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羊脂球-2

羊脂球-2

糟糕!牲口全系在馬房裡,趕車的始終杳無蹤跡。由於無事可做,他們繞著車子兜圈子了。
但是伯爵夫人偏過頭來望著迦來-辣馬東夫人,不久就打破了那種令人難堪的沉寂。
伯爵夫人提議在午後去散步,於是伯爵按照商量好了的一樣挽著羊脂球的胳膊,並且和她都落在其餘那些人的後面走。
「不是,先生,這是旅館掌柜照他的話吩咐的。」
「誰能夠懷疑這一層,夫人?一個在自己認為可以譴責的行為,每每由於使它感受的思想而變成值得稱讚的。」
羊脂球站著不動,臉色是很蒼白的;隨後突然變成了深紅,她因為盛怒而呼吸迫促了,迫促得教她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末了她才嚷著說:「您可以告訴這個普魯士下流東西,這個髒東西,這個死屍,說我永遠不願意,您聽清楚,我永遠不,永遠不,永遠不。」
大家就是這樣分手了。不過鳥夫人的格性是和蕁麻樣的,到了兩夫婦剛剛躺下去的時候,她向丈夫指出了迦來-辣馬東家那個嬌小的壞東西在整個晚上一直假笑:「你得知道,娘兒們到了心愛著軍人時候,不管那是法國人或者普魯士人,在她們看來全是一樣的。這是不是一種憐憫的意思,我主上帝!」
一回到旅館,她就上樓到自己的卧房裡去再也不出來。大家的記掛達于極點了。她將要怎麼做?倘若她要抵抗,多麼糟糕!
三個人很擔憂地回來了。
「各位明白了,所以今天晚上,他並不認為她是滑稽的,簡直一點也不。」
兩個嬤嬤都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完全墜入種種深邃的思念當中了,羊脂球沒有說話。
「對呀,那是我女朋友當中的一個。」
故事到末了真教人覺得滑稽,快樂的心情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伯爵找著那些趣味略辛辣的詼諧,不過敘述得非常之好只教人微笑。輪到了鳥老闆,他發揮了三五段比較生硬的猥褻之談,大家都簡直不以為刺耳;後來他妻子粗率地發表的意見取得了全體的認可,她說:「既然那是這個『姑娘』的職業,為什麼她可以拒絕這一個比拒絕另一個厲害?」和藹的迦來-辣馬東夫人彷彿想起自己若是處於羊脂球的地位,那麼她拒絕這個軍官可以不及拒絕旁的一個人厲害。
鳥老闆簡單地提出了應景的意見。
羊脂球沒有回答,並且趕到了頭裡和大家一塊兒走。
午後,他們正厭煩得要死,伯爵就提議到鎮外的附近各處去兜圈子。每一個人都細心地著了衣裳,於是這個小團體就出發了,只有戈爾弩兌是例外,他寧願待在火旁邊。至於兩個嬤嬤,她們的白天時間都是在禮拜堂里或者堂長家裡度過的。
「我是否可以請教這種拒絕的原故?」
正要快去吃飯的時候,伏郎衛先生又露面了,他用那種帶著痰響的嗓子高聲說道:「普魯士軍官要人來問艾麗薩貝特·魯西小姐是不是還沒有改變她的主意。」
第六天,冬天的明亮太陽把積雪照成教人目眩的了。那輛終於套好了的長途馬車在旅館門外等著,一大群白的鴿子從它們的厚而密的羽毛里伸著腦袋,亮出它們那種瞳孔烏黑的玫瑰色眼睛,穩重地在六匹牲口的腳底下散步,向著牲口撒下的熱氣騰騰的糞裡邊尋覓它們的營養物。
「一點不錯,不過我又早接到了另外一種吩咐。」
「不用套車。」
戈爾弩兌墜入沉思了,沒有動彈。
爾弩兌在廚房裡那座生著一爐好火的高大壁爐前面坐下了。他教人從旅館的咖啡座內搬來了一張小桌子,一罐啤酒,於是他抽著他的煙斗,那東西在民主界中是幾乎和他本人享受一種相等的尊敬的,彷彿它為戈爾弩兌服務就是為祖國服務一般。那是一枝熏得很透的海泡石煙斗,像它的主人翁的牙齒一樣地黑,不過是香噴噴的,彎彎兒的,有光彩的,和他的手很親密,並且使得他的儀錶更加神氣。末后,他不動作了,眼睛有時候盯著壁爐里的火,有時候盯著那層蓋在他酒杯上的泡沫;他每逢喝過了一口,就吸著那些粘在髭鬚上的泡沫,同時得意地伸起幾隻瘦長的手指頭兒,去搔自己那些油膩的長頭髮。
