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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宇宙也看不到蘇群英。
宇宙別轉面孔。
「那麼,全部送到慈善機構。」
父親抬起頭來,與宇宙打了一個照面,他頭髮被風吹,有點凌亂,身穿風衣,手裡握著一隻橘子,正想剝開吃,繼母就坐在他身邊,比平時年輕。
「她希望看到你的婚禮。」
宇宙不捨得離開,她在候診室踱來踱去,身上仍然穿著紗裙戴著寶石,只不過罩上件運動衫。
「關宏子說,如果你不介意,訃聞上他想以女婿身份出現,那樣,比較體面。」
真好笑,她居然還有自尊。
這時,關宏子匆匆趕到。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倘若兩人之間育有子女,不論男女,每人均可獲得……監護權屬二人所有。」
「倘若繼母沒有我做伴,你說她會怎樣?」
律師說:「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坐到她身邊,「回去吧,這裡有我。」
宇宙站著不出聲。
他把她帶到一間會議室,水晶燈一開亮,只見大廳中央放著一張乒乓球台,桌上有球拍及白色小球。
「這是一份婚前契約,你先讀一讀。」
「恭喜恭喜。」
「你這種態度,籠統叫做反叛,其實,是不滿現實,宇宙,你什麼都有了,到底還想得到什麼?」
關宏子轉過頭來,「宇宙,我們出去散散心。」
宇宙有點吃驚,小麗語氣甚至有點愉快,可見她心已死,現在只要能過日子,她願意遷就。
關宏子看到宇宙在那邊與麗子講話。
「郭姐,你對我真好。」
關量子炸起來:「那又何嘗是他生母,那甚至不是你的生母,可是場面似國葬,他自己什麼都可行,弟妹像乞丐,仰他鼻息。」
宇宙頭也不回。
宇宙推無可推,只得點頭。
量子看上去有點憔悴無奈。
「她已連婚禮與葬禮都分不清楚。」
郭美貞笑了,她進廚房做了咖啡,又切出蛋糕。
「我明白。」
關宏子挽起宇宙。
「對不起,我以為你已決定獨身。」
「不是今日,不是最近。」
「宇宙。」
關宏子笑,拍拍她肩膀,說:「忘記最好。」
家欣很高興,「你自己說的呵。」
「明晚,我們有一個宴會,請你出席。」
「郭姐,告訴我,做一個獨身女人,感覺如何?」
「……結婚一至三年之後,若因事故由關宏子建議分手,本人可獲得下列產業……」
第二天一早,郭律師便來找她。
人多,宇宙不方便掙扎,不過她輕輕擺脫他的手。
「你身為律師,學問用在這類事上,不覺猥瑣?」
宇宙想一想,「我繼母會高興。」
管家說:「張小姐回丹桂路休息吧。」
郭律師低下頭嘆口氣。
「你們終於結了婚,」家欣說:「卻從來不感激我這個介紹人。」
郭律師打開盒子,裡邊是一件深藍色紗衣,因為輕盈,顏色不顯得沉重。
他拉起宇宙的手,「來,read.99csw.com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宇宙點頭。
看到打扮妥當的宇宙,他異常高興地叫她:「歌詩慕。」
郭美貞也趕到了,她穿著弔帶裙站在一邊與醫生說話。
可是找遍宴會廳,都不見那高大瀟洒的身型。
「不,郭姐,現在。」她央求。
宇宙解開棕色信封,看到那份契約有三十余張紙,林林總總條款,可能婚後關門稍微大力都會吃上官司。
私人病房靜寂舒適,醫生一看病人,詫異地說:「拖到今日,真不容易。」
「張小姐,可有什麼吩咐?」
她輕輕說:「你知道我亦無權無金。」
傭人連忙找來浴鹽藥膏。
接待員查看掌中電腦:「張小姐,陳先生昨日已起程往紐約去了。」
宇宙把繼母摟在懷中。
「啊。」他也無話可說,走開了。
量子衝口而出,「比我們好多了。」
「公司里每個調動都經過深思熟慮,你不過見過陳某數次,他的確很討人歡喜,很容易引起少女遐想,但是,從頭到尾,他與群英是一對。」
郭律師愕然,「他倆一早計劃婚期,趁陳應生外調,在美國低調註冊,誠屬好事。」
