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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外之人(2)

第五章 天外之人(2)

宋神刀擦去冷汗,嘿嘿乾笑:"好傢夥,險些壞了我的招子。"這些兵刃形式奇異,連宋公邁這等見識都險些受傷,旁觀眾人無不急急避開,就怕誤觸了古怪機關,惹出禍事。
瓊芳解釋道:"數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這封怪信,當時不以為意,之後太醫院果然爆發事端,也許這封信便是禍首。"
彷佛寒風吹過,滿堂眾人盡皆寒噤。這幾句話若是出自高天威的口,沒人會當回事,但說話之人是宋公邁,向有見識素養的耆宿。一時之間,四座靜謐無聲,無人敢答一字。
傅元影細細思量宋公邁的說話,霎時皺眉道:"等一會兒,爵爺說得是他們?"
胡夫人放聲怒罵,宋公邁倒也沒動怒,他伸手指向那張坍裂木桌,淡淡地道:"孩子們,你等想要插手此事,宋某無法勸阻,只能提醒你們一句話……"他頓了頓,斜目朝眾人撇去,低聲道:"日後抄家滅族之時,可別怨我不曾提醒在先。"
江充二字一出,堂內三十歲以上的莫不發聲驚呼,人人向後急退,只聽咚咚聲響不斷,堂內桌椅盡皆翻倒。眾人驚怕似鼠,瓊芳卻神態如常,但見她環顧群英,伸手輕揮,叱道:"住了!區區前朝舊臣,諸君何懼之有?"將門虎女,說話時直視宋公邁,凜然無懼,果是不讓鬚眉的巾幗英雄。
宋公邁哦了一聲,他此行過來,倒還不曾得知此事。當下展信頌念,讀道:"令郎正堂,誤跨禁界,擅闖鬼門,近有大禍秧,聞報速離京城,可免一死。"宋公邁放落了信紙,皺眉道:"擅闖鬼門?胡家這小孩兒不就是個頑皮小表么,能闖什麼禁地?你們沒問過他么?"
此言一出,惠民藥局響起一片咳嗽之聲。看海川子第一個輕咳。其餘各人上從宋公邁、高天威,下至華山弟子、旗手衛等官差,數十人面色鐵青,嘴角緊泯,想來這話確實不中聽。
宋公邁伸手握住,正要提起,猛然間聽他大喝一聲,身子竟是向後急仰。眾人大驚之下,不知發生了何事,慌忙去看,赫見那劍刃已然爆開,竟成三段飛射而來,若非閃避得快,恐怕已刺傷了臉面。
眾人行入藥局,只見一名青年端坐堂上,頭上扎著繃帶,隱隱有著血跡,看面目正是三達劍傳人,華山青年掌門蘇穎超。身旁另有兩名少女相伴,一個做男裝打扮,正是紫雲軒瓊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門戶的執掌,卻是九華娟兒。
旁觀眾人見兩邊人馬無怨無仇,卻要為了一個屁字打殺起來,當真是無聊之至,正要上前攔阻,忽聽高天威咦了一聲,已然緩下手來,面上神色頗有訝異。算盤怪怒道:"高矮子!你也懂得怕啊!"
胡志廉更是一頭霧水,喃喃地道:"拙荊方過三十,爵爺……您……您何出此問?"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聽得此言,忽又下彎,跟著摸了摸自己的鬍鬚,好似潑猴闖大禍,有些舉止無措了。眾人正自戲弄高天威,忽聽一聲長嘆,堂內踏步聲響起,一名高大老者緩緩起身,正是宋公邁。這老漢面色儼然,一路行到胡志廉面前,淡淡便道:"侍郎大人,您今年貴庚?"胡志廉吃了一驚,沒料到他陡出此問,一時乾笑道:"回老爵爺的話,晚生四十過一。"宋公邁微微頷首,不置可否,轉頭朝胡夫人看了一眼,又道:"賢夫人芳華幾何?"
宋公邁低聲輕咳,問道:"蘇掌門莫管別人,請你告訴老夫,你見過這圖樣么?"
