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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之初(2)

第二章 人之初(2)

「大家聽好了……」朱載志提筆沾墨,振筆疾書,拚命來抄微言大義。阿秀一腳踢去,喝道:「傻子,咱是要你聽好了,不是要你寫。」朱載志笨得怕人,兀自快手快腳:「傻子,咱是要你聽好了……不是要你寫……」他眉頭一皺,忽道:「等等,傻字怎麼寫啊?「阿秀抓了抓腦袋,委實不知該如何解說,只得朗聲道:「大家聽了,我這就來念咒語啦!一、二……三!」眾童安靜下來,聽得阿秀深深吸了口氣,朗誦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還沒叫,阿秀已給一腳踹倒了,只見華妹睜眼瞪著他,竟是一臉怒氣。
華妹將信將疑,皺眉道:「阿秀,這是玩笑話么?」阿秀深深嘆息,責備道:「誰跟你玩笑了?胡正堂都到了這幅田地,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你也不肯試一試么?」胡正堂之所以白痴,眾小童全要擔上一份責任,華妹聽得責備,不免心生愧疚,忙道:「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一片寂靜中,眾童全從棉被裡探出頭來,低聲道:「秀哥呢?」
華妹急得眼淚直打轉,道:「他跑出去了,我來不及拉他。」
十幾年了,艷婷一日比一日美,如今已是人如其名、艷冠群芳。伍定遠的武功也越來越高,終於成了名滿天下、舉世無敵的大都督,誰知兩夫妻照面了,卻是這麼幅場面等著。眾參謀躬身垂手,誰也不敢吭氣,鞏志也不想再說了,當即退了開來,假做不知。
午夜時分,四下一片寧靜,豆漿鋪里空蕩蕩的,二姨娘回頭瞧了瞧神案,想起了傍晚時見到的那名怪人,不由低聲嘆了口氣,合掌祝禱:「老爺,你在天之靈,定要保佑倩兒平平安安的,千萬別再讓她受那些痛苦折磨……」
阿秀心下醒悟,看華妹小小年紀,眼見父母失和,自是心如刀割。忙拍背安慰:「別哭了。
霸州二字一出,艷婷不覺腳下一緩,慢慢地回過頭來,啾啾愕然道:「霸州……就他一個人去么?」鞏志嘆息道:「他向來是這樣的。南征北討,總是孤身趕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果不其然,只見狗洞里爬出一個流口水的,正是白痴胡正堂,之後又擠出了一個流鼻涕的,卻是小跟班阿元。
眫童氣勢磅礴,直嚇得阿秀魂飛魄散,正要抱頭鼠竄,猛聽砰地大響,竟有重物墜地之聲,阿秀獃獃低頭,驚見地下倒著一個小胖子,卻不是胖童是誰?阿秀驚疑不定,正疑心對方要使掃堂腿,猛聽「嗚」地一聲悲鳴響起,胖童竟爾四肢亂舞,滾地大哭道:「父王!父王!有壞小孩打我,你快來救我啊!」
聽得狗洞里還有人,眾童不免一奇,回頭去看,只見洞里爬出了一個孩子,看此人一張臉蛋胖嘟嘟的,活脫便是顆紅柿子。
胖童愕然道:「你們……你們笑什麼?」阿秀笑道:「大過年的,專遇瘋子,走了、走了,大家快去提燈吧。」眾童以阿秀馬首是瞻,正要嘻嘻哈哈地離開,胖童卻是勃然大怒,喝道:「等等,你這小孩居然罵我?你是誰?快快報上名來!」阿秀訝道:「怎麼?一會兒就認不出我了?你自己想想,是誰把你撫養長大的?」朱載志朗聲道:「是我爹!」阿秀豎起拇指,贊道:「好眼力,總算懂得孝道啊。」
阿秀年紀雖小,卻比幾個大人善於察言觀色。果然艷婷狀似笑吟吟地蠻不在乎,實則眼光隱隱含著殺氣,想來心中早已震怒。
眾童捧腹狂笑,險些笑岔了氣,朱載志惱羞成怒,想他皇門世子,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裡遇過無賴了?情急之下,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厲害身分,趕忙大吼道:「你……你死定了!娃娃是華山弟子,武功很厲害,現下就要打死你!」說著伸出胖腿,高高向後抬起,雙手如仙鶴般上下擺動,口中兀自大喝一聲:「貓狗神功!」
眾童哪管誰是誰,聽得鬼還沒走,更加不肯出來,只管在棉被裡發抖。阿秀暗暗咒罵,一時懶得多說,便只翹腳吃包子,忽然肩膀給人拍了拍,直嚇得他衝天飛起,尖叫道:「娘啊!」正要放聲大哭,卻聽華妹訝道:「秀哥,你做什麼啊?」
阿秀喔了一聲,忙接過了線香,自朝靈位一趴,叩首如搗蒜,二姨娘見他模樣恭敬,心下自也高興,道:「瞧你好乖,一會兒姨婆得賞賞你。」阿秀把線香交給了她,乾笑道:「不必賞了,你不下手揍我,那已是千恩萬謝啦。」二姨娘呸了一聲,替阿秀插上了香,又朝靈位祝禱一陣,這才道:「阿秀,你娘呢?她今晚有去紅螺寺么?」
每回華妹有求於人,必是秀哥長、秀哥短,極盡討好之能事。
定遠人呢?沒和你們一塊回來?「話猶在耳,猛聽「嘎」地一響傳過,背後府門兩旁推開,但見門中立著一條天塔似的鐵漢,看那張正宗國字臉滿布風霜,正是伍定遠到了。
「父王啊!」、「爹爹呀!」、「媽媽啊!」、「二姨婆呀!」
華妹怔怔看著他,忽地縱身入懷,大聲道:「秀哥,等咱倆長大了,一輩子都別吵架,你說好不好?」阿秀咦了一聲,聽她如此說話,倒似要與自己私訂終身了,他心頭撲通撲通地跳著,顫聲道:「好……好啊,那……那你得香我一個。」
看這巷子里好生可怖,去一個、少一個,華妹若要貿然闖入,準是死路一條,眾小童苦勸不住,卻聽朱載志大吼一聲:「神仙姊姊!不可以!」說著將華妹抱了個滿懷,竟然英雄救美了。
碰地一響,大人們總算走光了,可憐阿秀雙腳早已麻木,他一邊揉著酸腿,一邊嗤嗤笑罵:「華妹啊,原來你娘不只能揮百姓,還能揮耳光啊。」啪地一響,阿秀臉頰吃痛,居然也挨了一耳光。眼看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阿秀心頭火起,正要回敬一拳,卻聽「嗚」地一聲,小女孩兒居然搶先撲入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卑職是飛雲庄六代弟子,師恩如山,尚未圖報,豈能無端改投他派?「艷婷聽他說得認真,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真可惜了。
