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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知地知(1)

第五章 天知地知(1)

「去。」唐王爺閉上雙眼,淡然道:「為求改革,朕願意犧牲性命,何況一點小錢?無論任何人、任何事,都別想讓我起來。」
滿場太監都呆了,他們瞧著手上的半截兵器,正駭異間,忽聽「剝」地一響,聲如裂帛,眾太監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棉襖裂開,露出了內衫,正待伸手去掩,又聽「嗤」地再響,內衫綻出了一道裂縫,露出了赤|裸胸膛。
還在哽咽悲泣中,唐王爺等人早已走了,遠遠聽得小太監吶喊:「總管,咱們還等著偷考卷,您到底來不來啊?」房總管趕忙答應了,臨行前不忘對著破洞一陣亂踩,把小破洞踹成了大深坑,看這坑洞如此巨大,日後便有瞎子進宮,那也不至於摔下去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驟然間,唐王爺喉頭髮出大吼,他抖開了黃袍下襬,遙望南面,便朝寶座即位。
一片疑惑中,聽得一名太監大聲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王爺怕誰了!」唐王爺微微一笑,道:「我怕誰啊?」那太監吶喊道:「王爺是怕魯王允跖,他比您還有錢!」
「午門」之後的第二關,便是奉天門大廣場,時在黑夜,房總管率先踏入大內,但見廣場上黑沈幽靜,望之深不可測,唐王爺深怕給御前侍衛撞見,自是提心弔膽,眾隨扈也是亦步亦趨,房總管吃吃笑道:「王爺啊,今晚萬歲爺上紅螺寺禮佛去了,這大內里就屬您最大,您一會兒便算要直闖後宮,那也是悉聽尊便埃」
「赫!」眾人大驚之下,急忙搗住胸口,就怕開膛剖腹了。唐王爺哈哈笑道:「放心,我這『瑞佐』下手很有分寸。他此番隨倭國貢使來京賀歲,便給本王借來用了。大伙兒品鑑品鑑,瞧瞧本王的三萬兩銀子值是不值?」
權勢之路的第三關,便是這座「金水橋」,無論是黎民百姓、乞丐土匪,只消能通過這座金水橋,從此便能鯉魚躍龍門,成為國家要人。唐王爺遙望橋面,想起本朝歷代的權臣事蹟,不覺心生感慨,道:「總管大人,伍都督他們早朝謁上時,都得跪在這兒吧?」
後宮乃是帝王寵妃群居之所,實乃禁中之禁,唐王爺聽得如此犯上言語,自是嚇得魂飛魄散:「總管!本王生平從未進宮,難得來此,您……您可別開玩笑,朱郅吃罪不起!」
政變之道,便得賭上身家性命,眼看劉敬的下場就在眼前,房總管已然跪倒在地,掩面哭道:「不要……我再過兩年就可以告老還鄉了,王爺,你饒過我啊!」其餘太監見老闆哭了,更是哭聲震天,已是磕頭如搗蒜,唐王爺嘆了口氣,道:「總管,做大事豈能惜身?你可別讓我失望了。」他走上兩步,正要伸手相扶,猛見房總管翻身跳起,喝道:「中!」
太祖殺人狂、成祖殺人魔,古來要干大事的,很少不殺人,而想要殺人不償命的,便得掌大權。至於哪張位於權力最大呢?那就不必多說了。不過唐王爺自己也清楚,這條路事走不通的,他只是皇帝的遠親,連寶座的扶手也沾不上邊,這個皇位決計輪不到他。所以唐王爺很早就明白,他若想超越太祖、成祖,高居王者之上,他便得走第二條路,那是足與帝王大權相抗的力量:「有錢能使鬼推磨」。
眾人恍然大悟,方知天子寶座非比尋常,凡人一旦坐了上去,非但一輩子起不了身,怕還要父傳子、子傅孫,千秋萬代全黏了上去。唐王爺心下嘆息,他瞧著天子寶座,忽地想起自己的改革大業,不由嘆道:「英雄好漢、騷人墨客,莫不是匹夫……唉……天下俊傑雖多,可真要坐上了寶座,又有幾個會甘心情願下臺呢?」
