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先生們你追我趕、爭先恐後地穿過這個像一張照片似的沒有生氣的大城市中心。

「貝波！」她喊起來，高興得忘乎所以，急忙向他跑去。

「以後我們會怎麼樣，你自己很清楚！」另一個灰先生叫喊起來，「這可是一個可怕的災難啊，先生們！」

「好一個開端。」她咕映著說。

毛毛感到碰得很疼，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她不由自主地抽泣著站在他面前，望著他出神。

這真是一條漫長的道路，毛毛根本想不到這條路會有多長。她憂心忡忡地看著那朵時間花，這時候，它剛剛完全開放。看來，目前還不用擔心。

友先生們開始四處搜尋，突然，他們當中的一個聽起來更加單調的聲音說道：「事情不大對頭啊，先生們！瞧這些鍾錶！你們瞧瞧這些鍾錶吧！它們全停了！甚至連這座秒鐘也停了。」

突然，發生了一種奇異的震動，但是發生震動的木是房屋，而是時間，我們姑且稱之為時震吧。毛毛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這種震動伴隨著一種聲響，以前從來沒有一個人聽見過這種聲音，就像從若干世紀的深處傳來的一聲嘆息。

當毛毛在一個拐彎處猛然發現最後一個友先生時，她幾乎已經失去了信。動和勇氣。

現在，毛毛終於找到他了，可是她卻無可奈何，再也不能使他看看自己。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誰知道一切將如何發展。如果事情辦糟了，老貝波就將永遠在這兒站下去了。

有一瞬間，及先生們中間出現一陣死一般的靜寂。過了一會兒，一個灰先生說道：「您說什麼？我們的補給來源中斷了？要是我們隨身攜帶的煙抽完了，那我們會怎樣呢？」

不幸被別人搶去雪茄煙的灰先生，好像一下子失去全部力量似的，軟綿綿地站在那裡，兩手塔拉著，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哭喪著的臉上充滿了恐懼，通體變成透明，接著就消失了，什麼也沒有剩下，連那頂圓禮帽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毛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九_九_藏_書這可怎麼辦呢？她疑惑地看著卡西歐佩亞。

她來到這座城市的北郊，這裏正是那個新市區。那裡的樓房建築千篇一律，毫無風格可言。街道筆直地伸向地平線。毛毛跑呀，跑呀，可是，因為這裏的房屋和街道全都一模一樣，所以不久她就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似乎她根本就沒有前進，而是在原地踏步。

可是，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使毛毛把眼前的一切統統忘到腦後：她在一條小路上看見了老貝波！

越往城裡跑，他們遇到的困難越多。有些地方，城裡的行人特別稠密，灰先生們不得不從人群的縫隙中間穿過，就像走在稠密的森林里似的。毛毛又小又瘦，走起來當然容易得多。

他們一起向小門擁去，爭先恐後地往外擠。毛毛從躲藏的地方可以看到他們已經互相廝打起來，你一拳，我一掌，推推搡搡，打得越來越激烈了。每個人都在為自己那短促的灰色生命而搏鬥。有的人頭上的禮帽被打掉，有些人互相扭在一起，互相搶奪對方嘴上的雪茄煙。

門上有一塊牌子，毛毛停下來，想辨認牌子上寫的是什麼。

毛毛把烏龜夾在腋下，另一隻手拿著時間花，跟在他們後面也鑽了出去。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灰先生溜掉。

毛毛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後面，小心翼翼，心裏想的是絕不能讓那些時間竊賊們發現自己。

於是，毛毛就朝此刻她心裏想的方向跑去。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一會兒又一直向前走。

毛毛匆忙跑回鍾錶大廳，藏了起來，她抱著卡西歐佩亞躲在一個大立鍾後面。

在沒有時間的地方，即使最最細小的東西現在也都動不了啦。這時候，卡西歐佩亞蹬了蹬腿，毛毛低頭看看它要幹什麼。

那是些出租的房屋，都是灰色的，東倒西歪，看樣子都住滿了房客，他們就生活在時間的邊緣。

然後，震動消失。

突然，灰先生們亂成一團，一起大喊大叫起來：「侯拉要消滅我們！——我們必須立即停ｒead•9９cｓｗ•ｃｏm止包圍這個地方！——我們必須趕緊回到我們的時間庫里去！——沒有車我們根本回不去了！我的煙只夠二十七分鐘吸的了！——我的還有四十八分鐘！——那把你的煙給我一點吧！