宋公邁給她瞪著,也是毫不在意,他伸手指向胡志廉,道:"少閣主年方幼稚,不解政務,你是景泰榜眼、兩朝臣子,你來告訴她,江充是什麼人?"胡志廉給這麼一指,委實涼了半顆心,他縮頭吞沫,寒聲道:"此人曾為十八省總按察,心機手段當世無匹,稱霸朝廷足達三十年,剿東廠、滅匪寇……位列三師三少,官至太子太師……"他解說良久,終於頓了口氣,總結道:"此人實乃開國以來,第一大權臣。"
哲爾丹來頭不小,又有蒙古大汗撐腰,誰也勸他不動。宋高二人不敢多說,當下拜別了哲爾丹,自往第三進建築行去。那是最後激戰之地,惠民藥局。
宋高二老年歲相加,恐怕有個百六七十年,此刻卻似三歲小兒般,兩人面面相覷,四雙眼皮顫抖不休,毫無言語之能。過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聲,慌道:"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幹什麼,你們……你們說明白啊…"
蘇穎超道https://read.99csw.com:"當時我與此人激戰,雙方互居上下風,酣斗之際,此人自稱其師武藝天下第一,便將上衣解下,當時他的臂膀上燒烙了這幅記號,我看得很清楚。"
眾人正自推測黑衣人的身份,忽見高天威眯起了眼,問向赤川子:"那人多大年紀,瞧得出來么?"
夜中本該幽靜,那惠民藥局里卻是人聲鼎沸。放眼望去,十來名華山弟子圍在院中,各自議論。其中兩名老者大剌剌地提聲嚷叫,看模樣一胖一瘦,便不細瞧臉面,也知是華山雙怪無疑。
蘇穎超頷首道:"爵爺所料不錯,在下見過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邁神情如遭雷擊,登時面如死灰,廢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劇震,麵皮竟無端顫抖起來。
蘇穎超幽幽嘆了口氣,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勝則勝,敗則敗,蒙家師教誨,蘇某自知謙沖之道……"正要往下說去,忽聽傅元影咳了一聲,插話道:"掌門師侄,適才我聽娟女俠提起,強敵退走之時,您正要使出仁劍震音揚,可有此事?"
滿堂人物一片寂然,聽宋公邁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選在這個節骨眼過來滋事,用心便是一舉打垮蒙漢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稱臣。果真如此,此人凶焰之烈,委實空前絕後。
宋公邁聽得此言,竟是"啊"了一聲,面色變得蒼白之至。海川子滿心好奇,便也接過信箋,讀了一遍,聽他笑道:"你們砍斂扯得太遠了。我看這封信是個幌子,我瞧十之八九,定是胡侍郎與人結怨,再不便是蘇掌門和人結仇,這才惹得仇家過來滋事。"
宋公邁來到面前,蘇穎超方才起身作揖,道:"門主懷涼跋涉,何以克當。蘇小子愧甚。"
瓊芳微微一笑,柔聲道:"侍郎大人莫要擔憂,這兒好多官差、又有幾位武林前輩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來,也沒人動得了您。"
他雖以小子自稱,但手上卻大有文章,只見他雙手抱拳,平舉至胸,不高一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對揖",不同於仰手過胸之"天揖"、亦不同於"士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實大有學問。
旁觀高手心下瞭然,倘在石子地上奔跑,"宋神刀"靠著功力深厚、身形長大,或能追上黑衣人的腳步,但來到這處木造長廊之中,卻要望塵莫及。毫無疑問,那人腳下輕飄飄地,直以沙塵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際,卻又力道萬鈞,足見此人下盤之穩,彷佛山嶽,輕功復高,如同飛鳥,已揉輕靈剛猛兩大長處於一身。武林間高人雖多,但剛者恆剛,柔者恆柔,如此剛柔並濟、內外兼修的好手,說來屈指可數。
黑衣人勇破數關,全場與他交戰最久的,卻只蘇穎超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份,也唯有華山掌門說得准了。蘇穎超微微頷首,取起葯箋,便與瓊芳、娟兒一同觀看。三人交頭貼耳,低聲議論,肥秤怪嘻笑不絕,道:"掌門徒孫,那黑衣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認吧,讓大家一起圍毆他。"高天威怒道:"閉嘴!"當下夾手奪過葯箋,急急就首來看。
宋公邁聽得此言,只點了點頭,提起茶碗去喝,突見茶水從他的嘴角溢出,竟已朗聲狂笑起來,他功力深厚,便這麼一發聲,堂上眾人心頭怦枰跳著,臉上無不變色。宋公邁放下了茶碗,他斜覷著瓊芳,靜靜地道:"小閣主啊小閣主,過去幾十年來,要說權勢薰天、手掌生殺大權的人物,老夫見得還少了嗎?"霎時袍袖一拂,厲聲道:"聽過江充么?"