阿秀乾笑道:「娘……娘上布莊買布去了。」二姨娘搖了搖頭,道:「瞧你娘多疼你,這會兒又要給你裁衣裳了。」阿秀哈哈笑道:「娘說我長得太快,不管怎麼給我改衣裳,都趕不及我長大。」二姨娘微起哂然,嘆道:「這倒是,年復一年,阿秀長大了,咱們卻都老了。」
阿秀慌道:「你……你幹啥踢我?」華妹扔下了毛筆,冷笑道:「壞孩子,你實在太卑鄙胡正堂本在地下睡覺,此時給無端揍了一拳,不由淚眼汪汪,哭道:「龜……好多好多龜……」阿秀心頭火起,正要補上一拳,忽然窗外一陣寒風吹來,聽得一聲凄涼嘆息:「鬼……好多好多鬼……」
阿秀打小給姨婆養大,極善察言觀色,自知爹爹說不得,奶奶更加不能說,連叔叔也靠不住,細聲便道:「姨婆放心,我會保護娘的。」二姨娘大為高興,便將阿秀摟入懷中,香吻道:「乖寶。」阿秀最怕給老太婆親吻,一時間歪嘴苦臉,竭力忍耐,朱載志卻是鼻中噴氣,大為艷羡,想來是要取而代之了。
噠噠、噠噠,道上馬蹄陣陣,伍定遠提韁駕馬,已然去得遠了。艷婷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只轉過了身,直朝府門走去。
「打死他!打死他!」眾小童都是牆頭草,一見江山底定,莫不忠字當頭,叫嚷得十分兇狠。
眼見華妹故意來嚇自己,阿秀自是心頭火起,斥罵道:「你……你幹啥拍我?可是想找死么?」華妹皺眉道:「別再鬧了,我在找胡正堂。」
眾童病急亂投醫,哪管這咒語是真是假,忙趴倒在地,邊寫邊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眾志成城之下,片刻間便寫了十來行。
華妹臉色蒼白,想起爹爹的藤條、娘親的凶臉,寒聲道:「秀哥……怎麼辦?」
艷婷凝視著他,柔聲道:「既然沒事,那你為何不說話?」
「是我!」背後眾童排列成行,人群中站了一名小女孩,卻是華妹來了。只見她雙手叉腰,嬌叱道:「大胆楊神秀,放著我伍崇華在此,你竟敢欺侮弱小?」神仙姊姊顯靈,這會兒便來行俠仗義了,阿秀慌道:「老婆大人,你……你誤會了,我這是替你出頭啊。」
他羅哩羅唆地說了一大段,正要飽以老拳,忽然間后臀一痛,竟給人踹倒了。阿秀慘叫聲,回頭苦罵:「是誰偷襲我?」
啪地一聲大響,艷婷縴手輕揚,竟爾摔了啾啾一記耳光,聽她森然道:「我的事情,犯不著你多管閑事九_九_藏_書。」說著把門使勁一推,逕自走了進去。
眼看輸家號啕大哭,贏家卻是氣定神閑,猶在通報武功來歷,眾小童大為震撼,忙由阿元帶隊,齊聲高唱:「秀哥秀哥腳一踢,打遍私墊稱第一!師長見他要行禮,誰敢惹他要賠命!」
八個小童出門夜遊,五個縮在棉被中,兩個站在屋子裡,哪知卻無端少了一個?華妹喃喃地道:「阿秀……他……他上哪兒去了?」阿秀苦笑道:「他……他又給鬼抓走了……」
吼叫之中,阿秀帶頭狂奔,眾童也是俯身直衝,早已不知去向。二姨娘火氣湧上,奈何年紀已長,追不上小鬼,罵了幾句之後,便又停下了腳步。
艷婷微有錯愕,只見伍定遠背對著她,一邊在馬鞍上懸挂腰刀,一邊問道:「居庸關兵馬現在何處?」鞏志道:「半個時辰前已過昌平,天亮前應能抵達京郊。」伍定遠點了點頭:「很好。
阿秀的父親乃是少林俗家弟子,自也曾點撥過兒子一些防身拳腳,看今番少林戰華山,卻不知誰勝誰負了。眾童目不轉睛,只等著看高手對決。猛聽「喝啊」一聲大叫,阿秀閉緊雙眼,掄起拳頭,正要胡亂沖將過去,卻聽胖童一聲凄厲暴吼:「貓狗神功!」
「救兵來了!」眾童大為驚喜,正要開門迎客,卻給阿秀一把拉住,責備:「笨蛋!先問清楚再說,別引狼入室了。」眾童悚然一驚:「是啊,差點上當了。」
眾童不敢違背,一個個垂望地板,眼觀鼻、鼻觀心,正安靜打坐間,卻見面前送來一本空白簿子,一旁還有枝毛筆,卻不知作何之用。又聽阿秀道:「大家聽好了,我現下念法咒,你們乖乖照著寫。等全篇寫好了,胡正堂也能藥到病除了。」
阿秀朝華妹指去,皺眉道:「六。」又朝自己一指,愕然道:「七。」
從棉被裡看將出去,屋裡平靜如常,一不見匪徒入侵之象、二無鬼怪作祟之跡,大門牢牢閉起,牆上字畫高懸,倒似做了一場夢。阿秀鬆了口氣,便從棉被裡鑽將出來,道:「沒事了,大家出來吧。」眾小童從棉被裡探頭出來,內心兀自害怕,顫聲道:「秀……秀哥,你……你沒看錯吧?鬼真走了么?」
阿秀拖著新油鍋,一路來到了火爐前,便要將舊黑鍋取下,奈何這鍋子份量極沉,鍋鐵加黑油,幾達二十斤,竟是舉之不起。
一片毛骨悚然中,眾童縮身相擁,惶惶而哭:「秀哥,怎麼辦啊?」厲鬼勾魂攝魄,阿秀自也無膽闖出去,可要守在屋中,卻是死路一條:心念微轉間,忽然間雙手一拍,喜道:「有了!我有辦法!「說著解開夾杉,便從頸間取出一條項鏈,看那鏈上有笛,約莫拇指粗細,卻不知有何妙用。眾童顫聲道:」這……這是什麼東西?」
華妹滿面茫然,她聽那人滿門怪話,又是什麼「二十三」、「二十四」,又是什麼「大掌柜」,委實不加如何介面,只得大聲道:「我不是大掌柜,請問外頭的叔叔,你是壞人么?」
眾童沒見過這等愛哭鬼,無不看傻了眼,阿秀自也呆住了,他自己本還等著討饒,孰料敵人不待一指加身,便已自行倒斃?
正大哭大鬧間,大門居然再次碰碰響起,那鬼不待華妹找他,竟又上門索命了。眾小童嚇得魂飛天外,霎時奮勇上前,急急堵上了門,一個個大哭起來。
良久良久,艷婷卻只留在原地,想是要丈夫自行回過身來。
大人心蹦跳、小孩臉發紅,眼看男人全痴獃了,艷婷彷彿打了場大勝仗,她攏了攏秀髮,含笑道:「好了,別說這些閑話了。
想起丈夫的辛勞,艷婷自也不能當眾發作,便道:「你……你是黎明時回來的,那我起床時,怎沒瞧到你?「伍定遠原本目光下垂,聽得妻子的問話,便慢慢抬起了國字臉。眾人心下一喜,都以為他要答腔了,誰曉得定遠的目光一路向上,最後凝視著天上玉盤,好似賞起了月。
眾童圍攏過來,對著二姨娘拍手歡呼,大獻殷勤。二姨娘吃吃笑了,她細看滿屋小孩,只見其中一個玉雪可愛,卻是伍家的小女兒,當即大喜道:「哎呀,這不是崇華么?幾天不見,瞧你出落得多標緻。」聽得姨婆稱讚,華妹低頭含笑,羞羞不依,二姨娘更愛她了,忙敞開雙臂,喚道:「來,別怕羞,讓姨婆抱抱你。」
華妹更是坐地拭淚,大哭道:「阿秀!你快回來啊!阿秀!
