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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京杭大河(2)

第四章 京杭大河(2)

左腿重重一踏,地下甲板破裂翻起,長發大漢舉腳掃出,那木塊竟似長槍般飛射而來。珊底羅尖叫一聲,急忙斜身閃開,背後宮毗羅見狀不妙,急開鐵傘去接,當地一聲響,整柄傘歪曲破爛,虎口更已破裂流血,一時身子向後飛出,竟然連著壓倒了三五人。
黑衣鬼眾口中叫得激動,腳下卻不由自主望後退卻,眼神全都透著驚怕。
…"轎簾亮起光芒,猛聽轟隆一聲巨響,整頂華轎赫然碎裂,漫天木屑飛舞,聽得豪邁嗓音笑道:"王子啊!"
"媽呀!鬼來啦!"船老大幹笑兩聲,不必黑衣鬼來抓,隨手抓起地下金條,急急奔向船舷,撲通一響傳過,第一個跳入冰水之中。大批稍公見了老闆下水,誰還想拚死力,眾人發一聲喊,咚隆隆咚,逃老虎似奔身而過,嘩啦啦嘩,跳鯉魚般縱水而游。
砰砰兩聲前後響起,聲如擊鼓,這個左胸挨毒拳,那個右脅遭狠打,兩人各中要害,想來都痛到心坎去了。
碰地一響,一隻怒手橫空而來,擋住了白衣武士的拳頭,看那人怒眼橫眉,挺著一個大肚子,赫是鎮國七當家到來。他捏住了對方的拳頭,嘶嘶冷笑問,猛力到處,只握得白衣武士口吐白沫,骨骼更發出一片脆響。其餘幾名武士大驚失色,紛紛上前搶救。
殿下二字,專以稱呼帝王子嗣,只是正統皇帝膝下無兒女,東宮無太子,皇城無公主,卻不知四當家何以道出這兩個字來?喀喀聲響不絕於耳,金凌霜猶在踩動甲板,偽做叩首之聲。他解下了面罩,沈聲又道:"殿下,草民行禮已畢,還請出來相會如何?"
是他!這人渾身濕透,身上更結了一層薄冰,不知在水裡撐了多久,此時兩大高手對決,他便趁機破水而出,竟要趁雙方分神之際,一舉奪下魔刀。
瓊芳此時雖給抓住了,耳中卻還能聽講,她聽滅里仍在等人,心中不由坪抨一跳,不知他是否也在等那碗面。正想間,金凌霜已代她問了:"閣下要等什麼人,可以說說么?"
在這隻被禁的左手之前,千年禁傳神功又算得什麼?滅里才是天生被禁、一身是禁啊!
她趴在金凌霜的腳邊,可憐得像是待宰的無助羔羊,連哭也哭不出……
人停了,拳頭卻不停,一記重拳擊出,狠狠砸在掌心之上,只震得帥金藤氣血翻騰,竟然跪倒下來。二十三臨危不忘職責,趕忙取出血琵琶,正要出手禦敵,猛聽鏗地一聲大響,黑夜中降落了黃金羽毛,彷佛是大鵬金翅鳥開翅飛翔,亮得眾人眯起了眼光。
驚天大喊傳出,陡然人影翻空,向前縱躍,竟已撲向魔刀,全場惡鬼慌張叫喊,金凌霜早已有備,當下喝道:"鎮墓獸,結陣!"六道黑索飛來,旋即抓住了一人,正要發力將他撕成兩半,猛聽那人大聲吼叫:"泥梨耶啊!"
"七當家……"金凌霜幽幽嘆自心,搖頭道:"太慢了。"
雷霆左腳提起,狠狠踏在地下,長發大漢跨踩船舷,怒道:"瞧清楚!這是跛者嗎?"