到了夜飯開始的時候,伏郎衛先生又出現了,口裡重述著上一天那句老話:「普魯士軍官要人來問艾麗薩貝特·魯西小姐是不是還沒有改變她的主意。」
這樣一來,他們發動陰謀了。
整整的一夜,在過道的黑暗中間,如同戰慄似地傳出一陣陣的輕微聲息,那是僅僅教人察覺得到的,像是一陣陣的呼吸聲,一陣陣赤腳的觸地聲,一陣陣無從捉摸的摩擦聲。人都顯然是睡得很遲的,因為有好些光線從各處屋子門底下的縫兒里長久地漏到了外面。香檳酒真有它的效力,據人說,它是擾亂瞌睡的。
一陣鐘聲傳過來了。那是為了一場洗禮。胖「姑娘」本有一個孩子養在伊勿朵的農人家裡,她每年看不見他一回,並且從不對他記掛;不過現在想起這一個就要被人送去受洗的孩子,她心裏對自己的那一個動了一種突然而起的熱烈慈愛,於是她堅決地要去參觀這一場禮節。
伯爵透不過氣來了。實業家用雙手捧著肚子。鳥老闆接著說道:
「她多麼嬌媚喲!」
羊脂球乾脆地回答:「沒有,先生。」
羊脂球連耳朵都是緋紅的了,那三個有夫之婦認為這個丘八從前之對待這個「姑娘」是很具有騎士意味的。現在她們偏偏在同著她散步的時候遇見他,因此都感到了一陣大的屈辱。
三個人鞠了躬就退出來了。
胖「姑娘」覺得心下茫然,停著不前進了,隨後集中了全部勇氣,她才卑屈地輕輕道出一聲「早安,夫人」,走到廠長夫人的近邊,那一個只用頭部表示一個倨傲的招呼,同時還用一種失面子的人的眼光望著。大家都像是忙碌的,而且離開她遠遠站著,彷彿她的裙子裡帶來了一種骯髒。隨後人都趕到了車子跟前,她單獨地到得最後,靜悄悄地重新坐上了她在第一天路上坐過的那個位子。
男人們read.99csw.com本來都在另一旁說話,現在都走過來了,氣忿忿的鳥老闆想把「這個賤東西」的手腳縛起來送給別人。不過伯爵出身於三代都做過大使的家庭並且具有外交家的外貌,卻主張用巧妙手腕:「應當教她自己決定。」他說。
自由,我們十分寶貴的自由,
「不是曾經吩咐您8點鐘套車?」
三個男人都上樓了,被人引到了旅館那間最講究的屋子裡,那正是軍官接見他們的地方,他躺在一張太師椅當中,雙腳高高地翹在壁爐上,嘴裏吸著一枝磁煙鍋兒的長煙斗,身上裹著一件顏色耀眼兒的睡衣——這東西無疑地是從什麼庸俗的有產階級放棄了的住宅里偷來的。他不站起,不和他們打招呼,不望他們。他顯出了那種屬於得勝武夫的天生下流派頭的絕好活標本。
四個婦人走在頭裡,三個男人跟在後邊,略略隔開了幾步。
她像是有點不安定,不好意思,後來她膽怯地向她的旅伴們走過來,旅伴們卻在同一動作之下把身子偏向另一面,如同都沒有望見她似的。伯爵用尊嚴的神氣攙著他妻子的胳膊,使她遠遠地避開那種不清潔的接觸。
鳥老闆臉上忽然露出懸念的樣子,而且他舉起兩隻胳膊高聲叫喚道:「肅靜!」人都不說話了,吃驚了,幾乎已經恐慌起來。這時候,他偏著耳朵一面用雙手教人不要響動,雙眼望著天花板重新再來靜聽,末后他用自自然然的聲音變道:「請各位放心,一切都順利。」
鳥老闆假借活動自己的腿子為名,走出去向鎮上賣酒的小商人拋出了一些酒。伯爵和廠長開始談著政治。他們預測法國的前途。一個相信要倚仗奧爾雷陽黨,另一個卻相信一個陌生的救國者,一個在全盤失望的時候就會出現的英雄:一個改克闌,個S焴茵·達克吧,也許?或者另外一個拿破崙一世吧?哈!倘若皇子不是這樣年輕該有多好!戈爾弩兌一面靜聽這類的話一面用懂得命運之說者的樣子微笑。他的煙斗使得廚房變成芬芳的了。
「昨天夜晚我正要睡的時候。」
然而戈爾弩兌是待在一旁的,完全和這一次的事件無關。一種很深刻的注意使得大家的頭腦都是緊張的,以至於沒有聽見羊脂球正走進來。伯爵輕輕地噓了一聲,所有的眼睛都重新抬起了。她在跟前了,人們都突然不再發言,開初並且有某種尷尬心理阻止人向她說話。伯爵夫人是比其餘的婦人更熟悉于客廳式的兩面作風的,她向羊脂球問道:「可有趣味,那一場洗禮?」
羊脂球在慌忙中起床的時候是什麼也沒有打算的,現在望著這些平平靜靜吃東西的人,她氣極了,因為憤怒而呼吸迫促了。開初,一陣騷動的暴怒使得她肌肉痙攣,她張開了嘴預備把一陣升到嘴邊的辱罵去斥責他們的行為,不過因為憤怒扼住了嗓子,她簡直不能夠說話。