砰!砰!砰!腳步聲響,巷子里好似真藏了鬼怪,只在反覆追逐阿秀,只聽哭聲漸漸遠去,阿秀竟也給鬼擄走了。眾童嚇得六神無主,顫聲道:「華……華姊,現下該怎麼辦?」
元宵團圓夜,夫妻倆分道揚鑣,眼看伍定遠向西而去,那啾啾便拉來了鞏志,細聲來問:「鞏爺,大都督是去哪兒?」鞏志嘆道:「他要去霸州。」
阿秀又惱又怕,想起明早學堂開課,自己橫豎是個死,驀地將心—橫,便從桌下翻出一柄黑木劍,大喊道:「正堂!秀哥來救你了!」說著奔向大門,竟是要闖出去。
噗嗤一聲,阿秀低頭笑了,跟著「哈哈」、「呼呼」之聲不絕於耳,眾童竟都捧腹大笑。
阿秀吃了一驚,他雖說年紀小,卻也聽人提過華山的事迹,據說這批高手真人不露相,形狀越是白痴、武功天資越高,看這眫童冥頑不靈,世所罕見,本領定是大得很了。他心下膽怯,忙道:「等等,你……你是蘇穎超的徒弟么?」胖童哼道:「我才不是他的徒弟,我師父叫做……叫做……」他腦筋不好,支吾半天,卻又想不起來了。阿秀慌道:「你師父可是叫寧不凡么?」
不管任何時候,只要有阿秀陪著,天大的煩惱也全消。華妹原本心情不佳,給阿秀逗了一陣,便又重展歡顏。只見二童提燈夜行,這會兒便去尋找夥伴了。那阿秀熟門熟路,每到一處大宅子,便學起貓頭鷹模樣,自在狗洞外咿咿呀呀亂喊,牆裡有時汪汪回叫,有時喵喵忽鳴,不久便冒出一名小童,一盞燈籠,不多時,便已湊了六人。
岑焱見她倆一搭一唱,不禁苦笑道:「夫人啊,您有所不知呀,大都督向來奉公守法,什麼都照規櫃辦事,要請他來救熊將軍,等人家把熊掌都給切了下來,他還在那兒苦苦忍耐啊。您快出手救人吧。」正哀求間,卻聽艷婷笑道:「忍耐好啊,你們大都督不總這樣教誨么?」忍一步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啪地—聲大響,屋瓦震動不休,聽得—聲怪吼:「奉上喻!」
華妹毫不領情,一拳便朝朱載志腦門打下,哭道:「放開我!我要去救阿秀!」
「救命啊!」華妹花容失色,把腳一縮,繡花鞋卻給抓住了,眼看胖童眯眼而笑,蠕動不休,直嚇得華妹縱聲慘叫:「阿秀!
這豆漿油條本是好兄弟,眾童嘴裏喝著豆漿,手上少了油條,不免食不知味,阿秀怕他們大聲嚷嚷,只得道:「好好好,要吃油條,炸來不就得了。」他打開櫥櫃,捧出了盆麵粉團出來,就手拉成了一長條。朱載志訝道:「這是油條嗎?和我家的不一樣啊。」阿秀笑道:「真是傻小子,這是生麵粉,還沒炸哪。」他蹲了下來,又從火爐底撿出了紅煤炭,一顆顆夾到油鍋底下,預備生火。
「鬼。」胡正堂揚首高哼,頗有不屑,阿秀一腳飛出,將病患踢倒在地,之後拖到腳邊,當作死屍般踩著,便對眾童道:「大家都過來,手拉著手,把咱倆圍在中間。」眾童不疑有它,便將阿秀與胡正堂圍起。又聽阿秀道:「你們眼睛向著地下,不許看別人。」
你趕緊出發,早些和他們會合。記得把兵馬部署在廣寧門,沒我的號令,誰也不許擅離職守。「耳聽鞏志答應了,伍定遠不再多言,正待翻身上馬,卻聽一聲輕喚:「定遠。」
二姨娘磨磨蹭蹭好一陣子,總算是親完了,她見眾小童在等候自己,便笑道:「讓你們久等了,姨婆這就給你們炸油條啦……」話聲未畢,卻見眾童—個個列隊行向門口,好似都吃飽了,二姨娘微感納悶:「怎麼啦?不想吃了么?」她緩緩走上,忽然腳下一滑,險些摔了個狗吃屎,眾童大驚失色,霎時全數狂奔而出,嚷道:」救命啊!」
朱載志自給神仙姊姊毆打后,便一路死跟著阿秀,他擠到新朋友身邊,低聲道:「你住這兒么?」阿秀微笑道:「是啊,我小時候住在這兒,每天都有熱包子吃、燙豆漿喝,羡慕吧?」
阿秀魂飛天外,只想掉頭便跑,卻聽眾童呼喊助陣:「秀哥秀哥笑眯眯,早上起床腳一踢、學堂小孩慘兮read.99csw.com兮!」眾童滿面亢奮,各自大聲叫好,阿秀自是叫苦連天,眼看自己逃不掉了,索性將心一橫、怪叫一聲,大吼道:「華山派算啥東西?且看我的少林正宗羅漢拳!」說著齜牙咧嘴,模樣兇狠,居然要來真的了。
正說話間,大門果然砰砰敲了起來,聽得門外那人道:「奉上喻,屬下要進來護駕,請開門。」阿秀大怒道:「好傢夥,果然是壞人。」說著指揮眾童,喝道:「堵上了門。」
阿秀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才曉得自己趕跑了救兵,正害怕啼哭間,猛聽砰地一聲大響,大門竟給人一腳踹開,聽得—人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作亂?」
華妹學起了娘親的賢慧模樣,一邊唱兒歌,一邊將油條胡亂拋出,猛聽轟地一聲炸響,熱油四濺,胡正堂給這麼一嚇,自是驚道:「鬼!」腳步一墊,撞到了朱載志,聽他哎地一聲,摔向了阿元,咚地一聲怪響,黑油鍋翻倒,整鍋油全潑上了地。
阿秀越看越奇,便也轉頭瞧了一眼,猛見面前窗扉大開,窗外白影飄飄,真站了一隻鬼!
