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1)
開始的時候是一隻，然後一百隻，一千隻，最後黑壓壓的一片交錯著覆蓋著天空。
像是諸神滅亡的黃昏，大漠中的海市蜃樓以及飛天的傳奇，全部跟隨著黃沙倒卷向烏雲翻滾的天邊。
雖然她很疑惑為什麼孔雀要把自己的飛鳥院讓給這個不知來路甚至有點神經病的年輕男子，只是，因為白翼已經下過命令要她全力配合孔雀的行動，所以，她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就招呼小二，帶這位浮橋公子去飛鳥院休息。
雖然這次的任務很簡單。特別是對於鸚鵡來講。幾乎就像是說話般的容易。
對他來說，這絕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我知道。
「最好的一個，是我們都知道的，是極樂宮的主人無歡，另外一個，我們也知道的，是他的第一殺手，鬼狼」，孔雀看了看已經沉默不語不再說話的畫眉，繼續說，「而其他兩個，我想應該就是我們一直想查，卻查不出來的，妖蝶雙星。」
是的，他會日晷逆照。你也應該明白，會這種動術的人，全天下只有四個。
這件事情。他已經計劃了很久了。
老闆娘看著他，沒好氣的說，我知道。我比誰都早知道。
王城中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送那件千羽衣而來的。儘管大家會覺得單單為了一件衣服而來，未免太不符合常理。可是，極樂宮從來就沒按照過常理出牌。而大家也就不再奇怪了。就算有一天無歡突然一把火燒掉極樂宮，也沒人會覺得奇怪的。
飛鳥低低地在湖面上穿行。偶爾驚動了水底的紅鯉魚，迅速地擺動尾巴，蕩漾開一圈漣漪。
「屬下不敢。立刻就去執行。」
因為她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實在不值得她笑著迎出去。她甚至是覺得這個年輕人走錯了。
王城王宮西偏殿。
只有無歡知道他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又恢復了老闆娘笑容滿面八面玲瓏的樣子，花枝招展地揮著手帕，說，真的沒有啦。真的沒有啦。
黃沙將一切吹成昏黃的色調。
他讓時間倒流了。
如果是碰巧有荒漠中行走的駝隊，他們只會覺得身邊突然疾疾地掠過了一道白光，只會以為是在烈日下跋涉太久產生的幻覺。
他閉著眼睛。眉頭微微地皺在一起。
「嗯……來的這個可能就是枯葉。」
畫眉說不出話來。半晌，她說，不知道。
浮橋認真地說，九*九*藏*書我問過我家主人了，他說只要我想住，就能住到最好的房間。我家主人是這麼說的。
因為無歡不喜歡有任何人他不熟悉的人伺候他。
畫眉粗暴地打斷他，不可能！我自己說的話我清楚。
然後，他突然正色，然後神秘兮兮地靠近老闆娘的耳邊說，這樣，那聽說沉月軒有七間最好的套房，漂亮的老闆娘，你去幫我弄一間來，我可是很有錢的哦。
浮橋和老闆娘一樣的詫異，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興高采烈地去飛鳥院入住了。
老闆娘被他堵得有點生氣，於是說，那我也告訴你，沒房間了，一間都沒有。
而床塌上側卧著的無歡，閉著眼睛，僅僅輕輕地晃動著食指。
而現在，突然遇到了一件最頭痛的事情。
可是，所有的物品都像是被隱形的人拿著，托著，拉著，開始各自運動著。黃銅的水壺自動地從白玉池裡裝滿了水，然後就自己懸空滑到火爐上去，過了一會就開始突突地冒著熱氣。黃金的洗臉盆在火爐邊上的空中懸停著，等待著注滿熱水后就飛到床塌邊上。然後白色的毛巾跟著飛過來，緩慢的浸泡進熱水裡。
沒有人會想到，剛剛從身邊掠過的那一道朝天邊迅速消失的白光，是當今天下最傑出的咒術組織千羽樓中的人，在前往執行任務的路上。
孔雀喝了口茶，她看起來比急躁的畫眉要稍微鎮定一點。她慢慢地說，剛才他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他重複了兩遍。你知道為什麼么？
這句話讓畫眉四肢冰涼地呆立在當場。她喃喃自語地說，你是說……你是說……他會……
等浮橋朝後院走過去之後，孔雀才找了張桌子坐下來，然後對老闆娘說，這個前廳應該要打掃了吧。
可是，當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她就發現，前一秒鐘還躺在沉月軒的自己房間的床上，而這一秒，她卻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周圍是昏黃色的濃霧，幾乎看不清前面兩米外的事物。
他笑呵呵地對老闆娘打招呼：老闆娘！啊，好漂亮的老闆娘啊。
後天就是大將軍光明到沉月軒選出近身護衛領的日子。
她迅速地從地面上爬起來。跪著，等待著白翼的命令。
店小二好象有點被嚇住了，支吾著說，老闆娘……老闆娘回答了……兩、兩遍……