毛毛跟在隊伍的最後並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就這樣，一場相反的穿過這座大城市的跟蹤現在便開始了。這次是那一大群灰先生在逃，而跟蹤在他們後面的是一個手裡拿著鮮花、腋下夾著一隻烏龜的小姑娘。現在，城裡的景象看起來多麼奇怪啊！大路上停著一排排的小汽車，司機都一動不動地坐在方向盤後面，他們的手有的握著操縱桿，有的正在按喇叭（有一個人正用手指敲著自己的前額，憤怒地瞪著旁邊的人），騎自行車的人正伸著胳膊示意要拐彎。人行道上，所有步行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還是小狗小貓，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甚至從汽車排氣管中排出的廢氣也是那樣。

——你們瘋了！——誰有本事誰保自己的小命吧！」

那些在公文包里還有少許存貨的灰先生們不得不加倍小心，以防被別人看出來，否則那些已經沒有存貨的灰先生就會向那些較富有者衝去，去奪取他們的命|根|子。於是他們之間便發生了瘋狂的毆鬥。為了搶奪一根雪茄煙，他們會扭作一團，疊壓在一起。這時候，煙會被打到地上，被他們踩得粉碎。從世界上消失的恐懼使灰先生們完全喪失了理智。

不過，他們早已自顧不暇，而且感到越來越支撐不住了。

「也許是他剛剛讓它們停下來的。」另一個灰先生沒有把握地說。

毛毛急忙跑到大街上，不禁大吃一驚。灰先生們已經杳無蹤影！毛毛向剛才灰先生逃跑的方向跑了一段，仍然沒看見一個。她到底還是讓他們溜掉了！

不過，他們現在也都完全僵住了。

好，如果卡西歐佩亞這樣說，那一定不會錯的，它有先見之明。毛毛選擇的道路也是完全正確的。

只見那個友先生一瘸一拐地跑著，褲子也破ｈtｔps://reａｄ.９９csｗ•ｃｏm了，禮帽和公文包也丟了，只有他的嘴上還叼著短短一截冒著煙的灰色雪茄。毛毛跟著他來到一個地方，在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樓房中間，突然出現一個缺口。在一道木板圍起來的高高的籬笆牆後面，有一個很大的正方形的腳手架。籬笆牆上有一個小門，門開著一條縫。最後趕到那裡的灰先生悄悄地從門縫溜了進去。

毛毛小心翼翼地邁開腿。真的，她還能動彈，像平時一樣，毫不費力。小桌上仍然擺著吃剩下的早點。毛毛坐到一張有軟墊的椅子上，此刻，軟墊變得像大理石一樣堅硬，不再往下陷。她的杯子里還有一口飲料，可是杯子卻再也端不起來了。毛毛把手指伸進杯中，那飲料卻像冰一樣硬，蜂蜜也一樣，甚至盤子里的麵包屑也都牢牢地粘在一起。

然而，不僅僅由於這種外在的原因使他們的逃亡愈發困難，而且還有他們的內江，即同伴的威脅。這就是說，有的灰先生，自己的雪茄煙快吸完了，就冷不防地搶奪別人嘴上的煙。

毛毛髮現自己手裡拿著一朵奇異的、很大的時間花。她不知道這朵花是怎麼到自己手裡的。它出現得那樣突然，好像它早就在她手裡似的。

天哪！毛毛急忙振作起來。她穿過大廳，鑽進小門，繼續跑過走廊，在大門口牆角處左右窺探了一下，立刻又跑回來。她的。已在劇烈地跳動。時間竊賊們根本沒有撤退！

灰先生們不習慣徒步走這麼遠的路，一個個氣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他們不得不時時刻刻銜著那根細長的雪茄煙，煙一抽完，他們就完蛋了。有的灰先生跑著跑著，煙從嘴裏掉到地上，還沒等他從地上把煙撿起來，人就已經像雪一般地融化了。

「小姑娘毛毛為我們開了門。」另一個單調的聲音說，「我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她。

