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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玉皇閣小兒角力 杏花村孤女完姻

第十三回 玉皇閣小兒角力 杏花村孤女完姻

王夫人留他吃了飯,劉姥姥趕緊吃完,便道:「我去了。天色又短,那周家住在杏花村,離我家過去還有五里路呢!趁著今兒好日子,他們在那裡等覆信的。」王夫人只得送了他出去。賈政就趕著年內廢了幾十畝田,陸續把妝奩衣飾置辦起來。到了第二年二月半后,劉姥姥又來通知:周家擇了三月初三日迎娶,二月二十六日先送聘禮過來。王夫人就一口應允。也告知初一日先送嫁妝過去,一面備了酒席,請大媒吃了回去覆信。待到初三日,花轎到門,迎了去拜堂花燭,夫妻團圓。兩邊雖則從儉,賈政不肯過省,也還不很離模。以後回九、滿月,那些禮文不消細說。
王夫人道:「巧得很,今兒我家老爺不上衙門,我出去商量商量就來覆你。」說罷,就往書房告知賈政,賈政道:「巧姐兒是個孤女,且又沉靜勤謹,我很疼他。原想體體面面嫁他出去,誰知一年窘似一年,因此耽誤下來。如今年紀大了,說不得將將就就完了這件正事。但是諸事未備,年內斷乎不能。煩他轉致周親家,明年不拘二三月,檢個日子來,無有不依。總要彼此從省才好。」王夫人聽了。回來說與劉姥姥聽,劉姥姥道:「我也知道年裡未必趕得及,既這麼,我就去回覆他們罷。」
下馬進內,便道:「周大爺,焙茗哥,千萬別告訴人。」周瑞不做聲,焙茗也沒聽見,便飛忙去通報包勇去了。小鈺來到上房,恰好寶釵也在太太房裡,便道:「你明兒還得往關聖廟、呂祖庵去拜謝拜謝。」小鈺應聲「是」,往外便走。王夫人叫老媽去告知周瑞,周瑞說:「我往後死也不敢跟小爺出門了。」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老媽聽了,就進內照著回明太太、奶奶。
賈政聽小鈺說要去拜謝岳帝,便道:「該去的。」一面傳了周瑞、焙茗跟隨速去速回,一面自己就上衙門去了。那小鈺又去稟知寶釵,回到園中吃了早飯,換件小袖夾緊身,用汗巾拴了九九藏書腰,加大套褲,靴統上把護膝縛緊,外罩一件大褂子。回明岫煙出門。騎上馬問周瑞:「玉皇閣往那邊走?」周瑞說:「老爺吩咐到岳廟燒香,怎麼要往玉皇閣呢?」小鈺道:「想是老媽們傳錯了話,實在要到玉皇閣去的。」焙茗道:「快掉過馬來,虧了說的早,不然一東一西差的遠了。」三人說著話,一徑往玉皇閣來。進得山門,小鈺留心一看,果見正殿前好個大空院子。當中高高搭起一座擂台,離台七八尺,四圍立個木柵,柵內鋪的細沙。柵東西各開一門,有許多人守著,以下放打擂的人進出。台上東西兩邊各布一步梯子。柵外看的人挨挨擠擠,十分熱鬧。台上坐一個道士,年紀約三十上下,身上扎扮得武將似的,十分威猛。焙茗忙到閣下大殿上點燭焚香,周瑞引著小鈺上去拜了四拜,復身出來對周瑞道:「我們且站著瞧瞧熱鬧去。」焙茗也高興瞧打架玩兒,就指著東廊下道:「那邊有張方桌子,小爺站在上面瞧去。」小鈺說聲「很好。」
周瑞道:「你這小猴子,連死活也不知道。若是小爺打敗了,我和你還有命么?」焙茗道:「小哥的手段好,不會敗的。」周瑞道:「若失手打死了這道士,也就不好。」小鈺笑道:「我有分寸的,所以只踹他的腿,若在他小肚子上一腳,包管這狗道即刻上天門去見玉皇大天尊去了。」一路說著,早走到府前。
若是小鈺趁勢在他臉上一踹,不用說,這道士的腦袋就踹扁了。
