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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義的生活 - 高考後九個月

最有意義的生活 - 高考後九個月

A不知何時又把手放在了我的頭上。我心裏有許許多多對C的崇拜遇熱蒸發,想從頭頂冒出去,可是被他的手掌完全阻擋了。於是我伸手把他的手拿下來,用雙手握住,然後繼續望著C的背影,無限神往地說:「我發現,張斕真是好看。好看得瘋掉了。而且他現在越來越好看,比以前還要好看。如果舒美一直能和他好下去,那真是很好的。」我握緊A的手,繼續朝遠處張望,一直到C絕無僅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才不得不把喉嚨深處的一口氣嘆出來,重複道:「實在是很好的。」
Exclusively—only;completely。Theorist—理論家。Equation-方程式。Slight—微小的,輕微的。Application-using,應用。Theory—理論。Theoretical。Reactor—反應堆……我背誦道,一邊分出心來,安分守己地嗅著A外套上的氣味——我覺得這氣味好像淡下去了。於是我擔心地想,再這樣下去,上面的氣味就要沒有了,就都是我自己的氣味了——那多沒意思啊!怎麼辦呢?然後我又皺著眉頭背了幾個單詞,背到deduce的時候,我開始安慰自己:就算氣味沒了,衣服總還是在的。又往下面背了一會兒,到bewilder的時候,我好笑地想:過一段時間,把衣服還給A,再過段時間,去拿回來。
我們就這樣站在女生公寓樓的樓下,對著布告欄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了好久。到最後A說:「喂,我們無聊不無聊?怎麼在這裏討論這種事情?」他說完,就和我們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我一會兒看看A,一會兒看看C——他們笑起來嘴巴都張得很大,連他們身邊的水泥柱子看上去也變得爽朗了,很順眼——跟他們在一起說無聊的話、做無聊的事,是那麼有勁,就像從前整天在一起的時候那樣,我都不願意再去說什麼有聊的話了。
寢室里只有我一個人。就這樣到了下午兩點四十五分,然後天就暗下來了。我抬頭往窗外看,看天暗下去,過了一會兒,突然又亮起來,又暗下去,又亮起來,又暗下去……就這樣周而復始,好像在玩一個很無聊的遊戲。我注視著灰白天光下輪廓特別清晰的世界,忽然想念起我的中學來——非常非常想,想得要死過去了。我痛苦地把頭放到桌子上,面頰貼著英文書,眼睛望著天,想:總有一天,他們都會離開我……然後,我一個人。
不知什麼時候,A悄悄地把手放在了我的後頸上面。當我反應過來,突然覺得渾身一暖,好像又把他的外套擁在身上,鼻子濕漉漉的,滿腦子都是他熱烘烘的氣味。
我想起高三那會兒,全民寫同學錄的時候,E曾經給我寫道:你和舒美那麼要好,以後考到兩所大學,你們每天還要待在一起,就只好在兩所大學的連線上找到一個中點,然後你們兩個每天就走相等的路程,在這個中點一起做功課,做好功課,讓舒美給你洗洗腦子。我看了這段話,窮笑。B也笑,說E怎麼寫得像一道物理題目。C說,你們如果真的要找一個中點,這個中點肯定在高架上。我又大笑。B在旁邊說,嗯,有道理。九九藏書
