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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彼得·潘闖了進來

第一章 彼得·潘闖了進來

她象真有那麼回事似的解釋說,她覺得彼得有時夜裡來到育兒室,坐在她的床腳那頭,吹笛子給她聽。可惜她從來沒有醒過,所以她不曉得她是怎麼知道的,反正她知道。
約翰生下時,也遇到同樣的風波,邁克爾遇到的險情更大。不過他們兩個到底都還是留下來養活了,不久你就會看見姐弟三個排成一行,由保姆陪伴著,到福爾薩姆小姐的幼兒園上學去了。
在我們說的那一夜,孩子們又都上床睡覺了。那天晚上,正好是娜娜休假的日子。達林太太給他們洗了澡,又給他們唱歌,直到他們一個個放開她的手,溜進了睡鄉。
娜娜還在另一個方面使達林先生不安,他有時覺得娜娜不大佩服他。「我知道,她可佩服你啦,喬治。」達林太太向他擔保說,然後就示意孩子們要特別敬重父親。接著,就跳起了歡快的舞。他們唯一的另一位女僕莉莎,有時也被允許參加跳舞。莉莎穿著長裙,戴著女佣人的布帽,顯得那麼矮小,雖說開始僱用的時候,她一口咬定她早就過十歲了。小傢伙們多快活呀!最快活的是達林太太,她踮起腳尖發狂般地飛旋,你能看到的只是她的那個吻。這時要是你撲了過去,定能得到那一吻。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單純、更快樂的家庭了,直到彼得·潘來臨。
在所有叫人開心的島子里,永無鄉要算是最安逸、最緊湊的了。就是說,不太大,不太散,從一個奇遇到另一個奇遇,距離恰到好處,密集而十分得當。白天你用椅子和桌布玩島上的遊戲時,一點也不顯得驚人;可是,在你睡著前的兩分鐘,它就幾乎變成真的了,所以夜裡要點燈。
「我想他是從窗子里進來的。」溫迪說。
當然羅,他們是住在門牌十四號的那所宅子里,在溫迪來到世上以前,媽媽自然是家中主要人物。她是個招人喜歡的太太,一腦子的幻想;還有一張甜甜的、喜歡逗弄人的嘴。她那愛幻想的腦子,就像從神奇的東方來的那些小盒子,一個套一個,不管你打開了多少,裏面總還藏著一個。她那張甜甜的、逗弄人的嘴,老是掛著一個溫迪得不到的吻,可那吻明明就在那兒,就在右邊的嘴角上掛著。
這個夢本來是小事一樁,可是就在她做夢的時候,育兒室的窗子忽然打開了,果真有一個男孩落到了地板上。伴隨著他的,還有一團奇異的光,那光還沒有你的拳頭那麼大,它像一個活物在房間里四處亂飛。我想,一定是那團光把達林太太驚醒了。
「他是彼得·潘,你知道的,媽媽。」
達林太太睡著以後做了九_九_藏_書一個夢,她夢見永無鄉離得很近很近,一個陌生的男孩從那裡鑽了出來。男孩並沒有使她感到驚訝,因為她覺得她曾在一些沒有孩子的女人臉上見過他。也許在一些做母親的臉上,也可以看到他。但是在她的夢裡,那孩子把遮掩著永無鄉的一層薄幕扯開了,她看到溫迪、約翰和邁克爾由那道縫向里窺望。
達林太太不知該怎麼想才是,因為在溫迪看來,這一切都那麼自然,你不能說她在做夢,把它隨隨便便打發掉。
她叫了一聲,跳了起來,看見了那個男孩。不知怎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他就是彼得·潘。要是你或我或溫迪在那兒,我們會覺得,她很像達林太大的那個吻。他是一個很可愛的男孩,穿著用干樹葉和樹漿做的衣裳。可是他身上最迷人的地方是他還保留了一口乳牙。他一見達林太太是個大人,就對她齜起滿口珍珠般的小牙。
「而且,」她告訴溫迪,「到現在,他該已經長大了。」
「他真淘氣,玩完了也不掃地。」溫迪說,嘆了一口氣。她是個愛整潔的孩子。