「宇宙,來試試這熏衣草乳酪蛋糕,香得誘人。」
他會教訓她的無知嗎,才不,他有更重要的話說。
這時,其他同事看到了球桌,他們笑說:「來,三盤兩勝,我們做飯前運動。」
深夜,看護出來,宇宙跳起。
接著髮型與化妝師上來替宇宙打扮,郭律師告辭。
宇宙覺得他咄咄相逼。
「文件放在這裏。」
宇宙心裏澄明。
醫生說:「她不會再醒,你可以先回家去。」
宇宙坐起,不出聲。
關量子對女伴說:「你先回去,我會對大嫂說話。」
「在激烈辯論什麼問題,你倆臉色發青,別為小事傷了和氣。」
「她另外有事要做。」
她輕輕向郭律師道謝。
郭美貞一怔,緩緩喝口咖啡。
女伴很不放心,可是沒有選擇,只得離去。
宇宙不想搶白他,那樣做已經沒有意思。
郭美貞看著宇宙。
「他故意調走陳應生。」
「同事眾多,他們只在電訊上留了一則小小通告。」
「真正對你好的是郭宏子,我只不過是一名聽差辦事的員工。」
「工作長作長有。」
「郭姐眼光最好,又有智慧。」
關宏子想一想,「你再次結婚時我一定來祝賀你。」
「我去照辦。」
宇宙回到自己的居所,再也走不動,把晚裝鞋脫下,發覺雙腳紅腫。
「對象是公司里的一個會計師,年輕有為,婚後會外出自立門戶,宇宙儘力支持。」
她與繼母話別。
天邊露出曙光。
「近來喝杯茶。」
「我陪你回去,宇宙,你已做到最好,你已盡了責任。」
「知道。」
繼母聽見門聲,醒來,輕輕問:「是你嗎?」
他看到宇宙坐在一角,整https://read.99csw.com張小臉像浸在眼淚中。
「不怕,你們即將去坐船,有許多相處時間。」
「是什麼人?」
今日,無論關宏子說什麼,她例必駁回,好挽回一些自尊。
她用絲巾罩著頭臉防敏感。
「知道了。」
儀式做得十分周到,在教堂舉行追思禮拜,不設瞻仰遺容,雅緻石碑採用淡黃色大理石。
宴會廳里擠滿員工與賓客,她看不到量子與麗子。
「她很好,大哥與醫生都悉心照顧她。」
宇宙忽然說出心事:「我渴望戀愛,我盼望婚後十年,三個孩子后,看到他還會心跳,想偷偷吻他額角。」
繼母點點頭,「放學了,今日幾件功課,要測驗算術沒有,物理科鏡子折光或反光問題讀熟一點。」
郭律師打開婚姻契約第一頁,輕輕讀出:「我張宇宙,原嫁關宏子為妻,在本市合法公證註冊,文件登記號碼——」
郭美貞咳嗽一聲,「我今年三十八歲,我還未放棄尋找伴侶。」
「這叫我想到一個人,麗子出院沒有?」
宇宙停下腳步,正想叫他們,有人推醒她。
郭律師溫和地答:「這類事在美加已成為重要的家庭事務科,因為美加有一條法律:無論結婚或同居三年以上,分手時雙方財產均分,關宏子正是美籍,他不想你吃虧,你讀過細則便知。」
宇宙離開了郭氏辦公室。
郭美貞打開另一隻盒子,宇宙看到的仍然是那條七彩寶石項鏈,它又回老家來了。
宇宙不由得訕笑。
已經有工人在收拾繼母遺物。
宇宙自教堂回到公司,沒想到碰到一個人。
一個年輕醫生走過,給她一杯咖啡。
她終於可以回家休息。
她輕輕說:「過去了。」
宇宙不出聲。
宇宙厭惡地說:「我不要。」
宇宙睜開眼睛,是看護。
「這是一宗買賣。」
「還有什麼事?」
「兩個人休息也已足夠。」
「陳先生與蘇小姐同行,他倆到紐約結婚,隨後雙雙派駐波士頓工作,暫時不回來了。」
「午夜夢回,會否覺得凄茫,年老退休,失去事業,可會無措?我想知道,我也準備獨身。」
宇宙把目光回收到書房裡。
「請他們不要響號。」
「不是今天。」
「百份百。」
關宏子想追上去,已被同事隔開。
「你也是,請節哀順變,我先走了。」
是,滑稽可悲的人生,一邊辦喜事,一邊辦喪事,七樓是產房,地庫是殮房。
也因為宏子的鐵腕,關家的金錢損失減至最低。
「宇宙,」他輕輕咳嗽一聲,「我已徵求你繼母的意思,她完全同意將你的手交給我。」
在大哥的悉心安排下,她又恢復了千金小姐身份。
這與張宇宙無關。
宇宙點點頭。
過幾日,宇宙臉上的腫塊退下,可是面頰上有一圈隱約紅印,像是被誰大力親吻留下的胭脂。
「宇宙,你對九九藏書我很容忍,我們會相處融洽。」
「母親。」
宇宙過去握住她的手,「是宇宙。」