眾隨扈驚惶不已,趕忙低頭來看,驚見橋上躺了塊爛石板,正中破洞,凹凸不平,中間還長了兩根雜草,不免讓人摔上一跤。唐王爺駭然道:「總管大人,這宮裡不是花費億萬兩么?怎不把這破磚補上?」
當皇帝,這當然是說笑的意思。想當皇帝的人太多了,朱郅不過是個郡王而已,縱使北京大瘟疫,皇族死大半,這皇位怕也輪不到他。所以「郅」這個字也和避諱無關,而是按族譜排來的,便如川王郢,徽王祁,他們的名字都長了個耳朵,這就叫祖宗遺教,更改不得。
眾太監微微一愣,看此地空曠寂寥,一無古玩、二無珍寶,不知何以值得遊覽?房總管眉頭一皺:「王爺,這兒真沒什麼好瞧的,您要觀光遊覽,不如回去奉天殿吧?」正待要說,忽然手上一緊,卻又多了疊厚厚的銀票。聽得唐王爺道:「總管,本王就是想瞧這兒,可以么?」
「隆慶帝?」眾太監大吃一驚,看這隆慶皇帝不是別人,而是武英、景泰之父,天下第一正統之君,想他乾綱獨裁,根基穩固,卻不知為何亂挖自家牆角,莫非想自己鬧政變不成?
奇門兵器對決東瀛倭刀,雙方人馬對峙僵持,唐王爺有八名隨扈,東廠則有十二名太監,唐王爺頗為大方,道也沒有要脅人質,只走到房總管身邊,微笑道:「公公,咱們剛好來練練兵,看是妳的人馬強,還是我的手下行?」
夜玥珠來了,只見唐王爺掌中多了一顆寶珠,熒熒生輝,光柔如滿月,正是名列稀世奇珍的「出海明珠」,此物藏於深海,夜照寒洋,可說百年難得一見的寶物,唐王爺卻拿來當油燈用,足見比人富甲天下,果是名不虛傳。
唐王爺一路唉聲嘆氣地走著,想起易容術,便想起九華山,想起九華山,立時想到了那張國字臉,忙道:「總管大人,本王那件『百壽甲』如何了?您交給伍都督了么?」房總管笑道:「放心,東西早就進了伍家大門,包您萬無一失。」
怎麼辦?怎麼辦?萬籟俱寂之中,唐王爺獃獃看著寶榻,忽然間,他心口一熱,瞳孔放大、呼吸加促,眼裡也看到了第三條路。
「午門」乃是宮城第一道防線,要想夜半開啟,價碼自然不低。房總管儼然而笑,正要將賄賂收為已有,忽見小嘍囉口涎橫流,想來都在嗷嗷待哺了。房總管哼地一聲,道:「瞧你們眼紅的,全賞給你們了。」
嘩啦一聲,水溼濺地,殿上多了兩處水窪,轉看那東瀛武士,卻已還刀入鞘,自向王爺欠身。唐王爺微笑道:「房總管,勝負已分,你有何話說?」房總管大怒道:「誰輸了,我的手下可都還活著!」話聲甫落,卻聽噹地一響,地下摔落了半截鐵尺、跟著一截拂塵墜落下地,轉瞬間,鐵牌、鐵尺、緞帶軟索,全都斷做了兩載。
「王爺!」天外飛來橫禍,房總管自是慘叫道:「咱家可沒礙到你啊!」
天子寶座不是尋常地方,它位於京城的中軸線,當一個人來到了天子寶座上,一旦端正居中,目光向南,霎時身子便會那條軸線對齊,當此一刻,奉天門、午門、五鳳樓、承天門,乃至於各衙門、各法司,全京師的景物都要給這條線切作整整齊齊的兩半,那威嚴之重、氣魄之大,便如跨坐到神龍脊上,足以掌握天下。
「值得!值得!」房總管自知性命垂危,忙來哈哈大笑:「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眾太監也是見風轉舵之輩,好容易死裡逃生,忙學了上司的模樣,只管歡笑磕頭。唐王爺笑道:「獻醜了、獻醜了,來,總管大人,咱們閒話少說……」自朝密道入口一指,微笑道:「來,咱們一起勇闖鬼門關,見識一下陰曹地府吧。」
唐王爺心下一驚,想他造過無數精緻園林,乃是本朝建築行家,聽得花費如此巨大,自是滿面意外,道:「億萬兩?不過是挖條大水溝,怎須花上這許多錢?」
正統朝第一高手,便是伍定遠,他手掌重兵,對正統皇帝又極忠誠,京城裡若有人造反叛亂,第一個對手便是他,看這天竺高手武功再強,在「一代真龍」眼裡,卻又值得幾文錢?
