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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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嵩放下槍，摘下馬燈，舉在眾人頭上——吳振慶正將那人放在鋪位上——是一穿連衣裙的蘇聯少女，臉色蒼白，長發散亂，衣裙已濕透，緊裹在身上。
郝梅仍深情地望著他的背影。
太陽又紅又大，懸在綠草藍天之間。
連隊。一個很小很小的小賣部。
「不信你們到門口看看，三條船了！」
吳振慶說：「是我的。你穿回去吧，下次別忘了給我帶來就行。」
韓德寶說：「什麼叫幸福？我覺得咱們能網網打上魚來這份……啊？幸福的感覺，肯定比他們吃魚的人更大。」
一株大樹緩緩倒下，刮落一陣雪團。
吳振慶雙手攏在嘴邊呼喊。
郝梅站在連隊路口，目送他們——一輛馬車將他們拉走了……
吳振慶叫道：「徐克！」
雪橇在離連長的墳不遠處停住，知青們一個個蹦下爬犁，莊重地從墳前經過。
娜達莎划槳，她的船漸漸遠去，消失在黑暗中。
吳振慶等三人又駕船下湖了。同時草甸子上出現了郝梅的牛車……
他們在牛車前站住了。
郝梅走過去一下子撥開了柴草。
郝梅點點頭，偎在王小嵩胸前：「我不是不善良……我也替你們幾個擔心。」
他也抓了一把雪追上王小嵩，要往他脖子里塞。
王小嵩訥訥地：「我……蜇哪兒呢？」
王小嵩默默將自己的毯子抽出，蓋在她身上。
達子香變為一束早開的野花。
「吸煙的人絕不會出賣你，我敢保證。」
王小嵩回頭對娜達莎說：「你放心，天黑我們送你從湖上過去。」
郝梅閉上了眼睛，低低地說：「那……你就替馬蜂……蜇我一下吧。」
郝梅的心聲：「哥，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們呢？和你們分開了。我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那麼孤獨……」
王小嵩迎出破廟。
森林，白色的森林，披著銀色盛裝的森林，充滿著北國寒氣的森林，洋溢著青春活力的森林。
王小嵩白了他一眼：「你看朝鮮反特片看多了。咱們在連隊時老戰士們不是講過，以前也常有他們的船漂到這邊嗎？」
水面如鏡，船像在玻璃板上划行。槳葉擊碎倒映在湖面上的星光月影……
吳振慶望著遠處的拖拉機感慨無限，他說：「是啊，連長留下這一句話，給連里的麥收解決了大難題，要不，誰也想不到應該用柞木加寬拖拉機履帶這個法子……」
郝梅轉身便往外走。
吳振慶嘴裏還叼著煙。
魚已裝在桶里。
「我喜歡早早的，一個人坐在慢騰騰的牛車上，穿過樺林，穿過大草甸子……你怎麼沒下湖啊？」
她的心聲——哥、哥、哥，我多想叫你一聲「哥」啊！
吳振慶說：「郝梅，下次來別忘了……」他向郝梅作吸煙的手勢。
她咽下一口水，緩緩睜開眼睛，見周圍是四顆光頭，四張小夥子的臉，目光中流露出恐懼。突然嚷叫了一句俄語，推開眾人，躲到堆柴草的角落。
吳振慶也將自己的毯子抽出，蓋在她身上。
吳振慶靠著被子，雙手捧著鴿子，在和鴿子交談：「白姑娘，白姑娘？能聽懂我的話嗎？我喜歡你！明白嗎？明白你就點一下頭兒。」
幾隻手都去拔。
韓德寶說：「這不是在哥們兒之間么！」
王小嵩分明有些後悔地嘟噥：「我也是。」
牛車在破廟附近的大樹旁停住，郝梅從車上抱下幾抱草扔在地上喂牛，之後向破廟走來。
他站起來，還要跟進去理論。
四個青年佇立湖畔——吳振慶和王小嵩手中都夾著自己卷的煙。
「想極了！」吳振慶接過籠子，用手指逗弄著。
