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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走廊里的哭聲

第五章 走廊里的哭聲

瑪莎跑去關上門,扭轉鑰匙,但是她關上門之前,她們兩人都聽到哪裡遠處過道的門被「砰」的一聲撞上,然後一切都安靜下來,因為連風聲都停了一陣沒有「嗚嘯」。
然而,當她聽著風聲的時候,她漸漸開始去聽別的聲音。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因為剛開始她幾乎無法把它和風聲區分開。那是個奇怪的聲音——聽上去幾乎像一個孩子在什麼地方哭。有時候風聲很像孩子的哭聲,但是這時候瑪麗小姐相當肯定這聲音在房子里,不是在房子外面。隔得遠,可是在裏面。她轉過身看著瑪莎。
瑪麗不再問了。她看著紅色的爐火,聽著風聲「嗚嘯」。聽著好像不用說「嗚嘯」得比以前更大聲了。那一刻,一樣很好的事正在她身上發生。實際上,自從她來到米瑟韋斯特莊園,在她身上發生了幾件好事。她感到自己明白知更鳥,知更鳥也明白她;她在風裡奔跑直到血液變熱;此生她第一次健康地感到飢餓;最後,她知道了什麼是同情一個人。
「噢!」她喊出來,「是你嗎——是你嗎?」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自己對它講話,彷彿她肯定它會明白,會回答她。
「你在琢磨那個花園嗎?」她說,「我就知道你會。我剛聽說的時候也是這樣。」
她幾乎在戶外待了整整一天,坐下來吃晚飯的時候,她覺得又餓又暈又舒服。瑪莎閑聊的時候,她不覺得不順氣了,最後她想該問瑪莎一件事。她吃完晚飯,坐到爐火前的石楠毯子上,這才問。
「沒有玩的東西!九九藏書」瑪莎驚嘆起來,「我們家孩子玩樹枝、石頭。他們就到處亂跑、叫喊,瞧瞧各種東西。」瑪麗沒有叫喊,只是瞧各種東西。沒有別的事可做。她圍著那些花園繞了一圈又一圈,在庭院里的小徑上遊逛。有時候她去找季元本,但是她見著他那幾次,他都忙得對她不屑一顧,要不就非常乖戾。一次她正朝他走去,他拎起鐵鍬轉身就走,好像是故意的。
於是瑪莎獻出了她的情報存貨。
「是曠野上的空氣給了你胃口,」瑪莎回答,「你有福氣,有胃口也有吃的。我們家物里有十二個,有胃口可沒東西喂他們。你每天堅持出去玩,骨頭上就要長肉,也不會這麼黃了。」
「就是那個花園,」她說,「我肯定那就是。」
她不等人讓請,自己就坐到石楠地毯上。
就在那一刻,樓下哪裡的門一定打開了,因為一道猛烈的穿堂風沿過道而來,她們房間的門被猛地推開。她們兩個都跳起來,燈被吹滅了,哭聲從遠處的走廊橫掃過來,聽得比任何時候都明白。
「但是你聽,」瑪麗說,「是在房子裏面——在哪個長走廊那一頭。」
「聽聽房子周圍這風嗚嘯的,」她說,「今天晚上你要是在外頭,曠野上站都站不穩。」
但是她的神色里有些擔心、彆扭的東西,讓瑪麗小姐盯著她使勁看。她不相信瑪莎在說真話。
瑪莎一下子迷惑起來。
「今天吃起來味道好,」瑪麗說,自己覺得有點吃驚。
「今天早晨的粥順納口味啊,是不?」瑪read.99csw.com莎說。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她大聲喊著,嗒嗒地順著走道快跑下去;她唧唧鳴叫著,還試著吹口哨。她根本不會吹口哨。可是知更鳥好像很滿意,鳴叫著,吹口哨回應她。最後它展開翅膀,一下子飛到一棵樹頂上,停下來大聲唱歌。這讓瑪麗想起初見它時。那次它在一棵樹頂上搖蕩著,而她站在果園裡。現在她在果園另一邊,站在牆外的小徑上——這道牆要低多了,而裏面是同一棵樹。
「我沒有玩,」瑪麗說,「我沒有玩的東西。」
「克蘭文先生為什麼恨那個花園?」她說。
瑪麗不懂「嗚嘯」是什麼意思,直到她去聽,然後才懂了。一定是指那空洞、顫慄般的咆哮聲,它繞著房子一圈圈地狂奔,彷彿一個隱形的巨人在猛擊著牆和窗戶,想闖進來。但是人知道它進不來,不知怎的,這讓屋裡的人守著紅紅的炭火前,覺得非常安全而溫暖,
瑪莎把腳疊到身下,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沒有,」她回答,「那是風。有時候聽起來像是有人在荒原上迷了路在嚎哭。風能弄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來。」
「這太奇怪了,」她說,「季元本說沒有門,確實沒有門。但是十年以前一定有過門,因為克蘭文先生埋過鑰匙。」
它真的回答了。又是婉轉迭聲,又是短促清啼,在牆頭跳來跳去,好似在告訴她各種各樣的事情。瑪麗小姐覺得自己似乎也明白他,雖然它講話用的不是言語。好像它說的是:
「你能聽到有人在九*九*藏*書哭嗎?」她問。
她順小徑往上,跑到第一天早晨她進過的綠門。接著她沿小徑跑過另一道門進入果園,她站在那兒抬頭,看到牆那邊是那棵樹,知更鳥剛剛唱完那首歌,開始用喙梳理羽毛。
「他為什麼恨它?」瑪麗追著問。
可是,整整在戶外待了幾天以後,一天早晨她醒過來,知道什麼是餓了。她坐下來吃早餐,不再鄙視地掃一眼她的粥然後推開,而是拿起勺子開吃,接著吃,直到碗空。
「說真的,」她說,「莫得勞克太太說過這事不能講。這個地方很多事情不能講。那是克蘭文先生的命令。他說他的麻煩不關任何僕人的事。但是要不是那個花園的話,他不會像現在這樣。那原來是克蘭文太太的花園,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她造的。她愛極了那個花園。他們自己照顧裏面的花草。沒有一個花匠進去過。他和她過去常常進去把門關上,在裏面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讀書、說話。她有點兒像個小女孩兒,那裡有棵老樹,一根彎樹榦像是個座位。她讓玫瑰長滿樹榦,她經常坐在那兒。可是有一天她坐在上面的時候,樹榦斷了,她跌下來,傷得很重,第二天就死了。醫生以為克蘭文先生會發瘋,然後也會死。這就是為什麼他恨那個花園。從那以後沒有任何人進去過,而且他不準任何人提起。」
瑪麗笑起來,它順著牆頭飛飛跳跳,她就跟著它跑。可憐瘦小的、面呈菜色的丑瑪麗——有一刻她竟然顯得好看了。
有個地方她比較常去。是牆圍著的那個花園https://read.99csw.com外的長走道。走道兩側是裸|露的花床,牆上長滿了密實的常春藤。牆上有一處,蔓延的墨綠葉片比別處更為濃密。看起來這一帶無人過問很久了。其他地方修剪過,弄得整齊,但是走道低的這一頭完全沒有修剪過。
在她和季元本講過話幾天以後,瑪麗停下來注意到這個,奇怪為什麼這樣。她駐足抬頭,正看著一蓬長長的常春藤在風裡搖擺,突然她看到一瞥鮮紅,聽到一聲清亮短促的鳥鳴——就在那兒,在牆頂上,季元本的紅胸脯知更鳥,停在那兒,俯身看著她,小腦袋歪在一邊。
開初,對瑪麗·倫諾克斯來說,一天和另一天完全沒有區別。每天早上,她在掛著壁毯的房間里醒來,看到瑪麗跪在壁爐前升火;每天早上,她在毫無趣味的幼兒房裡吃她的早餐,每頓早餐后,她凝視著窗外巨大的荒野,那荒野彷彿向每個方向擴展著,爬到天上去,等她瞪著荒原瞪上一會兒,她意識到要是不出去的話,就只有待在室內無事可干——於是她就出去了。她並不知道自己做了最好的選擇。她並不知道,當她漸漸快走,甚至沿著通向幹道的小徑奔跑起來的時候,她緩慢的血流正在活動起來,頂著曠野上來刮來的風正讓她強壯起來。她跑只是想暖和,她討厭刺臉的風,咆哮著拖住她,好像一個無形的巨人。然而,石楠上湧來的一大股一大股猛烈的新鮮空氣,給她肺里灌滿了某種東西。這東西對她整個瘦小的身子有好處,把一些紅暈攪到她臉頰上,讓她無神的眼睛發光,而她read.99csw.com一無所知。
「那是風,」瑪莎頑固地說,「如果不是風的話,就是小貝蒂。巴特華斯,洗碗的下手僕人。她今天牙疼。」
「可是為什麼他這麼恨它?」她聽了風聲之後,問道。她打算看看瑪莎是否知道。
這事夠她好好想的,她開始感到大有興味,覺得來了米瑟韋斯特莊園不可惜。在印度她總是覺得熱,倦怠得萬事不關心。實際的情況是,荒野上的新鮮空氣已經在吹去這個年輕頭腦里的蜘蛛網,讓她清醒了點。
她讓瑪莎留下來,瑪莎絲毫不反對。瑪莎很年輕,習慣了農舍里擠滿了兄弟姐妹,覺得樓下的僕人大廳沉悶。大廳里的腳夫和高等女傭們取笑她的約克郡口音,把她看成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傢伙,他們一群坐在那兒自己自顧自竊竊私語。瑪莎愛聊天,這個在印度住過曾被「黑人」服侍過的古怪小孩,傳奇得足以吸引瑪莎。
她四處走動,仔細近看果園牆壁的那一面,但是她的發現和以前一樣——牆上沒有門。然後,她再次跑過菜園,來到蓋滿常春藤的長牆外面那個走道上,她走到盡頭查看,但是那裡沒有門。她又走到另一頭,再看,但是那裡沒有門。
「那兒!」瑪麗說,「我告訴過你!是有人在哭——而且不是大人。」
「這是那個沒人准進的花園,」她自言自語,「這是那個沒有門的花園。它住在那裡。要是我能看看裏面是什麼樣的該多好啊!」
「早上好!這可不是好風嗎?這可不是好太陽嗎?一切可不都好嗎?我們來鳴叫吧,跳吧,囀囀聲音吧!來啊!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