一下坐到飯桌上,大家都著手來做種種接近功夫。開初那是一陣有關於獻身出力的泛泛議論。有人舉出了好些古代的例子:茹狄德和何洛斐倫,隨後沒來由地又提到了呂克蕾和塞克斯都斯,以及克萊沃葩蒂使得敵軍將領們經過她的床上以後全體都變成忠實的奴隸。這樣一來,一件虛構的歷史又在這幾個不學無術的家資百萬的富翁的想象當中孵化出來了:羅馬的女公民走到迦布埃城,教漢尼巴以及他的將佐士兵都在她們的懷裡酣睡。他們述及所有擒獲了征服者的婦女們,說她們把自己的身體做一種戰場,做一種征服的方法,做一種武器,她們用種種英雄式的愛撫戰敗了好些醜惡的或者可鄙的敵人,並且把自己的貞操犧牲于復讎和獻身報國。
伯爵詫異了,看見有一個禮拜堂小職員正從堂長的住宅里出來就向他探聽。那個靠禮拜堂吃飯的耗子回答道:「噢!那些人並不兇惡;據說,那不是普魯士人。他們都來得遠一些,我不很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他們也都把妻室兒女留在自己的家鄉,打仗在他們並不覺得好耍,還用多說!我很相信在他們那邊很有人為著男的哭哪,而且打仗正和在我們國里一樣也會在他們國里造成一種困苦。在目前,本地還沒有很吃苦,因為他們都不做壞事,而且像在他們自己的家裡一樣做工。您可看見,先生,在窮人中間真應當互相幫助……因為要打仗的都是大人物哪。」
「先生,我恭恭敬敬請您查照您的總司令發給我們的護照,那上面是允許我們動身到吉艾卜去的;我想不起我們做了點什麼事情要受您的嚴格處置。」
吃到飯後的甜食了,幾個婦人相互間說了好些聰明而審慎的隱語。眼睛都是發光的了,人都喝得不少。伯爵開初本來保持著他那種大人物的沉著風儀,而且置身局外,現在他找著一個很使人玩味的比方,說這真像好些漂流在北冰洋的人遇著冬盡春回找到一條向南走的路。
午飯是凄慘的,彷彿有一種冷落氣氛針對著羊脂球發生了,因為深夜的寧靜原是引得起考慮的,它已經略略變更了種種看法。他們現在幾乎怨恨這個「姑娘」了:她沒有秘密地去找普魯士人,如果找了,就可以使同伴們一起床都得到一個意外的驚喜。哪兒還有更簡單的?並且誰會知道?她只須對軍官說自己原是可憐同伴們的悲嘆,那就能夠敷衍面子了。在她,那原是很不關重要的!
人都只等候羊脂球來就開車。她終於出現了。
鳥老闆也和這兩位結合在一起兒了,為了增加這種運動的聲勢,他們又打算去拉戈爾弩兌同走,不過他高岸地聲言自己從不願和日耳曼人發生任何關係,末后他又叫了一罐啤酒就回到他的壁爐邊去。
大家喝完咖啡了,這時候,普魯士軍官的勤務兵來找那兩位先生。
幾個貴婦人談著時裝,不過某一種的拘束力彷彿得使她們都是貌合神離的。
羊脂球始終哭著,並且不時還有一聲忍不住的嗚咽,在兩段歌詞的間歇中間在黑暗世界里傳出來。
「因為我不https://read•99csw•com願意。」
隨後她問嬤嬤了:
沒有一個人接在她後面說一句話了,效力像是好極了的。飯一吃完,人都很快地就到樓上的卧房去了,第五天早上直到頗晚的時候才下來。
「可是他本人對您說的?」
在幾個貴婦人近邊走過的時候,他欠一欠身子,用一種輕蔑的神氣望一望那幾個男人,他們呢,都保持著尊嚴簡直不對他脫一脫帽子,雖然鳥老闆做了一個像是去揭帽子的手勢。
兩個嬤嬤解開了一段滾圓的香腸,那東西的蒜味兒很重,戈爾弩兌把兩隻手同時插|進了披風的兩隻大衣袋,從一隻衣袋裡取出了四個熟雞蛋,從另一隻里取出了一段麵包。他剝去了蛋殼扔到腳底下的麥秸當中,就這樣拿著蛋吃,使得好些蛋黃末兒落在他那一大簇長鬍子當中像是好些星星一般掛著。
你來領導支持我們的復讎之手,
鳥老闆興高采烈,手裡舉著一杯香檳站起來:「我為了我們獲得解放飲一杯!」全體都站起了,都向他喝采了。那兩個嬤嬤因為幾個貴婦人的央求,都答應把嘴唇放在這種從來沒有試過的騰著泡沫的酒里沾一下。她們高聲說這酒很像檸檬汽水,然而它的味道究竟比汽水好得多。
所有的臉兒都變得暗淡了。這首人民的軍歌顯然使得同車的人很不開心。他們都變成神經質的了,受到刺|激了,並且如同獵犬聽見了手搖風琴一般都像是快要狂吠了。戈爾弩兌看出了這種情況,他的口哨就吹個不停了。甚至於有時候,他還輕輕地哼著好些歌詞:
