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是各種人都有！"爸爸也有些激動，"連這起碼的愛心都沒有。"

沒有回答。

"哦？她原來是個啞巴？"魯智勝說。

這個除夕過得非常愉快，但是愉快的事總是轉眼即逝，往往來不及品味，就一閃而過。林萍和賈梅兩個女孩在那一晚真的突如其來地成了密友，一個勁悄悄地談著純屬女孩的內容，後來媽媽也加入進去，於是，她們就躺在女賓宿舍中踴躍地談論起來，完全忘記了男賓宿舍里兩個寂寞的人。

她撲哧一聲笑了，笑得可以打一百分--她會笑，為什麼不肯笑！

大家都沒作聲，霎時間，都被一種傷感纏住，那是這個女孩愁腸百結的根源，可偏偏又是大家無力辦到的。賈里眉毛一揚，打岔說了幾句笑話，當他和媽媽。妹妹回到家裡，開了門，家裡迎面而來的熟悉的氣息，他大叫一聲：回家羅！有了家，睡覺也安穩。

"上次你幫我送信，我一直忘了謝你！"林萍說，"我特別感激給我送父母來信的人。"

"不，不。"賈里說。他和爸一樣，怕別人謝，彷彿那是收了貴重禮品，"朋友嘛，要避免感恩色彩！"

彷彿她是林萍唯一的朋友似的。

"你好！"她主動叫他。

賈里很想問問，他現在已不同老師過不去了，不知她是否還把他當英雄。可他怕回答是否定的，所以就把這話擱下來了。

女孩叫林萍，挺秀氣的名字，人當然更文靜。她是賈里的校友，初二，高賈里一級，在學校的外號就叫"林黛玉"，意思是古代美人。賈里見過她幾次，偷偷地笑過她的裝束：她喜歡藕荷色，總穿，老氣得像三十歲！他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和她成為好朋友。

媽媽說："怎麼會呢，我會給你送好吃的來的！"

不管怎樣，每件事都早晚會有句號，賈里想，這非常正常。但再看到那種柔柔弱弱、偏愛憂傷的女孩，他會立即想到林萍，儘管她可能早就忘記他了。

除夕上午，剛出院的爸爸又要read.99csw.com出門，說是去醫院一次，真懷疑他是在醫院住慣了，產生錯覺，以醫院為家，時刻想念那個潔白的病床了！妹妹賈梅說："先向林萍預告一聲，我下午去探望她！"

"別啰嗦！"爸爸乾淨利落地揮了下手，"快去小黑板上寫上歡迎詞。"

"別是來研究劇本的查老師吧？"賈里插嘴說。

林萍和賈里的爸爸住同一個病區，巧得像是存心要讓她和他們一家彼此熟悉，林萍患的也是心臟病，可她像是怕極了，老是蜷縮在病床上。

"你就像個初一生。"她說，不給人留一點面子，也不管他其實很老練！

"可是，"林萍吞吞吐吐，"我缺一樣特別想要的東西，"

原來，爸爸早上又去林萍叔叔家動員他們把林萍接出去，但遭到了婉轉的拒絕；爸爸又去醫院爭取，這一切感動了禿頂醫生，他說："今天是我值夜班，我放行！"

後來，賈里也曾去看過林萍幾次，可他們談話的內容轉了，林萍總是提到賈梅，她完全把賈里當成是一個朋友的哥哥。她對他說的比較重要的話是，她早就認識他，有人介紹過，說初一的賈里老跟班主任作對，於是，她就很敬佩。

但不管怎樣，有了這個開頭，他們就成了朋友。

"萍萍，你的脾氣太犟！"那老保姆嘮叨起來，"你嬸嬸的為人你不是不曉得，你這樣還是苦自己。"

賈梅說："你也很開心，什麼流行就有什麼！"

偉大的禿頂醫生！賈里真想跟他握手。

"你又不是郵遞員！"她說，口氣里有些氣惱，眉尖也悄悄地聚攏了。

read.99csw.com"真是冷酷的心！"賈里吼道，"他們不想想林萍多可憐。"

林萍不說話，用纖細的手指在白被單上劃了一個"家"字。

"什麼東西？"