「行……」房總管打了個哈欠,道:「咱們捨命陪君子,這便陪您逛鬼屋吧。」一行人拾階而上,來到了殿里,果然四下空蕩蕩的,真不知該瞧些什麼,房總管嘆道:「王爺啊,想看什麼,儘管看吧。可別說咱家攔著你啊。」
眼看房總管仰天狂笑,眾太監也是擠眉弄眼,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說著將手一伸,掌心向上,唐王爺自也急急取出銀票,一人賞個一張,算是見者有分了。
聽得此磚如此怪誕,唐王爺自是瞠目結舌,眾太監也是面面相顱,都感不可置信。房總管搖頭晃腦一陣,又道:「你們以為咱家肚臍眼裡放狗屁是吧?聽好了,這塊磚不是普通人站的,而是三代大都督早朝所立之處。每逢國家有難,他們便要恨恨一腳,不只秦霸先踢過、柳昂天踹過,連伍定遠也時常補個兩腳,您瞧這四十年踢打下來,這塊磚頭便如咱們的苦難河山……」說著捧起爛磚,哭道:「破碎了……」
「嗤……」唐王爺仰起頭來,龍鼻噴龍聲、傲容道:「朝廷積弊已深,朕要改革一切。誰敢阻撓,誰就得死。」眾太監聽得毛骨悚然,房總管便搖了搖手上鎖匙,朗聲道:「王爺,別開玩笑了,您的錢都在這兒,您若還想拿回去,那就下來吧。」
這年頭兒子上戰場,陣亡的卻是親爹無疑,看一會兒替兒子偷到考卷以後,還得找個高手幫忙作答,只是幾位翰林索價太高,答題功夫又不怎麼樣,說來倒也是個煩惱。只是麻煩不只一樁,畢竟答案擬好之後,還得要兒子來背,九_九_藏_書偏生載昊記心不好,到時他若吵著要小抄,不免又是一樁麻煩事。算了……還是易容術管用吧……反正皇上沒看過載昊,乾脆自己喬裝易容,扮成十歲小孩上場,哪就什麼錢都不必花了……
哈哈!唐王爺發了,他雖無皇位在身,卻能坐擁錢莊、布莊、大糧倉,加上愛將們替他跨足朝廷兵器監的生意買賣,錢滾錢、利滾利之下,他的錢財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所以每當唐王爺數著銀票之時,他就很慶幸自己沒當上皇帝,因為他的財富早已高居王者之上,再也不受朝廷節制。比起當年的太祖、成祖,他更逍遙、更快活、更隨心所欲,他才是古往今來、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房總管話聲才出,右手拂塵立時拋向眾護衛,旋即左手暴長,便朝唐王脈門扣來。口中更已大聲喊叫:「來人!速去通報伍爵爺!便說唐王朱郅有意謀反!」
給錢是有順序的,大頭目肚子沒飽,不可以給小嘍囉吃香蕉。眼看唐王爺一臉賠罪,房總管哼了一聲,便把銀票握入手裡。看他手腳好生俐落,不過把銀票一捏,稍稍伸指輕撥,便已測出掌中共有百張銀票,面額一張百兩,算來共是壹萬兩整數到手。
「總管……」唐王爺要解說機密了,他摟著房總管的肩頭,附耳道:「老實告訴你,本王拿到了……」說著瞇眼而笑,比指向天,道:「天牌。」