沒有一個育兒室管理得比這個更井井有條了,這一點達林先生不是不知道,不過他有時還是不免心裏嘀咕,生怕街坊鄰居們會背地裡笑話他。
「我忘了。」溫迪不在意地說,她急著要去吃早飯。
「別忘了腮腺炎,」達林先生幾乎帶點威脅地警告她,接著又算下去,「腮腺炎我算它一鎊,不過我敢說,更大的可能要花三十先令——別說話——麻疹一鎊五先令,德國麻疹半個幾尼,加起來是兩鎊十五先令六便士——別搖手——百日咳,算十五先令。」——他繼續算下去,每次算出的結果都不一樣。不過最後溫迪總算熬了過來,腮腺炎減到了十二先令六便士,兩種麻疹並作一次處理。
「樹葉不就是在窗子底下嗎,媽媽?」
他不能不考慮他在城裡的職位。
「親愛的,這是三層樓呵!」
達林先生是這樣贏得他太太的:她還是個女孩的時候,周圍有好些男孩,他們長成大人以後,忽然一齊發現他們愛上了她,於是他們都跑著擁進她家向她求婚;只有達林先生的做法不同,他雇了一輛馬車,搶在他們頭裡來到她家裡,於是就贏得了她。達林先生得到了她的一切,只是沒有得到她那些小盒子最裡面的一隻和那個吻。那隻小盒子他從來也不知道,那個吻他漸漸地也不再想去求得了。溫迪心想,興許拿破崙能得到那個吻,不過據我估摸,拿破崙必定試圖求吻來著,可是過後卻怒氣沖沖地甩門而去。
九-九-藏-書是話又說回來,樹葉是明擺著的。達林太太仔細察看了這些樹葉,那是些枯葉,不過她敢斷定,那絕不是從英國的樹上掉下來的葉子。她在地板上爬來爬去,用一支蠟燭在地上照,想看看有沒有生人的腳印。她用火棍在煙囪里亂捅,敲著牆。她從窗口放下一根帶子到地上,窗子的高度足足有三十英尺,牆上連一個可供攀登的噴水口都沒有。
達林太大是安於現狀的,達林先生卻喜歡事事都向左鄰右舍看齊;所以,當然他們也得請一位保姆。由於孩子們喝的牛奶太多,他們很窮,所以,他們家的保姆只是一隻嚴肅莊重的紐芬蘭大狗,名叫娜娜。在達林夫婦僱用她以前,這狗本沒有固定的主人,不過她總是把孩子看得很重的。達林一家是在肯辛頓公園裡和她結識的。她閑來無事去那兒遊逛,把頭伸進搖籃車窺望,那些粗心大意的保姆總是討厭她;因為她老是跟著她們回家,向她們的主人告狀。她果然成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好保姆。給孩子洗澡時,她是多麼認真一絲不苟啊。夜裡不管什麼時候,她看管的孩子只要有一個輕輕地哭一聲,她就一躍而起。狗舍當然是設在育兒室里。她天生有一種聰明,知道什麼樣的咳嗽是不可怠慢的,什麼時候該用一隻襪子圍著脖子。她從來都相信老式的治療方法,比如用大黃葉;聽到那些什麼細菌之類的新名詞,她總是用鼻子不屑地哼一聲。你若是看到她護送孩子上學時那種合乎禮儀的情景,真會大長見識。當孩子們規規矩矩時,她就安詳地走在他們身邊;要是他們亂跑亂動,她就把他們推進行列。在約翰踢足球的日子,她從不忘帶著他的線衣;天要下雨的時候,她總是把傘銜在嘴裏。福爾薩姆的幼兒園裡,有一間地下室,保姆們就等候在那裡。她們坐在長凳上,而娜娜是伏卧在地板上,不過這是唯一的不同之處。她們認為她社會地位比她們低賤,裝作沒把她放在眼裡的樣子;其實,娜娜才瞧不起她們那種無聊的閑聊呢。她很不高興達林太太的朋友們來育兒室看望,可要是她們真的來了,她就先扯下邁克爾的圍裙,給他換上那件帶藍穗子的,把溫迪的衣裙撫平,匆匆梳理一下約翰的頭髮。
所有的孩子都要長大的,只有一個例外。所有的孩子很快都知道他們將要長大成人。溫迪是這樣知道的:她兩歲的時候,有一天在花園裡玩,她摘了一朵花,拿在手裡,朝媽媽跑去。我琢磨,她那個小樣兒一定是怪討人喜歡的,因為,達林太太把手按著胸口,read.99csw•com大聲說:「要是你老是這麼大該多好呵!」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可是,打那以後,溫迪就明白了,她終歸是要長大的。人一過兩歲就總會知道這一點的。兩歲,是個結束,也是個起點。