在機動車道上,停著一輛公共汽車,是從前一個路口轉彎出來,超到我們前面的。我坐在A身後,百無聊賴,開始往汽車車廂裏面望。車子挺空,除了兩個人,其他乘客都坐著,路燈的黃顏色薄薄敷在座椅上,每個人的臉看上去都像夜色一樣溫柔和寂寥。我聽見A說:「張斕還需要好好考慮清楚。其實他還是非常看重劉舒美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能不能再和她在一起……」公共汽車上站著的那兩個人原本背對我這一邊,在A講話的同時,他們轉了過來,走到這邊的窗口,依偎在一起——他們夜色般溫柔寂寥的臉襯著身後濕漉漉的路燈
我說:「張斕現在好像很興奮嘛。」A說:「這個么大家都知道的。他一天到晚要做出很高興的樣子——現在也說不上是做出來的了,反正就是習慣這種樣子。」我望著遠處,樓房和天的交界線,長長嘆出一口氣。A在身邊問:「舒美呢?舒美現在怎麼樣?」我說:「你不是和她在一個學校嗎?怎麼來問我。」我們相視一笑。我用手指碰碰他的胳膊,說:「她和Van有沒有在一起?」說的時候,眼睛轉回去望著天和樓房的交界線,等待他的回答。可是他沒有回答。那根交界線,剛開始看上去非常模糊,常常會從視野中跳掉,要重新費神去找;看了一會兒之後,就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深刻,到後來,彷彿它就是全世界最真切的東西——全世界最最真切的,就是這條高高低低的線。
然後,我也不知道A嘰哩咕嚕都說了一些什麼——隱隱約約,從路的盡頭,好像真的傳來了張斕的歌聲。
我愣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我懷抱中流走了,可是我難以名狀,不由有些茫然。半晌,我輕聲說:「舒美要是不高興,為什麼不能來找我呢?」A說:「你跟她談過戀愛嗎?」我想了想,突然微微興奮起來,說:「那麼,舒美會不會和張斕和好呢?」A頓了頓,隨即說:「你管這些幹嗎?」說完,用力踩起車來。我不甘心,緊接著問:「剛才張斕要回去,是不是為了舒美?」A好像在考慮什麼,連背影看起來也很沉靜。我聽見他慢吞吞地說:「也可以說是吧。」隔半晌,又說:「很難講。劉舒美也許要和Van在一起了。張斕自己也沒有想清楚。」他的話像一陣穿堂風,從我熱烘烘的頭腦里「嗖」地直穿過去,我努力地伸出雙臂,可是什麼也沒有抓住。
我手捂在頭上,目光跟著C騎車的背影——他速度奇快,我的目光一路跌跌絆絆。馬路上,路燈已經亮了,因為天黑的緣故,黃澄澄的燈光中漂浮著藏藍色的小顆粒,滿眼都是黃色和藍色,很難分清楚哪個是哪個。很遠很遠的馬路盡頭,依稀升起一團又一團的煙霧,彷彿舞台邊沿,無窮無盡地流出汽化的乾冰,傷心地汩汩流出來,一分一秒也不能停止。C在這樣的一種光線里,朝那樣的一個煙霧瀰漫的盡頭騎車直奔而去了。他穿著一件長外套,風吹起外套的下擺,像大鳥的翅膀——燈光投下影子,一會兒在他前面,一會兒在他後面,也像一對翅膀。這個帥得叫我無限崇拜的C——原來他一共有兩對翅膀。
自從B和C分手之後,我就總是覺得https://read•99csw•com和C相隔遙遠。
我們站得非常非常靠近。
我把手伸到A前面,環抱著他的腰。他扭頭問:「怎麼?」我臉貼住他的背,說:「剛才張斕怎麼了?舒美call他,是什麼事?」他沒有馬上回答我,等我催了他一次,才說:「沒什麼。別去管別人的事。」我提高聲音說:「舒美的事,怎麼是別人的事?你不告訴我,我也會去問舒美。」他大聲嘆氣,說:「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我在書包架上打他的背和肩膀,像作鐘擺運動那樣,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又一下。他伸手到後面,我躲開他,有毅力地同他作迂迴鬥爭。到最後,他忍無可忍地說:「還有什麼呢?劉舒美心情不好呀。」