宋公邁低聲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們的用意是要一舉震懾天下人物,讓四海義士不敢動彈。"赤川子面色青紅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狂了些。"
漠北宗師慘敗,宋公邁出口寬慰,但徒子徒孫仍是高聲痛斥,極見悲憤之情。那哲爾丹本人卻默默無語,聽得宋神刀的安慰,只略做欠身,算是答了個謝字。
陡聽嘿地一聲,老將飛身躍出,第一步便踩在黑衣人的腳印上,跟著半空邁出第二步,旋即踩中黑衣人的第二記腳印,宋公邁年歲雖高,腿力仍是強猛,兩步跨出,連過三十二尺,眾人采聲如雷,紛紛高聲叫好。
宋公邁不去理會瓊芳,只靜靜地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涉入王權政爭,便如闖九九藏書入鬼門。莫道什麼五彩火鳳、鐵卷丹書,真要遇上大政爭,都只累贅無用,反為招禍之物。宋某誠心勸告,聽不聽,在你們自個兒。"
眾人眼裡看得明白,葯箋上繪的,卻是一隻大鳥。但見那猛禽昂首揚喙,雙翼全展,形如大鵬展翅。眾人瞠目結舌,也是不解其意。
眾人催促不休,宋公邁卻是遲遲無言,蘇穎超道:"宋爵爺,大家都是自己人,您有話只管直說無妨。"宋公邁目視群賓,低聲道:"諸位,你們都料錯了,黑衣人要殺得不是正堂。"娟兒皺眉道:"不是正堂,卻又是誰?宋爺爺可否把話說清楚些。"
宋公邁是個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黑衣人打得大批高手退避三舍,他便只能是個老人,絕不能是個少年,否則區區一個小表威震太醫院,消息傳開,卻要這些武林耆宿的臉面往哪兒擱去?高天威那一問,不過白問而已。
宋公邁嘆了口氣,先朝蘇穎超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連著幾指點出,堂內首腦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聳動,海川子滿頭冷汗,驚道:"你……你是說黑衣人要殺我……"
瓊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騷擾,聽他閉嘴了,當即取出一封書信,交到了宋公邁手裡,說道:"煩請宋爵爺過目。"宋公邁奇道:"這信是……"
華山掌門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這蘇穎超更是瓊家未來的乘龍快婿,身份說來尊貴異常,宋公邁便以"老朽"自謂,分毫不敢失禮。陳得福快步搶上,說道:"我家掌門身上受了點輕傷,現在太醫院包紮,還請爵爺這兒來。"說著拱手作揖,便將宋公邁引了進去。
肥秤怪還沒回話。那算盤怪已然大怒,喝道:"三寸釘、谷樹皮,留意自己的屁,不要薰死地下的螞蟻了!"這段話沒頭沒尾,著實怪異。高天威愣住了,眼珠轉了轉,猛地醒起對方在譏嘲自己的身材,大怒之下,眼看地下躺著一柄袖劍,順手抄起,便要往算盤怪身上招呼。算盤怪知道對方武功高強,當下喝道:"師兄,咱們聯手上!"肥秤怪抽出傢伙,便要與高爵爺一較長短。
這倒不是蘇穎超故做姿態,江湖走動之際,掌門人一舉一動,莫不代表門派尊嚴,蘇穎超年歲雖輕,畢竟貴為華山之長,除親人尊長之外,等閑不能以晚輩自居,否則華山滿門行走江湖之時,豈不無端矮人一截?宋公邁見了這位少年掌門的禮數,自也暗贊他見識不凡,當下便以平輩之禮相見,絲毫不敢倚老賣老。娟兒新任掌門不久,不知江湖規矩,便也暗自留神,觀摩方寸。
轟地一聲,高天威舉掌怒劈,手刀揚起落下,瞬間劈爛堂內圓桌,看那木桌裂為兩半,旋即傾塌在地,果無愧"淮西高天將"頭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厲聲喝道:"當年劍神橫行天下,高某也不見得怕他?何懼一個黑衣小子!叫他滾過來!"