他突然聽到郝梅一聲尖叫，吃驚地轉過身去。
韓德寶說：「一見了女的你就變成另一個人了！那你把被窩讓給她得了！」
他神色不安地退入廟內說：「不對勁！」
她發現徐克正偷瞥她的乳罩，一把從晾衣九九藏書繩上扯了下來，折起揣進兜里：「有什麼好看的！看起來沒個完。」
郝梅趕著馬拉雪橇來送飯。
徐克委屈而清白地說：「我看了嗎？同志們，我可是個正經的兵團戰士！我看了嗎？」
「那我可感激不盡了！你這人，就是好，長得好，心眼也好！姓郝，你是姓對啦！」
「那也沒什麼，農村或許會比城市裡讓人生活得平靜點兒。」
徐克說：「她不是二毛子！是蘇修！」
韓寶德說：「嚯！讓郝梅侍候你？想得倒美！人家就是願意，也侍候不到你頭上呀！是不是郝梅？」
在連長的墳前五人肅立，郝梅將一捆麥子祭在墳前。
郝梅和王小嵩同情地望著他。
收割后的麥地，景象蕭索。
他們彼此望著，都會心地笑了。
……
郝梅走入。待那老戰士和家屬離開，才湊向櫃檯，搭訕地：「小劉，忙不忙？」
他立刻又往地上吐，並從地上撿起什麼放在手掌上——手掌上是自己的一顆牙。
徐克說：「我說，你成天價像個老太太，叨叨叨，叨叨叨，讓人聽了煩不煩啊？哪天我非把它燒著吃了不可！」
王小嵩說：「現在咱們才明白，連長生前說的『柞木』二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前面船上的王小嵩，朝後面船上的吳振慶作了個球賽裁判的「停止」手勢。
正在用膠布貼衣服的王小嵩說：「你倆怎麼像兩隻狗似的，不是你咬我，就是我咬你？」
吳振慶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轉身走向破廟。
四個男知青送她。
徐克問：「哎，振慶，想人，和想別的，有什麼不同沒有哇？」
徐克隨傾卸的麥草落地，被麥草埋住。
王小嵩說：「情況特殊，今天需要值崗——第一班是我，第二班是德寶，最後一班是振慶。」
秋天，一望無際的麥海，麥浪。
緊滯的車軸發出的「吱嘎」聲由遠而近。
他們在巴望著……
吳振慶走到他跟前，緊緊摟抱住他，也哭了。
娜達莎不得不站了起來。
「願意……」
衣服褲子穿在她身上很肥大，使她的模樣看去更加可愛可笑。
韓德寶說：「咱們這幾個窮哥們兒，長這麼大也沒被人求過，不知道被人感激是什麼體會，咱們就發一回慈悲吧！」
這句話產生了一種不尋常的作用，四人的目光一齊投射在她身上。
郝梅看王小嵩。
王小嵩倒背手牽著牛，走著，走著。
郝梅說：「我怕……這樣的事要是讓連里知道了……你還是把她送到邊防站去吧。」
韓德寶說：「是啊，你跟著幹什麼？你要跟去，不但太沒人情味兒，而且太缺德了吧？」
「眼睫毛真長啊！」
韓德寶在鬧肚子，他說：「嗯……又來了。」提著褲子蹦下床。
王小嵩說：「四個人昨晚一塊兒決定的事，我怎能出爾反爾呢？」
王小嵩在岸上持槍戒備。
郝梅回頭，強裝笑臉：「給！一定給……」
王小嵩想怎樣，又缺乏足夠的勇氣，他不免呼吸急促。
兩台拖拉機牽引著收割機交錯駛過。
王小嵩搭訕地說：「這麼早就來了？」
王小嵩掉轉了船頭……
郝梅主動用雙臂摟住了王小嵩的脖子——青春的嘴唇漸漸吻在了一起。一旦吻在一起，就吻得那麼激烈，那麼熾熱，那麼深長，彷彿已無法分開……
娜達莎喜出望外地笑了。
在他們頭頂盤飛的鴿子。
他們團聚一起吃飯——郝梅給他們分盛菜和湯。
她突然從竹竿上扯下幾掛煙葉，掖進衣下。
王小嵩走來說：「別在這兒鬥氣了！事情已然如此，你恨他又有什麼用？我把主要責任攬到我身上了。」他扭頭看徐克，見徐克拿著小刀正要割自己的舌頭。
湖畔靜謐而莊嚴的日出景色。