西域崑崙的好漢,劍寒金凌霜。"
滅里胸口挨打,痛徹心肺,他俯身舒出一口長氣,眉心一展,將滿頭長發撥了撥,嘴角居然掛起了笑,彷佛回味無窮。眾人看傻了眼。只見滅里從懷中取出兩顆葯九,一顆送入嘴裏,另一顆卻拋給七當家,笑道:"吃吧。樓蘭古方,調理內傷有奇效。"滅里氣宇非凡,看他腰間雖系著寶刀,但對方未持兵刀,他便也虛懸不動,僅以空手回擊,意示公平。想來這人秉持武者之風,此時送來的丹藥絕不至藏毒。瓊芳等人一旁觀看,自對此人的氣度大感心儀。
滅里言語張狂,金凌霜卻比他更狂十倍,當下頭也不回,豎起黃金指環,逕向七當家打了個手訊。金凌霜豎指成三,意思不難明了,他要七當家在三拳內收拾敵人。
崑崙闔派覆滅已久,早不復當年雄霸氣象,金凌霜聽他以往日稱謂招呼,不由微微苦笑。那珊底羅尖聲道:"四當家,他……他到底是誰啊!"金凌霜嘆了口氣,撇眼便朝對方腰際望去。
擺平了紫雲軒的皇親國戚,甲板上便只剩一頂華轎,金凌霜緩緩來到了轎前,他凝視著地下的金條,搖頭道:"誰行賄的,站出來。"白衣武士好似聽不懂漢話,一時無人答應。
、全都成了孩兒把戲。瓊芳垂頭喪氣,頭暈發燒之中,便給黑衣惡鬼拖走了。
武林高手對決,有所謂文比武較,意在勝負分出,點到為止。鄉野村夫卻沒這許多講究,你一拳、我一腳,看誰先活活踹死對方。旁觀眾人見這兩條莽漢專攻不守,已然拿出了瘋打,無不瞠目結舌,不知一會兒下場如何。
三大高手功力悉敵,對峙成圈,內力所過之處,黑氣同紫光瀰漫、氣流隨呼聲齊嘯,船頭狂風大起,大黑布居然不必伸手去揭,便給氣勁卷上夜空!而那黑蓋頭下的魔刀真貌,也將驚世而出!
滅里雙手抱胸,斜倚船頭,淡然道:"那倒不成,我還得等一個人。"
外圈收攏,魔刀也加緊防護,金凌霜深深吸了口氣,左手拇指輕推劍柄,使劍鋒鞘略略離鞘,神態竟是大為戒備。
滅里驚道:"嘿,你是要帶我去客房,可不是要送我去墳場啊!"嘴中說笑,拳頭卻也掄了起來。風聲颼颼,一個馬步沖正拳,那個彎腰揮勾拳,二人各自擊出一拳,全https://read.99csw.com都望對方身上招呼,卻對攻向自己的拳頭不避不讓。
前朝皇帝的長女,便是公主殿下銀川,若非大掌柜再三交代不可傷害這個女人,先前華轎上船,金凌霜也不必兩次猜謎,更不會差點鬧得陰溝裡翻船,只不知這個秀雪女人究竟有何圖謀,卻為何要見滿身鮮血的怒王?她難道不怕被活活捏死么?金凌霜嘆了口氣,想起自己職責重大,委實管不到這許多,當即道:"來人,招呼這位滅里先生,把他請入客艙,讓他與瓊閣主一同賞雪。"
只是絕望之中,她的心裏還有最後的一點光,因為她相信那個遲來的船客一定會趕上船期,為她遞來一碗熱熱的大面……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這就是大汗座下第一猛士,帖木兒滅里腰間佩刀的由來。
眾人猝不及防,連鎮墓獸也遲了一步,但見滅里收不住拳,七當家也回不了掌,只能眼睜睜見那怪客撲向魔刀,兩大高手面面相覷,霎時心意相通,同聲怒喝:"休想!"
兩樣寶物雖然形狀不同,但都有一些傳奇故事。和氏璧害得卞和斷了兩條腿,托帕石也曾帶來牢獄之災。這塊大石雖然內里藏有黃玉,但外頭卻裹了一層灰黝黝的泥殼,堅硬逾常,無懼強酸,無畏斧鉞,以槌力砸,便只微微凹陷,久后遂復其形。遼國君王不知關起了多少玉匠,卻都取不出石中寶玉。莫可奈何之下,便罰它做了腳幾,專供喝茶翹腳之用。
此時少林方丈乃是靈定,下轄"真玄如識"四大神僧,看七當家雖然藏起了瞼面,卻瞞不住手底功夫,區區一掌擊出,便已暴露少林武僧身分。只不知這人是"靈真"還是"靈玄"了。滅里無暇深思,當下深深吸氣,上身後仰,再次拿出了勾拳架式。
眨眼之間,甲板凈空,大小人眾全數溜個乾淨。瓊芳躡手躡腳,正想望水裡跳落,卻給帥金藤拉住了,聽他問道:"四當家,怎生處置她?"金凌霜沉吟道:"這小丫頭老是招惹麻煩,她還有幾個厲害同伴,別把他們引來了,先押起來。"
正笑得舒爽間,忽聽剝剝聲響不斷,身上衣衫裂開,一條大縫從胸前連綿而來,好似為利刀所割,不旋踵,又聽剝拉一響,連那黑面罩也破為兩半,露出了光頭禿頂。滿場人眾見變故忽起,無不咦了一聲。
金黃寶刀,形式古老,不知有幾百年了,只見刀身略顯彎曲,刀鞘花紋繁複,一十二顆紅寶如環拱列,圍繞鞘中那塊黃玉,諸人定睛細看,鞘上居然還有兩個字,金絲鑲鉗,似漢字不是漢字,想認念不出,卻又不似大食文字一般橫寫。眾人盯著那兩個怪字,慘然便道:"秦……秦仲……"
面前站來一人,他指戴黃金戒環,手提寒光長劍,正是"劍寒"金凌霜到來!