救兵去而復返,還沒來得及來找阿秀,猛聽一聲怒喝:「義勇人!」話聲甫落,屋裡傳來拳腳碰撞之聲,但聽爆豆似的悶響不絕於耳,雙方打得竟是極為激烈。猛聽「喝」、「哈」兩聲呼吸吐納,雙方竟要生死對決了。
正儼然間,卻聽銀鈴般的笑聲不絕傳來,朱載志咦了一聲,回頭急望,驚見背後站了個小女孩,膚色白膩,瓜子臉蛋,一雙大眼更是水汪汪的,這會兒不待介紹,便已認出人來了,霎時大喜而呼:「神仙姊姊!」說著便要撲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
眾童平日養尊處優,眼見阿秀手腳俐落、無所不能,自是滿面欽佩。華妹早想學些廚藝,忙道:「秀哥,讓我幫你吧。」正要過來多手,阿秀卻道:「等等,咱們得先換個鍋子。」
阿秀笑道:「當然會,你當我是小氣鬼么?」說著端來大鍋冷豆漿,大匙來勺,人人分上一碗,跟著又找些冷包子出來,一人發上一個。眾童吃包子、喝豆漿,人人眉開眼笑,即便朱載志這般挑食,卻也吃得津津有味。想來這「尚書豆漿」手藝道地,方能讓這群官家子弟心服口服。
「……」阿秀冷冷一笑,將手搭上華妹的肩,斜目傲笑:「這不是抱了么?」
勤王軍與正統軍乃是世仇,相爭非只一日,艷婷心下自有定見,她見燕烽還跪在那裡,登時笑道:「好啦,別再磕頭了,一會兒把腦袋磕破了,誰來給我老公打仗啊?」說著伸出雙手,親自把他攙了起來、燕烽給她的軟膩手心握著,一時心頭怦怦亂眺,正想向後退開,哪知鼻端又聞到一抹香氣,那艷婷竟爾提起了腳跟,仰著臉來問:「小趙雲,聽說你想投入我九華門下,可有此事啊?」
眾童奔跑了一夜,自是累壞了,一時喝水的喝水,倒地的倒地,動彈不得。阿秀倒是勤快,忙取來文房四寶,倒水研墨,忙了好一陣子之後,忽地陰側側地一笑,待見華妹站在一旁偷看,忙收換上了憂慮神色,道:「正堂,快來秀哥這兒,該給你治病了。」
阿秀聳肩道:「管他的,又不是死咱們。」眾童心下惴惴,方知豆漿鋪里黑幕重重,來日定須小心了。
胖童茫然道:「好……好像是。」
時在午夜,艷婷卻玩了大半夜才回來,伍定遠若非木石人,心中必有所感。果然他聽了說話,背心微微一動,料來也留上了心。在眾人的注視下,艷婷把發稍一掠,淡淡地道:「老實告訴你吧,我今晚是陪你老闆賞燈去了。他硬拉著你老婆玩了一整晚,你怎麼說?」
阿秀道:「這叫做五里笛,我爹說咱平日要是遇險了,只消吹一吹這笛子,自會有人過來搭救。」眾小童獃獃聽著,也不知他是否吹牛,卻見阿秀拿起了笛子,就口吹了吹,說也奇怪,耳里雖沒聽到聲響,可整條巷子的拘全吠了起來。眾童駭然道:「狗叫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眾小童哭嚷亂竄,都在尋找藏身地方,看那朱載志不愧是皇家中人,見機最快,一見炕上鋪了被褥,趕忙飛身上床,將腦袋急急插入棉被之中,來個眼不見為凈再說,眾小童見他神態安詳,霎時心中艷羡,一陣你推我搶之後,床上便列了一整排的屁股。
華妹是眾小童里的二號人物,一旦拿起毛筆,余童便也有樣學樣,一個個專心守志,全等著寫那「阿媽轟咪摸」。阿秀甚是滿意,便從包袱里取出了一本經書,道:「大家聽好了……」
二姨娘聽他胡言亂語,忍不住給逗笑了。她搖了搖頭,撫著阿秀的頭髮,輕聲道:「你爹的事情,姨婆管不到,倒是你娘她,唉……我是一想到就心煩……」阿秀訝道:「姨婆,我娘很好啊,你煩什麼啊?」二姨娘嘆道:「小孩子別多問,反止你這幾日多長几個心眼,給我看好她。
正納悶間,忽見眾童目望自己,這才想起自己還在比武,忙擺出了拳腳架式,傲然道:「大力金剛掌第三式,親爹打狗。」
阿秀苦笑幾聲,便來搶奪繡花鞋,奈何胖童氣力極大,就是抵死不放。二童你爭我奪,難分勝負,阿秀喘息不已,眼見華妹的小腳擱在一旁,霎時心生一計,忙拿起了光腳丫子,送到胖童跟前,豎指妙贊:「玉女香腳,上等貨色。客倌嘗嘗吧,」
阿秀!我以後不打你了。「怎麼辦,小小羊兒不見了,楊大叔、楊二叔、楊嬸嬸……你們人在哪兒,快來救他。
他們今晚打架、明早親嘴,過兩天就沒事了。「華妹哭道:」才不會沒事,他們總是這樣吵,今天吵、明天吵,永遠吵不完,秀哥,我討厭他們,華妹不要做他們的女兒!「阿秀苦笑道:「快別這樣說了,你家才幾個人,能怎麼個吵法?要不信來我家瞧瞧,包管你大開眼界哪。」華妹抬起頭來,訝道:「你……你家裡也吵架么?」阿秀笑道:「吵得才凶哪,我奶奶找我叔叔吵,我叔叔又找我爹吵,我爹我娘兩個也吵,大的吵小的、小的吵大的,全家上下吵成一團哪!」華妹聽他說得誇大,不覺破涕為笑:「我才不信,你爹那樣斯文的人,也會找人吵架么?」阿秀嘖嘖嘆道:「你可不知道了,我家裡規矩最多的便是他大老爺了。這也管、那也管,偏偏沒人愛守他的規矩。
正轉頭察看間,阿秀卻又往門外奔逃了,二姨娘心頭火起,將阿秀一把拉住,怒道:「大胆!連我也敢騙。說!你娘到底在哪兒?」
此時情勢危殆,阿秀自也沒心思胡謅,眾童屏氣凝神,等待救兵,可守候半晌,窗外卻是遲無動靜,華妹有些擔憂,忙道:「阿秀,真會有人來么?」
鬼王現身,直嚇得眾童狂奔逃回,各自高喊救星之名。阿秀大驚道:「鬼來了!大家快找地方躲起來!」
話才出口,阿秀雙眼一亮,自朝後堂一指,大喜道:「娘!你怎麼跟來了?」二姨娘咦了一聲,道:」倩兮,你來啦?」
眾童順著阿秀的指端去看,但見對街一座金字招牌閃亮生光,卻不是「尚書豆漿」是什麼?眾童大為雀躍,忍不住拍手歡笑:「有豆漿喝了!」
「阿秀!」華妹尖叫一聲,正要拉住他,卻聽砰地一響,阿秀將門一摔,已然殺入陋巷之中。
伍定遠別開了目光,輕聲道:「沒事。」
眼看大哥失蹤,大姊發瘋,眾童別無依靠,只能胡亂揪住一個流鼻涕的,大哭道:「阿元!救命啊!」這阿元本是眾童的小跟班,沒想大哥大姊輪番垮台,這會兒便輪他稱王了。他垂著兩條鼻涕,左右張望一陣,忽見阿秀留下的紙筆,不覺將鼻涕一吸,大喜道:「有救了!大家來寫法咒!」
光陰似箭,二姨娘早已不復往日的精力,她撿了張板凳坐下,道:「阿秀,最近你爹娘還吵架么?」阿秀忙道:「不吵了、不吵了,他倆最近已經不說話了。」聽得夫妻倆更上一層樓,二姨娘不由苦笑幾聲,阿秀怕她操心,忙安慰道:「姨婆別煩惱,卻說會叫的狗不咬人,他倆既然不叫了,自也不會互咬啦。」
華妹點了點頭,拿出了女捕頭的的架式,儼然道:「外面是哪一位,快請通報大名!」
