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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間惡來(1)

第三章 人間惡來(1)

"好多,井裡好多鬼…………"
場邊又傳來一聲怒喝,宗澤思巴不忍同儕受辱,狂吼一聲,"開平雙刀會"總舵把子拿出絕活,霎時身子如圓球般旋轉飛起,雙刀同出,直朝黑衣人頭頂殺去。看黑衣人抽不出身,左右兩手各與一隻蠻牛較量,決計無法閃避雙刀旋轉攻勢,說來已是死路一條。
眼前的場面再乾脆不過,他要折斷那黑衣人的右腕,再將這不速之客交由點蒼發落,也好讓赤川道長一吐怨氣。
濃黑、黝黑,連那威風凜凜的濃眉,也全是黑的。黑衣人便如挑錯時辰作祟的惡鬼,本該是午夜出沒的惡靈,卻選在這個攜來往攘的傍晚時分透氣露臉,那如同服喪的打扮,更驚煞了即將過年的歡趣。
眾人想起那封怪信的內容,心下均是一凜,胡志廉看到了希望,既有人會這門武功,必然有人能解。忙道:"請大人指點迷津,不管誰能解救小兒,在下重重酬謝"袁太醫搖頭嘆道:"這可有些難處,西天極樂世界,你要怎麼找人?"眾人聞言,盡皆大驚,紛紛問道:"此話怎說?"
我敢擋,我的名字叫做哲爾丹。
此人手腕力道之雄,遠在想像之上,宋通明驚怒交進,狂吼連連,狂濤怒號掩沒了膝蓋的聲響,只是他雖然吼得聲嘶力竭,但雙膝下墜之勢分毫不減,越來越快,越來越彎,手腕疼痛欲斷,已被蠻力全面制壓。
袁太醫豎指唇邊,示意噤聲,眾人靜了下來,忽聽門外有人喊道:"太爺…"一個黑影搖頭晃腦,晃蕩而來,聽他幽幽再道:"太爺……太爺……不要殺我礙"那聲音有如鬼哭,房門裡胡正堂受了感應,登時呼應道:"好多……好多……井裡好多鬼……"
"神刀勁!"暴吼聲三次傳過,手腕趁勢向前一推,對方並未應聲跪倒,黑衣人目光平淡,緩緩閉上了眼,他要反擊了。
不到一柱香時分,來來往往行過了數十人,或穿軍靴,或著布履,只是多半質料華麗,想來京城富庶,富貴人遠多於困窮者。陳得福煽了煽火,又見了雙黑頭靴,料來是官場人物,斜目去看,果然是太醫院的衙役,想來是當差的過來輪值換班。
太醫院是朝廷衙門,分為三進建築,第一進自然是朱紅大門,門內是處青石地板廣場,當時有五十八人圍爐飲酒!輩份九桌,主桌坐的是海川子、玉川子、赤川子、宋通明、呼林特罕、無也明玉等人!舉凡出場將士與門派首腦,大多在這主桌吃食。其餘八桌各在院內角落,客人雖多,但場地寬闊,卻也不顯得擁擠。
天絕早已圓寂,這話直如潑冷水也似。正煩惱間,忽聽娟兒幽幽嘆了口氣,胡志廉素知九華山之能,忙道:"姑娘可有主意?"娟兒微微苦笑,只是欲言又止,過得半晌,見她搖了搖頭,哂然道:"對不住,我可忘了朝廷的規矩,當我沒說好了。"胡志廉空歡喜一場,自是大嘆道:"娟女俠!小兒的命是拿來玩笑的么?"
面前又行來一隻繡花鞋,只是這鞋面廣寬,肥鼓鼓地甚是臃腫,陳得福嘴角淫笑,心道:"腳肥人必肥,八九不離十,此女必是胖子。"想著想,斜目往上一看,果然太醫院門前行過一名壯碩女子,後頭幾名丫媛家丁相隨,想來八成是官宦人家的妻妾。
"朋友,站住!"