衹片很薄,作用卻像鑰匙一樣,因為上面寫著一行字:「奉天銀鋪本票一百兩」,銀票塞入大門,但聽嘎地一響,宮門果然開啟了,只見左掖門裡伸了顆腦袋出來,細聲而笑:「哎呀,王爺啊……您可總算大駕光臨囉。」
時在深夜,滿天星辰匯聚,拱衛帝座尊嚴。唐王爺卻慌了,他獃獃地含著那口痰,卻不知該當如何,因為他已經騎到龍背上了,他痴痴看著那張寶座,想起一輩子給它勒索銀錢,真想吐上一口痰,將它徹底毀去,可轉念想起它背後的隱意,卻又不忍心這般做。
看這政變實乃孤注一擲,一旦出手,等同賭上了九族性命,眾太監一聽自己要下地獄,頓時哭聲震天,唐王爺嘆了口氣,道:「房總管,咱們打都打過了,你可賞個臉吧。」說話間八名隧扈圍攏過來,已將房總管團團包圍,只見天竺修士靜默在前,東瀛劍客虎視於后,一旁還有六名異域人士,個個神光炯炯,均非尋常人物。
方今朝廷郡王中,也有一位大富豪,那便是世居東昌府的魯王允跖。此人靠著父祖澤蔭,家中藏了大筆金銀,未必不比唐王的財力。耳聽眾太監胡喊亂嚷,唐王爺卻忍不住哈哈大笑:「幾位公公啊,魯王買櫝還珠,貽笑天下,他的錢是死錢,豈同本王的生生不息、源源不絕?你們若拿這個守財奴與本王相比,可難免讓天下人恥笑了。」
眼看王爺如同老僧如定,黏得十分牢固,眾太監慌了起來:「總管,現下該怎麼辦?可要去找麗妃過來?」房總管苦惱萬分:「沒用的,他的癥狀很怪,比之徐王爺、豐王爺都不同,我看麗妃便算脫|光了,他也不會看上一眼。」
等侯半晌,老天爺固然毫無動靜,連眾太監也在低頭打盹,想來都把他當成了瘋子。房總管自討沒趣,只得喝道:「懂了么?反正咱們宮裡花費億萬兩,樣樣都是無價之寶,今日可讓你們鄉下人大開眼界!」唐王爺喃喃地道:「是、是。」他不敢與之爭辯,正待快步離開,忽然「啊」地一聲慘叫,身子向前撲倒,摔入眾隨扈的懷抱中。
房總管訝道:「怎麼了?王爺閃到腰了么?」正要上前察看,卻聽唐王爺嘆道:「你走開,不許靠近。」眾太監上前兩步,訝道:「為什麼啊?」唐王爺戟指暴怒:「滾開!你們這幫假改革,竟想逼定股這個真改革,以為朕不知道么?全都滾!」眾太監瞠目結舌,想不到這改革還有真假之分,眼看唐王爺盤據不走,想來是要死在寶座上頭了。房總管苦笑不已,只得道:「王爺,算了吧,管你真改假改,你也只有百年好活,快下來吧。你改不完的。」眾太監也道:「是啊,王爺,人孰無死,天下積弊又深,您還是早點下來休息吧。」
「總管……」唐王爺仍然有些擔憂,低聲道:「您這考題……應該是只賣我這一家啊?」房總管喝地一聲:「當然了,王爺和本座何等交情,怎可能一題兩賣?大小通吃?」說著拍了拍王爺的背心,安撫道:「放心,您這回是獨門獨家,到時進了考場,您便知道了。」
「大胆。」兩道目光微斜,唐王爺沈下臉去,森然道:「你想阻撓改革么?」眾太監面面相覷,房總管也是一頭霧水:「改……革?王……王爺要改革什麼?」
驚惶哭喊中,眾太監已要奔出殿去了,唐王爺卻不驚慌,淡然道:「瑞佐。」啪啪兩聲亮響,地下鄉了雙木屐,眾太監咦了一聲,還不及繞路,眼前卻又多了雙赤腳,看那腳拇趾黑巴巴的,與其餘四趾分得極開,形樣詭怪,不知是哪個地方的人物。