老掉牙的招式到來,阿秀自是打了個哈欠,他懶洋洋地回眸過去,只見胡正堂一臉驚駭,只躲在阿元背後發抖,再看阿元這流鼻涕的,居然也縮在華妹背後念佛。
過年兩個重頭戲,一個是除夕,另一個便是上元燈節,前者有錢可領、後者把錢花光,阿秀身為眾童之首,自是整年都盼這一晚九_九_藏_書,今夜若不大大作亂一番,全年都不爽利。
「奉上喻!」屋頂又傳來砰地一響,聽那人喊道:「屬下乃客棧中人,決計不是壞人!」華妹喜道:「原來是好人來了,那可安心了。」正要過去開門,卻給阿秀一把扯住,罵道:「白痴,人家說什麼,你信什麼,那還犯得著問么?」
吼叫聲中,阿秀老早逃命去了,只見他帶頭狂奔,華妹緊隨在後,連朱載志也逃得快了,眾童穿越大街,繞過了彎兒,便已奔入了一處小巷,一片慌張中,聽得阿秀喊道:「快!快進屋避難!」面前出現一棟小屋,阿秀拿出了鎖匙,正急急開門間,忽然背後一痛,已給華妹撞個正著,又聽啊呀一聲,朱載志壓了上來,須臾間一個疊一個,八名小童全數滾入屋中。
阿秀便是這性子,不論到哪兒,總有門路可找,眾童歡天喜地,一路跟隨著他,來到了豆漿鋪門口,只見阿秀蹲了下來,自在屋腳掏掏摸摸,不久便搜出一隻鎖匙,他悄悄開啟門鎖,吩咐道:「大夥兒小聲些,我姨婆還在後頭睡覺,千萬別吵醒她了。」
眼見新朋友到來,阿秀不覺訝道:「這又是誰啊?」阿元附耳道:「這小孩姓朱,他爹爹也在裡頭作客,」
「還沒哪。」阿秀懶洋洋地道:「你沒瞧這兒多少膽小鬼,全在叫爹娘呢?」
伍定遠老早回家了,看他才一跨出府門,左右參謀立時整肅軍容,齊聲道:「大都督。」艷婷笑了一笑,正要迎上前去,卻見伍定遠轉過了臉,自從她身邊擦了過去,一旁鞏志牽來了兩匹戰馬,交在伍定遠手上。
半晌過後,兩人既未作聲、亦未移步,誰也動不了。一片寂靜中,伍定遠左腳一點,翻上了馬背,正要策馬離開,卻聽艷婷提起了嗓子,大喊道:「伍……定遠!」
眼見胖童閉眼含笑,好似什麼都有了。眾童無不嘖嘖稱奇,華妹則是叫苦連天,她不知該如何脫身,忙朝阿秀看去,求懇道:「秀哥,你……你快想個辦法……」
「嗯。」伍定遠又鼻哼了,哼完之後,不忘把瞼轉開,艷婷氣往上沖,看她豐|滿的胸脯上下起伏,定是要大發作了。鞏志忙道:「都督是天亮時回來的。」
「沒事。」艷婷纖腰一扭,即刻就要打道回府。鞏志咳了一聲,忙朝高炯使了個眼訊,這「掌令官」見事頗快,霎時催動暗掌,已將岑焱推倒在地,但聽「掌糧宮」啊地一聲慘叫,竟如饅頭般滾地過去,卻把夫人回家的路給擋了。
好容易打開了大門,眾童魚貫而入,只見鋪里空蕩蕩的,靠窗處有座大火爐,爐上有個黑油鍋,對牆疊了一隻又一隻木箱,全數蓋著白布。眾童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自不知這是作何之閑,一時滿面好奇,東摸摸、西瞧瞧,便在鋪里逛了起來。
阿秀低聲道:「怎麼啦?胡伯伯生病了么?」阿元搖頭道:「胡伯伯沒事,是胡正堂病還沒好。聽說他請了個老和尚,給正堂扎了一整晚的針,也不知管不管用。」
華妹笑道:「阿秀,你可真沒用。」阿秀呸道:「別光說不練,你要有用,那你上來扛啊。」
「遵命!」眾童大聲答諾,聲若洪鐘,不免又把阿秀嚇了一跳。
眾童認出這是阿秀的聲音,自是嚇得雙眼發直,華妹一顆心更似停下了,她獃獃看著門板,渾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正害怕間,猛聽阿秀哭喊道:「不要抓我!不要!不要!不要!哇啊!」
大都督走了,夫人也走了,府前冷清清,只餘下啾啾一人站著。她低頭撫面,聳了聳肩,自嘲似地笑道:「傻子,你這是做什麼呢?她想往火坑裡去跳,你該推她一把才是,犯得著替她可惜么?」說著轉身回府,便把大門合上了。
胖童的親爹來了,要是見了眾童的惡行,這可如何得了?正驚疑間,又聽一個女人嚷了起來:「正堂!娘給你端葯來了,你快出來吃啊!」眼看大人接踵而至,隨時會將惡童一網打盡,阿秀心知不妙,趕忙傳令道:「弟兄們,扯風啦!」
場面沉悶,遲遲無人說話,「啾啾」大著膽子,悄悄來拉艷婷的衣袖,卻給艷婷使勁甩開了。她靜靜望著丈夫,道:「定遠,我回來得晚了,惹你生氣了?」
伍定遠默默聽著妻子說話,卻只搖了搖頭,道:「沒事。」
阿秀躲在一旁偷看,慢慢便把眼光轉到了華妹身上,只見這小姑娘低著頭,瞧著娘親做給她的小燈籠,淚水平已盈眶,想來父母間如此鬥氣,做女兒的心裏定不好過。
鞏志不愧是首席參謀,這話看似對「啾啾」說,實則另有深意,他轉向艷婷,躬身道:「夫人,我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這就拜辭了。」
大家各讓一步,相忍為國,豈不是美?「說著轉過頭去,自顧啾啾道:」他是這樣說的,對吧?「眼看啾啾頻頻稱是,夫人笑而不語,猛聽碰地一聲,地下跪了一個英俊年輕的,正是「小趙雲」燕烽來了。聽他咬牙道:「夫人!卑職與熊將軍是同年入伍的,您難道忘了,咱們都是您親自薦保的,夫人!您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說著說,竟爾重重叩下頭去,狀極悲憤。
好容易夫人停下腳來,那「啾啾」急忙上前,攙住了艷婷,在她耳邊輕輕說著:「夫人,今兒是元宵。」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自該合家團圓,萬不能動氣爭執。眼看艷婷深深吐納,輕咬貝齒,好似在壓抑什麼。良久良久,她終於回過頭來,道:「你……你要出門了么?」
阿秀消失無蹤,這會兒華妹立時升官發財,成了大家嘴裏的「華姊」。眾童內心旁徨,正等著大姊拿主意,卻聽她嚎啕大哭起來:「不要!不要抓走阿秀!不要!」說著沖向大門,竟也要追隨而去了。
「胡說!」華妹怒喝一聲,飛起小腳,厲聲道:「誰是你老婆?流氓!土匪!看我將你就地正法!」她連踢數十腳,剷除惡霸后,便又蹲到弱小身旁,柔聲道:「小弟弟,傷到哪兒了?」
「哇啊啊!」眾小童聽得此言,全數尖叫起來。阿秀與華妹對望一眼,忍不住搖頭苦笑。
可憐眾小童本是來提燈籠玩的,卻淪落到罰寫經書的下場,一時哭聲震天。
聽得夫人調侃,燕烽本已雙頰通紅,乍聽此問,麵皮更似失火一般,大驚道:「夫人說笑了!