正在此時,又來了一雙鞋,穿在一雙大腳里,只離自己七尺遠近。
此地距承天門不遠,趴地遠望而去,幾百雙鞋子來來去去,大街好生熱鬧,無愧是天子腳下,往來人物的腳下多也華貴,女是仕女,男是名流,絕非鄉下的破爛草鞋可比。
吱呀!面前的鐵壺已然沸騰了,那熱燙的茶壺好似發聲大笑,正自嘲弄陳得福等人的膽怯懦弱,它噴出火氣,如戰地號角般向天怒嚎。
跪下謝罪,一字一頓,聲嘶力竭。這樣的勸說並不算過分,對方踢破太醫院匾額,存意挑釁,跪下求饒便算了結,已是便宜生意了。總比當場提劍殺了他,抑或讓數十人圍毆致死來得強。
"好多鬼……"
三條大漢以力較力,黑衣人一左一右,兩手各與一人相抗,只見他左手五指緊縮,牢牢扣住神刀少主的右掌,右手則在力抗大蝎王的猛力獨螫。宋通明得了援手,身子逐漸直起,正要一鼓做氣扳回局面,猛見黑衣人雙目閃過火光,無聲無息中,喀地一聲脆響傳過,宋通明慘叫一聲,再次向下沉膝,金察欽的上半身也不聽使喚,竟已逐漸後仰。
第一句話便是最惡毒的侮蔑,這就是街邊惡戰的挑釁調子,一把無名火燒將起來,雙方可以結下百年難解的血海深仇。宋通明狂妄挑釁,黑衣人卻未開口回罵,彷彿他是個聾子啞子,抑或是個外國之人,聽不懂旁人對母親的問安。
刷!四尺青鋒出鞘,那黑衣人微微頷首,粗壯的右腿也已抬起,看模樣便要踢出。
九華准掌門大為生氣,戟指華山首領,怒氣沖沖:"你幹什麼摔人家一跤?你還嫌胡家母子不夠慘?你的人性呢?"蘇穎超輕咳一聲,低頭飲茶,故做不知。那袁太醫哈哈笑道:"諸君莫憂,跌打損傷,屬金簇瘡傷兩科,下官最是拿手,再撞九九藏書十次也救得活。"
堂內唉聲嘆氣,苦臉相對,堂外卻是熱鬧哄哄,只見太醫院里如食堂,大院里擺了十來張紅木圓桌,五十八名高手全數到齊。原來皇帝得知雙方戰成平局,龍顏大悅之餘,便賜下御酒宴席,讓眾家好手吃上一頓美食。只是衙役人手不足,卻不免勞煩一足少壯弟子四下張羅,權充跑堂了。
一呼一吸之間,猛聽"神刀少主"厲聲暴喝:"神刀勁!"
蘇穎超滿面尷尬,人家的丈夫便在身旁,自己的情人也在房內觀看,如何能與這女子摟摟抱抱,當下袍袖一拂,將她推了回去,這次卻是朝娟兒飛去。哪知這位九華女掌門迷迷糊糊,不改往日性子,此時只顧瞧著胡正堂,竟不知胡家少奶奶朝自己飛來,猛聽砰地一聲,那女子撞在牆上,已然昏暈。
黑衣人放脫了手掌,自顧自地拍了拍衣襟,再次向前邁步。強敵來到,呼林特罕與無也明王對望一眼,兩人自知不敵,慌忙向後退開,玉川子、赤川子等人簇擁掌門,急速向門外奔逃,其餘肥秤怪、算盤怪也在慌忙閃避,滿場人眾牙關顫抖,俱都喀喀作響。
方今中國醫術昌明,由內而外,療法獨樹一格,這太醫院更是中國醫道聖堂,內有兩名六品院判、十員八品御醫,這位袁大人出身世家,做過太醫院院使,更是當今京城第一耆宿聖手,要是連他也不能救,那是萬事俱往了。胡志廉滿面關切,懇求道:"袁師傅,請您務必救命,在下終身不忘恩德。"
黑衣人解下腰間佩劍,緩緩掛上後背,開始向前行進。陳得福啊啊嘶嘎,他因驚而怕,因怕而醒,很快便明了到自己處境不善。急忙縮到火爐後頭的他,立時與五六名點蒼弟子相擁發抖。眾人眼睜睜瞧著黑衣人跨入太醫院,竟無一人敢發聲示警。
那公子爺美目流盼,卻是一名美女打扮而成,不消說,自是瓊芳來了。她望著眼前一名年邁聖手,正是太醫院里資格最老的神醫袁川,八品頂戴。若非胡志廉是禮部侍郎,又靠著兄長胡志孝面子,決計請不動此人出面。
宋通明冷冷一笑,伸手抓向對方的衣襟,黑衣人也緩緩探出左手,迎向宋通明的右掌。頃刻之間,兩人雙掌相握,各自凝舉半空。宋通明蔑笑道:"不肖孫子,想比手勁兒?"