唐王爺訝道:「出亂子?」他左右瞧了瞧,卻也沒見到巡查守衛,忙道:「四下無人,能出什麼亂子?」房總管嘆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張寶座有點……有點黏,不論誰上去了,都得給死黏在上頭。」
眾太監啊了一聲,這才想起自己也是有武功的,霎時便也亮出了隨身兵器,有鐵牌、有鐵笛、有鐵扇,甚且有玉簪玉梳,全都是宮廷日用之物,想來眾太監平日里不便公然帶刀,便練就了這些奇門兵器,料來其中必有機關妙用。
這話倒是提醒房總管了。當年知曉此間機密的,說來不過江劉柳幾人而已,待得東廠覆滅、正統復辟,朝廷里死傷慘重,這條密道的祕辛便給人遺忘了,看唐王爺輕而易舉地找了出來,其中定是有什麼緣故。
「混蛋。」唐王爺附耳過去,森然道:「你老房是個局外人,隨時可以抽腿逃命,可我和載昊呢?你想這一局要是玩輸了,咱們父子還會有命在么?」
「鎮國鐵衛」行事隱諱,卻總是無所不在,如影隨形。是以朝廷里上至帝王,下至知縣,每個人身邊都跟著一個黑影,他們爭權奪利,相互激戰,卻不知道自己並未離開那隻大棋盤,也走不脫「影子」為主人設下的局。
房總管情知如此,偏又猜想不出,只得道:「這……這莫非是皇帝自己挖的么?」唐王爺嘆了口氣,道:「答對了。不過這條密道不是景泰朝開挖的……」他伸手輕撫石壁,嘆道:「這是隆慶帝鑿出來的。」
卻說唐王爺簧夜入宮,所為何來?原來是為兒子偷考捲來著。原來這回挑選東宮太子,為免人情舞弊,皇帝便下令採科舉之法,分文武兩關比試,以來考較八大世子的文武才略。本想這個法子公正,誰也不偏袒,沒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房總管居然私底下賣起了考題,倒真是萬萬料想不到了。
「鎮國鐵衛」四字一出,四下一片寂寥,全場太監噤若寒蟬,只聞殿外颼颼風響,吹得窗格子震動,彷彿有人在旁窺看一般。唐王爺嘆了口氣,眼見房總管的右臂清白,不見記號,便替他掩上了肌膚,嘆道:「你說對了。鎮國鐵衛一日不除,別說我兒子載昊能否當上皇帝,便連咱們家的這個大好江山,也要給這群賊子順勢叼走。」房總管臉色慘白,一時低下頭去,竟是久久吭不出聲。
身為一個皇族,唐王爺還沒出生前就有名字了,除此之外,他還有很多東西等著繼承,按本朝律典,每位郡王都有千畝封邑,另有俸祿萬石,除此之外,他還有百來名親兵、上千名僕役,當然他什麼正事都不必去做,他只消每天躺在家裡享福便成了。這聽來很是快意,可對胸懷大志的唐王爺來說,卻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自古帝王黃袍加身,莫不靠著兇殺拐騙,好容易拼掉了半條老命,爬到了龍背上,豈肯輕易下來?也難怪歷代帝王交出大權,若非一命嗚呼,便是給逼宮斗垮,要想找一個甘心捨棄帝位的,那是絕無僅有了。房總管笑道:「行了,行了,這世上要真有個自願下台的,若非瘋子,便是傻子,那他又怎麼爬得上皇帝位啊?」眾太監也笑道:「是啊,要真有這般怪胎,那可是聖人了,咱們又何必讓他下台呢?」