他們去找伏郎衛先生了,不過女佣人的答覆是先生因為害著氣喘病從來不在10點鐘以前起床。並且他明確地禁止旁人在10點鐘以前喚醒他,除非是發生了火警。
他們如同對於一座被攻的炮台一般長久地預備包圍的步驟。每一個人都接受了自己將要扮演的角色,都接受了自己將要倚仗的論據,都接受了自己將要執行的動作。他們決定如何去進攻,種種可用的詭謀和衝鋒的奇襲,去強迫這座有生命的堡壘在固有的陣地接待敵人。
「嬤嬤,那麼您認定上帝容許一切方法,而在動機純潔的時候上帝是原諒行為的?」
伯爵洗了牌來分了,羊脂球舉手就拿著了三十一點;不久,牌局的興味壓低了種種分心的畏懼。不過戈爾弩兌發現了鳥老闆兩口子結合著行使欺騙。
婦人們交頭接耳壓低了聲音,而且討論得普遍,每一個人發表了自己的見解,究竟那是很合身份的,尤其是為了說出最不順口的事情,這些貴婦人都找著了種種玲瓏的轉折,種種巧妙的動人口吻。語言上戒備得真嚴,一個局外的人可以一點也不懂。不過那層給上流婦人做掩護的薄薄的廉恥之感只矇著表面,所以她們在這种放縱的冒險之中都是心花怒放的,都是實在快活得發痴的,都覺得正對她們的勁兒,把愛情和肉|欲混在一塊兒,好像一個饞嘴的廚子正給另一個人烹調肉湯一樣。
他妻子被瞌睡困住的時候來找他了,他竟至於拒絕上樓去。於是她獨自走了,因為她是「干早班的」,素來和太陽一同起身,而她丈夫卻是「干晚班的」,素來準備和朋友們熬夜。他這時候向她叫喚:你要把我的蛋黃甜羹擱在火邊。」接著又來鬥牌了。大家在看見無法從他那裡打聽到一點消息的時候,就說是應當散了,每一個人都回到了床上。
午飯是吃得安靜的。對於上一天播下的種子,人都留著時間讓它發芽和結實。
不過在飯桌上,同盟解體了。鳥老闆說了三五句使人不大注意的話。每一個人都搜索枯腸去發現新的例子,然而卻什麼也找不著,這時候,伯爵夫人也許忽然感到一陣泛泛的需要想對天主教尊敬一番,於是對那個年齡較大的嬤嬤問起聖徒們生活中的偉大事迹。誰知有好多個聖徒做過的事,在我們看來都可以算是犯了重罪的行為;不過只要那都是為了上帝的光榮或者為了人類的幸福,天主教會並不處罰而都赦免了這類的罪惡。這是一種很有力的論據,伯爵夫人來利用它了。這樣一來,年老的嬤嬤對陰謀帶了一種巨大的支援,那或者由於一種默契,一種任何披著道袍的人最拿手的暗獻殷勤,或者簡單地由於一種湊巧的聰明的效力,一種可以受人利用的愚昧行為的效力。以前,人都以為她是膽怯的,現在,她顯出她是膽大的、愛說話的、激烈的。這一個真沒有被決疑論的暗中摸索搞糊塗,她的主義像鐵一般堅硬,她的信仰心從不遲疑,她的良心毫沒有顧慮。她認為亞伯拉罕的犧牲很簡單,因為她本人若是接著了來自上蒼的命令,可以立刻去殺父母,並且在她的見解里,只要居心可嘉,絕沒有什麼是可以使得主不快樂的。伯爵夫人利用她這來自望外的同謀者的神權,如同根據這種道德公理做了一個註腳似的向她說道:「結局是判斷方法的標準哪。」
趕車的披上羊皮大衣,坐在車子頭裡的坐位上安閑地銜著煙斗,所有的人全是喜笑顏開的,匆匆忙忙讓人包好為了在剩下的路程上去用的食品。
「因為普魯士人就住在旁邊的屋子裡。」
大家都像是看不見她,認不得她;不過鳥夫人遠遠地用怒眼望著她,同時用低聲向她丈夫說:「幸而我不同她坐在一條長凳上。」
「哪一種吩咐?」
廠長和伯爵談著,在車上玻璃的震動喧鬧當中偶然飛出來一兩個名詞:「息票——付款期限——票面超出額——期貨。」
「為什麼?」
「我一點也不知道。請您去問他吧。他們禁止我套車,我呢,就不套。事情就是這樣。」
寒氣一天比一天來得重了,像針刺一樣嚴酷地扎著鼻子和耳朵,人的腳變成很痛苦的了,每走一步就要疼一下,後來走到了鎮外,田野簡直是一片白茫茫的,在他們眼裡真凄慘得非常怕人,全體立刻轉來了,心靈是冰涼的而心房是緊縮的。
胖掌柜出去了。於是羊脂球被人包圍了,被人詢問了,被https://read•99csw•com人央求了,所有的人都指望她揭穿普魯士軍官請她談話的秘密。她開初是拒絕說明的;但是沒有多久盛怒激動了她,她叫喚道:「他要的?他要的?他要的是和我睡覺!」誰也不覺得這句話刺耳,因為當時的公憤實在很活躍。戈爾弩兌猛烈地把酒杯向桌上一擱竟打破了它。那是大聲斥責這個卑劣丘八的一種公憤,一種怒潮,一種為了抵抗的全體結合,彷彿那丘八向她身上強迫的這種犧牲就是向每一個人要求一部分。伯爵用厭棄的態度聲言這些傢伙的品行簡直像古代的野蠻人。特別是那些婦人對於羊脂球都顯示一種有力的和愛撫性的憐惜。兩個嬤嬤本來是只在吃飯的時候才出來的,早就低著頭什麼也沒有說。