高天威嚇了一跳,不敢再說了。宋公邁喚來陳得福,問道:"貴山蘇掌門何在?老朽有幾句話請教。還請他撥冗一見。"
這話實在太過無禮,便算瞧不起人,也不該如此說話。瓊芳生平所受侮辱,以此言為甚,再不發威,日後怎麼待人處世?霎時美目沉斂,舉起茶杯,正要狠狠砸將出去,忽然間眼前雪花飛舞,臘月冷風吹入大堂,宋公邁竟然背轉身子,自行推開了大門。瓊芳給冷風一激,頭腦也清醒許多,一旁蘇穎超伸手過來,將她的手握住了。
那黑衣人闖入太醫院,之後大戰眾家高手,除哲爾丹曾與他相抗數合,其餘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澤思巴,無不一戰即潰,想來蘇穎超也是討不了好。眾人聽那高天威幸災樂禍,一時群情聳動。
啪地一聲,摺扇亮了開來,"紫雲軒"三字如花朵綻放,眾人回頭看去,只見主人翁三分嬌、七分貴,瑰麗秀雅,頭上扎著紫網巾,正自輕搖摺扇。聽她淡淡地道:"多謝宋爵爺提醒。不過天下能抄我瓊家的人物……"她煽了煽涼風,微笑道:"怕還沒有生出來。"
宋公邁幽幽地道:"震懾群雄最快的法子,莫過於殺一警百,只要挑選頂尖高手,將他們打得一敗塗地,餘人誰不聞風喪膽?"他嘆了口氣,又道:"論起世間頂尖高手雲集之處!又豈有一處地方過於魁星戰五關?"
"今安在?"
他回首望向堂上諸人,輕聲道:"九-九-藏-書孩子們,來日宋某臨終,你們卻無人來弔唁送行,那老頭子九泉之下,可要死不瞑目了。"
眼看胡志廉這幅熊樣,高天威登時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認不得爺爺了么!"
高天威啊了一聲,醒起蘇穎超乃是瓊芳的心上人,趕忙乾笑數聲,拱手道:"蘇掌門神功蓋世,殺退強敵,佩服、佩服。"
宋公邁接過筆硯,頷首道:"有紙便成。不打緊。"他提筆就墨,便在紙箋上輕輕描繪。海川子見他好似要畫圖,忍不住咦了一聲,問道:"爵爺認得那賊的面貌?"
餅不多時,堂後傳來腳步聲響,聽那踏地聲鬆弛迤邐,來人自是毫無武功的胡志廉夫婦。
惠民藥局是處紅磚房舍,下頭蓋有地窖,專用以收藏名貴藥材,此際已在夜間,便由官差提燈帶路,將眾人引進了內院。
正要跨出第三步,猛聽喀地一聲響,宋公邁腳下卻已陷住了,眾人探頭急看,那長廊地板受力過猛,竟被宋公邁的內勁踩破,木板翻裂毀損,夾住了"宋神刀"的虎頭官靴。
宋公邁借過了官差的燈籠,細細勘查,赫見地下滿是腳印,當是蘇穎超與黑衣人打鬥的痕迹,除此之外,更見大批兵刃散置院中,一柄柄形制古怪,前所未見。高天威瞧了半晌,不由皺眉道:"貴山蘇掌門不是只練劍么?怎會用這些奇門兵刃?"
宋公邁並未回話,只凝筆細描,過得良久,紙上慢慢現出一幅圖樣,他顫抖著手掌,將葯箋遞給蘇穎超,嘶啞地道:"蘇掌門,你……你和黑衣人動手時,可曾見過這圖樣?"