黑衣人踢破匾額,必有什麼用意,赤川子當然希望弄明白。只是這人沒有回話,也沒有動手,魁梧過人的黑衣一言不發!低頭瞄望矮他一個頭的點蒼耆宿,目光極為平淡。
九尺……朝廷武將揮舞沉重鐵金刀,無不蠻力過人,這些猛將大多號稱八尺身長。而長得比八尺還高的,他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一雙鐵鞋,鋼鐵所制的大靴。陳得福歪著大嘴,慌慌張張爬起身來,他露出上下排黃齒,抬頭仰望鐵鞋的主人。
水在沸、火在燒,真正的"魁星戰五關"………
黑衣人依舊佇立大門,精光閃爍的目光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回望場內的一百一十六隻眼。他的眼神也無分毫畏懼,就像面前是一座坦蕩無人的廣常"你!誤闖鬼門!必須……"赤川子伸指向地,狠力怒點,"跪、下、謝、罪!"
北國成名英雄下場救援,虎吼聲中,"大蝎王"的獨螫探出,已與黑衣人右掌僵持。金察欽武功高強,性烈如火,他非但是個左撇子,且生就異稟,左手之力幾達右手的五倍,這才贏得"獨螫"大名。但聽他吼聲如雷,分外懾人,料來有此人援手,宋通明必能扳回平局,逃過跪地之厄。
"好多……"
砰隆大響,三道黑影飛墜下地,正中那個是人影,身旁兩側各墜下一道斷裂木板,左是個"太"字,右是個"院"字,中間的那個"醫"字,早成粉碎木屑,再也拼湊不全。
劍光閃出,黑衣人的右腳也已高舉,陡然間身影閃動,那人開始飛快倒退,竟然退縮了。赤川子半空漂浮,仰天大笑,看黑衣人裝模作樣,最後還不是懾于自己的赫赫威名?
那黑衣人放落了右腿,拍了拍黑褲上的泥灰,再次往場內行入。當地幾聲響,主桌的幾隻酒杯砸在地下,霎時四條高壯身影霍地站起,圓桌木椅都已搬開。
第二進是衙門,也是太醫院平日洽公問診的所在。此地與第一進大門相隔二十丈,映粱條長廊相連。當時哲爾丹正在堂內,與一名熟諳蒙語的御醫閑談!另有兩名衙役孔目在場相陪。
袁太醫取出傷藥棉花,自替胡少奶奶擦藥,低頭說道:"別急。他這病不鉤兩生管,你們來太醫院,那是找錯了人。"眾人齊聲道:"找錯了人?"
點蒼掌門抄起長劍,哈哈大笑,四尺劍光閃耀,聽他揮劍怒嘯:"傻子!看招!"
沒有臉。黑衣人夜行打扮,臉面五官全藏在黑面罩之後。通體黑衣,頭帶黑罩,除了一雙精光璀璨的眸子,什麼都瞧不到。
事發的時候,太醫院里有多少人呢?據事後高天威點名估算,連後來趕到的瓊芳、娟兒兩人一起點入,門內共有六十四人。除了衙役、太醫、朝官,剩餘的全是武林人物。這些好手分屬不同門派,合點蒼、九華、玉清、山東神九_九_藏_書刀門、河北祝鐵槍與紫雲軒等六個中國門派!連漠北的五大幫會算入,在場一共有十一個門戶。
好似聽到自己內心的期盼,黑衣人緩緩轉過頭來,朝自己斜觀了一眼。而陳得福也因為這一眼而慌張退後,險些尖叫出聲。
葯補不如食補,武人最信各類補品,尋常時便自行煉丹製藥,以求功力大增。只是倒也沒聽說誰吃成天下第一。反倒是"赤面使君"、"黃皮尊者"、"青臉蝙蝠"等中毒外號紛紛生出。看這鮮肉以蔥姜蒜三味炒過,香氣四溢,再以胡麻子、五香、八角、當歸、党參、黃耆等藥材熬煮,大補神丹在前,正是太醫精心調配的葯膳,"病則怯傷,無病強身",眾家高手一心提升功力,自是慌忙去搶,湯水淋漓之餘,就怕慢了半步。
這人身穿盔甲,幾與黑衣人一般高矮,雙肩厚實,也與黑衣人同樣寬闊。橫眉豎目說明了他的身分,這位是力戰蒙古三大高手的鐵漢,山東神刀少主,"天雄"宋通明。
陳得福哈哈一笑,心道:"中!瞧我這眼光,真可練智劍了。"那女子走過之後,卻又走來一雙素凈草鞋。此時乃是大寒冬日,身穿草鞋之人若非僧侶,必屬窮困之徒。果不其然,只見一人面黃肌瘦,狀似窮苦書生,一路躡手躡腳,泄泄沓沓,自朝街角去了。
那黑衣人朝太醫院行去,然後在門口停下腳步,陳得福齜牙咧嘴,不知此人有何意圖?他是來問診的么?可他為何要遮住臉面?他是來送葯的么?那為何要穿成這惡鬼模樣?
