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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

第五

"不久,你就要決定你一生的方向了。我不知道你將來會成一個怎麼樣的人。但是,你無論生活于海上或是陸上,你不可不在口上或筆上儘力教示國民,地中海是義大利的。義大利是地中海的哨兵,又是護衛者。天把這任務託付了義大利了。可是義大利人怠惰,竟在看帆船和輪船孰快,瞠目于外人的船隻的競爭之間,任貴重的地中海——世界上最美的地中海被人拿去。啊,我們應把義大利的本來面目重行回復!應將自己的東西被奪認為恥辱,對無悔過!我每見到義大利的軍艦,就饞涎下咽。我七十老人見到義大利的鐵甲艦衝著這美麗的海灣的波浪,堂堂地進行時,幾乎希望與人開戰。要喊出:來吧,敵國!看我完全戰勝你!"
"兩年以前,我曾因事往訪那侯爵。身入其中,見隨處都是榮華與沒落的對照,難過不堪。所謂侯爵者只是一個空名,其實際境況全然和長工或農民無二。我被招待入客堂,見斑駁的古壁上是有培內契風的大古鏡,地上鋪著露出了底線的破地毯!五六個壁龕里擺著大理石的雕刻,雜亂塵污的小桌上,在瑪喬利加制的缺口杯中,留著吃剩的咖啡與牛乳。
"啊!這樣爽快的風,在頭上吹拂,掠過耳朵,或是吸入腦中,我就彷彿立刻回到了少年時代,竟要再唱起兒時的歌來了。我真愛海,了不得地愛,義大利人如果都像我似的愛海,也許會成一大國民哩。這點要佩服英國人啊。以尊敬之心愛著海的英國人,已成了世界第一的國民了。英國人出身是窮的,就乘了船去求富;生在富家的,乘了快艇遊戲,或乘了大輪船與全世界貿https://read.99csw.com易。
"去吧,去吧。"安利柯雀躍了。
西北風呼呼吹動的那一日,舅父對安利柯說:
"如果只是借錢,那還有限哩。替老侯爵管帳的執事是一個正直而有眼光的人,即使有人向老侯爵借錢,如果家裡沒有這數目的錢,他就會拒絕說沒有錢。老侯爵知道了也只好說,對不起,對不起,把這一關度過了。
"啊,這是多麼美啊,海真好!我一見到這蒼蒼的大海,心就為之歡喜而陶醉了。我不是詩人,不知要把這歡喜怎樣表達才好。
"你看,那堡壘之下有一個栗樹林,林的前處錯錯落落地可看見有個別墅吧。"
"啊,回去吧。安利柯,風已全止了,你也來划船吧。"
帆船孕著風,船飛速前進,浪花時時濺來。舅父坐在船后,愉快地說:
"老侯爵的行事全是如此。有一天,老侯爵所出的千元支票忽然不能兌現了。老侯爵奇怪起來,叫了管帳的執事來問是怎麼回事,執事早已知道終有一天難免周轉不靈,流著淚訴說了理由,然後忠告老侯爵說;事情到了不得了的地步。所以我曾屢次向你訴說,請你非有確實把握,決不要替人作保。
"不要緊羅。你的褲子也許要被水沫濺濕,浪也許會比船舷還高,但是用不著怕。"
頭髮被爽快的西北風梳拂著的舅父,只管對著海敘說他的回憶,加以讚美。這時候風已平定,船到了桑·衛德地方了。
"因為這樣的緣故,哪,"舅父繼續說,"老侯爵https://read.99csw.com遇有人來求助,從不推卻;遇有人要他作保,也一一承諾。他原來是這樣的濫好人,所以即使有詐欺者、陰謀者合夥了來謊騙,他也會唯唯應允。其實像這樣的不論什麼都依從別人,並不是行善事。
"啊,安利柯。愚笨的行為,其惡果所及不僅在自己個人。為了愚笨的事出錢決不是好事啊,因為其結果不但自己受愚弄,還非連累許多無知的關係者一同受苦不可的。世間很有想行好事而反害人的人。
"憑窗一望,更了不得!其光景還要凄涼得露骨:廊下嚴然豎立著大理石圓柱,廊下原有一個庭院,可是簡直是肥料貯藏所,母雞、小雞、鵝、鴇雞,都在撒糞鳴叫行走。庭隅的受水處,倒放著大理石像與往飾雕像的碎片,這大概是作水溝的底石用的。還有五六隻小豬,鼻間唔唔作響地在咬南瓜吃。蓬蒿等類莽莽蔓生,更不消說了。庭院的鋪石也不完全,竟像作為廄舍或廚房用著哩。"
到了海邊一看,風卻意外地厲害。
舅父說著,就逆著風向,把住了舵,把船駛出去。他一手拉住帆索,調節船帆,使船折著前進。有時很巧捷地轉換方向,自己得意,有時現出小孩似的快活。
"義大利!在我們義大利的前面有著什麼?有著地中海!地中海是文明的搖籃啊。馬可·波羅到中國去,其出發點就是地中海。這地中海真可謂是全歐羅巴文明的市場與法庭。可是,有想把這地中海佔為私有的人呢,我們應以守護這地中海為我們第一義務。
"喂,安利柯,不到海灣里駕船去嗎?我已是七十老人了,但在這樣的風中去read.99csw.com駕小船,還沒有什麼哩。"
舅父把岸上的堡壘、別墅以及散布在那裡的村落指點給我看,然後說:
"那別墅是某侯爵的祖先建築的。那時候,侯爵家曾有五六百萬元的家財,可是現在據說已全然盪盡,僅僅留了那個別墅了。別墅四近只剩少數土地,侯爵靠這土地的收入,苦苦地過著日子。
"為什麼這麼大的財產會立即盪盡呢?"安利柯聽了舅父的話這樣問。
"哪,安利柯,你現在和我同居於桑·德連累,不要像那侯爵糊塗地把日子過去啊!第一,心情要好。但沒有頭腦的心情也沒有用。希望你好好地發展以理性為基礎的心情!"