熊熊在窗口抄中國革命史的筆記。她抄了大概一個小時,每隔五分鐘就長嘆道,啊,中國革命史的筆記真是多啊!真是多死我了!我的嘴巴停留在水汽里,含含混混地接應她說:嗯嗯嗯嗯嗯。後來,她的筆記終於抄完了,於是她站起身來,在寢室里兜來兜去,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就拍我的肩膀,說:喂,喂喂!我說,嗯嗯嗯嗯嗯。她看我懶得理她,就跑到別人的寢室去串門了。
在公寓門口有個布告欄,C跑過去看,我和A就跟過去。C問:「裏面貼著什麼?」我說:「不知道。」A說:「你住在這裏,怎麼會不知道?」我說:「我住在這裏,就一定要看這裏
我們默默站著,一直站到C走出來。A說,怎麼這樣久?C笑笑,說,沒什麼。我拍拍C,問他,說過了?他說,說過了。我說,她怎麼說?他說,沒什麼呀,她說蠻好。
A說:「在幹什麼?」我說:「沒什麼,背英文。」A非常驚訝地說:「喲,難得嘛,打電話碰到你背英文——我今天好去買彩票了。」我很起勁地說:「好的好的!中了獎分一半給我!」A笑笑,接下去亂七八糟不知說了些什麼。到後來,他突然說:「現在張斕瘋掉了。」我說:「怎麼?」他說:「就是有這樣一種感覺。」我說:「哦。」他問:「幹什麼?好像很悶的嘛。」我默然,聽他在那頭追問了好幾遍,才開口說:「我在想,很久沒有看見張斕了。」「不是上個月才剛剛碰過面嗎?」A說。我說:「不是呀……」這樣開了一個頭之後,就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下去了。我聽到A在笑,隨即壓低嗓音對我說:「那麼,我帶張斕來看看你吧?」
於是我就帶C去看學生公寓樓。一路上;我告訴他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幢新造的房子,造的人沒有為住的人考慮周到。A說,那是因為即便不為你考慮周到,你也對他們沒有辦法。我說,是的是的。我們像這樣憤世嫉俗地說說走走,到了公寓樓下。
過了兩天,A真的帶著C來看我了。他們打電話到寢室,叫我到校門口去接他們。我一路跑步到校門口,看見他們兩個人歪歪斜斜地坐在自行車上。我上前敲C的頭,詫異地說,呀,你們騎車來的啊?C摸著頭大叫,我的頭!A笑眯眯地指指C,說,他一定要騎自行車,發神經病了。我說,那你陪他一起發神經病。A笑道,所以說我好呀。你么要盪,他么要騎自行車,我么總是註定二萬五千里長征了。
我起身走過去,九-九-藏-書希望是我的電話——希望有人打電話來拯救我。
我貪心不足地把面孔朝他懷抱深處探了一探——現在,漫長的神志不清中,彷彿全世界都是他身上那件絨線衫曲曲彎彎的紋理。
A讓我坐在他自行車的橫檔上,他好帶我去兜風。我不肯,要坐在後面,書包架上。他說,那麼你坐上去吧。我就坐上去。他邊踩車邊說,真的,你蠻重的。我說,屁!他沒有反駁,脾氣很好地笑笑。我望著他的後背,忍不住伸手敲了他一下,說,哎,這裏允許騎車帶人嗎?他說,只要敢,哪裡都允許騎車帶人。我窮笑八笑。
每叫一聲,我就更加深一分對B的想念。真想看看她。
有一次大轉彎的時候,接連有兩輛大卡車轉彎過來,A晃得很厲害。他說:「你看看後面有沒有車。」我說:「哎呀,我看不到。」他說:「你坐好了,別掉下來。」我又大叫:「襄沒城我們這下完了!車毀人亡了!」然後我們兩個人大笑著,一滑就滑過了十字路口。我說:「我還是擔心被警察抓住,你現在是騎車帶人。」他回了回頭,說:「那我就說,我車上的不是人。」我笑笑。只聽見他繼續很起勁地說:「解頤,到那個時候,你記住要協助我。」我也起勁了,附和道:「我就連忙對警察叔叔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他大聲說:「噯,是的是的!」我們窮笑。