每回家裡雞飛狗眺,十之八九與他老爺有關。「聽得天下父母一般黑,華妹不由感慨萬千,她望著阿秀,低聲道:「那……那你爹娘吵架,你會不會傷心?」阿秀哈哈笑道:「我傷什麼心?咱只要有飯吃、有衣穿,管他誰是誰!」說著拉注華妹的小手,笑道:「快走了,別理這幫瘋子,咱們自玩去。」
「站住!」朱載志心下不忿,忙攔住了道路,戟指暴喝:「你想帶走她,須先問我答不答應!」阿秀愕然道:「什麼?咱抱自己的老婆,還得請示你?你算哪根蔥啊?」
「啊呀!」、「好痛啊!」、「是誰亂摸我!」一片吵嚷之中,阿秀也點起了燈火,眾童睜眼一看,眼前赫然是間小屋子,但見四下高懸字畫花鳥,一張舊桌子上置文房四寶,卻是阿秀的媽媽平素作畫的地方、華妹滿心訝異,忙道:「阿秀,你不是說要給胡正堂治病么?怎帶咱們來這兒畫圖?」阿秀從桌上拾起一枝毛筆,喘道:「你說對了,咱就是來畫符的。」他將大門關上了,從包袱里抖出了包子點心,又取出了一疊簿本,喃喃地道:「好了,咱們先吃些點心、歇上一歇。一會兒再來幹活。」
阿秀啐道:「找他幹啥?」華妹皺眉道:「我一直沒聽到他說話。」
此時屋內並未點燈,二姨娘又是睡眼惺忪,自未發覺店中慘狀,阿秀怕事機敗露,便朝店門走了幾步,正要悄悄開溜,衣領卻給扯住了,聽得姨婆笑道:「你想去哪兒啊?難得回家,還不快來拜一拜你外公?」
眾童深怕挨揍,自也急急撇清,只有朱載志一臉傲笑,兀自傳令道:「來人啊,快來擦洗乾淨啦。」
眾童聽了這個聲音,心下先是一驚,后又一喜,都知正主兒到了。
一片寧靜中,鞏志咳了一聲,道:「回夫人的話,昨夜都督回來得晚,他看夫人睡得沉,便也不好驚動。後來兵部有事找他,他便出門去了。」鞏志說了半天,艷婷卻是睬也不睬,一雙大眼儘是瞅著丈夫。伍定遠卻似心不在焉,看他仰望夜空,非但不曾言語,連目光也不願轉過來。
阿秀叫苦連天,還不知該逃不逃,卻聽咳嗽聲響起,聽得一個女人道:「小紅?是你在外頭么?」阿秀心下大驚,還不及亡命逃走,卻見布幕掀開,走出了一https://read•99csw•com名老婦,她見了滿屋小童,竟是滿面驚喜:「阿秀,是你來了么?」阿秀自知無法搞鬼,只得乖乖上前,請安道:「姨婆。」
二姨娘滿心煩惱,卻又不好多說,欲言又止間,只得嘆道:「先別問了,反正你回家後記得和你娘說—聲,便說姨婆有事找她,明早請她回來一趟。」阿秀正要答應,二姨娘卻又靠到了耳邊,多加了一句吩咐:「記得,這件事千萬別嚷嚷,尤其不能讓你爹知道。」
全毀了,屋中滿地臟油,少說得擦洗一天一夜。眼看阿秀怒目望著自己,阿元嚇得雙手亂搖:「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
你快來啊!「聽得俠女呼救,阿秀只得苦臉嘆氣,便又轉了回來,只見華妹坐地而哭,鞋襪卻給扯脫了,那胖童卻把人家的鞋襪含在嘴裏,當作甘蔗般啃著。阿秀看得渾身發冷,顫聲道:「這……這算是什麼?」華妹哭道:「我怎麼知道?你快幫我搶鞋子啊!」
雪花慢慢飄了下來,只見月亮姊姊給烏雲遮臉,早已不見人影,只餘下黑洞般的北京城。眾小童雖有些害怕,但只要有阿秀帶隊,便等於吃了熊心豹子膽,只見他們一個跟著一個,「青龍郾月刀」當街開路,「八色寶船」緊緊尾隨,其餘紅金魚、小老虎也散發燈暈,便隨著秀哥浩浩蕩蕩而去。
一旁華妹討厭勤王軍,更是咬牙切齒,阿秀看在眼裡,怕在心裏,忖道:「乖乖,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我可小心在意了。」
華妹本在含羞穿鞋,一聽胖童哭嚷,猛地心頭火起,怒吼道:「大家殺了他!扔到永定河去!神仙姊姊不發威,真給當病貓?」
眾童笑得直打跌,朱載志卻還聽不懂,兀自哼道:「那還要你說,娃娃打小就孝順,人見人誇呢。」
伍定遠垂首望地,慢慢將目光撇了回來,隔得半晌,方才道:「你……有事么?」
阿秀「欵」了一聲,之後怪眼一翻,學著伍定遠的模樣,怒哼道:「嗯!」老大口風一漏,眾小童揣摩上意,立時對著阿元拳打腳踢,除滅敗類后,便轉上了幾個奸臣,諂媚道:「啟稟秀哥,這小胖子有眼不識泰山,居然玩了您的女人,您今日要不給他一個教訓,難保他日後不會再犯。一眾童齊聲大喊:」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秀哥,快打死他啊!「阿秀儼然點頭:「既然大家都這般說,我也不得不動手了。」
此時此刻,艷婷啟齒呼喚,伍定遠自也該聽見了。他一腳踩在馬蹬上,一手扶著馬背,看他的背影一動不動,當是在等著妻子過來說話。
阿元怕惹出事來,忙上前道:「啟稟秀哥,這小胖子其實沒做什麼壞事,您大人大量,既然教訓過他了,那便饒他一命吧。」
二姨娘獃獃看著地下的黑油,乍見整間店已如廢墟,當場尖叫道:「阿秀!給我滾過來!」
伍定遠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的老闆自是方今天子、一國之君,這卻要他怎麼說?