就在人群中擠將過去,站在桌上。只見一個長大漢子,緊一緊腰帶,叫開柵門,踏梯直上。那道士見有人來,就擺一個金雞獨立的勢兒,縮著一隻腳,擒著兩個拳等他。那大漢上了台,就使個猛虎出林勢撲將過去,道士不慌不忙,把雙拳一架,那隻縮起的腿就往他小肚子上一蹬。漢子連忙躲閃,幾乎跌了一跤。道士的手腳快,趁勢又一飛腿飛過去,正中九-九-藏-書他的腰眼。哎唷一聲,撲身便倒。道士提了他兩隻腳,往台下一撩,直往沙里甩將下去。漢子狠命的掙將起來,那眼裡、耳里、鼻里都沾了些沙,烏珠撐不開,雙手掩著臉在沙里瞎跳。眾人呵呵大笑。
那裡知道這不長進的賈環,嫌這史氏又凶又丑,外面畏之如虎,心裏卻想要背了他偷些野食吃吃。無奈府里向日的姑娘都已嫁了,大些的丫頭也都配人去了,一群小輩子的姑娘年紀很輕,自然不便去想他們了。時時只惦記著平兒。但是他住在王夫人的上房後頭,恐怕碰見了老爺,不敢亂走。如今聽得他移往園內,便有些意思了。又想:他本來風風月月,相貌又好,年紀又不大,況且孤衾獨宿,只要勾勾他,有什麼不成的!打定了主意。這日正是五月十五,趁早涼就跑到了園裡,悄悄的過了怡紅院,竟進芬陀庵來。合該有事,那時明心和眾人們通還在雲房裡,尚未出來,只平兒一個人獨自在正殿上佛前點香。環兒就走過去叫聲:「平姐姐,一向好?」平兒回頭看時,卻是賈環。只得也回問聲:「三爺一向好!今兒過來有什麼事?」不知他兩個果然有什麼緣故沒有?下回說明。
王夫人就算自己的主意,要送那姑娘過來同祝明心道:「我也住的是太太的地方,既太太吩咐,有什麼不應的?」平兒聽了,十分歡喜,檢個好日,搬了進庵。雖不改妝,也叫明心做師父,也跟著燒香拜佛,還學著念念經,倒也盡可消遣度日。
王夫人道:「還了得,這麼會淘氣!」寶釵惱極了,來到館里狠狠的把小鈺罵了一回。岫煙接著也咕噥了一陣。小鈺不開口,寶釵氣忿忿的進去了。妙香問他:「怎麼打的?」小鈺就得意洋洋數說起來,舜華沉著臉道:「小鈺,你還誇能呢!先生和奶奶的話,通不在意。古來說的『黃金不向瓦石碰』你打贏了個道士算什麼好漢?萬一打不過,吃了虧回來,還有臉見人嗎?」
小鈺見他九*九*藏*書生氣,便說:「我以後再不敢了。」瑞香抿著嘴兒笑,妙香說:「舜姐姐打他幾下子,警戒警戒他才好呢。」舜華倒有些害起臊來。優曇道:「舜姑娘說的正經話,你們盡著頑皮,胡鬧些什麼?」大家見他正言作色,才不則聲了。從此王夫人吩咐門上總不許小鈺出外,也就安安靜靜過了兩月。
小鈺才想要上去,只見西邊梯上早走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和尚上來。周瑞道:「這個和尚想必是少林寺里來的,諒來有些本事的呢。」只見柳道士把身子一蹲,雙手一拱,擺個夫子拱手勢等他,那和尚就使個鷂子翻身勢滾將過來,道士把身往旁一側,趁勢將右臂曲肘向他胸口挺將過去。那邊正撲過來,兩湊勢,勁兒就大了,把個和尚仰跌朝天。道士就提起拳頭在他小肚上狠捶一下,和尚著了急,叫聲「阿彌陀佛,饒我狗命罷,受不得了!」道士笑一笑,提了他的雙腿往台下倒栽蔥插將下來,巧巧把個和尚頭插入沙里,連肩膀多沒著了。和尚兩隻腳不住的亂搋,又將雙手狠命一掙,才得拔了出來,可憐急得滿頭冷汗,粘住了沙子,竟看不見眼睛鼻子,就像個芝麻拌的糖球兒一般,立腳不住,躺在沙上不住的叫疼。看的人又大笑起來。小鈺正要解了衣上去,又見一個黑胖婦人,身穿藍布小袖短襖,月白布搭連束著腰,黑布褲子用紅繩紮緊褲腳,一雙魚邊魚大腳,走到柵邊也不開口,把柵門一扳,就扳倒了一扇。上了梯。便使個秋蛇入洞勢,凶凶的搶入前來。道士見來勢勇猛,忙退了幾步,擺個雙手推門勢,照他兩個奶頭上迎過去。婦人將身一側,就是一個泰山壓頂勢。雙手往他肩上撲將下來,道士順著勢使個牛獻角的勢兒,兩拳護著腦袋,直望他小肚子碰去。婦人慌忙退後,已是著了一下。生了氣,把左手往上一格,右手就往他褲襠里撩去,名為一把撩陰。