女真是金,蒙古是銀,便如楚文王的和氏璧,契丹人也有一塊托帕石。二者同樣是傳國寶物,只不過前者雕成了方方正正的皇家印璽,托帕石卻成為一柄兇器。
他撇眼朝"招度羅"望去,兩人不約而同,全都點了點頭。
正怒吼間,卻聽金凌霜嘆了口氣,道:"煞金將軍,請別欺侮我的手下。這兒不是西域,沒人應該認得你。"七代煞金坐鎮總寨,五虎上將行二,號為"氣沖塞北",黑衣鬼眾聽得"煞金"的名號,反而更為慌疑。長發大漢微笑道:"老兄這話有語病。這兒不是西域,可大伙兒不也認得你么?"說著雙手抱胸,含笑道出四當家的來歷:"您說是么?
無發無天?宮毗羅心下一醒,這才想起七當家的身分,不由乾笑兩聲,閉上了嘴。說話間七當家好似拖住了人,終於緩緩向後退出,黑衣眾鬼見轎中人給抓住了,無不喜形於色。金凌霜卻噓了一聲,聽他低聲傳令:"鎮墓獸,退守魔刀,十八學士,上前一步。"
這就是"鎮國鐵衛",無論哪一個武林門戶,無人能獨力與之抗衡。甲板上無聲無息,滿布黑衣惡鬼。前有四掌柜,後有帥金藤,黑衣惡鬼大駕光臨,已然震懾全場。
喝哈!八代煞金揮左拳,七座當家出右掌,三大高手拿出看家本領,各以一手攻向身周左右。這個左打怪客、右擊莽漢,那個東拒魔功、西抗神拳,一時發紅神臂、璘璘紫光、禁傳邪氣相互夾攻,三人各以肉身承受兩股猛勁。
此刻船夫逃亡、轎夫落水,連瓊芳也被抓起來了,甲板上只剩一頂華轎,看它孤立無援,已是四面楚歌聲。腳步聲一沉一沉,踏得甲板上下震動,卻是七當家來了。他盯住那頂轎子,粗聲道:"滾出來!"
"眾將官……"金凌霜低沉發令,黃金指環舉起,向前掃蕩:"清場。"
不遇明君,願不出世,托帕大石默默垂淚,它每日睡在後宮,看著遼國君臣淫樂游嬉,每日里要不給妃子的豐臀坐上去,再不便給龍足臭腳放過來,不堪時更要成為臨幸歡好的卧床。萬劫不複數十年後,直至大金崛起,女真南下,它才遇到一個人。這人與托帕石有緣,因為他也叫做"大石",他便是日後開闢西遼朝廷的第一名君,"耶律大石"。九_九_藏_書
眾人看不懂他的舉止,金凌霜卻是心下一凜,已知是銀川公主要見怒王。
金凌霜反覆忖量,忽道:"滅里閣下,殿下的玉輦進京了吧?"此言一出,滅里肩頭微動,長發便即垂面,聽他淡淡笑道:"什麼玉輦啊?她可是坐駱駝回來的,連駱駝都偷偷喜歡她哪。"說著仰頭狂笑起來,聲勢甚為驚人。黑衣鬼眾見了這個勢頭,心下驟然之餘,無不向後疾退。一旁金凌霜卻多少看出了端倪。
,非但是驚世寶刀,尚且是契丹一族的家傳寶物。魔刀威望再盛,卻也不能引他千里跋涉。何況這人若是志在奪刀,他的下屬武功太過平庸,難與"鎮國鐵衛"的精銳抗衡。
終於要開打了,賞雪是假,抓人是真,滅里朝瓊芳瞧了瞧,眼見這名姑娘形貌端麗,雖然傷風得厲害,卻仍不掩絕色,忍不住微笑道:"金兄不愧是西域來的,待我這個外國人不壞。"
被禁的左手、被禁的姓氏、被禁的長相,眼前的滅里不只保不住他的慣用手,他還保不住他的姓名血脈,自幼被迫移宗改姓、改穿回民裝束,討好滿天滿地的委吾兒人……無數悲恨灌入這隻左手,有朝一日正拳擊出,該是什麼樣的氣勢?