房總管忽聞此言,不禁咦了一聲,道:「王爺您……您何出此氣餒之言?您是覺得咱家出賣你了么?」唐王爺搖頭道:「總管別誤會,本王對你只有感激,並無分毫不滿。」房總管嘿地一聲,索性把話說開了,大聲道:「既是如此,王爺何故出此下策?我給你四處奔走,受盡了人家的冷眼,你卻在這兒作怪?王爺!您真那麼怕『臨徽德慶』?」
房總管大為駭然,要知關節受制極為疼痛,一旦給人絞鎖壓制,那便再也掙脫不了,豈料此人不痛不癢,輕而易舉便已脫離掌握?房總管大為驚慌,正要反身禦敵,忽覺關節一痛,跟著肩頭一股大力傳來,逼得他雙膝跪地,竟給對方牢牢制住了。
唐王爺嘆道:「公公別老是裝傻,本王在朝廷里真正大敵,便是……」他把手一提,背後東瀛武士登時喝地一聲,拔刀出鞘,直朝房總管砍去。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屁股往往也越黏,房總管心念微轉,自知不能用強,便裝做恭九九藏書順的模樣,上前道:「王爺有心改革,造福萬民,咱家是一萬個佩服,只是王爺啊,改革人人都想,不單王爺一人,您改革了這許久,是不是該下來歇一歇,換別人上去了啊……」眾太監忙道:「是啊,王爺,咱們也等著上去改革哪。」
這是生死之戰,載昊若成了皇帝,第一個掃除的便該是「鎮國鐵衛」。否則他只能做個木偶隗儡。同樣的,「鎮國鐵衛」也不會手下容情,他們定會提前發難。如此看來,唐王爺深謀遠慮,他已經看到立儲案之後的局勢,也難怪他要行此險棋了。
唐王爺益發火大了,什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俸祿全出於他「萬稅爺」的口袋,偏偏這幫土匪還要自稱聖賢,滿口的朝廷德政,一臉有恩自己的模樣,所以唐王爺老早就立下了大宏願,他這輩子雖與帝王寶座無緣,可他遲早要來到天子榻前,狠狠吐上一口膿痰,方解心頭之恨。
確實漂亮,房總管手上拿的是一顆紅寶石,其狀如卵,色澤之深,更是宛如鮮血,拿在手上,竟染得衣衫面孔皆成殷紅,足見此物色光之純。房總管揉了揉眼。他雖說久居宮中、見慣了奇珍異寶,卻也沒見過這般巨大的紅寶,他情知有異,喃喃便問:「王爺……這東西如此珍異,不會是買來的吧?」唐王爺微笑道:「當然下是,這是一個女人交給我的。」
錢大還是權大?按唐王爺的法子,這可以用價錢算。就拿柳昂天的兵權來說,他麾下共有十萬大軍,小兵月俸十兩,全營月支總計達百萬兩,加上兵器戰馬、死傷撫卹,往往要以倍數計。所以柳昂天一個月得從府庫里搬走近二百萬兩,看唐王爺號稱鉅富,實則家產不過三千五百萬兩,若要讓他供養柳門大軍,卻能支應到幾時?