鳥老闆是了解情況的。忽然問道這個賣笑女人是否想教他們在這樣一種怪地方還待些日子。伯爵始終是文雅的,說旁人不能把一種這樣難受的犧牲去強迫一個婦人,而要她出於自願。迦來-辣馬東先生注意于倘若法國軍隊像大家所懷疑的一樣真從吉艾卜開過來反攻,那麼只能在多忒接觸。這種思慮使得另外兩個不安了。「倘若我們步行去逃難。」鳥老闆說。伯爵聳著肩頭說:「在這樣的大雪裡,您想這樣辦?而且還帶著我們的家眷?末后我們立刻就會被人來追,不過10分鐘就會被人趕到跟前,被人當俘虜一般牽著交給丘八們擺布。」這話原是真理,誰也不發言了。
在路上走過了三小時,鳥老闆收起了紙牌,他說道:「餓了。」
「我們是不是也照樣做。」伯爵夫人說。有人同意了,於是她解開了那些為了兩家而預備的食品。那是裝在一隻長形的陶質缽子里的,缽子的蓋上塑著一隻野兔,表示那蓋著的是一份野兔膠凍,一份美味的冷食,看得見一些凍了的豬油透在那種和其他肉末相混的棕色野味中間,像是許多雪白的溪澗。另外有一方用報紙裹著的漂亮的乳酪干,報紙上面印的「瑣聞」的大字標題還在它的腴潤的表面上保留得清清楚楚。
「不可能吧?」
午後的情況是凄慘的。這個日耳曼人的壞脾氣,誰也不懂一點,各種各樣最異樣的意念攪得他們頭腦發昏了。全體都坐在廚房裡,想出好些虛構的事爭論不休。他也許要留住他們做人質——不過目的何在?——或者拘留他們當俘虜吧?或者多半還是問他們要一筆可觀的贖票費吧?想到這一層,一陣驚慌教他們發狂了。那些最有錢的都是害怕得最厲害的,他們有的是滿盛著金幣的錢包,他們似乎已經看見自身受到逼迫,把那些錢交到這個倨傲的丘八的兩隻手裡,以贖回自己的生命。於是他們挖空頭腦去尋覓種種合乎情理的謊語。去隱蔽他們的財富。去把自己裝得貧窮,裝得很貧窮。鳥老闆拿下了自己那條金錶鏈藏在衣袋裡。下降的夜色增加了種種恐慌。燈點好了,這時候,在吃飯以前還有兩小時,鳥太太就提議拿紙牌斗一局「三十一點」。那可是一種散心的事。大家同意了。戈爾弩兌也來參加了,由於禮貌,他事前弄熄了他的煙斗。
晚飯的鈴子響了,大家空自等著她,後來伏郎衛先生進來報告魯西小姐不大舒服,各位可以用飯。大家都像是感到了威脅。伯爵走到旅館掌柜跟前用很低的聲音問:「可是妥當了?」對方回答:「是的。」由於表示蘊藉,他什麼話也沒有告訴同伴們,不過簡單地對他們點頭示意。立刻,各人的胸脯里吐出一聲表示舒服的長嘆,各人的臉上顯出一陣喜悅。鳥老闆嚷道:「大吉大利!倘若旅館里找得出香檳酒,我來請大家喝。」鳥夫人感到肉痛了,等到掌柜帶著四瓶轉來的時候。每一個人徒然都變成歡喜說話而且都是聲音很大的了,一陣豪爽的愉樂充滿了大家的心。伯爵覺得迦來-辣馬東夫人是嬌媚的,廠長稱讚伯爵夫人。人都談論得活潑愉快而且充滿了有聲有色的氣氛。
一會兒,他終於用日耳曼人的口音說著法語問道:
不過誰也還沒有道出這類的意思。
「我不願意……沒有旁的……你們可以下樓去。」
一下回到了旅館里,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辦。甚至於遇到一些細微的事也說些尖酸的語句。晚飯是靜默的和短促的,末后每一個人希望利用睡覺去消磨時間,都上樓休息了。第四天,人人都帶著疲倦的面目和焦躁的心情走下樓來。婦人們不大和羊脂球談天了。
他們想去看普魯士軍官了,不過那是絕對辦不到的,雖然他本來就住在這旅館里。為了民間的事,他只允許伏郎衛先生向他說話。這樣一來,他們只好候著。女客回到各人的卧房去,忙著做些瑣碎的事。
「這兒沒有鋼琴真不痛快,否則可以彈一首四人對舞的曲子。」