「我也希望這不可能。畫眉，看來這次九_九_藏_書極樂宮是動真格的了」，孔雀長長地嘆了口氣，她說，「你去告訴白翼……說現在的局面已經是我和你所不能控制的了，叫她趕快想辦法。我只能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控制現在局面……因為，我也不知道枯葉究竟要做什麼……從來沒有人猜得到他想做什麼……」
那你還讓他住進去？
浮橋神秘地笑著，嘴角又是那種少年般痞痞的笑容，他說，這個啊……不能告訴你。
白翼也一直沒有說話。只有很長很長的深呼吸的聲音輕輕地擴散在空氣里。顯然，她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
老闆娘指了指他的頭，說，你腦袋剛被馬踢過吧？你來之前問過沉月軒是什麼地方么？
「什麼地方不明白，你可以問。」
然後這個男子就吃驚了，他說，你怎麼知道？
畫眉睜開眼睛，開了開房間的銅壺滴漏，知道又差不多應該起來經營客棧了。
「……不明白。」畫眉知道，在白翼面前，誠實永遠最重要。因為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瞞過她。
他突然很神秘地靠近老闆娘，說，你不知道吧，帝王要選近護衛領，五月初九就在這個客棧選呢，到時候光明大將軍也會來哦。
那你還讓他住你的飛鳥院？你難道不知道飛鳥院里有白翼布下過的咒術結界，你在裏面可以絕對安全么？
他拿著一根筷子，在頭上敲來敲去，感覺就像是個頑皮的少年，可是，卻有著成年男子深邃的輪廓。老闆娘自己都有點分不出他的年紀了。
在與敵人交戰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剎那，都可以致命。可是，會這種動術的人，可以在戰鬥中，將時間逆轉過來，比如，你已經順利地在他咽喉上割開一刀，他必死無疑，可是，他只需要日晷逆照，一切就恢復到你將要割開他咽喉之前，而他已經知曉你所有的行動，你會再行動一遍，而他，卻會在你重複上一個他已經知道的行動時，給你致命的一擊。
鸚鵡顧不上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換了換手指的姿勢，展開了更強的動術能量。
五月初七的黃昏。
有人進來了。
「是。主人。」
沒有一個僕人和宮女。
而現在，畫眉又一次聽到了這種帶著不安的，長長的呼吸聲。
畫眉問，孔雀，為什麼你要讓他住進來？你知道他是誰么？
儘管她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句話要連著說reａｄ.９9ｃｓｗ.ｃom兩遍，而且是相同的口氣相同的表情。
「那麼這樣的話，豈不是千羽樓就不可能有人進入王宮，也無法拿到近護衛領的職位？那麼我們的計劃……」
可是鸚鵡並不敢有任何停頓。因為她知道，在五月初八之前如果不完成白翼的任務的話，自己絕對看不到五月初九的朝陽。
他望著老闆娘，笑眯眯地說，我叫浮橋。
「這不可能……」
「你要我說第二次么？」
「嗯。很好。順便告訴你，孔雀會離開沉月軒。剩下你一個人。所以，我不希望有任何的差錯。另外，浮橋要你去做的任何事情你都必須照著去做。就像遵守我的命令一樣地去執行。明白么？」
荒漠中突然出現一群平日無法看見的黑色飛鳥。
因為他是天下第一的動術師。
「妖蝶……你是說那兩個在極北之地的玄冰里活了三千年的那兩個……怪物？那兩個叫枯葉和燕尾的兩姐弟？」畫眉的牙齒有點顫抖。
老闆娘說，我反正是不知道你從哪兒聽到的這個消息，只是呢，這個消息是從我家客棧門口的告示上傳到整個天下的。
畫眉抬了抬手，所有的窗戶都關了起來。然後她又隨手劃出了一個封印聲音傳播的空間。於是，一瞬間，四下里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到。
耳邊是密密麻麻的飛鳥的鳴叫和翅膀揮動的聲音。耳膜被刺得鼓鼓的。卻又無法分辨出詳細的音節。
可是她走到進來的這個人面前，臉上的笑容就慢慢地變得掛不住了。
老闆娘轉過身去，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孔雀。
像是空氣里突然出現了些不經意的波動，透明的漣漪一晃就消失了。老闆娘也沒有在意。
老闆娘笑了笑，說，得了吧，把力氣省省，用到小姑娘身上去吧，老娘要是再小十歲，估計小心肝都要被你這聲音叫軟了。
然後，懸挂在店門口的那一串銅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後重新睜開，準備從床上起來。
好象昨天剛剛在這裏用咒術殺了七個極樂宮的人並不是她一樣。
所以，帝王在把他安頓在西偏殿之後，就把所有的宮女撤走了。
孔雀又說，那你知道你回答了他幾遍么？
然後浮橋突然站起來衝出門，去看那張告示去了。回來的時候他張大了嘴，一臉吃驚的表情，像是下巴都要掉九九藏書下來了。
孔雀說，我不知道。
畫眉覺得心跳突然漏跳了好多拍。對於日晷逆照這種咒術，她僅僅是聽過而已，從來沒見人使用過。只是聽過首領白翼講述過這種高級的動術。