眼見寶物在前,唐王爺忽然嘿嘿一笑,霎時仰天啊了一聲,運起了一口膿痰。眾太監遠遠看著,猛見唐王爺鼓起腮梆子,這口痰竟是又濃又多,莫不大吃一驚,正要上前攔阻,房總管卻只微笑搖手,示意無礙。
「他媽的……」眾太監驚駭萬分,看這唐王爺自己獻身改革還不夠,居然連兒子也要插一腳,看他們父死子繼、兄終弟即,真不知要伊於胡底了。
養心殿位在乾清門西側,鄰近皇帝寢宮,目下已是八世子的御試闈場,若非房總管監守自盜,怕也不容易闖入。眾人繞過金鑾殿,朝西行走,忽然經過一座大殿,但見此殿冷冷清清,黑暗中顯得極為陰森,唐王爺停下腳來,問道:「總管,這是什麼地方?何以如此陰森伯人?」房總管嘆道:「這就是仁智殿,咱們皇上駕崩以後,便要在此停靈。」
唐王爺笑了笑,便將夜明珠交給了天竺高手,命其當前領路。眾人沿途向前,一連走過數百尺,但覺密道晦氣惡臭,真不知積了多少泥塵,房總管掩著鼻子,憋聲道:「這劉敬也真了得,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挖了這個大洞。」唐王爺笑道:「總管此言差矣,劉總管雖說神出鬼沒,能人所不能,可您自己瞧瞧,這密道像是偷偷挖出來的么?」
房總管順著話頭來說,自是要深入唐王的內心,慢慢將他誘騙下來,果然唐王爺身子微微一動,喃喃地道:「對啊,朕好像坐太久了……」眾太監大喜過望,正要上前相迎,忽然唐王爺「啊」了一聲,屁毆一重,便又安坐回去,再次閉目養神起來。
房總管凝視著面前的黑洞,心下卻隱隱生出希望,雖不知「天女」是否便是傳聞中的那個女人,可一旦她真已來到中原,局勢當有所改觀。他一咬牙,想起富貴險中求的道理,當即衝上前去,嚷道:「王爺!讓咱家助你一臂之力!」
房總管連猜數人,無一得中,還想磨耗時光,卻見那東瀛武士「瑞佐」提著兇刀,慢慢朝自己走來,房總管渾身發抖,顫聲道:「王爺……到底這朝廷里是誰要對付您啊……您……您快請說吧,老房給您拿主意……」
唐王爺放軟了身段,又求又嚷,奈何大門閉鎖,關得十分緊合.真讓人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隨扈低聲道:「王爺,您可是忘了什麼暗號?」唐王爺啊了一聲,這才想起了那件法寶,忙從懷中取出一疊紙片,從門縫裡塞了進去。
房總管瞇眼道:「我的這份不用了,都給你們吧。」眾嘍囉慌道:「不行啊,大家一人五十兩,總管拿個五百兩,那也不為過埃」五百兩硬要塞來,房總管卻也不推辭,便又揣入了懷中。正要說幾句場面話,忽見唐王爺張大了嘴,只在駭然瞧著自己。房總管臉上一紅,忙道:「王爺久等了,來、來,快請這邊來。」
若說朝廷是只大棋盤,正統皇帝是城池裡的「大將」,伍定遠是手握兵權的「相」,六部尚書、五寺寺卿則是「車馬炮」,至於這個鎮國鐵衛,他們不是兵,也不是卒,他們就是那隻大棋盤。
離開了奉天門,迎面而來又是一座巍峨大殿,石階雕龍,其下環繞三級金臺,卻是三大殿之首的「奉天殿」,此殿建築宏偉,昭顯威儀,便是俗稱的「金鑾殿」,房總管駐足下來,問道:「王爺,您想進殿看看么?」