我只是聽說你天天寫信給咱家海棠,本以為你是想做咱們九華山的女婿,唉……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才知是誤會一場啊。「夫人話外有話,燕烽不覺啊了一聲,這才曉得錯失良機了,雖想說幾句場面話遮掩,奈何平日剛毅木訥慣了,話臨口邊,卻是吞吞吐吐,倒似得了幾分伍定遠的真傳。
阿秀咦了一聲,只覺這嗓音好生詭異,並非胡正堂所發,正迷惑間,卻聽華妹顫聲道:「秀……秀哥,你……你看背後……」
這話本是玩笑,誰知華妹聽了以後,竟爾閉上雙眼,慢慢靠了過來。阿秀大喜過望,趕忙張大虎口,正待吐舌相迎,忽聽「啾」地一響,阿秀腦門一熱,霎時心下大驚,這才想起自己早已成了矮腳虎,忙道:「等等!那個不算!我忘了墊腳!」正要重來一次,華妹哪來理他,早已笑嘻嘻地走了。
華妹微微訝異:「換鍋子?為什麼啊?」阿秀並不多言,便從櫥櫃底下拖出一隻新油鍋,看那鍋里油質清澈,透著一股清香,赫然便是一鍋上好新油。眾童訝道:「這是什麼啊?」阿秀掩住了嘴,悄聲道:「這鍋是新油,專給家人吃,灶上的是黑油,專給外人吃。」華妹茫然道:「為何要這般分啊?」阿秀道:「這是我姨婆的主意,她說黑油價錢便宜,食之有害,可以留給主顧吃,那才撈得到錢。」華妹悚然一驚:「那……那會吃死人么?」
「行了。」阿秀飄飄然地,舉起右手,制住了眾童的歡呼,隨即伸出腳來,朝胖童屁股上踩了踩,傲然道:「大家說說,我該怎麼處置這傢伙?」
吼地一聲,朱載志張口來咬,華妹嚇得驚呼縮腿,阿秀卻也趁機奪回了鞋子。朱載志見寶物給人偷了,不免又哭了起來:「小偷,你偷人家的東西,還給我、還給我……」
艷婷雖已年過三十,容貌卻仍絕美,看她說話時眼兒含俏、語聲帶嬌,不過略把玉腕來擱腰,便襯出那身豐臀長腿,曼妙身材。燕烽面紅耳赤,雖與夫人對面站立,卻不敢去看她的麗色,只好低下頭去,可夫人的繡花鞋入得眼來,卻又讓他神思不屬一陣,阿秀忍不住又感好笑:「這伍伯母真是裝傻了。人家哪裡是喜歡海棠?他是喜歡你呢。」
阿秀氣憤道:「嘿!你哭什麼。挨打的是我啊!」華妹把臉埋在阿秀懷裡,大哭道:「笨蛋!全都是笨蛋!我討厭我爹、討厭我娘,我討厭家裡每一個人。」
問了幾聲,卻沒人敢起來察看,華妹緊挨著阿秀,低聲道:「秀哥,你……你最勇敢了,不如你去看看吧。」阿秀大怒道:「為何是我去?你沒長眼么?」華妹含淚道:「我是小妹妹,不能隨意冒險。」這年頭大哥難做,阿秀心中千般詛咒,一時罵遍伍氏滿門,這才掀起棉被一角,偷偷朝屋裡瞧望。
胖童大吃一驚,眼見神仙姊姊落入魔掌,不覺氣急敗壞:「放開你的臟手,不許碰我的神仙姊姊!」阿秀笑道:「你的神仙姊姊?那我的呢?」說著摟住華妹的肩頭,便要帶她離開。
阿秀還在火頭上,自是呸了一聲,正待譏諷幾句,卻聽大宅里傳來叫喊聲:「載志,載志,你去哪兒啦?」
眾童發一聲喊?當即夾著胡正堂,全數亡命飛奔,唯獨朱載志一臉安詳,猶抱大腿來遮面。耳聽院里腳步雜沓,華妹越發焦急,忙道:「喂,快起來!我要走啦。」她喊了幾聲,胖童卻只一動不動,彷彿魂歸極樂,華妹情急之下,只得將他塞回了狗洞,隨即追趕吶喊:「秀哥,等等我啊!」
「不好!不好!」胖童本已奄奄一息,才給華妹的小手碰了,立時大哭大鬧:「娃娃要抱抱!抱抱!」華妹又驚又怕,卻又不好打人,只得作勢抱了抱他。胖童大為喜悅,忙朝華妹腿邊一趴,四肢蜷縮,便如小狗般睡了。
來人正是二姨娘,她以豆漿鋪為家,今夜早在後堂睡下。聽得異響,便來前頭察看,沒想卻撞見了阿秀。她蹲下身來,笑道:「大半夜的,我道是誰?果然是你這小鬼來了。」阿秀佯笑道:「是啊,我一想起姨婆炸的油條,肚子便餓了呢。」說著呼朋引伴:「大家過來,給我姨婆請安!」
世道不好,女輩當國,看這兩個女人一搭一唱,卻把幾個大男人僵在那兒,眾參謀心急如焚,鞏志卻只負手旁觀,並無多言之意。阿秀心下暗暗好笑:「這幫人真蠢得無救了。伍伯母這般厲害人物,她不去招惹別人,人家已是千恩萬謝了,現下有瘋狗衝著她家闖來,那還能有命在么?」
聽得來人是華山派的,眾童莫不驚呼出聲,阿秀呸了一聲,正要拊起袖子,一旁阿元忙道:「秀哥別惹他,聽說這胖子真是華山派的。」
燈籠列隊,來到侍郎府,阿秀照著先前模樣,趴在後門狗洞猛叫,不旋踵,門裡傳來凄慘低呼:「鬼……好多好多鬼……」
伍都督言簡意賅,說來說去,全是同樣的兩個字,當真是無聲勝有聲。艷婷也無所謂了,當下背轉了身子,不再多問一字,眼見妻子沒話說了,伍定遠便道:「沒事了么?」艷婷背著身子,淡然道:「沒事。」伍定遠點了點頭,正要駕馬離開,卻在此時,艷婷忽然笑了笑,道:「伍定遠,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婆今晚上哪去了?」
眾童早有此意,一時呼喊上前,隨著母老虎拳打腳踢,朱載志給踩得滿地亂爬,一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忽見路旁一人吹風納涼,卻不是阿秀是誰?霎時不顧一切,急忙抱住佛腳,大哭道:「父王!有人欺侮娃娃!你快救命啊!」
受苦受難,人生一次就夠了,瘟神,求求你高抬貴九九藏書手,放過她吧……
眾童忙裡忙外,在門前堆了桌椅,門外那人一連敲了幾十下門,喊道:「開門!屬下帶你們去平安處所,開門啊!」聽得門裡始終不出聲,便又茫然道:「怪了,明明吹笛子召急,怎又不開門呢?難不成是開玩笑么?」說話間,腳步漸漸遠去,阿秀鬆了口氣,道:「總算滾啦,這可放心了。」話才在口,忽聽一人笑道:「謝謝你了,省了我一番手腳。」
眾童駭然道:「什麼?他跑出去了?」華妹內心焦急,還不知該不該出去找人,卻忽聽巷外響起一聲尖叫:「鬼啊!」
轟然一聲巨響,巷中傳來雜物翻倒之聲,之後了無聲息,眾童藏在棉被裡,不知誰勝誰負,顫聲便問:「誰……誰贏了啊?」
伍定遠率軍出征,深夜回府,清早出門,乃是稀鬆平常的事。
阿秀哦了一聲,他靠到了胡正堂身邊,正要瞧瞧他的病況如何,卻見這小子口水亂流,居然抱著華妹啊啊鬼叫,好似色鬼纏身一般,阿秀大怒道:「臭小子,敢情又病發了是吧?!」正要重拳給他治病,卻聽狗洞里傳出叫喊:「等等我、等等我,載志也要去玩。」
都說「有奶便是娘」,朱載志認祖歸宗,倒也不失為一條活路。阿秀啞然失笑,便拉開了華妹,道:「好啦,打也打夠本了,快找地方歇歇腳吧。」
正吃間,朱載志忽地拉了拉阿秀的衣服,低聲道:「娃娃想吃炸油條。」阿秀嫌他羅唆,正要罵他兩句,眾童卻也嚷了起來:「對啊!對啊!咱們要吃炸油條!」