「我說的是船！多了一條船！」
大家面面相覷。
女知青喊著她：「木耳，還ｈｔtpｓ://ｒｅａｄ.99ｃsw•ｃom給不給我了？」
吳振慶將鴿子放上了天空。
郝梅走在牛車旁，邊走邊采野花——大草甸子散紫翻紅，各種美麗的野花目不暇接，采不勝采。
郝梅深情而大胆地注視著他。
「怎麼了？」
吳振慶等啃一口饅頭，吞一口雪。
「你們壞！不理你們了！」郝梅一扭身跑進廟裡。
王小嵩一驚說：「不可能！你的幻覺吧？」
郝梅說：「一隻馬蜂蜇了我一下。」
沉重的大樹倒在他們身旁，雪團落了他們一身——那個被救的知青正是曾向吳振慶發難的知青，他看看大樹，看看王小嵩，十分感激。王小嵩卻往他脖子里塞了一把雪，起身便跑。
郝梅慌恐，轉身便跑……
賣貨的女知青在給一位家屬打醬油，之後從貨架上拿了兩盒煙給一老戰士。
郝梅又驚訝又生氣地問：「她是誰？」
王小嵩頭也不回地問：「你爸爸媽媽最近來信沒有？」
韓德寶將吳振慶推開：「你幹什麼你？他又不是存心的！中秋節那天，他喝醉了。」
王小嵩彎腰拔除墳頭小草。
他們一個個不由得站住，似乎再往前走就觸犯了神明。
吳振慶說：「聽……」
王小嵩幾步跨過去，奪過了小刀——但已略遲一步，徐克已將自己的舌頭割破，滿嘴流血。
他們為此付出了代價。這代價對他們來說，似乎是太大了。甚至可以說，影響了他們後來的人生……
一個頭戴草帽的人挑著飯菜從麥海中遠遠走來。
兩人嬉笑著鬧成一團，又倒在林中雪地上翻滾。
王小嵩不自然地說：「我……身體有點不舒服……」他時時擋著郝梅的視線。
她樂著對牛說：「你可真像個新娘子！」
船靠岸。
「可你是班長。」
吳振慶一下子又將她推倒在柴草堆。
王小嵩和韓德寶站在一旁默默流淚。
徐克說：「是個二毛子！」
王小嵩卻沒放開她的手。
他出了廟門，習慣地仰頭望望天，繼而朝湖上望去，表情漸漸發生變化………
夜。兩條拴在一起的船無聲地駛在湖上——王小嵩劃一條，吳振慶劃一條，娜達莎坐在吳振慶划的那條，也是她自己的那條船上。
她爬起來看看滾落一地的饅頭，要撿又顧不上撿，去追馬拉雪橇。
「郝梅！你聽我解釋……」他追出了廟門，急急地向郝梅解釋著……
郝梅說：「去你的！其實……我也挺願意留下，可連里不會破例的……明令規定不許男女知青混編班組。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這幾個小夥子當時沒有想到。那個叫娜達莎的蘇聯少女，不但會說中國話，而且說得不錯。她終於開口告訴他們，她從小曾和父母在中國生活過。如果兩天內她不能回去，她就報考不了歌舞團了。而將她送到邊防站去，她的人生理想肯定成為泡影。也許由於她是一位美麗的少女，也許由於她曾在中國生活過，並且會說中國話，也許因為她有實現理想的機會，而他們沒有，也許……總之，我們的小夥子們，決定為她冒天下之大不韙。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這一種決定，不單是弗洛伊德心理邏輯在支配……
鴿哨聲悠悠。
她站住了——一根竹竿上，晾著煙葉。
王小嵩點了一下頭，鄭重其事地又向她俯下頭去。
「等等！」王小嵩轉身從牆上取下槍說，「我和振慶去。你倆如果見情況不好，就從牆口跳出去跑！」
「可……那我在城裡就沒家了……」
吳振慶說：「走，去看看！」
韓德寶說：「班長，說不定是個……特務吧？」
她倒退著走在牛前，欣賞著帶花環的牛。
麥收后，這幾個人，又擔負起了在興凱湖打魚，為團部直屬連隊改善伙食做貢獻的任務。
王小嵩仍倒背手九_九_藏_書，牽著牛，走在車前。
徐克取來了一個勺子。
然而郝梅還是發現了娜達莎從柴草堆下暴露出的半條腿。
