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歸塵愣了一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搖了搖頭。

"你要說什麼？"息衍問。

"天下不是賭注，天下是賭局！"

"這話是我要反問你，白大將軍，你生在亂世手中提著寶劍，難道不是要殺人，而是要救人？你要救人你何苦不去做個醫生？"

"可笑！真是可笑！"息衍怒極反笑，"你一個領兵之人，動輒殺千萬人，是操屠夫之業，殺人如屠豬狗，卻要假惺惺地說你想去當一個醫生？"

息轅猶猶豫豫的："叔叔，你剛才和白將軍所說的，我都不明白。"

"你白大將軍運籌帷幄，此次聯軍勤王，你到底對我們說了多少真話？為什麼你的軍隊在嬴無翳離開帝都之前就做好了出戰的準備？為什麼我國國主都比我先知道大戰就要爆發而提前預備？你們決策的有幾人？你們幕後的是誰？"ｈttｐs://rｅａｄ•９９cｓｗ.ｃｏm息衍逼問。

"你聽見了？"

"無論你們是否這麼想，你已經親眼看見這一切正在發生！"白毅低聲震喝。

"我們也是瞎擔心，總之沒事就好，"呂歸塵道，"將軍和白大將軍是軍中的表率，若是爭執起來被外人知道，就怕不好。"

息衍大步走出兵舍，在背後重重地關上了門。他背手仰望夜空，用力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了眉宇間的激憤。息轅站在他身後，呂歸塵也從營門前回撤，正不安地對視，不敢上前。他們跟隨息衍也有些年頭了，從未見過他動這樣的急怒。以往即便是偶爾作色，也是靜靜地壓著人，臉上多半看不出來。

息衍似乎咀嚼著這話的意思，默默抬頭看著星空。良久，他彷彿自言自語："是啊，往往是一個人，你懂得她了，她就死了。再怎麼都是鏡中的花月……"

"九-九-藏-書;你！"白毅也怒極，言語卻澀住了。

他悠悠地嘆息一聲："只可惜我跟白毅朋友那麼多年，到頭來爭的還是這些事。他就從來不明白我想的是什麼。"

"我說我老是也不明白她在想什麼，羽然說，其實一個人明白另一個人在想什麼最難了，非要花一輩子才能懂得。"

息衍愣了一下，劈頭拍了侄兒一巴掌，笑罵："你以為我還是姬野那般年紀？動不動就跟人拔劍動手？又不是金吾衛里的青澀小將軍。"

燭火把牆壁照成幽暗的紅色，葉瑾在水盆上面擰乾了手巾，用手試了試，溫度恰好，不涼不燙。

月冷星稀，息轅站在兵舍外的冷風裡，聽著裏面兩個名將隱隱約約的惡吵。從早上發現敵人的細作殺死了軍士投入水池裡示威，白毅和息衍都黑著臉，整整一天幾乎一句話沒有說過。到了晚上其餘諸國的主帥都散去的時候，他們終於爆發了爭吵。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息轅都不httpｓ://rｅａd•99ｃｓｗ.ｃｏm敢相信這兩個心如鐵石的人會像少年般喋喋不休吵上那麼長的時間。

他讓呂歸塵前進十丈，護衛營門口，免得息衍吵得昏頭了把天驅的事情和白毅攤開在桌面上，被呂歸塵聽見。以此時這兩個人吵架的態勢來看，似乎是要把舊賬全都翻出來了。

"我……我聽羽然說……"呂歸塵說到這個名字，聲音低了下去。

他的腳步聲逼近兵舍的門。

"這不是我們的意願！"

"我不想看著你們把一切卷進戰亂，已經死了很多人，還在繼續死人！你們可明白！"

"息衍，你真的能以天下人為豬狗？"

"都一把年紀了，說這樣的話，真是可笑！"息衍似乎扣住門環，最後笑了笑，"太可笑了！"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他本想說這些日子軍心日漸散亂，只不過靠著軍紀強行維持，如果領軍人物內亂，局勢可能混亂得一發不可收拾ｈtｔpｓ://rｅaｄ•９9ｃsw•cｏm。

"不是我以天下人為豬狗，"息衍低吼，"我就是豬狗！"

"青澀小將軍"這五個字不假思索地出口，息衍自己也愣了一下。這個稱謂似乎引動了一些久遠的記憶，他默默地想著，有些出神。

"我和塵少主在外面，能夠聽見幾句，不太清楚，只覺得你和白將軍吵起來了。"息轅尷尬地笑笑，"我們倆從未見過叔叔這樣生氣，還怕你們打起來……心想若是這樣，我們可不是得衝進去給叔叔助拳……"

"那個搗鬼的小丫頭又說出什麼歪理來了？"息衍好奇起來。

"這茫茫天下，幾人知道我們的夢想和苦難？"息衍的聲音乾澀，透著無盡的悲涼。

息衍這才注意到這兩個親隨還候在兵舍外，自己也覺得有些失態，轉身對兩人笑了笑。

"你們之間的鬥爭，非要以天下作為賭注么？"

息衍沉默九*九*藏*書良久，在呂歸塵肩上拍了拍："若是聽到了什麼，也都忘了吧，今天真是失態了。白毅這個人易怒，嘴也欠得很，年輕的時候就看他不爽，誰知道這人年紀大了也不長進。不過，我有些話也是氣話，當不得真，有些話倒是真的，可你們現在也未必能懂。"

她走到床邊側著身子坐下，用手巾擦著姬野的腳。姬野肋骨受創，不能彎腰，每天都要葉瑾給他擦拭。呂歸塵已經睡熟了，旁邊鋪上傳來他低低的鼾聲。這些天呂歸塵和息轅寸步不離地跟在息衍身邊處理緊急的事務，疲倦得回到兵舍就睡，很難得會和姬野葉瑾還有小公主多說兩句話。他原本應該是一個隨軍歷練的貴胄，只需要觀戰不需要過問軍務，而息衍似乎全然沒有考慮他的身份，完全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軍官來看待。

"這些都不必說了！息衍，你醒醒吧！死的人已經太多了！你生在亂世，手中提著寶劍，難道不去救人，反而是要殺人而入世的么？"

"我只恨不能去做一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