即將開打!
那胡少奶奶腳步一軟,跌入了蘇穎超的懷抱中,放聲哭道:"我不要活了!你讓我死啊!"說著拚命往英俊少年懷裡鑽去,又摸又咬,好似要撞死在他懷裡才甘心。
神刀少主世襲爵位,宋通明可以敗,可以死,但雙膝萬萬不能觸地。宋通明冷汗冒出,顧不得臉面,只得趕緊舉起左手,托住自己的右腕,盼能以兩手之力撐住場面。
炭火鍋盆熱氣直冒,羊肉葯膳連肉帶骨,端得是滋補無此。聽得一個嗓音喊道:"添…湯。"陳得福提著大茶壺,四下詢問。點蒼門人提聲呼應:"加…肉。"
"說清楚點,什麼鬼?"
忽然之間,鞋跟處露出斑駁黃澤,忍不住讓他瞪大了眼。
"好多爹爹?一共幾個?"
陳得福是第一個見到背影的人。而第一個撞上那黑衣人的,卻是這個倒楣傢伙。
"郝多?你不是姓胡么?"
陳得福賊眼兮兮,自是瞄得痛快,他想瞧瞧女孩兒的模樣,抬眼去看,赫見一名美女回眸著自己,看她俏眼頗帶玩笑之意,卻是娟掌門。陳得福滿頭冷汗,什麼不好瞧,瞧到了武功高手的小腳腳,可別給活活打死才好。他舔嘴刮舌,乾笑道:"娟掌門。不吃涮羊肉么?"
"地獄無門!"西南第一拔劍法使出,右手探落,按劍握柄,暴喝道:"你闖進來!"
陳得福九歲上華山時,曾經量過身長,那時他只有四尺多一些,之後一年一量,直到十八歲為止。六年來他雖不曾再測過身長,但日夜從玄關門口進進出出,難免對著門口銅鏡顧影自憐一番。那銅鏡約莫一丈二,鏡上有一處碎裂痕迹,據說是給天隱道人打的,不偏不倚,不多不少,離地恰有七尺,剛巧比陳得福高一些了所以,陳得福明確知道自己的身長,六尺九的輕盈體態,常人六尺以下算是矮,八尺以上稱得高,陳得福不高不矮,他是個一般人。
袁太醫不多辯解,只吩咐了一名童子,道:"去把六爺請出來。讓大伙兒見一見。"那童子嘴角掛著笑,登時點了點頭,匆匆奔入廊中。娟兒與瓊芳對望一眼,二姝心下一奇,輕啟四張紅唇,問聲未出,忽聽走廊里腳步細碎,傳來陣陣鈴鐺響聲,好似有什麼怪東西來了。
這簡直不是人………太醫院梁深門高,那匾額離地至少兩丈五,可這黑衣人人沒有一寸的助跑,只是憑著原地發力起跳,便如衝天炮般飛向門楣,前踢過頂,輕易便踹破了匾額。如此驚人的身手,嚇得陳得福齜牙咧嘴,全身亂顫。
陳得福實在太過驚詫了,他必須搓眼揉睛,他要確信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還是真箇活見鬼。
鈴鐺脆響,好似貓狗,娟兒茫然便問:"這位袁大人,六爺是只貓么?"