C去打電話。我和A兩個人在門口站著。每個經過的人都看我一眼,再看他一眼。有幾個人認識我,就對我笑笑,然後更高興地對他笑笑,於是他也回報一個笑容——我就是喜歡他那麼大方的—種樣子。
這時候,C的call機響。他看了看call機,又輪流看看我和A的臉,說:「是舒美。」我朝公寓樓門裡面指指,說:「門房間有投幣電話。你跟舒美說,我很想她的。」他頭往門裡伸了伸,要走進去,我又拉住他,說:「別忘了,說我想她。」他笑笑說:「知道了。」
六點多的時候,C說要回去了。我說,別走,時間還那麼早。C看看表,堅持要走。A摸摸我的頭,說,你就饒了我們吧。C笑起來,對A說,要不然我先走,你陪她一會兒。A想了想,說,也好。於是我和A就送C到校門口。C跳上車之前,對我們瞪瞪眼睛,笑了一笑,然後,突然伸出手,在我頭上一敲,說,還給你!我來不及還手,他就騎車離開我們很長一段距離了。A大笑。
C說要去看一看我的學生公寓樓,我說你又不是從來沒到過這裏。他說,不行,我要看一看。我說,你看到過的呀,再說又不能進去。他堅持說,不行,一定要看,我跟你的公寓樓有感情,過一段時間要去看看它。我和A兩個人大笑,我笑得伏在A的車把手上面,A說,喂,你鎮定一點,那麼重,我推不動了!C幸災樂禍地說,解頤很重嗎?A答道,我上次盪過一袋米,(「盪」就是上海話里騎車帶人的意思。)她比一袋米重。我們三個人又在校園的馬路上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
當她乘坐的公共汽車掠過我和A身邊的時候,恍惚間似乎我們正飛速向後退去,與她擦身而過。我眼睜睜望著她的面目一點一點從我視野中逝去,越來越漠然,漸漸隱入河水之中。最後,那輛公共read•99csw•com汽車也消失在了馬路煙霧瀰漫的盡頭。
最有意義的生活 - 高考後九個月
天沒有再一次亮起來,而是一往無前地暗了下去。我掛上電話,走到窗前——暗蒙蒙的天,非常柔潤。對面的男生宿舍,從那個又黑又潮的門洞里不斷有男生走出來,像用魔術變出來的人。我把眼光朝地面上移動,越過一個又一個人頭……沒有我認識的人……我的目光跌跌撞撞,碰不到認識的人……他們都不在這裏……
而她也看見了我。
正是下班、下課的時候,許多回家的人貪近,從這個大學直接橫穿過去。校門口有點擁擠。我顧不上人多,歪頭去打量A身後的C。C沖我瞪眼睛,說,幹什麼?我說,沒什麼,張斕,我想看看你。C對A說,喂,這都是她自己在說,不能怪我!於是我和C一起看看A——他很大方地笑著。他們兩個人各自抓著自己自行車的車把,我伸手去抓A放在車把上的手。那麼遠騎自行車過來,我們三個總算又碰到一起——真是不容易的事情,我們面面相覷,又興奮又疲憊,好像我們的革命已經勝利了。
這條馬路因為人少的緣故,顯得特別寬闊。我太太平平地坐在A自行車的書包架上面,兩眼直通通望著馬路對面,一幢一幢一幢掠過眼帘的房子,所有東西都籠罩在那種黃澄澄的燈光下面,空氣里還有藏藍的夜色在流離失所。A的話在我腦子裡兜了一圈又一圈,我的魂跟在它後面,背著手,兜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一瞬間,彷彿幕落下了,千萬盞燈光亮了起來。我在最明亮最清晰的光線中,無法更加真切地看見B蒼白的面孔。
世界像一個巨大的瀑布,不停地朝著煙霧騰騰的馬路盡頭流去,不能停止地、傷心地流淌而去。我忽然想起C過去常常唱的《Smoke Gets In Your Eyes》——我想死了想瘋了他的聲音、他站在舞台上的姿勢、他唱歌的表情,還有他久久凝望著的那一個B。
下午兩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天暗下來,勻速地越來越暗,很有一種傍晚的意思。我吃驚得不得了:冬天也要到五點才會暗下來呢,怎麼現在三點也沒到,就暗了?