哇，一家人全都沸騰起來。賈里抄起兩隻鍋蓋噼噼啪啪敲打起來。

在賈里的周圍有各種各樣的女生，至於哪一種女生最可愛，賈里似乎還難以辨別，也沒到下定論的時候，可他肯定不喜歡那種什麼也不在乎的女孩，她們穿什麼健美衫。蘿蔔褲，運動鞋和男生的一般大，傲氣得眼睛朝上。冬天的時候，賈里新認識了一種女孩，那個女孩不聲不響，乾乾淨淨，從不插嘴，又有點愛憂傷，像林妹妹，但比林妹妹好。

那包水果沒人動過，直到現在還在那兒原封不動地放著。病友中有人提起林萍的身世，說她的父母帶著弟弟去國外謀生，每月寄回一筆優厚的撫養費給林萍的叔叔，有時還給林萍寄來各種新式的東西，但這女孩性格不好，和別人都相處不好。

轉眼就到了過年。在賈里看來，過年最使人著迷的是那一份壓歲錢，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可留戀的。想想，過年前的那份亂糟糟，家裡大掃除時當小工被差來差去不算，進廚房還得側轉身子--那兒到處是滿盤的肉製品，地上是什麼凍雞之類。吳家姆媽做了許許多多菜，慫恿大家報復似的猛吃。

"要談一天一夜的莎士比亞？"

仍然沒有回答，大家只能看見一個孤傲的背影。

林萍的主治醫生是個禿頂的老頭，有點迂，但醫道精深。當他聽了作家的來意后，沉吟了一下，說："病人患的是先天性心肌缺損，一般來說，沒有特效藥，要靠靜養。這段時間她狀況不錯，病情穩定，最好還是能出院靜養。"

林萍的嬸嬸賈里見過，那是個臉兒白白的女人，戴著九_九_藏_書小圓的深度眼鏡，披著獸皮大衣，晚上出來，沒準像頭豹子。和她同來醫院的是林萍的叔叔，一個保養得很好的中年人，衣著十分講究。他們彷彿只是禮節性拜訪，坐著，聊幾句，然後拿出包水果放在桌上就走了。總之，一切都是冷冷的，他們走後，什麼溫暖也沒有留下，僅多了一包水果而已。

幾次下來，賈里終於不願再跟她說話了，他有些怕她，而讓人防的女孩是不討人喜歡的。他去醫院的次數減少到兩天一次，而且變成純粹去看爸爸。

"可惜。"那禿頂醫生搖搖頭，"我們能拯救人的心臟，但不能解決人的心靈是否美好！"

"當然不是。"

賈里把這驚人的消息告訴魯智勝："知道嗎，那個和我爸同病區的女孩和我說話了，這是破世界紀錄的！"

媽媽說："看她笑了，我真鬆口氣！"

最後，林萍還是被她父母接走了，也許是那封長信勾動了他們深藏著的感情，林萍走後，曾來過幾封信，還念念不忘那個除夕。

賈里受寵若驚，他不相信會有這麼好運氣，簡直差點懷疑這是個假的林萍。

"那有什麼稀奇，和我說話的女孩成千上萬！"魯智勝說，"有的喜歡主動叫我！"

確實，林萍是有點古怪，賈里跟她搭話，她總是很勉強。譬如賈里說："喂，生病的感覺我也知道，就是舌頭苦苦的，像藥片似的！"

晚上，全家一齊將林萍接出，管門人雖凶，可他聽禿頂醫生的指示，所以一切都十分順利。林萍一踩進賈家大門就溶入歡樂中：梆！梆！梆！全家敲起了迎賓曲。賈里還忙著在兩間住房門口貼條子：男賓宿舍；女賓宿舍。

大家全都神色黯然。爸爸去找林萍的主治醫生，賈里也跟著逃出去，他不能被眼淚包圍，否則心裏難受。流淚的人哭一通心裏就暢快些，而哭不出的人會把憂read.99csw.com愁留在心間。

這天放學，他在傳達室的信插上看見一封林萍的信。他在心裏歡呼一聲萬歲，乘人不注意取下信直奔醫院。進了病房，正巧爸爸和另一個病友在聊天，聊得相見恨晚的樣子，所以賈里可有可無，他笑笑，悄悄跑到隔壁病房，對林萍說："喂，想要一封信嗎？"