道士哎喲了一聲,忙用個亂劈柴勢,把雙拳往下一撳,架格開read.99csw.com了,沒有撩著,兩個就劈劈拍拍的打做一堆。約有兩三碗茶時,柳道士料難取勝,把身子一縱,縱過那婆娘頭去,落下來,恰好兩背相對了。道士就將一個倒撲腿飛過去,這靴後跟正中了他的兩腿中間。那婦人陰門受了傷,叫聲「好踢」,雙手捧了小肚臍,疼得受不祝道士掉轉身軀,雙手向他肩背拍去,底下用靴尖把他小腿一鉤,撲通一聲,覆身栽倒。還想搶過去捶他腰眼,那婦人慌了,把腳往他脖頸上一鉤,道士不提防,撲身倒下,臉正碰在他的褲襠里,連忙縮出來。婦人將身就地一滾,滾下了台,坐在沙里罵道:「狗道士,使巧勁兒贏了我,我少不得要來打個還風陣的。」旁邊人認得那婦人的,說道:「他姓李,渾名黑鯉頭,有名的私鹽頭兒。手下有二三百的徒弟。這道士惹了他,只怕不得安靜呢。」小鈺忙把外褂子脫下,撩給焙茗道:「你拿著。」
周瑞忙叫:「別脫,怕受了涼。」小鈺並不答應,飛身一縱,像個燕子兒一般,飛過台來。道士見是個孩子,那裡在意?也不擺拳勢,伸著雙手去搶他的腳,誰知來得勁兒大,搶他不祝這兩隻小小的粉底靴兒往他臉上一蹬,哎唷一聲,仰面跌去。
一人說道:「這樣一個大漢子,原來沒用的。」一個說:「你別輕量了他,他是山東糧船幫里第一個有名的好漢水手呢!」
又是十一月初旬了。這日,王夫人正和兩個媳婦在房裡閑談,見甄氏抱了桂哥兒,笑嬉嬉進來,王夫人道:「天氣冷了,別抱他出來。」甄氏道:「來請太太的安呢。」王夫人接過手來,和他逗著笑耍,忽見平兒引了劉姥姥進房來了。王夫人忙把孩子遞給甄氏,站起身來行了禮,坐下便問:「姥姥怎麼多久不來逛逛?」劉姥姥道:「窮忙得很,今兒貴親家催著叫我來說,巧姐的姻期要趕年內過門,因此沒奈何才進城來的。」
虧了小鈺往旁一跳,提起一隻靴子往他大腿上紮實一踹,道士受不得read.99csw•com,像騾子叫似的喊起來。小鈺便把腿在他屁股上略略一蹬。道士一個狗吃屎,往前搶去三四尺的地,鼻尖額角上的皮肉通擦去了。忙又把屁股一掀,小鈺又是一腳,豁刺一聲搶下台去,直搶出了柵欄子外,往人頭上落將下來。有個書獃子,帶了個玻璃大眼鏡,仰著頭,覷了一雙眼,嘻開一張嘴,正看得十分有興,不防那道士像餓老鷹一般撲將下來。書獃子忙叫道:「來不得的--」聲猶未絕,已是劈面下來了。撲的一聲,望后便倒。後面打翻了一個糖擔兒,連賣糖的小廝也碰倒了,旁邊還帶著碰倒了兩個人。眼鏡也打破了,砸了滿臉的血。五個人滿地亂卷,倒像毛坑裡的糞蛆一般。小鈺得了意。就在台上亂跳亂舞,開了一個四門,依舊跳回東廊桌子上來。周瑞嚷道:「小爺,何苦來?把我的魂也嚇掉了,快回去罷。」扯他下了桌子。焙茗把外褂子替他穿上,出到山門。才跨上馬,有幾個道士走出來,道:「柳師太請這位小爺進去奉茶,還要通通鄉貫姓名。」小鈺道:「不消了,我姓賈。」說罷,便扯起韁繩放馬走了。道士還只是請,焙茗道:「這是榮府里寶玉二爺跟前的小哥兒,改日再來領茶。」說罷,也就走了。一路上周瑞儘是唧唧噥噥的抱怨不了,焙茗道:「替包大爺出出氣也好。」
原來這巧姐的生性喜靜不喜動,所以向來在家,除了朔望到王夫人上房請個安說說話。順便到李紈、寶釵處坐坐,餘外只在自己房裡做針黹,園裡是從不去的。就是在上房碰見那些小姐妹們,一問個好,略說幾句話便走開了,不很親熱的。因此出嫁之後,眾人倒不覺得少了一個人的光景。只有平兒和他早晚在一處,如今忽然去了,覺道清冷孤單得很。想著要到庵里去住,又怕明心生性孤零,倘或不依,白開了口。為此先把這個意思回明王夫人,王夫人道:「這可也使得,我同你去和明心相商。」就同著到芬陀庵來,明心接著,坐下喝茶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