沒有一個人望她,沒有一個人惦記她。她覺得自己被這些顧愛名譽的混帳東西的輕視淹沒了,當初,他們犧牲了她,以後又把她當作一件骯髒的廢物似的扔掉。於是她想起她那隻滿是美味的提籃,那裡面本來盛著兩隻膠凍鮮明的子雞,好些點心,好些梨子和四瓶波爾多的名產紅葡萄酒,第一天通通被他們饕餮地吃喝得乾乾淨淨。末后,她的憤慨如同一根過度緊張的琴弦中斷了似的忽然下降了,她覺得自己快要哭了。她使出了驚人的努力,鎮定了自己,如同孩子一般吞住自己的嗚咽,但是眼淚出來了,潤濕了她的眼瞼邊緣,不久兩點熱淚從眼睛里往外流,慢慢地從頰部往下落,好些流得更迅速一些的眼淚又跟著來了,像一滴滴從岩石當中濾出的水,有規則地落到了她胸脯突出部分的曲線上。她直挺挺地坐著,眼光是定著不動的,臉色是嚴肅而且蒼白的,她一心希望不至於有人看見她。不過伯爵夫人偏偏瞧出來了,用一個手勢通知了丈夫。他聳著肩膀彷彿就是說:「您要怎麼辦,這不是我的過錯。」鳥夫人得勝似的冷笑了一聲,接著就低聲慢氣地說:「她哭自己的恥辱。」
那輛笨重的馬車搖晃起來read.99csw.com,旅行又開始了。
三個人又都再笑起來,直笑得心裏都不好受,都透不過氣來。
「老天!普魯士營長。」
開初,這像是對他們潑了一頭的涼水,鳥老闆吃了一驚獃獃地待著,不過隨後他恢復了穩定態度,突然彎著身子笑起來一面重複地說:「他們都太大意了,老朋友,他們都太大意了。」這時候,人們都不懂得他的意思,於是他敘述了「過道里的秘密」。這樣使大家重新鬨堂地大笑了一陣。那些貴婦人快活得如同痴婆子似的。伯爵和迦來-辣馬東先生連眼淚都笑出來。他們簡直不能相信這樣一件事。
「真教人愛喲!是一個真正的出色人物,並且知識很高,連手指頭兒上都是藝術家的風度,唱得教人忘了憂愁,又畫得盡善盡美。」
這樣一來,大家談到他了,談到他的姿勢和面貌了。迦來-辣馬東夫人本認識很多軍官而且能用識者的地位品評他們,這時候覺得這一個簡直不壞,她甚至可惜他不是法國人,否則他可以做一個很漂亮的輕裝騎兵軍官,使得一切婦人一定因為他被弄得神魂顛倒。
羊脂球一個字也不回答。
「不成。」
兩個嬤嬤把剩下的香腸用一張紙卷好了以後,又開始來禱告了。
到末了,人都可以相信婦女們在人間的惟一任務,就是一種個人的永久犧牲,一種對於強橫的武人的暴戾脾氣不斷委身的義務。
胖「姑娘」依然是懷著感慨的,她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到場的人的面貌和姿態以及禮拜堂本身的局面。她接著又說:「有時候,禱告很有益處。」
「我們想要動身,先生。」伯爵發言了。
「怎樣!您確有把握?他當初想……」
開初,誰都不說話。羊脂球不敢抬起頭來。同時覺得自己對於同車的人懷著憤慨,覺得自己從前讓步是受了委屈的,是被普魯士人的嘴唇弄髒了的,然而從前把她扔到普魯士人懷抱里的卻是這些同車旅伴的假仁假義的手段。
這一切都是用一種適當的和蘊藉的方式敘述的,有時候還故意裝出一種極端費嘆的姿態去激起競爭心。
她剛好出去,大家互相使著眼色,隨後就把椅子搬攏來,因為都很覺得終於應當有個決定。鳥老闆動了靈感,說道:他主張去向軍官提議,只把羊脂球扣下來而讓其餘的人都走。伏郎衛先生又負著這種使命上樓了,不過他幾乎立刻又下來。日耳曼人原是認識人的本質的,他把他攆出了房門。口稱在他的慾望沒有滿足的時候,他始終留著這班旅客。
第三天,大家依然是起得早的,心裏始終抱著一種空泛的希望,想動身的慾望也更迫切,因為在這個很可怕的鄉村客店過日子實在令人恐慌。
一直到夜飯為止,那些貴婦人都高高興興對她顯出和藹的神情,目的就是除了向她勸告以外再增加她的信任心和服從性。
這時候,戈爾弩兌正等著那四個雞蛋在胃囊里消化,他向對面的長凳底下伸長著雙腿,仰著身子,叉著胳膊,如同一個人剛剛找著一件很滑稽的玩意兒一般因此微笑,末了他開始用口哨吹起了《馬賽曲》。
這類詼諧雖然都是屬於低級趣味的,不過卻使人感到輕鬆而且又不得罪誰,因為忿怒素來倚賴環境為轉移,而在他們的周遭漸漸形成了的氣氛是充滿著猥褻思想的。
其餘兩個婦人都輕輕地打了一個寒噤。漂亮的迦來-辣馬東夫人的眼睛發光了,她的臉色有點蒼白了,如同覺得自己已經被軍官用蠻勁抓住了。
鳥老闆偷了旅館里的一副舊紙牌,那是在那些揩得不幹凈的桌子上經過五六年的摩擦變成滿是油膩的,現在他拿著這副牌和妻子鬥著一種名叫「倍西格」的鬥法。