的布告欄嗎?」C沒有更多理會我們,自管自站在布告欄前面,臉貼上去,鼻子往上面嗅著,開始念:「黨員承諾書……」突然扭頭對牢我,手朝腦後指著布告欄,問:「這是什麼意思?」我搖頭。他回頭繼續念:「郭——橋——妹。」我大笑,伸手窮拍A的肩膀。A抓住我的手,叫我別拍別拍,然後對C說:「喏,你不要發傻了。你發傻,我就倒霉。」C很無辜地爭辯說:「是一個人的名字呀。就是寫黨員承諾書的這個人自己的署名呀。是叫郭橋妹嘛。」我笑得蹲下去,一隻手撐在地上,要跌倒了。A把我拉起來,我們兩個人一起湊上去看。我說:「屁!是姝!應該是郭嬌姝呀!」A說:「不對,是橋呀。你看,是木字旁的。」我說:「不可能。」C說:「好像是的。不過怎麼叫這種名字呢?寫錯了吧?」我說:「自己的名字怎麼會寫錯呢?」A說:「說不定是別人幫她寫的呢?」C說:「是自己寫的。」
我又想念起我的那個錢包、A送給我的小熊維尼鑰匙圈、A的永固鎖鑰匙九-九-藏-書……電話鈴響了。
我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擁在A的外套里,縮在寢室里我自己的位子上,聞衣服上面的味道。我把鼻子放在拉鏈的位置;嘴巴在外套和棉睡衣中間的空當里——那裡有許許多多溫柔的水汽——我的眼睛對著書桌上那一本攤開的英文書,慢悠悠地背單詞。剛開始的時候,
A帶著我,飛一般穿過一條又一條黃色藍色的馬路,我在他身後驚叫連連,叫聲一下子就被風吹走了,吹到最高最高的淺藍色的天上。這個地段比較僻靜,晚上警察叔叔都下班了,路上也沒有什麼人,我的叫聲和笑聲鋪天蓋地,滿滿地一下子就浸濕了膝蓋。
A輕輕抽出手來,重新去摸我的頭,語氣溫柔地說:「你這個人,詞彙貧乏。」我眼光釘在煙霧騰騰的馬路盡頭,笑道:「我也覺得。一天到晚只會說,好,好死了,好得不得了。」我用力感覺著A手心那個千適合萬適合我的溫度,抬頭對他說:「襄沒城,你這個人真是好,好死了,好得不得了。」A注視我,咧開嘴笑——我的魂突然飛出九天之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他這樣笑了!能記得清楚的,還是去美術館的那一次……他笑著,他的頭髮和眼睛在風中高聲吟唱……我的A並不常常像這樣笑的,而他這樣笑起來,簡直就像一個神仙一樣!
A在叫我的名字。我抱緊他,輕聲說:「我想聽張斕唱歌。」
我打量了C一眼。在我看來,他這次從門房間走出來,不像剛才那麼高興了,渾身上下有點萎的樣子。我想問問A的意見,可是C在場,又不能問。其實我也知道B聽說我想她,根本不會說什麼,也許連「蠻好」都沒說,也許C早就忘記對她說我想她了,一切都是他杜撰的。A和C走到我的前面——他們兩個人交頭接耳,在商量什麼事情,而且一副很注意的表情,不讓我聽到。我交換著對象打量他倆的背影,走著走著,突然說,現在舒美在校門口。C嚇了一跳,扭頭驚異地瞪著我。我笑道,我瞎說的。A也看看我,把手搭在C肩膀上,說,不要睬她。說完,兩個人的頭又湊到一起了。我氣得大叫,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
我把手貼在他的面頰上,說:「襄沒城,帶我出去兜風吧。」他一直在笑,笑得天也要翻過來了。我著迷地望著他,正對他的笑臉,說:「襄沒城,我愛你!」然後我們抱了一抱。在他的懷裡我聞到他那件外套的氣味——現在我整個人都浸在溫暖的水汽里。
轉過了那個兇險的路口,A突然平穩起來。我詫異地說:「咦,怎麼現在那麼穩?」他笑道:「我前面嚇嚇你呀!」我說:「呸!」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他傻乎乎地笑了幾聲,好像小熊維尼。
良久,我鼓起勇氣問A:「你怎麼知道舒美要和Van在一起呢?」A有點不耐煩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是C說的。他沒多說,只說聽出來這樣一種意思。你看他那麼心神不寧。」說完這句話,他停在十字路口,眼睛望著馬路對面的紅燈。
是A。
光,很慢很慢地,彷彿河水從他們臉上緩緩流走,水落石出,他們的面目一分一分從夜色中凸現出來……我先看到的是Van捲髮掩飾下特別的臉……隨即,在他肩膀上……是B最最柔和的、似乎罩著一層水霧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