耳聽工部侍郎提聲道:"毀損長廊木板一處,銀二十兩。"宋公邁將腳跟提了起來,扔了張百兩銀票過去,淡淡地道:"不必找了。"說著朝高天威望了一眼,道:"高老,來人的身法有些……有些古怪。"高天威望向地下的凹坑破損,面色鐵青中,卻也點了點頭。
宋公邁雖未指名道姓,言下之意卻是在諷刺瓊氏一族。功臣世家相互爭鋒,餘人鄉野黎民,自不敢惹禍上身,竟無人敢替瓊芳聲援。瓊芳畢竟教養出眾,沒有十成十把握,絕不貿然爭執。當下雙手合十,做受教狀:"承蒙良言,芳兒必一一據實轉述,不敢稍有隱瞞。"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顫抖起來了,他雖非武林人物,但這幾年舉辦"魁星戰五關",自也見識過江湖打鬥,自知那黑衣人連破玄關,身手之勇之強,絕非幾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攔。顫聲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功好強,連蘇掌門這等身手都沒留住他,你們……你們這些人能成什麼用?他要是回來了,你們還是快逃吧……"
堂內眾人聽她如此言語,必會把宋神刀的無禮言語轉回家中,屆時皇后埋怨、國丈見責,不知宋老頭要如何招架了。宋公邁卻無懼怕之色,他撇眼看向瓊芳,淡淡笑道:"小閣主,儘管把老朽的話一五一十轉回去。國丈非但不會埋怨,還會感激老朽管教你的苦心。"
宋公邁微微苦笑,喟然又道:"宋公邁生於永樂年間,歷五朝四帝,經沙場百戰,數十年下來,見識了無數風雲,可憐英雄也好,聖賢也罷,這些叱吒一時,卻無人能留到今日,陪伴宋某頤享天年。"
瓊芳卻不以為意,只見她輕搖摺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功如何,我們眼力低微,自也無法定斷,但放著絕世高手在此,您卻有眼無珠,沒把人家認了出來,說來真是大大不對呢。"
宋高二將默默無言,率領大隊人馬,前去拜會哲爾丹。三大高手行禮如儀,高天威雖然囂張成性,但他自知武功頗不及此人,會面時更加不敢造次。宋公邁喚來了通譯,勸慰道:"敵人練有玄奇武術,心機復又深沉,是以先生意外受襲,非戰之罪,勝敗無須介懷。"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頭上的冷汗,顫聲道:"怎麼了?莫非黑衣人去而復返么?"
胡志廉還有個長兄胡志孝,長輩多稱二小子,胡志廉驚道:"對不住!對不住!高爵爺您矮,我方才沒見著您……"高天威氣得鬍鬚飄起,兩拳緊握,喀喀作響,眼中彷佛噴出火來了。瓊芳與胡侍郎大唱雙簧,登把這人逼了出來,她自知得計,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爺俠肝義膽,卻又神功蓋世,如今他便要替您扛下這個場子,侍郎大人怎麼說?"https://read•99csw.com;
宋公邁雙眉一軒,忙道:"等會兒,這孩子到誰家作客?"
一家三口行入堂內,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橫流,那胡夫人一張福態圓臉,此刻也是毫無血色,全不見三品夫人的儀態。眾高手見胡家三人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嘆息,也不知該如何勸慰。
高天威皺眉不語,自將袖劍倒持,交入宋公邁手中。宋公邁單手接劍,劍柄入手,陡地掌心向下一沉,那袖劍竟是沉重異常。宋公邁轉望地下,長短兵刃散置滿地,不一而足。他沉吟半晌,只見一柄長劍倒插在地,藉著燈火去看,那劍身隱做透明,竟是薄如蟬翼,卻不知是什麼質料所就。
諸人行禮已畢,華山弟子便搶上服侍,一時圓桌旁各坐一名首腦,見是點蒼、九華、神刀門、天將府、華山玉清觀等五人,餘人縱尊貴如瓊芳、年長如華山雙怪,卻無處可坐,只能列于堂內,各站掌門身後。
"神刀門"與"天將府"俱是撫遠四家之一,近年風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豈會這般無故退縮?旁觀眾人看入眼裡,自是大感驚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離去,海川子嘿地一聲,起身攔上,喝道:"幹什麼、幹什麼?人家把你兒子打傷了,大家同遭劫難,正該齊心協力、歃血為盟,二位爵爺怎可說走便走?"