林萍第二天早上就回醫院了，她顯得很振奮，說是準備給父母寫封長信講敘這一個除夕。她進進出出總跟賈梅在一起，彷彿她們是一對雙胞胎。

那以後，賈里跑醫院是三天兩頭的事，每次都發現林萍很優郁。她有個很高級的錄音機，一旦到了探望時間，病房裡人來人去熱鬧了，她就戴起了耳機，孤獨地聽著。也許她聽的是那種很懷舊的音樂，像探戈舞曲、薩克管什麼的，總之，她聽了音樂仍顯得悲傷。

中午時分，爸爸回來了，滿臉放光："喂，晚上有個重要客人要來參加我們的守歲！大精彩了！"

後來，林萍果然和賈里一家人都熟識起來。賈里的媽媽非常喜歡林萍，總給她帶些美味小吃。每逢這時，賈里就很為媽媽驕傲，站在她邊上，真心喜歡這個漂亮善良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媽媽。

林萍淚眼婆娑，撲在賈里媽媽懷裡抽泣著："我不想住院，我也要出去！"

賈里覺得她像個謎，有點神秘，有點怪，但他已注意到她病床前的名字。

賈里希望爸爸在醫院過年，這樣能與往年不同，有些新鮮感，可媽媽和妹妹缺少這種氣魄，總盼望爸爸能出院。爸爸的主治醫生也有些老觀念，所以很爽快地在出院單上籤了字。

賈里躺在床上，不時地聽見隔壁傳來笑聲，想厚著臉皮闖進去，或是點個爆竹扔進女賓宿舍。

賈里賣關子，把信揚了揚，不料她眼疾手快一把奪過去，然後背過身讀起信來。沒想到，這封信帶給她的仍是悲傷，好久好久她都沒轉過身子，肩微微顫抖著，顯得心情壓抑。直到爸爸來催賈里走，她都沒回過身來。其間，林萍家的保姆給她送了點菜來，那保姆老得連腰都弓著，穿著老式大襟衣服，像上個世紀的人，"萍萍！他們今天都去聚餐了，我給你送點菜！"

那天read.9９cｓｗ•ｃoｍ，賈里一進病區，首先發現的就是林萍，但當他眼睛亮亮地準備打招呼時，那女孩神不知鬼不覺地早用一本雜誌蓋住了臉。

這天，他又去看爸爸，爸爸顯得精神抖擻的樣子，他一住院就對賈里和藹許多，彷彿是分過家了，不能過於隨便。他跟爸爸談了幾句，爸爸就用外交辭令請他回家忙去。出了病房，不料在外面的大院子里碰上了裹著羊毛大圍巾的林萍。

除夕前一天，全家去接爸爸出院。林萍顯得很悲傷，再三問："你們不會來看我了吧？"

過年前一個多月，賈里的爸爸住進了醫院--他是半夜被救護車送來的，對醫院來說，無疑是個不速之客。爸爸主要是沒日沒夜地趕稿子，突然昏倒在地，檢查下來，是什麼急性心肌炎，用爸爸的原話是：怎麼搞的，心壞了--他居然還說頑皮話。

那醫生慢條斯理地說："我跟患者的家屬談過，可他們覺得讓她回去過年會影響全家的氣氛，所以，還是決定過了年再接她出院。"

賈里懶洋洋地說："寫什麼？寫莎士比亞討論會？"

"就寫歡--迎--林萍！"

賈里有些無精打采，林萍在除夕夜聽著牆外爆竹聲該多難過。過年沒什麼好，但不過過它，就又會十分遺憾。假如能把全家動員到病房去守歲就好了--這是個多傻的主意，賈里轉念一想，住院部管門的老頭凶得像個煞星！

"甲級！"賈里叫道。

"而且，客人還要在我們家吃年夜團圓飯，住一晚，年初一才回去。"

這傢伙真是自以為是！好在還有其他知情人--當他和林萍在病房裡大談岑凱倫的小說、汪國真熱的怪現象時，爸爸他們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賈里把他們的震驚程度看成是自己的成功。事後，爸爸拍著賈里的肩說："你應該這樣，你做了件好事。"

林萍心情好起來，臉色也開始漸漸紅潤。但在大家熱熱鬧鬧時，她總會冷丁冒出一句："賈梅真幸運！"

賈里很想逗她笑笑，可他怕碰釘子，男生都這樣。

他們是在醫院認識的，儘管這聽起來有點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