「而她拒絕了……」
這種在戰勝者和戰敗者之間成立的真摯團結是使得戈爾弩兌生氣的,他寧願回到旅館里悶坐,所以就抽身走了。鳥老闆說了一句取笑的話:「他們正在繁殖人口。」迦來-辣馬東說了一句莊重的話:「他們正在補救。」不過他們卻找不到趕車的。最後才在鎮上的咖啡館找著了他,他正和普魯士軍官的勤務兵像弟兄一般同坐著一張桌子。伯爵向他質問道:
路上的雪凍成比較堅硬的,車子走得比較快了,經過旅行中的好些慘淡的鐘點,在傍晚的時候顛簸晃動個不停,再后些時,車子里變成了黑暗世界,一直走到吉艾卜為止,戈爾弩兌始終用一種猛烈的不屈不撓態度吹著他這種復讎意味的單調口哨,強迫那些疲倦而且生氣的頭腦從頭到尾地傾聽他的歌唱,去記憶每一句被他們注意節奏的歌詞。
婦人們是早早退出的,男子們吸著雪茄,一面組織另外一種比較具有賭博性的牌局,邀請了伏郎衛先生參加,他們以為這樣就便於巧妙地向掌柜詢問怎樣去制伏普魯士軍官。不過掌柜只注意自己的牌,什麼話也不聽,什麼話也不回答,反而不斷地重複說道:「留心牌喲,先生們,留心牌喲。」他的思慮緊張得連吐痰都忘了,使得痰在胸脯里不時裝上了好些延音符。他的肺葉是呼嘯的,發得出氣喘症的全部音階,從那些低而深的音符數到小雄雞勉強啼唱樣的尖銳而發啞聲音都是無一不備的。
過了一刻鐘光景,他又做著相同的滑稽樣子,而且後來做了又做,他裝模作樣質問樓上的一個人,同時給了他好些雙關意味的勸告。好些從掮客頭腦當中想出來的雙關意味的勸告。有時候,他做出一陣發愁的樣子來嘆著氣說:「可憐的女孩子。」或者用一陣很生氣的樣子在牙縫當中含含糊糊地說,「普魯士光棍,你走!」有時候人都不再去想這件事,他就用一道顫抖的聲音接連好些次說道:「夠了!夠了!」末后他如同自言自語似的,「只須我們還可以和她再見,什麼也成,所以指望這個無恥的傢伙不把她置之死地!」
第一陣憤怒平了,那時候他們照舊吃了晚飯,不過話卻說得不多;大家計劃著。
報過了10點,伏郎衛先生出來了。很快就有人詢問他;不過他只能一個字也不變動地把這九_九_藏_書樣的話說了兩三遍:「軍官對我說過:「伏郎衛先生,您要禁止明天有人替那些旅客套車。我不願意他們沒有我的吩咐就動身走。現在您聽見了。這就夠了。』」
「我向您發誓。」
「你們想要什麼?」
兩個嬤嬤在腰帶上提起那串垂著的長念珠,一同在胸脯上划著十字,並且她們的嘴唇陡然開始活潑地微動起來,漸漸愈動愈快,催動她們的模糊喃喃聲音如同為了一種祈禱的競賽,後來她們不時吻著一方金屬圓牌,重新再划十字,再動口念著她們那種迅速而且不斷的模糊咒語。
至情,愛國的神聖的至情,
他們甚至於用遮遮掩掩的語句,談起英國那個名門閨女使自己先去感染一種可怕的傳染病再去傳給拿破崙,當時由於一陣陡然而起的衰弱,他在無可避免的約會時刻若有神助地躲過了。
大家都沒有能夠立刻懂得他的意思,但是不久就露出一陣微笑了。
於是他妻子摸著了一個用繩子縛好的紙包,從中取出了一塊冷的牛仔肉。她仔仔細細把它切成了一些齊整的薄片兒,兩口子動手吃著。
整個下半天,人都聽憑羊脂球去思索。不過本來一直稱呼她做「夫人」,現在卻簡單地稱呼她做「小姐」了,誰也不很知道這是為著什麼,彷彿她從前在評價當中爬到了某種地位,現在呢,人都想把她從那種地位拉下一級似的,使她明白自己的地位是可羞的。
這樣一來,他們想去見普魯士軍官了。伯爵教人把自己的名片送給他,迦來-辣馬東把自己的姓名和一切頭銜都添在伯爵的名片上。普魯士人教人回答,說他允許這兩位先生來和他說話,不過要等他吃過午飯,這就是說在一點光景。女旅客都出來了,大家儘管心緒不安卻多少吃了一點。羊脂球彷彿生了病並且異樣的心慌。
他用雍容的氣概,用理論上的推敲,用情感去爭取她的信心。他知道保持「伯爵先生」的身分,一面在必要的時候卻顯出自己是討歡心的,會頌揚的,總而言之和藹可親的。他熱烈地稱讚她可以替他們去盡的力,表示他們對她的感戴,隨後他突然快快活活用「你」字稱呼對她說話:「你知道,我的親愛的,那個普魯士人將來可以誇口說自己嘗著了一個漂亮姑娘,在他的國家裡那真是不大找得著的。」
你帶著你的防護者來戰鬥!