瓊芳率先叫好,滿堂華山弟子也跟著鼓起掌來了。高天威哼了兩哼,忽聽工部文吏朗聲喊道:"毀損紫檀雕漆剔紅大圓木桌一張,龍銀一百二十兩!"高天威怒喝一聲,胡志廉已然掏了張銀票出來,遞了過去,陪笑道:"對不住,高爵爺義憤填膺,一切全是為了下官一家人,這銀錢該讓我來出。"
高天威嘻嘻一笑,還想再說,卻聽瓊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爺,寒舍還住得慣么?"
赤川子面色尷尬,嚅嚿地道:"這人……這人是個老頭兒,武功挺有門道,若沒個一甲子功力,要他怎麼能夠?"宋通明聽那赤川子信口開河,明明毫無憑據,卻把黑衣人當做了老者,他心下不以為然,雙眉一軒,登時張口欲說,"老神刀"卻使了個眼色,示意兒子莫要多話。
他目望眾人,不再言語,袍袖拂動之際,逕自跨門出戶,這回再也無人阻擋,人人靜默無言,只在目送宋神刀離開。
人世間滄海桑田,其之變幻無常,豈三言兩語能盡?前朝第一權相,如今銷聲匿跡,不聞聲息。足見富不久盈、權不足恃。人人默不作聲,瓊芳卻只別開頭去,自行煽了煽涼,倒不知她心意如何了。
宋公邁微微頷首:"照啊…好一個第一大權臣,只是侍郎您說,太師他……"
聞得此言,滿場老將全數噤聲,無論是滑稽如肥秤怪、沉穩如傅元影、狂妄如高天威,皆已低下頭去,連蘇穎超年歲不足而立,也是怔怔喟然。
陡聽一人喝道:"放屁!咱徒孫掌門幹啥要這些破銅爛鐵?瞧清楚了,這是狗雜碎攜來的傢伙!"高天威聽得惡言頂撞,自是愣住了。他撇眼過去,一見說話之人乃是肥秤怪,登即冷冷地道:"我留心什麼?倒是你要留心自個兒的嘴,別惹來殺身之禍。"
看宋公邁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懸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見多識廣,自然不敢多言,除了華山雙怪猶在喝罵,場內不聞分毫聲響。
胡志廉頷首連連,還未道謝,卻聽背後胡夫人哭道:"不成的,這老人恰似三寸釘,要怎麼與人撕打?"
娟兒一旁聽著,便答道:"問是問了,不過他不會說話了。"高天威自也認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會說話?這孩子伶俐得緊,什麼時候不會說話了?"瓊芳介面道:"據稱這孩子到別人家裡作客,無端跌傷了腦袋,從此木訥傻氣,不能言語。"
胡志廉哦了一聲,強睜一雙小眼縫,茫然道:"絕世高手?"他眼光掠過眾人,好似鼻頭髮癢,只伸指搓了搓,過得半晌,轉問瓊芳道:"你說得是蘇掌門?他沒抓住黑衣人啊!"