他們一個個仰望的臉。
韓德寶不屑地說：「我才不幹那事兒呢！……」他怪腔怪調地學起來，「同志們，親愛的兵團戰友們啊！我一共從舊棉膠鞋上摳下了六公分還多的鉚眼哇！你們說他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專收集那麼多鉚眼能證明他什麼呢？又有什麼用處呢？」
吳振慶對娜達莎說：「過界了，再不能往前劃了……」他說著將那支槳交在娜達莎手中，又從懷裡取出鴿子，親了一下，放在船里，說：「它綁住了，接下來全憑你自己了，如果安全靠岸，明天一早，你就放飛它……」他下了湖。
王小嵩瞧著略略仰起的臉，真有些不知「蜇」哪兒的樣子——他輕輕撩開她前額的秀髮，用嘴唇在她額上輕輕貼了一下后迅速作罷。
郝梅頭頂著裝饅頭的柳條簸籮出現在伐木的男知青們面前。
「什麼也不買，我是來告訴你……我采那些木耳，都不要了……都給你吧。」
「想它了吧？」
徐克、韓德寶聚在廟門口疑神疑鬼地注視他們。
自由飛翔的鴿子……
王小嵩猛抬頭髮現什麼險情，朝一個知青撲去，抱著他在地上滾了幾滾。
吳振慶說：「誰如果泄露了這件事，就自己把舌頭割掉！」
「都快吃吧！一會兒郝梅裝魚的車就該到了。」
她向院子里望——那家門上著鎖。
牛蹄子不慌不忙地穩健抬起，踏下。
破廟的剪影非常清晰，馬燈和灶火相映的微光，從斷壁、檐角和廟門投出。
王小嵩掏出手絹捂住他的嘴：「你怎麼真來這一套！挨了兩耳光就受不了啦？」
王小嵩吸了一口，嗆得背過身咳嗽。
徐克自語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今天才算真有點兒弄明白這句詩。」
郝梅雙手捂著一邊臉。
吳振慶解開繩子——兩船分離，娜達莎撥正了船頭。
徐克說：「我倒不是心軟，我是……心裏早他媽憋著有機會做一件『犯上』的事兒！」
王小嵩將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將她扶走。
一棵樹下，郝梅坐在地上，王小嵩替她換上一雙氈襪，一雙大頭鞋。
魚在網中跳，魚在艙中跳。
韓德寶說：「自從張萌離開了咱們連隊，振慶的愛好可真多，一會兒養只小雀，放了之後又養一隻小松鼠，松鼠放了之後養鴿子。哪天你一旦失去了鴿子，還養什麼啊？」
早晨。興凱湖水波粼粼無比平靜。陽光遍灑湖上，它是那麼的溫柔。
她的目光盯住了牆上的槍，猛撲過去欲奪槍。
他也向破廟走去。
韓德寶指著郝梅的衣服褲子取笑她——一些白菜葉和蘿蔔條、蔥花兒凍在她身上。
「她還能跑到哪去？」
吳振慶說：「就憑你這麼高的覺悟，有資格當毛著標兵到處去講用了！」
當水沒到吳振慶胸部，他扒住了船幫——船中伏著一個人……
吳振慶等泛舟撒網、收網。
王小嵩說：「別那麼粗魯，沒見她怕成什麼樣子么！」
王小嵩長兄一般加倍愛護的莊重無邪的神情。
王小嵩說：「我一定建議連里，往後派個男的來！哼！」
夜晚，湖畔的破廟外星斗澄潔，圓月含羞。
徐克說：「咱們這兒倒一點兒戰爭跡象也沒有，還不如把咱們爸爸媽媽接到這兒來。」
晾衣繩上，晾著郝梅的外衣、內衣，包括乳罩。
徐克說：「從我這兒先開始學習學習，將來侍候別人不是經驗更豐富、更周到嘛！」說罷故意用醋眼瞥王小嵩。
王小嵩對郝梅說：「我送送你……」他牽起了牛韁繩。
她脫下外衣，將煙包起，用草遮住。
徐克撓撓光頭，嘟噥：「派個男的來就派個男的來，更好，誰心裏也甭醋溜溜的了。」
郝梅將背在身後的一隻手伸到了他https://read.99csw.com面前，舉著一隻鐵絲籠，裏面是一隻雪白的鴿子！
