頭。
周圍和便利商店咕咕冒著熱氣的關東煮,乾洗店裡掛滿衣服的衣架,站立著漂亮假人模特的櫥窗,綠色的郵局,掛滿花花雜誌的書報攤。黃昏時匆忙的人群心急火燎地往家趕。有弄堂里飄出來的飯菜的味道。亮著旋轉彩燈的髮廊里,染著金色頭髮的洗頭妹倦怠地靠在椅子上。有飛機亮著閃燈,一眨一眨地飛過已經漸漸黑下來的天空。地面上有各種流動著的模糊的光,像是夏天暴雨後匯聚在一起的水流。這所有的一切被攪拌在一起,沉澱出黃昏是特有的悲傷來。
空氣里是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劇烈的血腥味道,甜膩得讓人反胃。
顧森湘想要去擋,結果被一個耳光正好扇在臉上,身子一歪撞到寫字檯的尖角上。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中年婦女看起來似乎是主治醫生,她慢慢地摘下口罩,慢條斯理地看了林華鳳一眼,眼睛里是厭惡而不屑的神色,「你激動什麼啊?你安靜會兒吧。這醫院又不是只有你們家一家病人。」
——你也看見過她突然就從家門裡衝出來哭著逃跑,因為年紀太小而跌跌撞撞又摔在地上,周圍弄堂里的女人們並沒有去牽她起來,而是在她的周圍露出幸災樂禍的譏笑的目光,然後她站起來,有被追出來的林華鳳扯住頭髮拉回去再甩兩個耳光。
易遙轉身朝樓下飛快地跑,剛跑出兩步,就被那個女人抓著頭髮扯了回來。她伸出雙手抓著易遙的兩個肩膀,用力地扯向自己,然後在那瞬間,抬起了自己的膝蓋朝易遙肚子上用力地頂過去。
森西媽一直在打她電話,但是永遠都是關機狀態。
同樣望向齊銘的,還有剛剛一直坐在他身邊的顧森湘。
她把車放回去,轉身回教室哪鑰匙。
——更小的時候你看見她有一天追著提著箱子離開弄堂的父親一直追到門口,她父親把她推開然後關上了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坐在馬路邊一直哭到天黑。天黑后她回家,門關著,母親不讓她進門,她拍著大門哭著求她媽媽讓她進去,不要也丟下她。
「你會不會覺得我剛才特別無情?」齊銘抬起頭,聲音悶悶的。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婊子!我兒子有的是小姑娘喜歡,你們家那張陰氣裹身的易遙送我們我們都不要,晦氣!看她那張臉,就是一臉晦氣!該你沒男人,一該她有爹聲沒爹養!」
齊銘沖回學校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他發瘋了。
顧森湘看著面前嗚嗚哽咽不停的齊銘,心臟像是被人用力地抓皺了。
「你告訴我她在哪兒啊!」顧森西有點不耐煩。
林華鳳的表情突然慢慢收攏起來,她冷靜的表情盯著醫生,「你剛剛是說,流產?」
「是,流產。」醫生重複了一句,然後就走了,留下一句「你再大聲嚷嚷就叫人把你帶出去了」。
「你就是賤!你就是徹底的賤!」林華鳳把碗朝床邊的寫字檯上用力地放下去,半碗稀飯灑了出來,冒著騰騰的熱氣。
已經快要八點了。顧森湘還沒有回來。
「這逼丫頭又怎麼了?天生賠錢貨!醫院是自己家啊!鈔票太多了是伐!」
「對,我就是賤。」易遙扯過被子,翻過身不再說話。
易遙搖搖頭,沒有起來。
顧森西突然站起來,把桌子震得直晃。
——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其實我對你,也是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全部去給你,塞給你,丟給你,哪怕你不想要也要給你嗎?