「我告訴各位那原是我親自看見的。」
「我想您認得艾忒來爾夫人,可對?」
他對她說話的音調是親切的,有長輩意味的,略略帶點輕蔑的,正是愛擺架子的人對「姑娘們」說話所用的,他叫她做「我的好孩子」,用自己的社會地位低頭和她談判,用自己的不可爭的名望和她談判,他立刻透入了問題的中心:「所以,這樣一種獻殷勤的事情原是您在生活當中常常遇見的,而您現在不願接受,反而寧願讓我們留在這兒,難道想教我們也像您自己一樣,來冒犯一切可以跟著普魯士人的潰敗而起的暴烈行動?」
這樣一來,鳥夫人的市井下流脾氣爆發了:「然而我們不會老死在這兒。既然和一切的男人那麼干,本是她的職業,這個賤貨的職業,我認為她並沒有權力來選精擇肥。我現在請教一下:在盧昂她碰見誰就要誰,甚至於好些趕車的她也要!對呀,夫人,州長的趕車的!我很知道他,我,他到我店裡買他喝的酒。今天遇著要給我們解除困難,她倒要撒嬌,這個拖著鼻涕的傢伙!我呢,認為他很懂規矩,這個軍官。他也許曠了很久,我們三個無疑都是可以被他賞識的。但是他並不那麼做,而滿意于這個屬於公共的女人。他敬重有夫之婦哪。您揣想一下吧,他是主人翁。只須開口說一聲「我要」。就可以用他的部下仗著蠻勁來抓我們。」
在街尾上,普魯士軍官忽然露面了。他在那種一望無際的積雪上面,映出身著軍服的長個兒蜂腰的側影,叉開雙膝向前走,這種動作是軍人們所獨有的,他們極力防護那雙仔細上了蠟的馬靴不教它染上一點惡濁。
「這是誰吩咐您的?」
戈爾弩兌一直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做一個手勢,並且像是沉沒在一些很嚴肅的思想里,偶爾用一個氣忿得很的動作捋著自己的長鬍子如同想再拉長一點似的。末了,在12點光景人都快要分手的時候,鳥老闆正晃著身子搖搖擺擺,忽然拍著戈爾弩兌的肚子一面結結巴巴向他說:「您並不開開玩笑,今天晚上,您什麼也不說嗎,公民?」但是戈爾弩兌突然抬起了腦袋,用一陣亮得怕人的眼光向全體掃視了一周,他說:「我說你們各位剛才都做了一件很可恥的事!」他說完站起來,走到了門口又說一遍,「一件很可恥的事!」末了他走了。
她倆這樣繼續談下去,討論上帝的種種意志,預料他的種種決策,替他和好些真的不大和他有關的事拉上了關係。這一切議論都是含蓄的,巧妙的,慎重的,不過這個戴著尖角風帽的聖女的每一句話,都使那個出賣風情的女人的憤怒抵抗力受到了損傷。隨後,談話略略轉換了方向,手挽念珠的女人談到她會裡的那些修道院,談到她的院長,談到她本人又談到她那矯小的同伴汕尼塞傅爾嬤嬤。有人從哈佛爾找她們去看護各醫院里的好幾百個出天花的士兵。她描繪那些可憐的人,詳細說明他們的病狀。而這時候她們在路上偏偏被這個普魯士人的壞脾氣扣住不教走,所以有許多可能由她們救出來的法國士兵都難免死亡!看護軍人原是她本人的專門技術,她曾經到過克里米亞,到過義大利,到過奧地利,說起自己在那些地方的戰場經歷,她陡然一下表白自己是個聽熟了銅鼓和喇叭的女修道士,這類的修道士都像是為了追蹤戰場,為了在戰役的漩渦當中收容傷員而生到世上的,若是說到用一句話去控制那些不守紀律的老兵,她們的效力比一個官長的來得大,這真是一個軍隊中的嬤嬤,她那張滿是小窟窿的破了相的臉兒似乎是戰爭種種破壞力的一幅小影。
「在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