正說得高興,那胡少奶奶慘然尖叫:"我兒啊!你命途多舛呀!"說著直直對著牆壁衝去,便要撞壁自盡,蘇穎超眼明手快,袍袖拂出,已將她卷了回來。
兩大娘娘遠走,陳得福自鬆了口氣,心道:"好險,差點給活活打死。"他拿起蒲扇,懶洋樣地煽了幾煽,滿心邪念中,又往街上瞧去,看看有無便宜可撿。
袁太醫頷首道:"當年為了六爺的病,我走訪武林門派,什麼崆峒武當、峨眉少林,全都踏遍了……據江湖耆宿言道,三十年前,朝廷有個死對頭,練有一門針術邪功,專能封鎖經脈,讓人瞬間瘋癲呆傻。那位六爺除了背上一處小傷痕,其餘全無外傷,腦子也未受震蕩,可說與令郎病況read•99csw•com如出一轍,我思來想去,他們當是為人所趁……"這話倒提醒了瓊芳,她雙掌一拍,道:"胡大人,你還記得那封信么?"胡志廉啊地一聲,忙道:"照啊!可別真是給人害的……"
第三進則是收藏名貴藥材的內堂,稱為惠民藥局,那時瓊芳與娟兒先行離開,堂里僅余幾人,兩個是夫婦,一個是太醫,一個是孩童,四人手無縛雞之力,但堂里還有一個蘇穎超,這一進便如銅牆鐵壁。
不必去看也知是誰,眼前來了面摺扇,上書"紫雲軒"三字,華山日後的太上掌門駕到。看她身著男裝,蹲在地下,上身衣領也頗敞傾,只是陳得福哪來的熊心豹子膽,眼睛直盯著火爐,乾笑道:"本分而已,少閣主可愧煞小人了。"
宋通明雖是襲爵世家出身,但他自小好鬥,偏愛街頭混戰,專與地痞太保撕打,見了黑衣人直闖大門的蠻事,倒也不感吃驚。反把年少輕狂的傲性激發起來。
袁太醫黯然道:"這門武術很是邪惡,天下唯一能解的,唯有少林寺天絕大師一人。可那年七月初一他便已往生圓寂。"胡志廉扼腕咬牙:"這…這可難辦了……"他轉望蘇穎超,著急道:"蘇掌門,你華山可有人習練相似武功?"蘇穎超搖頭道:"對不住了。玉清觀精擅的只有劍法,這些害人邪術,我們並未習練。"
兩人彼此唱和,有如孤魂配野鬼,眾人不由駭然。袁太醫嘆道:"這位六爺不是一般人,乃是嶺南趙醒獅趙爵爺的六弟,世家弟子。那年咱與四名名醫趕到大名府出診,便把這位老兄帶回太醫院,這許多年來一直照料著他。"胡志廉心下駭異,與老婆對望一眼,同聲問道:"他這模樣多久了?"
盎貴人鞋面油亮,輝光照人,一望便知身分,困頓人鞋頭打釘,皮面破爛,也是一眼便知囊中羞澀。只是說也奇怪,這雙鞋卻讓人猜不透來歷。那雙鞋灰黃黃地,前窄后寬,有些像是軍靴,但質料卻又不是牛羊皮革,色澤形狀更不似布鞋草履,不知是什麼東西做成的。
宋通明哈哈大笑,厲聲再喝:"神刀勁!"霎時又是一股強悍內勁發出,怪力緊壓,黑衣人手腕向後再潰,此人再不屈膝卸力,手腕必折。宋通明嘿嘿冷笑,眼前這人越是傲慢無禮,他越要大大折辱,不讓黑衣人雙膝跪地,絕不善罷甘休。
袁太醫斜目望向蘇穎超,見他英雄少年,腰懸長劍,倒也不敢造次,只咳了咳,道:"這位公子爺,老夫方才數了十三科,您卻聽了哪科可以治這失心瘋?"胡志廉聽了這話,已然掩面嘆息,胡夫人更是啜泣不已,蘇穎超搖頭便道:"大人這話倒不是了,天下瘋人所在多有,難道全都無藥可救么?"
宋少主微舉右掌,示意眾人退下,他要獨力解決眼前的狂徒。
晚飯時分,葯膳讓人食指大動!只是陳得福的食指提拿大水壺,想動也動不起來,眼看湯水倒盡了,只能哀嘆幾聲,自行來到院外燒湯煮水,一會兒再來服侍大爺們。
嫡傳心法發出,功力灌下,儘管身上有些內傷,但無礙於"神刀勁"的運用,何況身旁強援無數,根本不必留下餘力。"神刀勁"暴起,黑衣人的手腕向後退縮,這是落敗的前兆。
蠻力大戰開始,黑衣人對宋通明,左掌對右掌,十指交握僵持,這等腕力比試,身高者必佔優勢,不過宋通明體型巨大,幾與那黑衣人一般高矮,誰都沒佔便宜。
黑衣人的左手開始推進,一寸一寸,排山倒海之力回傳過來,宋通明的鼻端則現出了怒痕,他在咬牙切齒,霎時仰天怒喝:"神刀勁!"