他抬起頭說,我也是,真想快點去更遠的地方。
她把門關上,回過九*九*藏*書頭來問顧森西:「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弄堂里早就在傳齊銘和易遙在談對象,只是李宛心死活不相信,她看著面前沉默的兒子,心裏也像是被恐懼的魔爪緊緊掐著。
一種乾淨到有些殘酷的感覺輕輕地落在皮膚上。
好像很多年一瞬間過去了的感覺。所有的日日夜夜,排成了看不見尾的長隊。而自己站在隊伍的最後面,追不上了。於是那些日日夜夜,就消失在前方。剩下孤單的自己,留在了歲月的最後。
「林華鳳你嘴巴怎麼那麼臭啊你!你做婊子用嘴做的啊!」
所以在這裏出現的人們,無論是醫生還是病人,都是一張冷冰冰的臉,其實就算是你有再多的生氣,再燦爛的笑容,當你慢慢走過這樣一條被慘白的熒光照成虛空的走廊時,你也會像是慢慢靠近死亡一樣,變得冷漠而無情起來吧。
他把李宛心扶起起來,看著她的臉,說:「媽,你別急,孩子不是我的。我發誓。隨便他們要報警也好,要化驗也好,我都不怕。」
——甚至當有一天,她已經完全被黑色的旋渦吞噬了,連同著她自己本身,也已經變成了那個巨大的黑色旋渦時。
「我也不知道,」齊銘把頭埋進屈起來的膝蓋里,「感覺得好想逃開她,好想用力地遠遠地逃開她。可是我不是討厭她,也不是嫌棄她。我也不知道怎麼去說那種感覺。」
吃飯的時候,顧森湘一直低著頭。
她拿出來走到易遙的床前,「喝點粥。」
易遙剛剛跑上樓梯,迎面一個耳光用里地把她抽得朝牆壁上撞過去。一雙閃亮地鑲著水晶指甲的手又甩了過來,易遙抓住抽過來的手腕,抬起頭,面前是一個畫著濃濃眼影的女人。她身後背著書包安靜站著的人是純白花朵般盛開的唐小米。
媽慢慢地站起來,手心裏一層細密的汗。
「不是你?」林華鳳突然扯高了嗓門,「你以為你說不是你我就信啊?我們家易遙整天除了你,幾乎就沒跟男生說過話,不是你是誰?別以為我們易遙單純好欺負,她就是好欺負,但是她媽可沒那麼好欺負!你把手機拿來。」
——就是這樣站在旋渦邊上,眼看著她一天一天被吸納進去的感覺。
易遙望著走在前面一言不發的林華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你在這兒一直火燒眉毛的也沒用啊,你先坐下休息會兒吧。別等她回來了,你倒折騰出什麼毛病來。」顧森西把報紙丟下,起身倒了杯水。
顧森湘沒有動,但是卻沒有再邁出去步子。她轉過身來看著面前脆弱得像個小孩一樣的齊銘,心裏有說不出的心痛。
齊銘沒有動,林華鳳突然扯過來他的外套翻他的手機,「我叫你把手機拿來!」
易遙剛想抬起頭說什麼,就看見站在自己旁邊的林華鳳像一棵樹一樣筆直地跪了下去。
「這位家長,她繼續在學校上學,那對別的學生影響多大啊!天天和一個不良少女在一起,別的家長該有意見了。」一個燙著捲髮的中年婦女說。
李宛心氣得發抖,看著面前坐著一直一聲不響的齊銘心裏也沒底。
——只是當你生命里,離你很近很近的地方,存在著一個人。她永遠沒有人珍惜,永遠沒有人疼愛,永遠活在痛苦的世界里,永遠活在被排擠被嘲笑的空氣中。她也會在看見別的女孩子被父母呵護和被男朋友照顧時心痛得轉過臉去。她也會在被母親咒罵著「你怎麼不去死」的時候希望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她也會想要穿著漂亮的衣服,有很多的朋友關心,有美好的男生去暗戀。她也會想要在深夜的時候母親可以為自己端進一碗熱湯而不是每天放學就一頭扎進廚房裡做飯。她也會想要做被捧在手心裏的花,而不是被當作可以肆意踐踏的塵。
「媽逼的你閉嘴吧!」林華鳳尖利的聲音,讓辦公室所有的人瞪大了眼睛。
「姐你想什麼呢?」似乎有點明白了,顧森西無奈地攤攤手。
林華諷順著齊銘的目光朝裏面看進去。目光剛剛接觸到裏面套著氧氣罩正在輸血的易遙,就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來。
齊銘皺著眉頭重新做下去抱起了頭。
「媽逼李宛心你說什麼呢?你以為你們全家是什麼貨色?你男人在外面不知道養了多少野女人,你以為https://read.99csw.com大家都不知道嗎?現在好了,你兒子有樣學樣,搞到我們家易遙身上來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誰都沒完。我們母女反正豁出去不要麵皮了,就是不知道你們齊家一家子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就像是切割在皮膚上的微小疼痛,順著每一條神經,迅速地重新走回心臟,突突地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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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怎麼啦?」顧森西有點委屈的聲音。
沾滿整個馬桶的鮮血,還有流淌在地上積蓄起來的半凝固的血泊。