七當家赤膊上身,他被迫露出面貌,自是滿面訝異,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怒道:"小子!說好了空手較量,你怎麼使陰刀?"滅里腰懸寶刀,七當家的衣衫卻給割破了,想來他趁人不備,悄悄出刀,這才傷了七當家。眼看黑衣敵眾心存鄙夷,滅里卻只低頭不語。畢竟他挨了一記重掌,內息尚未調勻之前,萬萬不能開口,否則淤血內傷,一會兒絕難再戰。
當代雄豪駕臨,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瓊芳雖在危境,心下仍感悸動,一時急急打量那人的形貌。她幼年曾在京城見過秦仲海一面,但十年過去,乍然相遇,反覆看了幾眼,只覺面前這人形凶貌惡,身高體壯,似與傳聞中的魔王有幾分相近。滿心猜疑間,卻也說不準。
滿場黑衣人見他拿出了壓箱底的絕技,無不高聲歡呼,喊道:"禁傳神功!"
金凌霜微微嘆氣,轉望滅里腰間望去,看那鞘鑲一十二顆紅寶,排列成環,那兩個形似又不似的古字說明了來人身分。他便是西遼後主黑契丹,如今的"八代煞金"帖木兒滅里便是。
西域高手專憑蠻力,對招一無分寸、二無氣功,豈有什麼禁傳之術?眼看眾人眼帶譏笑,滅里卻不多說,他拉起左臂衣袖,深深呼吸吐納,那左手本與右臂一般粗細,但反覆握拳用力之下,筋緊肌崩,青筋竟爾緩緩漲大,勒得左臂發紅髮燙。金凌霜心下一凜,暗忖道:"左撇子!"
第三路人馬到來,其勢不及掩耳!眾人大驚失色,紛紛轉頭去看,只見不速之客面戴頭罩,身穿黑衫,赫然也是個黑衣人!不同的是他身手更快,目光更准,區區一個鯉魚翻身,半空旋腰,頭下腳上,便已撲出了一丈遠近。這超人也似的身法一露,四當家不由"啊"了一聲,瓊芳也是一聲低呼:"是他!"
大漢神情粗野,長發披肩,不曾束髮髻冠,再看那左腿筋肉雄壯,氣力十足,隨時還會踹將過來。眾人駭然無言,哪管他是斷腿跛者、抑或三腳老貓,全數望后急退。慌忙大叫:"魔王來了!大家快逃啊!"
萬事具備,在一眾黑衣人冷眼盯視之下,七當家大吼一聲,嘶地一響,獸爪似的大手撕破了薄紗,便在此時,一股幽香飄出,眾人聞到了沁鼻淡香,已知轎中人必是個高貴女子。七當家微微一愣,便朝金凌霜望去,兩人眼神交會,見他朝自己點了點頭。便即上身前傾,探入了華轎。
金凌霜想通此節,便也不再多言,只淡淡說道:"也罷,公主殿下行蹤如何,不歸我管。既然閣下不是來奪刀的,咱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請你即刻下船。"
沒有文弱可欺的美貌公主,轎里只有一個凶暴粗野的黑王子。看天下情勢再再難測,一柄魔刀牽動全局,卻不知這人為何過來攪局?金凌霜微微嘆氣,問道:"滅里閣下簧夜忽臨,莫非也想奪刀么?"帖木兒滅里將寶刀一挺,傲然道:"誰說我覬覦魔刀的?"
金凌霜行事沈穩老辣,此刻卻有些舉棋不定,眾人滿心疑惑,一不知上司何以前後反覆。二也猜不透轎中人的身分,只是礙於職級尊卑,卻也不敢多言。
七當家雙手握拳,昂首狂嘯,面上瀰漫黑邪妖氣,功勁到處,宛如邪魔降世。
千夫所指,無病而死,想來七當家人緣極差。他又窘又怒,雖想反駁瓊芳,想了半天,卻又腸枯思竭,找不出辭句應付,只得"啅"地一聲怒喊:"狗賊放響屁!受死吧!"
瓊芳偷眼去望,只見這位七當家約莫五十來歲,滿面橫肉,面頰肥鼓鼓的,看這人如此醜惡難看,那個黑頭罩倒也沒算戴錯了。
七當家把葯九接入手裡,也不張嘴去吃,逕自拋葯落地,一腳踏為爛泥,喝道:"奸賊!誰要你討好了?受死吧!"正要上前動手,忽聽一個清脆的嗓子響起,哼道:"小氣啊小氣,不收人家的心意,大可雙手奉還,豈能這樣作踐糟蹋?