可是這股風沒有過去,不久,這個調皮搗蛋的男孩竟然使達林太太嚇了一跳。
這是給邁克爾縫的,他過生日那天該穿上襯衫了。爐火暖融融的,育兒室里半明半暗地點著三盞夜燈。不多會兒,針線活就落到了達林太太的腿上,她的頭,一個勁兒往下栽,多優美呀,她睡著了。瞧這四口子,溫迪和邁克爾睡在那邊,約翰睡在這邊,達林太太睡在爐火旁。本來該有第四盞夜燈的。
溫迪一定是在做夢。
第一個來的是溫迪,接著是約翰,隨後是邁克爾。
這倒是真的;樹葉就是在離窗子很近的地方發現的。
可是溫迪並不是做夢,第二夜就看出來了,那一夜可以說是孩子們最不平凡的經歷的開始。
達林太太結婚時,穿一身雪白的嫁衣。起初,她把家用賬記得一絲不苟,甚至很開心,像玩遊戲一樣,連一個小菜芽都不漏記。可是漸漸地,整個整個的大菜花都漏掉了,賬本上出現了一些沒有面孔的小娃娃的圖像。在她應該結賬的地方,她畫上了這些小娃娃。她估摸他們要來了。
「我的孩子,」她媽媽喊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見過人的心思的地圖。醫生有時畫你身上別的部分的地圖,你自己的地圖會是特別有趣的。可是,要是你碰巧看到他們畫一張孩子的心思地圖,你就會看到,那不光是雜亂無章,而且總是繞著圈兒的。那是些曲曲折折的線條,就像你的體溫表格,這大概就是島上的道路了。因為永無鄉多少就像是一個海島。到處撒著一塊塊驚人的顏色。海面上露著珊瑚礁,漂著輕快的船。島上住著野蠻人;還有荒涼的野獸洞穴;有小土神,他們多半是些裁縫;有河流穿過的岩洞;有王子和他的六個哥哥;有一間快要坍塌的茅屋;還有一位長著鷹鉤鼻子的小老太太。若是只有這些,這張地圖倒也不難畫。但是還有呢,第一天上學校,宗教,父親,圓水池,針線活,謀殺案,絞刑,與格動詞,吃巧克力布丁的日子,穿背帶褲,數到九十九,自己拔牙獎給三便士,等等。這些若不是島上的一部分,那就是畫在另一張畫上的了;總之,全都是雜亂無章的。尤其是因為,沒有一件東西是靜止不動的。
孩子們常會遇到頂奇怪的事兒,可是毫不覺得驚恐不安。例如,事情發生了一個星期以九*九*藏*書後,他們會想起來說,他們在樹林子里遇到死去的父親,並且和他一起玩。溫迪就是這樣,有一天早上,她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件叫人心神不安的事。育兒室的地板上發現有幾片樹葉,頭天晚上孩子們上床時明明還沒有;達林太太覺得這事很蹊蹺,溫迪卻毫不在意地笑著說:
「好了,別插嘴了。」他央求說,「我這兒有一鎊十七先令,在辦公室還有兩先令六便士;辦公室的咖啡我可以取消,就算省下十先令吧,就有兩鎊九先令六便士。加上你的十八先令三便士,合計三鎊九先令七便士,我的存摺上還有五鎊,總共八鎊九先令七便士——是誰在那兒動?——八——九——七,小數點進位七——別說話,我親愛的——還有你借給找上門來的那個人的一鎊錢——安靜點,乖乖——小數點進位,乖乖——瞧,到底讓你給攪亂了——我剛才是說九——九——七來著?對了,我說的是九——九——七;問題是,我們靠這個九——九——七,能不能試試看對付它一年?」
達林太太和達林先生商量,達林先生只微微一笑,說:「聽我的話,準是娜娜對他們胡說的,這正是一條狗才會有的念頭。別管它,這股風就過去了。」
「我們當然能,喬治。」達林太太嚷道。她當然是偏袒溫迪的,可達林先生是兩人中更有能耐的一個。
「你胡說些什麼,寶貝!不敲門誰也進不了屋。」
她遺憾地承認說:「是的,他是有那麼點傲氣。」。她媽媽問她來著。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溫迪?」