袁太醫掐指去算:"那年是庚午年,今兒是己卯年……"村須便道:"過了年,恰滿十周年。"眾人面色慘然,尖叫道:"十周年?"袁太醫嘆道:"您知道,這人本來連飯也不會吃,咱們細心照料,這才有了起色,現下他自己能下床走路,也能穿衣了!有時還會學貓狗叫……"
這哪裡是問診,簡直是吃豆腐,胡志廉惱羞成怒,只是有求於人,卻也發作不得。袁太醫卻是臉不紅氣不喘,儼然再問:"孩子,爺爺不跟你打謎,到底好多什麼?"
巨漢對峙,廣場里三道黑影竄出,無聲無息地過來包圍,左邊是金察欽,右邊是呼林特罕,背後是宗澤思巴,熊虎獅豹,四獸包夾之下,黑衣人已如野狗般孤立無援。
黑衣人居然沒有回話,也沒有下跪,他只是面向赤川子,邁步向前。赤川子武功絕非泛泛,尤其拔劍之快還在掌門之上,他見黑衣人邁步走來,瞬時左手拇指向上輕推,頂開了劍柄,放聲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只是武功再高,凡人年紀大了,身子還是有些毛病,這位點蒼高手近年來為頻尿所苦,平日出門在外,甚少飲水,但宴會時又是羊肉鮮湯、又是御賜美酒,卻是難以忌口,加上同桌英雄滿嘴奉承,馬屁隨著一杯水酒送上,自讓他腹中水汁飽飽。也是喝得九*九*藏*書多了,赤川子只得借故離桌,找處無人牆角舒坦一番。
說到劍法高強,赤川子不是天下第一,甚至連天下第十都難列名。但要說到"拔劍技",這位點蒼掌門卻大有門道。此人拔劍之快,天下罕聞,非但憑仗手腕之力,還仰賴了師門密傳的特製劍鞘。只要左手拇指一彈,機簧發動,便不用右手拔劍,長劍也能離鞘。靠著這手拔劍密技,點蒼七雄才能行走江湖,于武林間尋得立足之地。
赤川子年過花甲,江湖閱歷足有四十年,心中驚歸驚,卻也在一瞬間寧定下來。他往後飄開三尺,打量著不是高牆的高強。那是條門神也似的巨漢。
還是那言不及意的兩個字,袁太醫清了清嗓子:"你爹爹是誰?"
便在此刻,黑衣怪客身子前傾,兩手翻轉,喀喀兩聲脆響傳出,宋金兩人高聲慘嚎,手腕竟被扭得脫臼,跟著黑影閃動,黑衣人一個筋斗翻出,後腳跟畫出弧影,一聲重響傳出,宗澤思巴眼前一黑,背後慘遭重擊,當場趴倒地下。宋通明與金察欽則是口吐白沫。三人俱都軟倒在地,已然昏暈。
袁太醫凝目望著那小紅點,口中喃喃自語,說道:"醫道分醫官、醫生、醫士,內含十三科,曰大小方脈、曰眼口齒耳、曰婦人瘡傷、曰咽喉傷寒、另有鐵灸、接骨、按摩……我做了三十年!這才成了首席太醫……"他不著邊際,越說越遠,胡少奶奶越聽越哀,孩子口水越流越多,眾人火氣也是越來越大。眼看胡志廉面色難看,瓊芳也不便插嘴,蘇穎超含笑便道:"袁大人,您到底想說什麼?"
此話一點不假,因為場內五十八名好手已經半數起身,一百另一十六隻眼珠子都朝大門瞪視而來,人人眼神驚奇,但那目光僅僅帶著訝異、帶著錯愕,可沒有一隻眼珠帶著畏懼,連一分一毫都沒有。
太醫院的內堂傳來一聲嘆息,只見胡志廉起身行走,背手來回兜圈,耳聽老婆哭哭啼啼,兒子哼哼哈哈,他自要嗚呼哀哉了。良久良久,胡志廉快步繞圈,始終一語不發,神態甚是愁悶。一名公子爺替他說道:"袁大人,您醫道精湛,華陀在世,這孩子的病究竟什麼來由,您能道個分明么?"