瓊芳搖頭道:"道長此言就不是了。且試想,倘若您與人家結仇,您會選在何時何地動手?"海川子咳了一聲,還未說話,傅元影便已介面道:"我若與太醫院的人物結仇,必選無人之處下手暗殺,再不濟也會夜訪府邸,無論如何,下手之地絕不會選在……"瓊芳介面道:"六十名高手匯聚之處。"
九_九_藏_書傅元影口稱仁劍之時,更是雙手抱拳,以表敬意。蘇穎超大眼閃過一陣鬱悶,正要答話,卻被瓊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語。一旁娟兒大聲道:"那還有假么?招式還沒出手,便把刺客嚇得落荒而逃。"
眾人聞言,都知瓊芳這件事已然管到底了,想起瓊武川的勢力,精神無不為之一振。
兩人你問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讓眾人稱是。海川子沉吟半晌,道:"你這話對,卻也不對,倘若那黑衣人真如書信所言,確是要殺掉正堂,那道理是一樣的,他何不選在無人地方下手?偏來這裏自找麻煩?"海川子這話點到了要緊處,瓊芳也只能頷首曰是。眾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時納悶不已。
眾人還要再說,忽見宋公邁伸手一揮,低聲道:"事關重大,勞煩取紙墨過來。老朽要確定一件事。"堂內眾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邁這當口卻要寫些什麼?蘇穎超倒也不多問,便請門人向太醫商借。過不半晌,文房四寶一一呈上,陳得福躬身道:"倉促之際,遍尋不見皮紙,便以葯箋替代。還請見諒。"
高天威湊到身邊,低聲道:"怎麼樣?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邁拾起長劍,再次發動了機關,皺眉道:"這種鋼絲操控的兵刃雖說形式繁複,天下卻只有兩種起源。"高天威低聲道:"您是說刀索……"宋公邁神色凝重,附耳細聲:"還有飛天銀梭。"
瓊芳與娟兒對望一眼,齊聲道:"五輔家中。"
諸人寬坐飲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飄忽,率先破題道:"蘇掌門,當時閣下與強敵遭逢,不知動手情勢如何?看閣下頭纏繃帶,您可是……"他微笑撫掌,淡淡地道:"敗了么?"
宋公邁不加理會,仍是執意離去,眼看右腳已離門檻,堂內傳來一聲幽幽嘆息,聽得一人道:"來人,請胡侍郎夫婦入堂寬坐,請他夫妻來給爵爺送行。"說話之人正是瓊芳。此話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紛紛叫好,當此關頭,不必外人出面勸說,若要動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濟事。果然陳得福等人才一轉身,宋公邁便已面肉顫動,怔怔地停下腳來。
宋公邁低聲喟然,頷首道:"沒錯,我說得是他們。"海川子茫然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宋公邁微微苦笑,黯然道:"他們什麼都干……"這句話說得細如蚊鳴,幾無一人聽聞,他自行起身,向眾人拱手欠身,歉然道:"諸位英雄,宋某老邁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這是句傲氣絕倫的話,但也有她的憑藉。紫雲軒,天下第一書齋;瓊武川,當朝功臣國丈,瓊家是皇室姻親,滿朝文武出身紫雲軒的不知凡幾。這樣的大豪門,豈同朝不保夕的尋常人家?
肥秤怪假意大驚:"大家快攔住他,他要把證物銷毀啦!"其餘眾人按耐不住,紛紛過來圍觀,幾十隻眼睛同來探看,一時間東邊咦一聲,西邊哦一記,四下都在議論不休。
眾人喧嘩叫嚷,都不讓宋公邁離去。撫遠四家論武功、講資望,江湖俱稱第一流,與少林武當的勢力相較,也已不遑多讓,倘若連宋公邁也不願插手,這局面卻怎麼玩得下去?
宋公邁嘆了口氣,目光凝向胡正堂,幽幽地道:"很好,你們夫妻倆年少,還能生孩子。這位正堂,便當他沒來過這個世上吧。"滿堂眾人聞得此言,無不詫異,胡志廉也是目瞪口呆,一旁胡夫人又驚又怒,顧不得宋公邁身份崇隆,大聲尖叫:"你這老不死的,胡說什麼?"
高天威心胸狹窄,秉性暴躁,絕無道理率先示好,宋公邁與此人相識多年,深知心性,當下行了過來,低聲問道:"可有什麼古怪?"
哲爾丹看似不置可否,其實雙目的凶焰已替他說了千言萬語。他自敗給薩魔之後,早在尋訪仇人下落,卻都不知所蹤。現下舊怨不解,新仇又添,居然有人自行惹上門來。哲爾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十年來的復讎怒火全算在黑衣人頭上。只等內傷痊癒,他便要四下搜索,殺戮報復。屆時中原武林連番兇殺,必起狂濤怒潮。
寒風拂面,吹起了奉萊侯的官袍玉帶。宋公邁滿面白雪,襯得白髮更加銀輝。他背向眾人,低聲道:"小閣主別恨我,老朽話雖重,卻沒有分毫惡意。盼你體諒。"瓊芳泯住下唇,把蘇穎超的手掙脫了,當下也背轉身子,面向大堂,不再理會宋公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