七當家性莽氣躁,拙於言辭,開口若非"奸賊受死",便是"小子看read.99csw.com招",了無新意,只是這人毫無機鋒口才,手底功夫卻極為犀利,一聲大喊方過,右腳前跨一尺,震得甲板破裂翻開,跟著左手提護胸前,掌心向外,右掌隨勢緩慢推進,赫是一套古拙掌法。
"安禪制龍掌"練有三重勁,寸勁破體、衝勁制壓,長勁滅敵,最是厲害不過。只聽七當家呼吸悠長,寸勁轉瞬爆發,壓得滅里上身微微晃蕩,七當家怒號一聲,順勢再發第二波氣勁,衝力排山倒海而來,逼得滅里上身後仰,額頭冷汗涔下。
十年已過,卓凌昭已死,崑崙第一高手便是這位"劍寒",他的功力到了什麼地步,值得一探究竟。金凌霜上場候教,卻不啻打了七當家一個耳光,果然他大怒欲狂,拿出了看家本領,奮力吼道:"泥梨耶啊!"
"梵光聚頂呀!"
中土武功門戶雖多,卻少有勾拳打法,七當家見他換湯不換藥,老瓶裝臭酒,毫無攻守法度可言,不由冷笑幾聲,示意輕蔑,便在此時,滅里一聲大吼,右拳搶先打出,刻意朝七當家掌心撞去。
來人深謀遠慮,身法更是雄健無匹,說來已是一擊必中。最後的不速之客到來,滿船鬼眾莫不縱聲驚叫:"秦仲海來了!秦仲海來了!大家小心啊!"一個又一個怪物竄出,人人身懷絕技,好似到處都是跛者、到處都是魔王。魔王接踵到來,不免讓人慌了手腳。
也只是他的臣屬,滅里想要向他挑戰,未免不自量力。滅里聽得此言,不由笑道:"金兄這話可怪了。我又不是來比武打架的,怕他做什麼?"金凌霜長眉微挑,哦了一聲,反問道:"那你為何要見他?"滅里哈哈一笑,伸手向上指了指,聳了聳肩。
小姑娘也似,彆扭。"說話之人伶牙俐齒,正是瓊芳。她雖給黑衣人押住了,卻還是能言善道,便把七當家狠狠損了一頓。幾名黑衣人聽她說得有道理,非但不曾開口斥罵,反而還點頭稱是。
"一群豬……"滅里嗤地一笑,搖頭道:"我在等這柄刀的真主,懂了么?"
"嗚哇吼!"七當家眼珠外突,跨馬步、沖正拳,轟然拳勁發出,似要將敵人一拳打為爛泥。
聽得四當家與敵人交談,卻把自己視若無物,七當家自是勃然大怒:"什麼豬牙狗牙,剛巧拿來塞牙縫,受死吧!"正要上前再戰,金凌霜搖了搖頭,黃金手指輕輕迴旋,已然握住了劍柄,看那劍鋒將出,鞘中竟然隱隱散出青芒,聽他嘆道:"老七,你打不過他的,退下。"
"咱們要中計了……"
禁傳神功發動,六隻鎮墓獸也在發動內力,兩股雄渾力道僵持,嗤嗤幾聲輕響,黑索已然斷裂。眾鬼自知抓錯了人,大驚下轉去尋找轎中大漢,卻見那影子早已飛到黑布之旁,隨時都要下手劫刀。帥金藤大吃一驚,眼看黑布旁只剩自己一人,趕忙舉手怒喝:"停!"
威響巨震之下,船艙白雪松塌滾落,看那七當家肌肉賁張,虛心合掌,兩手無名指、小指收入掌中,食指卻又拱起,附在中指背上,赫然使出了"梵光聚頂印"。可憐大批白衣武士給巨力一震,全數飛出了船舷,但聞撲通之聲不絕於耳,一行人全數墜於水中,上浮下沉。
禁傳神功對受禁左臂,七當家拿出絕學,已然滿身黑邪之氣。滅里則是面色悲鬱,目光凜然。這個黑氣瀰漫,面如松墨潑鐵鍋,難看可怖。那個鐵臂燒紅,卻如飛龍盤火柱,威勢沖霄。青筋糾、黑氣漲,雙方各以驚人架式運氣,料來最後一次對掌,必是石破天驚之勢。
滅里沒替自己辯解,金凌霜卻把情狀看得明白。適才那"安禪制龍掌"確實了得,以力較力,自是七當家佔了上風。但滅里的勾拳也非凡物。他雖然挨了一掌,卻也送出致命一拳。拳鋒觸體之刻,手腕內縮,並不正面碰撞敵體,而是以拳鋒擦過敵身,一扭二送,最後才震出氣力。靠著抽拉之力,便在七當家身上撕出一道痕迹,以外家流派而言,已屬空手武術的登峰之作。
客棧打烊,夜宿旅客自要回房歇息,只聽哈地一聲,那七帳房挺了一個大肚子,再次縱了出來,想來是要收房錢了。滅里見這人滿身肥油,兀自張牙舞爪,不由奇道:"掌柜的,就這麼個胖夥計過來招呼我?你們客棧不太寒酸了么!"