那女郎正是娟兒,倒也不知陳得福心思不屬,只在瞅著自己的小腳。娟兒蹲身下地,含笑道:"好辛苦哪。這般服侍那幫大爺。"陳得福練劍不成,練武不就,但經理之事卻頗精湛,忙道:"哪兒的話、哪兒的話,能服侍各家兄弟………低礙…"
到底要幹什麼?陳得福滿心迷惑,還在猜測那黑衣人的用意,猛聽一聲脆響,瓷屑墜得滿地,那茶杯已然爆裂碎散,竟給黑衣人硬生生地握碎了。鐺琅聲響中,一道黑影衝天而起,黑衣人形如大鵬展翅,右腳上踢,高舉過頂,直向太醫院的匾額破去。
匾額墜下來的時候,赤川子從主桌起身,來到了大門,他正要找地方撒尿。
"好多……"
這位點蒼高手撞翻了火鍋、碰碎了盤碗,一路滾進人群之中,口中鮮血直冒,卻還在大笑不止。十來雙手掌半路攔阻,都想拉住他,卻沒一隻手拉得住黑衣人右腳高踢過肩,兀自舉在半空。情勢急轉而下,全場賓客本在划拳敬酒,此時都已鴉雀無聲,連肥秤怪、算盤怪這等滑稽人物都已停下酒杯,以赤川子的江湖輩份,居然擋不住一踢?眾人或驚詫,或好奇,目光都已望向大門。
撐住了膝蓋,可是脊椎怎麼回事?為何越來越彎,身子越來越仰,自己會被折成兩斷……
這是最後一次狂吼,赫然間膝蓋彎曲,傳出喀地一聲脆響,少主雙膝向下彎沉了一寸。
胡志廉扼腕道:"這……看來只有去求少林寺了,我請人找靈定老方丈說,他也許會幫這個忙……"袁太醫搖頭道:"靈定方丈武功雖高,見識卻有限,舉世只有天絕一人能解。"
點蒼七雄,掌門是大師兄海川子,今日上場的玉川子則是三師兄。這位起身撒尿的赤川子剛巧夾在中間,恰恰行二。只是熟悉西南事的都知曉,說起武功,赤川子其實還在掌門之上,乃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陳得福打了個哈欠,無聊的傍晚,湯水終於滾沸了。他伸了個懶腰,便要爬起身來。
"好多……"
大敵當前,赤川子不至於笨到向他問好,他挺舉寶劍,露出了防禦身法。跟著以江湖前輩的身分喝問:"你!是幹什麼的!"
眼前行過一雙繡花錦鞋,鞋頭鵝黃,里襯絨毛,那足踝好生纖細,陳得福嘻嘻一笑,色心頓起,拚命來瞧小腳腳,可惜雪白的腳背給羅襪遮住了,卻是瞧之不見。
可是那遍體黑衣的背影實在太高了,陳得福必須昂首吊眼,直到頸錐酸痛,他才能看到那人的全貌,他測出面前那人至少比自己高了兩個頭,他該有九尺以上的身長。
胡志廉慌道:"大人,這……這是什麼?"袁太醫嘆了口氣,搖頭道:"這是個難字。"
那個"弟"字長長一聲,已然魂飛魄散。原來娟兒蹲身下來,上身衣領略略前傾,賊眼只要大起膽子,便能撇見胸前的晶瑩肌膚。陳得福先把雙眼一閉,心中猛念阿彌陀佛,想看不敢,不看不甘,正迷魄懾魄、急於張眼去看,猛九-九-藏-書聽一聲清咳,一個聲音笑吟吟地:"得福,真苦了你。回頭叫穎超獎你些什麼。"
"得福、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陳得福斜躺地下,懶懶地煽風加火,眼角卻在瞧著遠處的皇宮。上山十二年,武功練不好,劍法沒根柢,再不樂天知命,又能如何?他率著幾名弟子趴在地下,諸人手持蒲扇,模樣懶散,各自閑聊。
沒有看錯,也沒有眼花,因為大街的老百姓開始議論紛紛,大家都瞧見他了。
雖然只看到了背影,但第一個感覺是那個人很高,至少比自己高兩個頭。
胡志廉又恨又惱,恨不得往袁太醫、蘇穎超兩人腦門各賞一拳。他雙手掩面,咬牙道:"到底該怎麼辦?連你們這些大夫也治不了,天下還有誰能幫手?"
黑衣人的目光如冰,仍未回話,手指卻開始收攏發力,宋通明嗤嗤冷笑,神刀少主年過三十,戰場力敵萬軍,江湖狂戰群雄,從未怕過誰。瞬間也已發出雄渾內勁。
第一進高手已被徹底擊潰。強弱太過懸殊,黑衣人如同虎入羊群,圍爐飲酒的五十餘人全數遭到震懾,竟無一人敢動。連宋通明這等虎漢也已倒地,誰敢擋他一擊?