"有一次,有人設了一個工場,想用那賽爾奇尼亞地方到處皆有的名叫凱琵朗的植物的根來制取酒精,說這事業很有希望,可以收得三分之利。老侯爵信了這話,出了五十萬元的信用借款。其實從凱琵朗的報上怎能採取上等的酒精?它只含有微量的劣等酒精。結果事業完全失敗,老候爵所借給的五十萬元和愚笨的股東的股本一樣,毫無意義地同歸於盡。於是老侯爵就到了破產的地步了。
"侯爵的父親老侯爵不嫖不賭,也不曾做冒險的事業。可是做夢也料不到,他忽然破產了。"
"唔,對了,我能這樣地說:海在現在,和我在二十歲時所見同樣的美,咿呀,不對,年老了來看,比年輕時所見的更美。任憑你怎樣看也看不厭,愈著愈新鮮。注目靜看,就會浮起種種的念頭來,海會使我的想念偉大高尚。在憤怒惱恨或有怨恨的時候,只要一看到read.99csw.com治態的海,人間的苦痛就小如泡沫,會呵呵失笑起來,怨恨全消,心胸頓然開廣了。在悄然而悲哀的時候,看到浩蕩的海,那悲哀就像無涯的水平線……不,像那水天一色的彼方的霧似的消失了。有時感著世間的不義不正或矛盾,生了憤激,看到海,胸懷也就釋然,把耶憤忘卻了。海的世界里沒有關稅,也沒有消費稅,也沒有什麼分界,可以自然地悠然生息。啊,海歡迎著有一切進取勇氣的人們。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並不壞的人,忽然會破產?"安利柯奇怪地問。
"也不是他為人不好,只因為用錢太無把握,管理不得其法罷了。簡單地說,就是太是濫好人了的緣故。原來做人無論好到什麼程度,決不嫌過好的,但濫好人與好人卻全然不同。侯爵是一個大大的濫好人。所謂濫好人者,就是做事不加思考,一味依從人言的人。現在住在那別墅的侯爵的父親是一個濫好人的好標本。
"但把明明是自己的財產假作不是自己的東西,寄託別人的名義之下,這不能算是正直的行為。老侯爵如果真是正直的人,真守道德,那麼就該不改名義,把那所別墅也給了債權人吧。
舅父說:
"看見了。"安利柯回答。
"知道了嗎?就為了這個緣故。那時老侯爵家已連一千元的存款都沒有了,所留給小侯爵的就只是那個別墅。那別墅還是在將破產的時候,靠律師的幫忙把它假作侯爵夫人的財產,才僥倖殘留下來的。
"看啊!海比天空還清,比大地還富,海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母。我們的未來將依賴海得到榮耀。哪,不是嗎?自然把義大九九藏書利安置在東洋與西洋之間,義大利比英國更幸福。哪,義大利有島國的特長,同時還有著大陸的特長。義大利把頭從歐洲伸出,只要數小時,就可把印度與非洲的產物運輸到德意志的中央去。義大利身體修長,一腳伸出去幾乎要碰到非洲,再略過去,就幾乎可碰到亞洲了。
"舅父,風不是很兇嗎?不要緊?"安利柯說。
"可憐!老侯爵遭意外的災難,感傷之極,終於把爵位與不義殘存的小財產剩給了兒子,就死去了。那兒子雖有著相當的體格,卻一無所長,沒有恢復先業之力,只是悄然地站在雕像前面羡念先世的榮華,或是憑窗坐嘆自己的無能,啃著先人的余物,過那貧困的生活呢。
"但是遇到人不來借錢,而來請求做保人時,如果輕易承諾,那就不得了了。因為做保人,只要捺一下印就夠了。老侯爵原是濫好人,遇到有人來請求作保,他也會一一答應。一千元、一萬元、十萬元,這樣的保人,不知道他做過幾多次。不消說有若干人因此得救了,但也因此而自己屢次被牽累,弄到要替別人負償還債款的義務。
"執事這樣一說,侯爵才恍如從夢中醒來,張是不知所措。執事又流淚訴說:有人向你借錢,我會告訴他沒有現金,替你謝絕。但在保單上簽名不是我的職務,你東家自己有著筆與印章,盡可不必問我有無現金,自由地替人做保人。你在那裡怎麼干,我卻完全不知道。
二 糊塗侯爵的故事
舅父的話雖已說完,安利柯還凝視了別墅在沉思。舅父活潑地把轉了舵:
"那個別墅可作我們人生的教訓哩。"舅父感慨無限地說下去:
一 舅父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