「媽你別這樣。」易遙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太陽穴流下去。
「我問你,」顧森湘抓過弟弟的袖子,「易遙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家裡的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他抓著顧森湘的手慢慢地拉向自己的臉。顧森湘的手背上一片濕漉漉的冰涼。齊銘小聲的說:「不是我。」
「老師我知道,是我們家易遙胡來。但千萬別讓她退學。她還小啊,起碼要讓她高中畢業吧。」
「我叫你坐下!」顧森湘把筷子朝桌子上一摔。
黃昏的時候響起的江上的汽笛。
從剛剛半路齊銘停下來坐在這裏開始,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
齊銘和顧森湘坐在搶救病房的外面。
林華鳳站在床前面,任由心痛像匕首一樣的五臟六腑深深淺淺地捅著。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了飯。
森西媽站在門口,一直朝走廊張望著。兩隻手在面前搓來搓去。
最先爆發的就是森西媽。她聯想著今天這麼晚才回家的經過,又看著面前哭紅了眼眶的女兒,各種爆炸性的畫面都在腦海里浮現了一遍。「湘湘……你可別嚇媽媽啊……」母親放下了筷子。
「我不要臉無所謂了!我反正老不死了!你才多大啊!你以後會被別人戳一輩子脊梁骨啊!」
就如同昨天一樣,齊銘和易遙還和全校的學生一起站在空曠的操場上,和著廣播里陳舊的音樂與死氣沉沉的女聲擺動著手腳,像機器人一樣傻傻地附和節拍。他們中間僅僅隔著一米的距離。在偌大的操場上,他和她僅僅只隔著一米的距離。她望著天空說,真想快點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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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怎麼了?」顧森湘在齊銘身邊坐下來。
「我別這樣?我什麼都沒做。」林華鳳拿著碗,「你現在知道疼,現在知道哭,你當初脫褲子時不是挺爽快的么?」
曾經散落一地的滾動的玻璃珠,突然被一根線穿起來,排成了一條直線,筆直地指向以前從來看不出來的事實。
顧森湘沒有像往常一樣起來收拾桌子,而是把碗一推,拉著顧森西進了房間。
顧森四看著他媽在客廳里轉來轉去,哪兒都坐不穩,於是放下報紙,說:「媽你就別急了,姐姐肯定是學校有事耽誤了,她也是大人了,還能走丟了嗎?」
易遙從擋住臉的罅隙里看出去,正好看見林華鳳的臉。
「媽你不用這樣!」易遙的眼淚從眼眶裡冒出來。
齊銘坐在玻璃窗的下面,一直把頭埋在膝蓋上的手心裏,看不出表情。但一沒有感覺到格外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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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幽長的走廊,兩邊不規則地打開或者關上的房門。頭頂是一盞一盞蒼白的頂燈。把整條走廊籠罩在一種冷漠的氣憤裏面。
「你管管你兒子!」森西媽突然罷高的尖嗓門朝正在看電視的森西爸吼過去,「你看他眼裡哪有我這個媽!」
——當這樣的人就一直生活在離你很近很近的地方的時候,當這樣的人以你的幸福生活作為鏡像,過著完全相逆的生活來成為對比的時候,她越是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你就越是沒辦法抽身事外。
一直罵到搶救室的門口,看見坐在椅子上的齊銘,才停了下來。她站在齊銘面前,沒好氣地問:「她怎麼了?」
「我這麼做是為了誰啊!」林華鳳歇斯底里的叫聲讓周圍的人群一邊議論著,一邊快速地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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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宛心和齊銘爸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的時候正好看見林華鳳指著齊銘的頭頂罵出一連穿的髒話,而自己的兒子坐在椅子上,抱著頭一聲不吭.李宛心就像是一顆炸藥被突然點著了。
林華鳳趾高氣昂地站在李宛心面前,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倒是繼續囂張啊你,說吧,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林華鳳拿著勺子把熬好的稀飯盛到碗里,抬起手關了火,擦掉了臉上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