"兄弟……"宋通明把寬闊的肩膀抖了抖,旋即向前一步,與黑衣人對面站立。他右手輕揮,拍了拍對方的胸膛,輕蔑地一笑:"老子操……你娘。"
低冷的嗓音響起。黑衣人停下腳來,他的面前立著一隻大虎,霸住了去路。這人腰間懸著翔鷹寶刀,雙手抱胸,斜立在前,他的眼光略帶殺意,冷冷打量眼前的黑衣人。
那袁太醫與瓊國丈相交多年,眼看胡志廉請來大小姐陪診,自也不好推託。他眯起老眼,細細打量,只見面前兒童目光獃滯,口水流到嘴角,沿著下顎滴落,沾得皮裘黏呼呼地。袁太醫皺起眉頭,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門下的黑衣人越來越小,相距越遙,身影益發模糊不清,赤川子仍在大笑,正要再次喝話,忽聽噹啷一聲大響傳過,黑衣人的身子倒了過來,成了頭下腳上,赤川子滿面詫異,不明究理,忽然背後一陣燒燙,居然聽到這樣的驚呼:"赤川道長,你還好么?"
在滿街行人的驚詫目光中,黑衣人仰望天際,緩緩舉起了蒲扇大的右掌。夕陽西照,陳得福凝目望去,那人掌中握的卻是只茶杯。看他模樣,竟似在邀老天飲酒一般。
陳得福一張臉漲得腫了,雖給黑炭染過,兀自顯出紅來。眼看娟兒兀自不解,瓊芳攜了她的手,一同站起,笑道:"裡頭全是大男人,別和他們混,咱倆去街上遛噠。"
說也奇怪,明明沒有醉意,門口卻冒出了一堵高牆。赤川子滿臉納悶,凝視著眼前不到三寸的壯實黑牆。那牆給黑布覆蓋,望來結實寬闊,幾乎擋住了自己的視線。赤川子望著地下裂成兩塊的匾額,在剎那間醒覺過來,眼前不是一堵牆,而是強,一個真正的強人。
肩寬體高,頭戴黑罩,此人背後還帶了柄利刃。除了一雙神光湛然的眸子,這人什麼都不願露出來。毫無疑問,黑衣人必然滿懷敵意。
那婦人放聲大哭,一把抱住了孩童,叫道:"造孽啊!正堂,你到底怎麼了?"
今日一路看來,雖見了百雙鞋,卻沒見過這等形款,陳得福微有詫異,自然多看了兩眼。
也是這樣,匾額墜下來時,幾乎砸中了赤川子,也讓他看到了一堵牆。
猛聽一聲斷喝,場邊有人下場救援了,一隻大手抓向黑衣人門面,那是蒙古次鋒金察欽,也是全場唯一無傷的好手。
這痴獃孩子本來能言善道,更是說故事的好手,只因一日到小朋友家裡玩兒,無意間說了個鬼故事,哪知便成了這等鬼模樣,也不知是給鬼壓了,還是給上身了,除了那個"好多",十天半月說不出別的話來。卻讓一眾大人束手無策了。
"你!難道不知!"赤川子嘴角冷笑不休,伸手朝那人胸膛拍去,"已惹出大禍了么!"
那婦人忍住了淚,哽咽道:"袁大人,這孩子叫做胡正堂。"那袁太醫皺起眉頭,示意家屬莫要插嘴打擾,他伸指撥開那孩子的眼皮,左右瞧了瞧,又問道:"孩子,你今年幾歲?"
瓊芳收起摺扇,在他腦門上敲了敲,笑道:"做人要本分,非禮勿視,別丟師門的臉。"
眼看胡志廉一臉惱火,只在喋喋不休,瓊芳出來打了圓場,道:"快別動氣了,只要知道了病因,必有法子治療……過些日子我替您打聽,說不定爺爺知道什麼治病妙方……"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議論不休,那娟兒卻只低頭無語,似在怔怔出神……
直至此時,場中眾人方才驚覺黑衣人武功奇高,絕非單打獨鬥所能抵擋。
袁太醫沉吟不語,解開正堂的衣服,全身上下細細去看,赫然間,伸指定向一處地方,眾人睜眼去看,驚見他後背有處小小的紅點。此時娟兒、蘇穎超也都過來陪診,房內連同胡家夫婦在內,一共五人,十雙眼睛眨了眨,心底都生出寒意。
傍晚時分,晚霞映照,那人雙肩寬闊如山,臂膀粗壯如柱,威武的身影好似天神下凡,陳得福滿心好奇,他想瞧瞧那個人的長相,是否也是這般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