開頭達林太太不知道他,可是她回憶起童年的時候,就想起了彼得·潘。據說,他和仙子們住在一起。關於他,故事多著呢;比如說,孩子們死了,在黃泉路上,他陪著他們走一段,免得他們害怕。當時達林太太是相信的,可現在她結了婚,懂事了,就很有點懷疑,是不是真有這樣一個人。
「我相信這又是那個彼得乾的!」
「可他是誰呀,寶貝?」
達林太太偶爾漫步在孩子們的心思里時,發現那裡有些東西她不能理解,最叫她莫名其妙的,要算是彼得這個名字。她不認得彼得這麼個人,可是在約翰和邁克爾的心思里,到處都是這個名字;溫迪的心思里,更是塗滿了它。這個名字的筆畫比別的字都來得粗大,達林太太仔細地打量著它,覺得它傲氣得有點古怪。
第一章 彼得·潘闖了進來
當然,各人的永無鄉又大不一樣,例如,約翰的永無鄉里有一個湖泊,湖上飛著許多紅鶴,約翰拿箭射它們。邁克爾呢,年紀很小,他有一隻紅鶴,上面https://read•99csw•com飛著許多湖泊。約翰住在一隻翻扣在沙灘上的船里,邁克爾住在一個印第安人的皮棚里,溫迪住在一間用樹葉巧妙地縫成的屋子裡。約翰沒有親友,邁克爾在夜晚有親友,溫迪有一隻被父母遺棄的小狼寶寶。不過總的說來,他們的永無鄉都像一家人似的彼此相像。要是擺成一排,你會看到它們的五官面目大同小異。在這些神奇的海灘上,遊戲的孩子們總是駕著油布小船靠岸登陸。那地方,我們其實也到過,我們如今還能聽到浪濤拍岸的聲音,雖然我們不再上岸。
「噢,不,他沒有長大,」溫迪滿有把握地告訴媽媽,「他跟我一樣大。」溫迪的意思是說,彼得的心和身體都和她一樣大。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反正她知道。
溫迪出生后一兩個星期,父母親不知道能不能養活她,因為又添一張吃飯的嘴。達林先生有了溫迪自然是得意非常,可他是個實實在在的人,他坐在達林太太的床沿上,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筆給她算開銷賬。達林太太帶著央告的神情望著他。她想,不管怎麼著也得冒一冒風險看,可達林先生的做法不是這樣的。他的做法是拿來一支鉛筆一張紙算細賬。要是達林太大提意見攪亂了他,他又得從頭算起。
達林太太第一次知道彼得,是在她清理孩子們的心思的時候。凡是好媽媽,晚上都有一個習慣,就是在孩子們睡著以後,搜檢他們的心思,使白天弄亂了的什物各就各位,為明天早晨把一切料理停當。假如你能醒著(不過你當然不能),你就能看見你媽媽做這些事;你會發覺,留心地觀看她是很有趣的。那就和整理抽屜差不多。我估摸,你會看見她跪在那兒,很有興味地察看裏面的東西,納悶這樣東西不知你是打哪兒揀到的;發現有些是可愛的,有些是不那麼可愛的。把一件東西貼在她臉上,像捧著一隻逗人的小貓;把另一件東西趕快收藏起來,不讓人看見。你清早醒來時,臨睡時揣著的那些頑皮念頭和壞脾氣都給疊得小小的,壓在你心思的底層。而在上面,平平整整擺著你的那些美好念頭,等你去穿戴打扮起來。
啊,她一定是在做夢。
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安,那麼舒適,達林太太不禁對自己的擔心好笑,她於是靜靜地坐在火爐旁,縫起衣裳來。
達林先生時常向溫迪誇口說,她媽媽不光愛他,而且敬重他。他是一個學問高深的人,懂得股票和紅利什麼的。當然啦,這些事誰也搞不清,可達林先生像是挺懂行的,他老是說,股票上漲了,紅利下跌了。他說得那麼頭頭是道,就像隨便哪個女人都得佩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