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說：「賺了錢又怎麼樣？」

他發現自己雙手有血，自己衣領上也有血跡。他吃驚起來，自怕起來，趕忙脫得只剩褲衩，上下檢查自己身上有無受傷之處。

徐克支吾：「這，她……不知我二姐對我……」

沒聽他說完，徐克早已盤腿坐在電視機前，繼續玩電子遊戲。

他站住了。

徐克一把攥住小李的手：「跟我過去！」

小李搖頭：「你那幾十萬，才哪到哪啊？你沒聽人家說么？十萬剛脫貧，二三十萬剛起步。你剛在起步的初級階段啊！幾年以後，人民幣一貶值，你又變得和窮光蛋差不多少啦！」

徐克說：「我知足了。」

小李說：「不，我不死心。我對你有信心。」

老太太啟發他：「想想你還缺什麼？大娘還能問什麼？」

徐克說：「又要帶我去買畫？」

徐克不解地問：「大娘，要送給我還是要賣給我啊？」

老太太忙不迭地說：「她對你是心裏早就有意啦！要不她能一次次往我這兒跑么？」

徐克和小李遠遠走來……

小李受了委屈似的說：「哪兒的話！我純粹是替你憂患著啊！」

他又用兩面小鏡子反照自己身體。

徐克說：「這樣的機會，你心裏還想著我？」

小李看了看手錶：「哎喲，時候不早了！大哥，別小孩子似的玩起來上癮了！走吧走吧！看房子去吧！」

小李邁著小碎步跟在徐克後邊，忙不迭地問：「大哥，你覺得房主那人怎麼樣？」

徐克說：「你是不是因為自己銀行沒有存款，才盼著人民幣貶值啊？」

小李說：「喲嗬，聽這口氣，對賺錢都賦煩啦？」

徐克去開了門——進來的是一三十多歲油頭滑腦的read.99csw.com年輕人——便是當年帶徐克買過畫的那個青年。

老太太不得不起身：「那我先走了。你尋思尋思，過幾天給大娘回個話兒。」

小李說：「那當然！機會首先給予大小財神爺們么！有戶人家，要賣房子，很便宜，才要幾萬，那地方不久准動遷。你趁現在買下了，將來動遷，一套新房子就到手了。一轉賣，坐享其成的，就能賺個五萬六萬的。」

小李並不計較地說：「好好好，最後一次，像電影里說的，這次以後，我自覺從你面前消失。」他將徐克拖出了門。

小李說：「大哥，這他不敢騙你，中間不是還有我擔保的嗎？」

小李說：「大哥，咱裝沒聽見不行么？」

他躲過那一刀，和那人扭打起來。

徐克莫名其妙：「什麼啊？大娘。」

老太太說：「你忘了？十年前的那一天，來了好多人，氣勢洶洶，抄家似的。」

嗚嗚之聲響在附近。

小李說：「得，那就別管他人好不好了，房價還算公道吧？」

徐克罵道：「你媽的！」他再次向廢墟望去，嗚嗚聲繼續傳來……

徐克笑了：「大娘，您太熱心了，說我聽聽。」

他們在地上翻滾。

徐克的頭重重磕在磚堆上。

徐克自我說服：「也許老子幻聽吧？」

小李聳聳肩。

小李啟發地回答：「賺了錢，消費和享受水平更上一層樓啊！」

徐克說：「我的？是我的么？」——他是真忘了，不是裝的。

突然，從一堵斷壁后撲出一個人影——刀光一閃，向他刺來。

徐克說：「大娘，你們留著唄！我如今已經不掛這些了，過時了—ｈttｐｓ://read•９９ｃｓw.cｏｍ—瞧我牆上現在掛的，都是抽象的，現代的了。」

徐克問：「你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徐克問小李：「你剛才聽到了么？」

徐克說：「一問到房契，他就支支吾吾的了。」

他又盤腿坐在電視機前，玩賽車。他操縱的那輛車，連連被撞翻。這時，有人敲門。

他叼著煙，拿著煙灰缸進了卧室，仰面往床上一倒。

徐克說：「走，跟我去看看……」

他從地上拎起西服，將西服泡入浴缸，水頓時變紅。

老太太說：「都不是，當年從你家拿走，大娘說要替你保存的嘛！幾次想送上來，可你都不在家。今兒個還給你，物歸原主啦！」老太太說著帶畫進了屋——那畫已然舊了，灰濛濛的。

徐克不耐煩地說：「你他媽的有完沒完？」

小李說：「你怎麼會對他有這種印象？其實他那人挺夠哥兒們的！」

小李說：「不不不，你別誤會……」機密地說，「大哥，有個能發一筆財的機會，我來給你報個信息。」

徐克說：「一路人總說一路人都是好人。」

「你要管閑事兒，你自己管吧，我可不奉陪了。」小李說著，扯脫手，跑了。

老太太說：「過了這一村，可沒有這一店了。你二姐工資也不低，月月三百多呢！而且還得過好幾次科研獎。」

徐克說：「我用不著你憂患。我覺得當個小小的息爺，自我感覺也挺好。你還是替你自己憂患吧！」

徐克站住，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小老弟，別再和別人合夥坑我了。我的錢是十年間辛辛苦苦掙的。你和人合夥坑我也不止一次了，這次就徹底死了心吧。」