孔雀轉過身去望著店小二，問他，你告訴畫眉，她回答的是什麼。
轟隆的雷聲緩慢地從天空上流淌而過。所有的駱駝開始跪下來圍成一圈。
鸚鵡從接到任務開始就一直在不停地趕路，一路過來動術沒有停過。
可是，執行人物的地點，卻在王城萬里之外。
孔雀慢慢地又喝了一口茶，她說，這就是我要他住進去的原因。你確實只說了一遍，可是，他讓時間倒流了。
雖然鸚鵡並不是專修動術的咒術師，可是，畢竟千羽樓的人每一個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所以，當鸚鵡全力施展開動術的時候，其速度也是驚人。
老闆娘看了他足足一盞茶的時間，直到看得他全身不自在，感覺像哪兒不對勁，他左右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全身，然後問，哪兒不對么？
畫眉說，就一遍啊，我說，真的沒有啦。
浮橋靠近老闆娘，盯著她的眼睛，說，一間都沒有了嗎？一間都沒有了嗎？
老闆娘有點興趣了，問，你家主人是誰？
畫眉突然覺得有些汗水沿著額頭流下來。她不知道，剛剛的自己，等於是從鬼界挪了半隻腳回來。
雖然是開玩笑的口氣，可是老闆娘也確實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年輕人穿得沒有玉鹿那樣高貴華麗，也沒有極樂宮的人那樣全身散發著光芒，可是說不出為什麼，就覺得全身都散發著那種致命的吸引力。如果她真的再年輕十歲，肯定被迷得暈頭轉向了。
老闆娘依然在清脆地打著算盤。似乎又恢復了那個笑容如花八面玲瓏的老闆娘。
沉月軒看上去一片平靜，朦朧的夕陽的光輝均勻地撒在整個庭院里。
「所以，你的任務依然是輔助著，殺光客棧里所有的人，可是，這次不是幫助孔雀，而是幫助……浮橋。」
老闆娘抬起頭，笑得花枝亂顫得走過去招呼進來的客人，因為她知道，敢在這個時候還繼續入住沉月軒的人都有兩把刷子。
他說著這些話，一臉得意的樣子。
進來的這個年輕人穿得還算乾淨，但是，除了乾淨，就幾乎沒有別的什麼了。樸素得幾乎可以用寒酸來形容的衣服，洗得發白，頭上纏了根布頭巾，九九藏書漆黑的頭髮和瞳孔，倒是顯得很有神色。
「畫眉」，過了很久，白翼終於開了口，聲音從濃霧中傳來，像是連聲音也被濃霧浸濕了一般。「我給你的任務，有了變化，因為孔雀已經告訴了我沉月軒住進了一個叫做浮橋的年輕人。並且，根據孔雀捕捉到的他的咒術能量來看，我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們所想的那個枯葉……但是，只會比枯葉更難對付，而不會輕鬆……」
五月初八，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雕花窗戶照射進來，在房間的地面上投出雕花紋路的光斑。
等到所有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前廳回到自己的房間，前廳里只剩下她和店小二，還有孔雀三個人。
「什麼？」
他看到老闆娘走過來，臉上笑開了花，本來很大的眼睛笑得微微眯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浮現在嘴角邊上。看起來很痞子氣，卻又覺得乾淨英氣。
然後老闆娘心領神會地對所有正在前廳中喝茶吃飯的客人說，不好意思，各位請先回房間，我會叫小二把菜全部送到各位房間去，因為光明大將軍後天就要到了，所以前廳需要打掃乾淨。實在不好意思啊給各位添麻煩了……
鸚鵡飛快地掠過飛沙走石的荒漠。
五月初七的夕陽就快要落下去了。
老闆娘也笑眯眯地說，浮橋先生，到沉月軒有何貴幹？
直到她抬起頭，看到台階上那團柔光籠罩下的白翼的影子時，她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被白翼召喚到千羽樓的第一樓了。
烈日轉換著角度，講大地的各個部分照燙。
烈日的曝晒下，一切都反射著讓人暈眩的白光，刺痛瞳孔，灼|熱每一寸肌膚。
因為，以往任何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過沉默這麼久的時候。而且，上一次白翼出現這種呼吸聲的時候，是在三年前，白翼的行蹤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光明大將軍掌握了，被困在城北的密林里，那個時候，畫眉陪在白翼身邊，而光明的圍捕結界籠罩了密林的各個地方。最後，當白翼帶著畫眉逃出那個密林的包圍的時候，本來在一起的17個咒術師，只剩下了畫眉一個。另外的16個咒術師，為了保全白翼，全部死在密林里。
床塌後面兩把孔雀羽毛扇按照固定的頻率輕輕地搖著。
而剛等她說完，身後有又一個人的聲音傳來，那個聲音說，我的飛鳥院可以讓給這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