「呀啊啊!鬼來啦!」寒風吹來,燭火受風而熄,房中頓然漆黑,眾小童身處黑暗之中,無不哭叫奔逃。阿秀卻已爆出虎膽,憤然沖向前去,嚷道:「操你媽的臭鬼,操你祖奶奶!操你祖宗十八代!」華妹慘然道:「不許說粗話!」在尖叫聲中,卻聽咚地一響,阿秀已然關上了窗扉。
「父王……父王……」胖童不耐打,才給掌力擊中,便已倒地抽噎,好似傷重不治了。華妹吃了一驚,也是怕自己打傷了人,忙顫巍巍地過來察看:「小弟弟,你……你還好么?」
眾童大喜道:「對啊,只有壞人才會騙小孩開門,秀哥真聰明啊。」
眾童大驚道:「鬼!」正驚悚間,又聽屋頂傳來說話聲:「奉上喻,屬下不是鬼,屬下是帥金藤,座次二十三,應五里笛之召來此,敢問大掌柜府上哪一位召喚?」
華妹訝道:「周至元,你怎也在這兒?」阿元道:「我是跟我爹來的。他看胡伯伯今晚沒去紅螺寺,心裏擔憂,便來瞧他了。」
「這兒!這兒!」胖童大哭起來,立時拉開褲帶,便要請神仙姊姊驗傷。華妹心下大驚,萬沒料到武林里危機四伏,霎時急急拍出一掌,怒道:「滾開!」
這話倒提醒阿秀了,這胡正堂天性聒噪,便算痴獃以後,平日也是鬼叫不休,沒一刻清靜,阿秀咦了一聲,忙扯開大嗓門,喊道:「胡正堂,你在屋子裡嗎?」
聽得「抱」這一字,華妹還未移步,朱載志已然狂沖而來,看他勇冠三軍,一時飛身而至,急撲而上,二姨娘給他這麼一撞,不免「啊」地—聲慘叫,險些閃著了腰。
道上寒風冷雪,伍定遠早已去得遠了,眼見艷婷怔怔不語,那啾啾便又大起了膽子,攙住了她,輕聲道:「夫人,要不要婢女去追他回來?」
艷婷當眾呼喚,眾人也才醒覺了一件事,伍定遠根本未曾與他的妻子交談,甚且從頭到尾不曾往她身上瞧過一眼,便如沒見到這個人似的。
華妹倒也不推辭,逕自走了過來,看她雙手握住鍋柄,嫣然一笑問,猛聽「嘿啊」一聲怒吼,鳳眼圓睜,青筋暴露,竟已舉起了黑油鍋,搖搖晃晃來走。眾童看傻了眼,朱載志更是錯愕震驚:「假的,這不是神仙姊姊,這……這是假冒的……」
眼見眾童瞧著自己,朱載志自是揚首高哼,這會兒便不打自招了。阿秀見姨婆心神不寧,忙道:「姨婆,你好奇怪啊,到底怎麼啦?」
連喊數聲,屋內不聞應答,阿秀內心慌張,忙朝床上察看,卻見眾童屁股向外,頭臉全藏在棉被裡,自也分不清誰是誰,只得嚷道:「大家報數!」棉被裡一、二、三、四地喊了起來,堪堪報到了「五」宇,卻沒了下文。
華妹臉上一紅,忙道:「那……那該怎麼辦?」阿秀也不知來人是何身分,沉吟半晌,便道:「別慌。這人若真是救兵,便會乖乖替咱們看大門。倘要過來騙咱們開門,便是壞人無疑。」
惡鬼站在窗邊,隨時會闖入屋內,眾小童驚嚇哭泣,不知所措,那朱載志卻甚遲鈍,非但不知害怕,兀自訝道:「有鬼么?男鬼還是女鬼?「滿心好奇間,便去窗邊探看女鬼姊姊,赫見窗扉處現出一顆腦袋,頭戴面具、青面撩牙、舌頭外吐一尺,直嚇得朱載志大哭道:」呀啊啊!妖怪姊姊啊!「鬼魂飄走了,屋外也靜了下來,但覺冷風颼颼,好似鬼魂時時都會回來,華妹俏臉慘白,忙拉來了阿秀,低聲道:「剛才那是什麼?」阿秀喃喃地道:「我也不曉得,好像……好像真的是……是……」華妹嚇了一跳,忙遮住阿秀的嘴:「別說那個字,那是忌諱。」
朱載志怯怯地點頭:「娃娃也喜歡吃包子。你會分給我么?」
「嗯。」伍定遠低頭垂目,神色木然。眼看大都督惜字如金,鼻哼過後,了無聲息,眾人自是暗暗擔憂。艷婷竭力調勻呼吸,忍氣道:「你……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說著冷冷一笑,便揪起了胖童的衣襟,森然道:「臭小子,大爺本想饒你一命,奈何你調戲我老婆,罪不可恕,可別怨我心狠了!」
阿秀低聲道:「你放心吧,別人說話還有假,可我爹爹絕不會騙人。」阿秀的爹爹便是本朝第五輔,此人威信卓著,乃是京城一等一的人物,自不會拿兒子的性命安危開玩笑。華妹聽得此言,心裏多少踏實幾分,正要回話,忽聽屋瓦上輕輕一響,好似真有人落了上來。
阿秀打小聰明,自知世上壞人詭計多端,或笑裡藏刀、或聲東擊西,一會兒若要開門揖盜,那可後悔莫及了。忙道:「華妹,你說話清楚些,替我去問一問。」
「神仙姊姊……」背後傳來啜泣聲:「你要去哪裡?」華妹回頭—看,驚見地下趴了名胖童趴在地下,目光吊直,直朝自己的兩腿間蠕動而來。
話不在多,點到為止,耳聽清脆的馬蹄響趄,鞏志率眾上馬,便朝北方走了,眾參謀離開,府前便只剩下主僕二人,只見艷婷悄立門前,若有所思,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驀地回過頭來,瞧那目光盡處,卻在瞧向定遠的去處。
要是有怪人騷擾地,你得趕緊和姨婆說。「阿秀大奇道:」怪人?誰啊?」
臘月時胡正堂來楊家作客,誰知無端成了個白痴,好容易病情稍有進展,沒想又給鬼怪擄走了,想起兩件事部與自己脫不了干係,阿秀自是叫苦連天,—時翻箱倒櫃,連夜壺也打開察看,卻總是找不到人。
眾童聽這嗓音極為陌生,不覺「咦」了一聲,正疑惑間,忽聽腳邊傳來悉窣怪響,阿秀低頭一看,驚見炕下鑽出一顆腦袋,青面獠牙,舌頭外吐,兀自哈哈笑道:「大家好。」
看伍崇華不愧父兄之名,筋骨遠比常人粗壯,這會兒便現出真身了。轟然巨響中,她奮力放落了偽劣黑油,便又來扛舉香香新油,好容易做完了苦力,正要擦抹熱汗,卻見眾童一臉駭然,全在瞧望自己,華妹忙伸出手指,抵腮憨憨一笑,嬌聲道:「來炸油條啰。」
眾童聽那小胖子姓「朱」,此乃皇族之姓,又看他身穿黃袍,衣裝尊貴,手上還提了只龍形瞪籠,料來身分頗不尋常。眼見眾童獃獃瞧著自己,那胖童竟爾「哼」地一聲,仰起了胖臉,之後袍袖一拂,傲然道:「聽好了,我叫做朱載志,我爹爹是川王爺,我爺爺是開國太祖,我以後是要當皇帝的。你們要想升官發財,都得巴結我。」說著挺胸凸肚,等著眾童叩首謝恩。
此時天寒地凍的,卻能去什麼地方歇息?正煩惱間,卻聽阿秀笑道:「瞧,咱們到哪兒啦?」
眾童一個追一個,堪堪奔過了兩條大街,隊伍總算停了下來,華妹鬆了口氣,正要上前與阿秀說話,忽覺腳下給人一扯,竟爾撲地倒了。
十年了,過去伍大爺長、伍大哥短,兩人從來客客氣氣,今夜都督夫人卻直呼其名,連名帶姓一起叫了。眾參謀聞言一驚,心知不妙,忙將目光向地,不敢言動。伍定遠卻如耳聾一般,正要催動韁繩,鞏志卻攔到了跟前,低聲道:「都督,夫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