他定住畫面，起身去九九藏書開了門——門外是一層樓的老太太，帶著當年從他家拿走的油畫——《偉大的女奴》。

徐克從磚堆上爬起，揉著頭。

他搜尋著，詐唬著：「誰，滾出來！」

徐克說：「聽……」

徐克終於想了起來：「噢，對對，是我的。」

老太太說：「要不是大娘當時靈機一動，連這幅畫也不知屬於誰了。」

這時又有人敲門。

徐克說：「我沒這方面的興趣。」

他奔到了廢墟前。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今天沒有做無名英雄的人了？老子不就是么……」

徐克將老太太送出門，回到屋裡，望著那姓李的年輕人，並不歡迎地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徐克想發作，可見對方嬉皮笑臉的樣兒，忍了，冷冷地說：「我希望我是最後一次見到你！」

小李做出一副可憐樣兒：「我能得什麼啊！我這純粹是學雷鋒，做好事，從你們雙方收點兒介紹費而已。」

天黑了。這個時間，徐克如果不是在外面瞎轉悠，或賴在哪個朋友家不走，就是在家玩遊戲機。

徐克尋找著——在半扇屋角那兒，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雙手被反捆著，口中塞了東西，裙子被撩在身上……

深夜，一條黑暗的街——一面是一個單位帶電網的高牆，一面是拆遷后的殘垣斷壁、廢墟……

小李也聽到了：「大哥，快離開這兒，別管閑事兒。」他扯著徐克就走。「救……」——只一個字，接著又是女人口被堵住發出的嗚嗚聲從他們身後傳來。

徐克聽到廢墟間有響動，疑心地望過去，並喝問了句：「什麼人？」

寂靜的廢墟。

老太太說：「我們家二姑娘，你見過不止一次了。不能算漂亮，可也不ｈｔtｐｓ://ｒｅad.９9ｃsw.com能算丑是不是？又打算離了。當然了，湊合著也能過下去。可如今人們，凡事都不願湊合了是不是？當年大娘就替她相中了你。你父親當然也很同意的。可偏趕上你當年栽了那次大跟頭，結果一點兒緣就斷了。她也是兵團回來的，比你大一歲。你要是覺得你二姐還稱你心呢，大娘就支持她立馬離了！你二姐早就是工程師了，而且評上了副高職稱。你們結了婚，你一併連兒子都有了。你父親當年可就盼著有個孫子，可喜歡你二姐的孩子了！你和別的女人結婚呢，未見得就准能有兒子。你有存款，你二姐有職稱，你們結了婚，不等於是——科學技術與經濟基礎掛勾、聯合，圖個共同發展么？現如今不是這麼提倡么？樓上樓下住著，大娘替你們照顧孩子，多好呢？你不習慣上班了，就永別上班，在家只管做做飯。你考慮考慮，大娘是不也為你好？」

只有前面的街頭，亮著一盞昏黃的路燈。

徐克沉吟。

他說著替徐克關了電視，拖起徐克就走。

小李心馳神往繼續做著美夢：「大哥你知道一億元是多少錢么？人家給我講了個故事——說有一個外國闊佬，找了個情婦，嫌他太太整天監視著他，盯他的梢，行動不自由，就給了他太太一百萬，叫太太每天花一千，去旅遊。他太太照辦了。三年後才花光了錢回到他身邊。他心裏那個煩啊，又給了太太一億元，叫太太繼續去旅遊，還是限定每天花一千。結果，他太太三十多年後才回到他身邊。大哥你說錢這東西多好哇！多人性啊！」

當他確信自己沒有受傷之後，長長地鬆了口氣，沖入洗漱間打肥皂洗手。

老太太說：「既然九九藏書你還沒有，那大娘就跟你挑明了吧。大娘也是借個因由，來給你保媒的。」

徐克說：「不怎麼樣，虛頭巴腦，老奸巨猾。」

廢墟間傳來一個女人口被堵住發出的嗚嗚聲。

小李瞧著那幅畫：「我當年帶你買的畫嘛。」

小李說：「這一點不用大哥教導，我可不整天都替自己憂患么！大哥不瞞你說，有時候我走在馬路上，看著十幾層的賓館，心裏邊就不由得不想——它要是我的多好！它咋就不能是我姓李的呢？看見一個漂亮妞兒，也想，那座大賓館要是我的，這漂亮妞也是我的了。大哥你說她不是我的還有跑么？經過市銀行，也想什麼時候它成了我的呢？我就不信我不是當銀行家那塊料！我要當了銀行家，職員都要女的，年輕的，漂亮的。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超過二十五的一概不要！得教她們懂禮儀，見了我得鞠躬，說：『總經理先生您好！』我這人，你知道，是博愛主義者。我會『博愛』她們的。她們呢，對我得有接受我『博愛』的義務。這一點僱用合同上就得寫清楚，要作為我對她們的管理宗旨……」

徐克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迫不及待地吸煙。

對方起身，捂著腹部，搖搖晃晃地逃了。

老太太說：「哎，該還的，就得還嘛！」說著將畫靠牆放穩。並不走，卻坐在沙發上，搭訕地說，「小徐子，告訴大娘個實話兒，現在有了沒有？」

徐克恍然大悟地說：「老婆啊？這叫我怎麼跟你說呢？想有，明天就能領著一個去登記。不登記也有樂意的。想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呢，又不那麼容易了。」

他一邊朝廢墟望，步子一邊離開，他也想趁早離開這不祥之地。「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