而他們如果稍不留心，即使一片停在半空中的羽毛，也會把他們的腦袋碰得稀巴爛。

「真棒！」他們當中的一個說道，「這就是我們的新家。」

灰先生的九-九-藏-書隊伍走過那個巨大的蛋形紀念碑，向那最先看到的平平常常的房屋走去。

他們看見從無處樓里逃回來的三個灰先生匆匆而來，也撒腿就跑。其他人見狀不妙，也紛紛四散逃命，一轉眼功夫，整個包圍圈便已經像決堤似的崩潰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友先生隊伍匆匆忙忙地穿過那個奇怪的。有白色樓房和特殊陰影的神秘市區，向城裡涌去。由於時間停頓了，這裏快慢相反的神秘現象也不存在了。

過了一會兒，事情果然發生了！

真是個機靈的孩子！我很想知道，她是怎樣設法使老頭兒改變主意的。」

最後，大廳里只剩下三個灰先生，現在他們終於成功地從小門逃走了。

相反，他們正順著從沒巷朝無處樓走來！此刻那裡倒退的時間也停止了。這可是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她真想摟住他的脖子打墜兒，但是，她猛地被撞了回來，好像老貝波是鐵鑄的一般。

現在，我們必須對他採取斷然措施。他究竟藏到哪兒去了呢？」

因此，他們一邊跑，數目一邊在逐漸減少。

烏龜在毛毛的胳膊底下動了一下。

第三個完全相同的聲音回答說：「依我看，是那個老頭子讓步了。因為從沒巷的吸時器已經停止工作了，這隻能是他自己下令關閉的。這就是說，他已經認識到不得不順從我們了。

在十字路口，交通警察嘴裏銜著哨子，正站在那裡打著手勢指揮。一群鴿子剛剛從廣場上飛起來，便紋絲不動地停在半空中。天空停著一架飛機，就像人畫在天上的一般。

就在那一剎那間，無數大大小小的各種鍾錶發出的多聲部滴答聲和叮噹聲突然完全停止了，飛來飛去的鐘擺也不動了，停在它剛剛擺到的位置。周圍的一切都不動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靜寂在蔓延開來，那樣完美，世界上以前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曾有過這種寧靜。時間停止了。

老貝波那瘦小的身體佝僂得比以前更厲害了。他那善良的面孔顯得更瘦削、更蒼白、更精疲力竭了。下巴上長出了一叢花白蓬鬆的鬍鬚ｈttｐs://ｒeａd.９9ｃsw•ｃoｍ，因為他總也抽不出工夫去刮臉。他手裡仍然拿著那一把掃帚，由於用得太久已經磨禿了。他就這樣站在那裡，像別的人一樣，一動不動。他的目光透過那副老花鏡望著前面街道上的垃圾。

「你正在失去自己的時間！」龜甲上出現這樣一行字。

「秒鐘是停不住的。」第一個灰先生喊道，「不錯，你們看，先生們，那流下的沙粒竟然停在半空中！鍾也動不了啦！這是怎麼回事、』他正說著，忽然從走廊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一個肥胖的灰先生趴在小門口激動地打著手勢並向裏面喊道：「剛才城裡來人通報消息，說他們的汽車都停在原地開不動了。

「快走！」毛毛低頭一看，這兩個字出現在龜甲上。

她做完這兩件事，跑回擺滿鍾錶的大廳，抱著卡西歐佩亞，等候即將發生的事。

噴泉的水柱變成了冰柱。樹上飄落的樹葉也停在半空，而一隻小狗恰好翹起一條小腿，對著一根電線杆準備撒尿。

當她走出大門時，看見那幾個時間竊賊已經跑到從沒巷的巷口了。那裡，煙雲中站著另一組灰先生，他們也正在激動地邊說話邊打手勢。

第一件事，毛毛走過去打開了裏面那個寫著候技|師傅名字的小門。然後，又敏捷地穿過雕像走廊，打開了外面那座青銅大門。她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氣，因為那座門特別重。

這是一個真正的迷宮，一個所有的樓房和街道都井井有條、而且極其相似的迷宮。

一切移動的物體都靜止了。整個世界一片寧靜。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能從任何人身上得到了。

「你會找到他們，快追！」龜甲上顯示出這樣一句話。

她聽見灰先生們的腳步聲已經在外面走廊上響了起來，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擠進那個小門，直到他們當中的整整一隊全都鑽進來站在大廳里。他們在東張西望。

「貝波，我可找到你啦！這一向你都到哪裡去了？你為什麼總也不來了？嗯，貝波，親愛的貝波！」

我們的全部補給來源斷絕了！再也得不到時間了！侯拉把時間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