滅里吐出了濁氣,揮了揮拳腳,淡淡答道:"這是獅牙,我從西方古國習來的,還使得么?"金凌霜雖然久在西域崑崙,卻也不知"獅牙"源於西方古國亞述,這套拳法形如獅爪撲敵,至今傳世已達兩千余年,要論淵遠流長,絕不在天竺武術之下。
這個是中原正統,那個是西域古宗,胡漢對決,雙方第二回出手交鋒,架式依舊大得怕人。碰地炸響爆出,掌力雄渾,勾拳兇狠,雙方拳掌僵持,各憑功力全面對決。
胡漢高手氣力相較,孰高孰低,已是一目了然。看這少林三大掌功,一是"羅漢銅鑼鈸",二是"大力金剛掌",最神奇的便是"安禪制龍掌",果然威力非同凡響,七當家見自己旗開得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世人以右為正,以左為佐,中外皆然。左撇https://read•99csw.com子並不稀奇,可一旦左撇子把右手練得如同常人,那就難得了。滅里始終以右手禦敵,說明他的右手受過多少嚴厲矯治,方得這身傲人武功?可轉個頭來看,也說明那隻遭到主人棄置的左臂,該有多麼悲傷。
金凌霜聽他說得瀟洒,卻也笑了笑,當下逐一派令:"老七上前招呼客人,鎮墓獸、帥金藤看守東西,宮毗羅、珊底羅打掃甲板,一刻鐘之後打烊。"
滅里微微一笑,逕自伸手出去,便朝那塊大黑布指了指。客棧失馬,焉知非福,珊底羅登時怕了起來,尖叫道:"老天!黑布底下有人么?"
打字一出,一名白衣武士傲然站起,右拳怒勾,直朝金凌霜面頰擊去。只是這位四當家居然不避不讓,只把冷眼橫斜,好似目光含有無形氣勁,隨時可以接住這拳。
灰黝黝的硬殼不是硬殼,而是世間神物鐵精,內里的黃寶受火而焚,便與鐵精混生,終於得出空前絕後的神奇鐵料,世稱"托帕金玉"。刀身金玉交熔,兼得托帕石之硬,與那鐵精之韌,剛柔相輔,便足以斬鐵裂鋼,而刃口不縮。從此這柄珍刀便成為西遼王的護身兵器,開展了威震天山的反金大業。
"來人……"黃金指環豎起,金凌霜嘆了口氣,傳令道:"打。"
對方意欲等候魔刀真主,此言一出,眾皆嘩然,金凌霜冷冷地道:"閣下,他可是跛者吆,你不怕他么?"滿身大血紅的跛者,擁有帖木兒大帝同樣的稱號,連"七代煞金"
拳掌同時轉向,齊向黑衣人打去,那黑衣人分毫不亂,反而加速墜下甲板,前拳后掌紛來夾殺,黑衣怪客吐氣揚聲,雙掌提胸,便以全身內勁拂開兩股巨力。
金凌霜久在西域,自也聽過"托帕金玉"與黑契丹的傳說,這柄刀號稱"刀中之皇"
當年耶律大石立下大功,皇帝召見入宮,問他求何賞賜,耶律大石左瞧瞧、右望望,眼見皇帝賜來的都是金銀珠寶,想起大敵便是金國,自己卻來膜拜黃金,不免有些提不起興緻。正沈悶間,忽見茶杯底下的大石頭散出了光芒,他心下訝異,便向皇帝討了。皇帝笑曰:"愛卿眼光雖高,卻也不免低得緊。大石內藏托帕黃寶,價猶勝金,可又因硬殼頑劣,難取石中玉,可說不值寸金。"
金凌霜適才看得清楚,七當家雖憑掌力震退了對手,但滅里拳勁有異,只要出手時力道稍重,獅牙便能將七當家開膛剖腹。對方既然手下留情,金凌霜身為此行指揮,已是不得不下場。
正要出腳踹爛華轎,忽然一人緩緩走來,黃金指環攔在路上,卻是四當家來了。七當家附耳過去,問道:"怎麼了?"金凌霜並未回話,他來到華轎之前三尺,凝步不動,忽然舉起腳來,自朝地下踩了踩,口中說道:"草民金凌霜,叩見殿下千歲、千千歲。"殿下二字一出,場內無不愕然,七當家眼中犯疑,宮毗羅張口結舌,連瓊芳雖在困頓之間,也是詫異不已。
