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乙不敢前沖，卻驚恐地回頭，他明知道強敵就在面前，此時不應該回頭。可是背後傳來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沙沙的響聲，像是千千萬萬的東西在快速地爬動。他看見了那些從地面下鑽出來的蟲蟻，這些小東西像是渴望著血液似的一窩蜂向他圍聚而來，黑壓壓的，地面上滿滿的一層。他來不及逃走了，蟲蟻鑽進了他的靴子里，還在沿著他的腿往上爬。他拉起褲腿，腿上漆黑的一層，像是厚重的腿毛。

他用刀柄敲了敲隨身的銅盾，空空的響聲在夜裡傳得很遠，這是巡夜的規矩。這裡是北大營的中央，待宰殺的戰馬圈在旁邊的馬廄里，傷兵們睡在兵舍里，夜裡這邊基九九藏書本沒有人走動。

他躊躇了一下，想著自己也不必討這個沒趣，不如再巡一趟營也就回去睡下了。他是被罰來巡營的，大可不必過分小心，北大營戒備森嚴，姦細要想進來，比登天都難。

"枕鞍入睡--刀槍隨身--"他嘶啞地喊了一嗓子。

那個人距離薛大乙已經有五步遠了，紙包在他腳下破碎。濃重的硫磺氣味瀰漫開來，那是一包硫磺。薛大乙跟著丟出了火把。硫磺粘了火星，迅猛地燃燒起來。那個黑氅中的人沉默地看著火焰在自己的腳下開始升騰，蔓延著向上。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薛大乙打了一個冷戰，忽地九-九-藏-書反應過來。這個冷戰打得他全身都劇痛，彷彿用盡了一切力量去打一個冷戰，而他身上的巨大壓力也忽地消失了。薛大乙跳起來，把腰間的一個紙包抓了出來，用力扔向那個人腳下。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狂吼著拔出自己的戰刀，"那就燒死你們！燒死你們就再也活不過來！"

"奶奶的，這幫傷兵，睡得夠死！睡死算了！"他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

他猛地扯開門扇！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屋子裡一小片空間，一條通路向前，兩側都是傷兵的床鋪。此時這些傷兵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鋪htｔｐｓ://ｒead.99ｃsｗ.cｏm上，安靜得令人無法忍受！

他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扇門剛才撞在牆壁上那麼大的聲音，即便是個睡死的人也會被吵醒，沒人能夠忍受這種聲音繼續睡覺才對。可是這麼久了，沒有人起來關門，而這間兵舍裏面應該足有近百名傷兵。

他想要掉頭回自己的兵捨去了，這時候他看見前面兵舍的門開著，門扇在風裡咿呀咿呀地作響，不時還撞到牆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夜裡兵舍的門不關是犯了禁令的，可是那間是傷兵的兵舍，即使犯了軍規，也無所謂什麼處罰。薛大乙挪動雙腿，想要上去把門給他們扣上。他心裏琢磨著乾脆在外面把門扣死，這樣這幫傷兵明早起https://read.99csw.com來不能出門吃飯，就算小小地罰他們一次，跟上面也說得過去。

他心裏有種隱隱約約的擔心，只是不能確定。

自然不會有人應答他，空氣中一股濕冷的風吹過，薛大乙拉緊了領口。

這些話和大城裡打更的人所喊的"小心火燭"沒什麼區別，不過軍營里所重的不是火燭，而是戒備。白毅律令嚴格，騎兵夜裡入睡必須頭枕馬鞍，一則卸下馬鞍戰馬輕鬆，二則可以藉著牛皮馬鞍聽見極遠處大軍逼近的聲音，此外隨身武器不能離開軍士超過五步，否則就有軍法處罰。

薛大乙摸到了門，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知道這不對，他是一個跟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九*九*藏*書人，他在戰場上聞聞就能分辨死人還是活人，而這屋裡一點活人的味道都沒有！

那個來自兵舍里的壓力終於在他的火把光照下現行了。那是一個人影，籠罩在一件厚重的大氅中，向著他緩緩走來。那氅是漆黑的，裡子卻鮮紅如血。那個人走過薛大乙的身邊，扭頭似乎對他微微一笑。薛大乙看見了那一笑中兩行森然的白牙。

薛大乙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心裏有個聲音狂喊說："這不對！這不對！"可是他不能移動，有股巨大的力量壓迫著他緩緩地逼近著。他的火把被來自屋子的風吹得火焰向背後劇烈地飛動，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那個人就這麼從薛大乙身邊走過，無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