「誰調走陳應生?」
宇宙走進關宏子辦公室。
她踏上關家車子,往家門駛去。
她幼稚,無知,遭人利用,出了大丑。
他自衣襟內袋取出戒指,鄭重遞給宇宙。
「讀過合約沒有?」她自公文袋中取出一份複印本,「來,我與你逐條閱讀,有什麼不滿,即時更改。」
「重返醫院的時間到了。」
這時,莊家欣走近,「宏子,用什麼謝我?」
郭美貞卻說:「關宏子在那邊找你,他要介紹你給親友認識,這樣吧,宴會結束我陪你談到天亮。」
宇宙點頭,「不論男女這四字很好。」
「這是奢望?」
那邊,關宏子與郭美貞商議公事,完了她輕輕說:「恭喜你倆。」
看護出來,「張小姐你來得正好。」
那是一個艷陽天,一室日光,郭美貞換過衣服,下了妝來找她。
她看到郭律師。
她順手取過一杯威士忌加冰,飲盡。
「醫生你說得對。」
她走近,「郭姐,我有話說。」
郭美貞意外,有片刻失神。
她只覺猥瑣,把整份文件丟進抽屜底。
這時關宏子親身走近她們。
宇宙轉過身子,「我不懂乒乓,我頭劇痛,非常不適,我得回家。」
宇宙看著他倆。
莊家欣來了,坐在宇宙身邊。
「我叫救護車。」
關宏子全盤勝利。
郭美貞駭笑,「你想得太多了。」
他伸出手。
司機敲門,捧進兩隻大盒子放下。
每個人都知道,可是,沒有人告訴她。
「麗子。」她握住她手。
宇宙在長凳上睡著了,夢見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追逐遊戲,她在追一個同齡男孩,忽然跑到走廊,往下看,見到父親及繼母坐在露天泳池邊。
那人是關量子,身邊有個女人,中年、濃妝,推他一下,「說呀。」
郭美貞抬頭,「追求不切實際的事,總會吃虧。」
「我只訂了一間套房。」
很難說他是對是錯,如果他手段寬鬆一點,那人會一直盡量討麗子歡喜,無知的她到今日仍然會很快樂。
她問律師:「與關宏子這樣身份的人結過婚,以後在感情路上還有否機會?」
不多久,病人已經沉睡。
宇宙把手臂圈住他的手臂,兩人一起赴會。
「得到你的祝福?」
宇宙終於忍不住,問宴會廳處的接待員:「陳應生還沒來?」
她像替頑童補習完畢,累得難以形容。
醫生詫異且唏噓,「你們自宴會趕來?」
宇宙這樣勸:「對於一些不合理要求,你或許可以考慮拒絕。」
郭美貞一怔。
郭美貞說:「首飾你帶回去吧。」
「那不是你的女兒。」
「我明白。」
「關先生找你,你不如回家去。」
宇宙在找一張面孔。
關宏子卻不動氣,他雙目炯炯看著宇宙,「那麼,你自己的意思呢?」
「不一定是今九*九*藏*書晚的事。」
宇宙仍然不願動。
「宇宙你好,你繼母的事,我聽說了,今日遇見你,我運氣很好。」
連一個小小接待員都知道他們行蹤,可見根本不是秘密,宇宙像是挨了一巴掌。
宇宙搖搖頭。
「麗子,日子會更好。」
關宏子笑:「我與你玩一局。」
「宇宙,你到底年輕,尚未領會有言在先的好處。」
關宏子語氣有點遺憾,「這幾天我一直坐在她身邊,她有時平靜,有時哭泣,我的肩膀一直在等她,可是,她並沒有靠上來,我多麼失望。」
「關麗子來了。」
宇宙努力吸進一口氣,用力站好,一步步走向醫院大門。
「如此恐懼,你更加應該結婚生子,組織大家庭,子女圍上來纏住,你連上衛生間工夫也無。」
宇宙終於一個人回家去。
管家下車來,取出一條大披肩,搭在宇宙肩上。
這時秘書過來請人,郭美貞沒等她開口就擺擺手,她只得微笑退後。
郭美貞連忙把她拉到一邊,「什麼事?」
「宇宙,對方也不是會得無限期等待下去的人,你莫小覷他,據說行走江湖守則是切勿看地任何人。」
「假使必需一個人終老呢,會否像報上那些孤獨老人,遺體發出異味,才由鄰居報警?」
口氣有點像她父親,宇宙不由得站停腳。
秘書在她身後追上來,「張小姐,關先生想見你。」
宇宙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宇宙,多一種選擇絕對是好事,你思想為何如此迂腐?呵不,你是殘酷,年輕人一直覺得人類近四十就該準備迎接死亡。」
宇宙不出聲。
「郭姐也隨行嗎?」