七當家猶在喝罵,金凌霜卻已走入場中,問道:"你方才使的是什麼功夫,可以說說么?"七當家哈哈大笑,道:"我使得是一套掌法,名曰……"黃金手指輕輕搖了搖,轉向滅里指去,輕聲道:"我不是問你,我問得是他。"
兩個字念成了三個字,立時引來剽悍目光,但聽一聲怒號,粗壯左腿雷霆來踢,踹得珊底羅向後滾飛,帥金藤想要將人擋下,猛力傳來,卻也將他一塊兒撞倒在地。金凌霜微起哂然,他向前一步站出,也替眾人讀出了怪形楔字的真諦。
號令一下,美女少閣主鋃鐺入獄。沒有不敢殺的人,也沒有不敢做的事,在這幫黑衣惡鬼面前,傅師範無能為力,情郎不堪大用,什麼哲爾丹、宋通明,什麼"魁星戰五關"
正說笑問,忽見轎簾微動,內里緩緩伸出一柄刀,居然抵住七當家的喉頭,眾人大吃一驚,紛紛喝道:"什麼人?"
雙雄對峙,金凌霜守住了最後一關,場面便又回到了原狀。諸人驚疑不定,上下打量那名男子,只見他長發隨風飛舞,凶眼回斜,怒容十分逼人。珊底羅顫聲便道:"你是秦……秦……"
耶律大石沉默以對,只盡棄封賞,載石而歸,家臣問起大石來歷,答曰:"世人皆鄙俗,只知金之美。此物價猶勝金,亦不值寸金,是為天地獨一無二之反金聖物。"遂將其拋入洪爐,七日後開關而出,果然得出了反金聖物,也解開了玉鐵共生之謎。
來人故布疑陣,之後閃電一擊,竟然連破玄關。長發大漢哈哈大笑,正要下手掀開黑布,忽聽一聲嘆自心響起:"朋友,你還有一關沒破。"
難怪找不到那個"大人物",也難怪各地不斷傳來軍情,總說"她"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行蹤遍布全國,想當然爾,自是帖木兒滅里這幫臣子在到處搞鬼了。若非西域進關人馬兵分多路,哪來這許多假轎子神出鬼沒?而客棧上下又怎會盯丟了人?不消說,滅里煞費苦心,掩人耳目,如今他的主子必已暗渡陳倉,順利進入京城了。
在北京官場里,小女孩兒可以扮嬌憨,在荊州戰場里,少閣主可以發脾氣,如今來到這艘暗夜黑船,面https://read•99csw.com對舉國最森嚴的勢力,瓊芳卻連動都不敢動上一下。
"傻子們……"轎中傳來低聲嘆息,幽幽地道:"轎子里沒有公主,只有…
泥梨耶全稱十八地獄經,乃是天下五大邪功之一。護身神功發動,七當家等同自道來歷,兩旁黑衣人大為振奮,金凌霜也不再上前干預,只雙手攏袖,等候雙方分出勝負。
滅里上身後仰,眼見敗象已成,旋即抽拳脫身,七當家當仁不讓,順勢一掌拍去,掌力驟然來襲,竟爾重重印上對手肩頭,只打得黑契丹下盤險些潰決。滅里忍痛咬牙,反手也是一拳揮出,刷地一聲輕響,拳鋒勉強擦過七當家胸前,腳下卻咚咚咚地退開七八步,面色已成慘白。
一片寧靜之中,轎中人毫無動靜,也不知是怕極了黑衣惡鬼,裹足不出,抑或是在轎子里睡著了,這才沒聽到說話。金凌霜又把話說了幾遍,眼看轎中上毫不理睬,便向一名矮小男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過去領人出來。
揚州寒水,暗夜鬼哭,轎簾里的人影依舊安坐如常,一未驚叫,二未逃跑,想來若非定力超凡之輩,便是天生啞巴。七當家冷笑一聲,便要望前動手。以此人舉止的粗蠻,管他轎子里坐的是王公貴族、三公三孤,全都要給他拖將出來,一股腦兒扔入寒天冰水裡。
吼聲震天,兩人拼出全身功力,各朝對方拳掌擊打,真力未曾對撞,但憑氣勁相觸,便已激出一片向上旋風,逼得旁觀眾人屏氣后讓。眼看拳掌將接,勝負欲分,猛聽江面上嘩啦一聲,竟有一人破水而出!來勢快如閃電,竟已竄躍甲板,直取魔刀!