郝梅睜開眼睛說：「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郝梅流下了眼淚。
她臉上顯然並未被蜇過。
鴿子也彷彿因見了他而高興似的，咕咕叫著。
吳振慶將王小嵩扯到一旁，耳語了一陣，王小嵩點點頭。吳振慶將槍栓卸下，壓在自己枕頭底下。
他們也轉身走了。
徐克說：「郝梅，下次就別走了。留下給我們洗衣服做飯吧！」
她從爬犁上顛了下來，湯桶也顛了下來，熱湯潑了她一身，使她渾身冒熱氣。
他們同時跌倒在深草中。
知青們擠坐在雪橇上回連隊，在日暮時分一路高唱。
郝梅難為情地笑笑：「小劉，能不能再賣我兩盒兒……那個……那個……」她難以啟齒，乾脆來了句拼音「yan……」
隱隱的鴿哨聲。
她四面環顧。靜悄悄無人影。
這時，連隊里有了道路，路旁有了樹，又有了幾幢房子的架子……
韓德寶不禁幸災樂禍地大笑。
他們見是魚發出的聲音，相視一笑，都不禁有幾分難為情。
王小嵩說：「快去端碗熱水來！」
一條大狗突然在院子里吠叫起來。
林中小路鋪著一層半黃半綠的落葉，軋出兩道深深的車轍，車轍內布滿牛蹄印。
「煙？」
郝梅情竇初開的眼睛注視著他，欲言又止。
王小嵩輕輕擁抱住她：「記住，如果真有什麼萬一，你一定要堅持說你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記住了嗎？」
王小嵩急忙走到她跟前，從她臉上將她的雙手拿下。
徐克忙說：「哎，別，千萬別！你那麼做不是太沒人情味了么！」
黎明。
「連長，咱們豐收了！」
郝梅在一旁說：「喬醫生又給我來信了，讓我代問你們好。」
他們將船拴住，一個個跳上岸，朝破廟走去……
郝梅從破廟裡出來，難為情地說：「我半路掉到一個大水坑裡了……也不知是你們誰的衣服，我找著就換上了。」
馬卻跑得很快，她追不上，氣得跺著腳兒哭。
女知青說：「百十來口人一個小連隊，忙嘛呀！我還顯冷清呢！你買點兒嘛？」——一口濃重的天津腔。
她彷彿突然隱入了深井，不見了。
徐克望著他們，表情十分羡慕，將嘴張得大大的，猛啃了一口饅頭。
王小嵩看他仍提著褲子，也說：「叫你別喝涼水，你偏喝！鬧肚子了吧？」
鴿子自然不明白，也不點頭。
徐克站住，回頭看他。
在轍印中轉動的木輪。
韓德寶說：「那樣可就慘了！這麼一大片麥海，機械要是因為濕陷沒法兒作業，萬分之一也收不回來。」
吳振慶、王小嵩、徐克、韓德寶都剃了光頭。他們在興凱湖畔的一個破廟裡吃飯。
老牛不知為什麼竟開始走動，一下將他們晃下了車。
她真是快活極了，一股青春的莫名的激|情倏然在她心懷中萌發、蕩漾。她一轉身舒展雙臂向前猛跑。
「別怕，你不說，我們都不會說的。沒有人會知道。」
吳振慶說：「欠揍？」他拎著鴿子走到一旁去了。
郝梅抿著雙唇顯出一絲笑意：「我也不知道……哪兒都行。」
吳振慶說：「沒有戰爭跡象？那咱們全部都剃了光頭幹什麼？打魚還帶著槍幹什麼？」
王小嵩說：「她……她叫娜達莎。」
吳振慶背著一個人首先踏入廟內。
她沒命地跑在草甸子里，鞋掉了顧不上撿。
韓德寶說：「正經的兵團戰士同志，你是一直在斜眼偷看來著。」
王小嵩和吳振慶從拖拉機里探出頭，互相招手。
郝梅熱烈地望著他：「那我們再來一次吧。」
三人仰望。
她又編了一個野花環掛在牛角上。
女知青嚴肅起來：「那可不行！上次偷偷賣給你兩盒，十來天我心驚肉跳的！要是被連里發現了哪個知青吸煙，一read.99csw.com審問，是從我這兒買的，了得么！」
徐克說：「怪事……出鬼了。」
徐克高喊：「郝梅送飯來了……」
有鳥從深草中驚飛。
郝梅揚拳欲打韓德寶。
四隻手疊在一起，表示著決心。
徐克去端來了一碗熱水，遞給王小嵩。「再拿個勺來！」