看護完全知道該怎麼做,她說:「關先生全吩咐過了。」
宇宙取起文件,「我走了。」
她搖搖頭,「我在這裏等。」
律師看著她,「你可打算簽署?」
宇宙不出聲,無論在什麼時刻,家欣都只想著自身,真幸福。
半晌,量子說聲對不起。
「他沒有同我提及。」
「你總算放下一件心事。」
他坐到她身邊。
「不客氣。」
宇宙走近郭律師,把披肩轉贈給她。
「那麼我倆先訂婚。」
關宏子問醫生:「沒大礙吧。」
關宏子說:「你家花園有一座亭子,亭子里有張乒乓桌子,記得嗎,我最近學打乒乓,很考功夫。」
「我不想婚後在早餐桌上相遇,互相說聲早便攤開日報看頭條,只會皺起眉頭說:『以巴相爭何時了』。」
「待繼母離開這世界后再說。」
宇宙看著他,「她已經半昏迷不清醒。」
宇宙站起來。
繼母輕輕說:「宇宙,今天中午吃了什麼?說給我聽,老師可有難為你們,幾時發成績表?」
那是一隻小小藍寶石指環,兩邊襯玫瑰鑽石,十分雅緻,宇宙聲音不由得放輕:「太名貴了,我情願要一隻現成的。」
麗子顯得心平氣和,「原來,大哥什麼都是對的。」
窗外樹影婆娑九九藏書,她凄苦地想,唯一的親人病重,不久人世,將要離她而去,從此孑然一人,有一張婚姻契約,或許是好事。
「應生與群英有十年關係,他們原是師生,後來又成為師徒,她這個上司一直照顧他這個見習生,兩人感情基礎牢不可破,也曾經有人以為可以當第三者,都枉作小人。」
宇宙的頭髮非常短,沒有作為,化妝師努力替她化了一個極濃的妝。
郭美貞指一指關宏子,宇宙走到他面前,鞠躬再謝。
五短身段的他急步時有點滑稽。
忽然有人叫她:「歌詩慕。」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走回會場。
郭律師對宇宙說:「你不認識陳應生,你也不認識蘇群英,我想你誤會了。」
關宏子猶豫,「工作方面……」
「聽說麗子很快會再婚?」
宇宙微笑。
「訂婚戒指,本來屬於家母所有,她終身戴著,從未除下。」
郭律師答:「凡事預先溝通了解,一定有好處。」
她坐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過了今晚再說。」
「宏子你總是那麼專制: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不是怕你這個脾氣,我一早追求你,哪裡輪得到張宇宙。」
量子忽然嗚咽,「什麼叫合理,什麼叫不合理?那是我的女人,小小一點要求,不過是兩個女兒升大學費用,我都不能幫她張羅。」
宇宙拿起電話,同會計部講了幾句。
她看出一點端倪來。
「如今婦女生育年齡延長,可遲至四十余歲才做母親。」
宇宙連忙去招呼她。
她靠在沙發上發獃。
宇宙知道繼母會得喜歡。
宇宙走到數百個花籃前坐下,已經懇求親友捐款到癌症基金,可是宇宙不認識的人仍然禮到人到,猜想都是關宏子的朋友。
像那種無心向學的學生,在課堂精魂出竅,只管欣賞雜音:隔壁有少年練小提琴,明明在奏維和地的四季,忽然琴音一轉,變成那著名的流行曲「你今晚是否寂寞」。
她希望與陳應生共舞。
家欣很坦白:「我很少去大宅,我不記得了。」
「當然是老闆。」
宇宙精神渙散。
宇宙看著她。
他是放債人,的確應該如此小心。
宇宙意外:「他有公幹?」
「不怕,三兩天內會消退,我建議你們出去旅行,你也看得出她是受到強大精神壓力之故。」
她是他花園裡的小仙子,永遠有點瘦弱,小小腰身像是只得一握,精靈憂鬱大眼睛帶著不知名心事。
「陳應生與蘇群英到紐約結婚?」
「這是我幫你挑的,你看怎樣?」
「這份合約,我不會讀,也不會簽署。」
關宏子親自來接她。
「你不覺荒謬?」
醒來,腳腫消除,輪到臉腫,渾身發出風疹塊。
麗子隨保姆離去。
「你指關宏子。」
二十多歲的人了。不能像個小孩子,發脾氣把身上衣飾扯下,大哭大叫離去。
「今晚公司慶祝五十周年,大家都出席。」
「我不久才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