轎中一片幽香,想來必有高貴美女,一片寧靜中,七當家上半身趴入轎中,又聽撕裂一聲,卻不知是轎簾還是衣衫給拉破了,瓊芳見獸爪大手便欲輕薄轎中人,她心中驚怕,一時尖叫道:"住手……"才出了聲音,喉頭又被利刀架住,逼得她把下一個字吞入嘴裏。
武林幫會雖多,但門牆內列有禁傳武功的派別,舉世卻只那一個。而其中以"泥梨耶"作為護身神功的人物,該門也只這一個。不消說,此人便是出嵩山少林四大金剛之一,虎爪靈真。
天下五大宗,心體氣術勢,少林武僧無所不練,尤其精於禪定一道。氣勁凝聚之刻,宛如古樹大石,難以撼動。果然幾個呼吸間,七當家雙目神光暴漲,胸腔高高鼓起,料來第三波長勁一旦發出,必如泰山壓頂之勢。
十八地獄經第九重功勁使出,雙掌虛合,食指、小指彎曲藏入掌心,這是護世八方天之一的"焰摩天大法印"。滅里見對方拿出絕學,卻也不驚不怕,只淡淡地道:"閣下身懷秘技,不過我西域也有獨門的禁傳神功,你想見識么?"
這名矮小男子法號"招度羅",十二神將排名第一,謹言慎行,辦事牢靠,金凌霜便屬意由這人出手。招度羅奉命行事,便要往華轎移步,金凌霜望著華轎,隱隱間好似見到轎子里有抹光芒,他忽爾雙眉一軒,登又舉起手來,喝道:"且慢過去。"他朝七當家撇了一眼,沈聲便道:"招度羅退下,讓七當家上去。"
在諸人的注目之下,七當家一步一步倒退離轎,只見腰間退出來了,胸腋退出來了,慢慢頸間也退了出來,終於全身退出華轎。眾人虛驚一場,無不鬆了口氣,只是看七當家模樣恭敬,雙手高舉在胸,似怕觸碰了轎中人的尊貴身子,上身更是極力後仰。那宮毗羅笑道:"幹啥啊?便算轎子里坐得是菩薩娘娘,老哥也不必這般多禮吧?"
右臂將出不出,五指將攏不攏,轉看七當家掌心,卻又滿布罡氣,隱隱震動不休。滅里心下一凜,忖道:"安禪制龍掌,這人是少林寺的。"
血琵琶飛了出去,墜下船舷,一路沉到了龍宮。黑衣鬼眾目瞪口呆,一齊望向刀鞘上的契形縷刻,無人認得出那是什麼。卻只知道它很管用。
轎子輕輕搖晃,傳來幾聲悶哼,七當家原本只有右手伸入轎中,此時卻連左手也進去了。諸人目不能見,各在猜想轎中光景。那宮毗羅轉了轉手上的鐵傘,嘻嘻淫笑道:"老七啊老七,滋味如何?入手舒坦么?"晴天遮傘,見不得光,果然便想到邪處去了。一旁"招度羅"身為十二神將之首,登時斜睨同伴一眼,冷冷地道:"咱們打個謎,什麼人打傘無法無天?"
"不速之客",帖木兒滅里,他是今夜遇上的第一個強敵。而他腰中的那柄刀,則是黑契丹的傳國佩刀,世稱"刀中之皇、托帕金玉",在魔刀現世之前,號稱"天下第一刀"。
那"招度羅"客棧排行第八,雖只比七當家低了一個座次,但以武功而論,卻與七當家天差地遠。只是老七舉止粗魯,武功剛猛,一會兒過去抓人,倘若一個手重,不免捏死金枝玉葉的轎中人。金凌霜也不多解釋,一時默默調度全場,但聽腳步聲大作,十八學土圍攏內圈,十二神將看守外圈,如臨大敵。萬籟俱寂中,連瓊芳也給掩上了嘴,金凌霜向同伴使了個眼色,示意上前。
魔王會合魔刀,天下卻是個什麼景況?一片驚惶失措中,唯獨四當家靜默不動,他望著冉冉上天的大黑布,忍不住嘆了口氣,低聲自語:"大掌柜,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全來了……也許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