郝梅閉目仰臉靜靜期待著……吧嗒一聲——一條魚從桶里蹦到車上，嚇了他們一大跳，嚇得郝梅立刻睜開眼睛。
郝梅邊走邊將採下的野花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
徐克說：「我倒不在乎什麼處分……我捨不得和哥兒幾個分開……」
「別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王小嵩故意把頭扭向一邊。
馬車越去越遠，馬鈴聲漸漸聽不見了。
郝梅靠著車上的一個大油桶，坐在車後端。
郝梅笑道：「也許沒真蜇著。」
徐克說：「班長，她冷得直發抖。」
郝梅深情地望著他的背影：「來了，他們的戶口也被遷到農村去了。」
她掉入了一個大的水坑，渾身泥漿地爬上來，花環也骯髒了，她瞧著坑裡的花環發獃……
郝梅沮喪地從一家家園柵欄外走過。
韓德寶說：「要不要把她捆上？她跑了怎麼辦？」
徐克說：「我看你是不對勁兒！」
王小嵩：「誰說的？我家就是你家么！如果咱們倆能一塊兒探家，我一定陪你看你爸爸媽媽。你願意嗎？」
墳上的雪融化了，一束紫色的達子香（也就是北大荒的迎春花）擺在墳前。
大家半信半疑地聚到門口——湖邊果然多了一條船，比他們的漁船小，在離岸稍遠的地方隨浪而動……
吳振慶鑽出拖拉機，攀上收割機，不知動了一下什麼機制。
她失望地走了。
她終於站住，喘成一團，蹲在地上。
郝梅責備徐克：「你以後別往人家傷口上撒鹽末兒！」
結果，從這以後，除了郝梅仍留在原連隊，我們書中的四個主人公被調到了四個連隊，王小嵩和吳振慶，還被調到了另外兩個團的兩個連隊………
「我……別當真……我跟你開玩笑哪。」
「白姑娘」的身影，遠遠地從湖上飛來。
她一邊哭一邊往柳條簸籮里撿饅頭。
兩人走到湖邊。吳振慶說：「我先過去看看……」他也不挽褲子就走入水中。
霧中一輛牛車時隱時現。
吳振慶扶起了那蘇聯少女，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王小嵩吹著熱水，用小勺喂她喝。
他們一個車上，一個車下，行走在大草甸子上。
「你敢！」
韓德寶對徐克說：「咱倆也識相點兒，別站在這兒依依不捨的了！」
吳振慶大笑。
女知青搖頭：「你甭拖我下水了！再說，你不等於是用木耳賄賂我么！」
徐克說：「聽說城市裡已經開始疏散人口了。」
「可是萬一……我已經是改造對象的子女了。」
她緊靠牆角，恐懼的目光打量著眾人，打量著破廟……
王小嵩、吳振慶朝湖邊走去。
王小嵩說：「你這張嘴呀！以後不許胡說八道的，小心有人打你的小報告！」
「那我們家農村無親無友，往哪兒疏散啊？」韓德寶說。
在連隊所在地，徐克挨了一耳光，又挨了一耳光，吳振慶恨恨地說：「沒想到竟是你出賣了大家！……」他將一把小刀擲于地上，「你自己看著辦吧！」
郝梅坐在車上趕著車走了。
他游向王小嵩的船——王小嵩將他拉上船。
吳振慶、王小嵩等知青分成倆倆幾對，有的在伐木，有的在揮動大斧為倒樹砍梢，有的在扛木裝爬犁。
徐克氣得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徐克推開王小嵩，後悔地哭著用頭撞樹。
「你跟著幹什麼？！」
她的嘴無聲地張了幾張。
韓德寶用胳膊肘拐拐徐克，朝王小嵩和郝梅那邊示意。
王小嵩說：「都別盯著她看了！睡覺，明天把她送到邊防站去。」
郝梅點頭……
王小嵩趕快接過柳條簸籮。
牛車像無帆的舟影飄在大草甸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