紫雲軒,朝廷第一外戚勢力,頭號人物便是瓊武川。此人勢力滿佈朝野,女兒更是當今皇后,若要與唐王爺唱反調,自是大敵一個。聽得此言,唐王爺卻是捋鬚而笑:「公公這話就沒見識了,瓊武川若真有雄才大略,景泰朝時早已擠身權臣之林,何須等江劉柳全死光了,方來正統朝里逞勇鬥狠?」說著搖頭恥笑:「此人倚仗女兒裙帶,非英雄也。縱能得意於一時,亦不得久。」
「大內」是個神祕地方,裡頭共有三種人,人數最多的是女人,獨一無二的是男人,至於操賤役、受欺凌的,則是第三種人。他們既非男人,亦非女子,他們俗稱「公公」,官名「太監」,現下唐王爺就是來找一個「公公」的。
「總管大人……別要自欺欺人了。」唐王爺嘆了口氣,朝房總管斜了一眼,淡然道:「您也應該曉得的,載昊早就沒希望了。」
「我的媽啊!」鬼門真箇開啟了,房總管魂飛天外,眾太監也是駭然出聲,一個個滾跌在地。
房總管搖頭道:「王爺,這是質押,不是搶你的。您一會兒看過金臺寶座,咱家自會把押金還給您。」唐王爺哼了一聲,只得把腰間一大串鎖匙扯了下來,悻悻然道:「三千五百萬兩現銀,四十箱金條,十二省錢莊通行的飛錢,全都在你手上啦。」眼看金庫鎖匙在此,眾太監莫不嘩然出聲,房總管卻是不置可否,只管放開了手,示意王爺自便。
哈哈!哈哈!「萬歲爺」算什麼,還不是要靠「萬稅爺」供養?唐王爺益發快樂了,不過他的快樂在三十九歲那年嘎然而止,因為他撞見了一個人,這人也是個憑空崛起的大人物,刀兵點水工,兩個字,「江充」。自此之後,唐王爺也才明白了一件事:「錢大還是權大」?
唐王爺笑了笑,道:「這顆寶石有個名字,叫做『帖木兒紅寶』。剩下的話,我應該不必說了吧。」房總管獃獃看著,霎時一拍大腿,驚叫道:「真是天女!」正要大聲呼喊,卻見唐王爺豎指唇邊,嘴角含笑,房總管又驚又喜,道:「王爺,你……你真見到她了?」
唐王爺並非是隨口白說,他真是這個意思。什麼天子寶座,在別人也許要垂涎三尺,可在他眼隉,卻如附骨之蛆,不除不快。想他繳了一輩子稅銀,日日都給這張寶座欺壓,景泰朝時皇帝要討伐蠻夷,他第一個急掏腰包,結果全軍上污下貪;後來正統皇帝想要懲治罪犯,唐王爺也是歡喜樂捐,結果官差呼呼大睡。有時心裏惦掛著銀錢去處,便怯怯來問成果,卻只得回一聲暴吼:「亂黨!你想刺探機密么?」
玉瓶來勢好快,第一個飛了過去,跟在玉瓶後頭的,則是十二柄奇門兵器,猛聽刷地一聲,刀光閃過,眾人眼裡看得明白,只見那玉瓶半空裂開,成了上下兩載,切處極為光滑,尤其駭人聽聞的,瓶里的水也給切成了兩半,切面極為平整。
房總管冷汗直流,看自己年歲已長,過不兩年便可告老還鄉,實在犯不著玩這一把,可唐王爺一旦恃強用逼,難保自己不會血濺五步。他自知一個對答不慎,便有性命之憂,只得苦笑道:「王爺,且容咱家多問一句,這立儲案未到最後關頭.不知花落誰家。您……您好端端的正路不走,何必走這招險棋呢?」
元宵夜濛,正月清寒,唐王爺抬頭仰望,看到了權勢之路的第一關,「午門」。
房總管牙關顫抖,寒聲道:「難不成這條密道便是……便是當年…當年……」唐王爺微笑道:「忘了老東家的名字了么?來,告訴你吧,這條密道便是當年你的老東家、東廠總管劉敬下手政變之地。」說著將手一揮,喝道:「弟兄們,除去喬裝。」
拿著三千萬兩作質押,總算可以出上一口鳥氣。唐王爺恨恨行上九層天階,一路上倒也沒踩中什麼機關,只是臺階純金所製,鑲滿了寶石瑪瑙,走起來頗為絆腳。難怪歷朝皇帝總是性命不長,整天走在黃金之上,難保不摔死幾個。
房總管面色蒼白,他瞧了瞧王爺手下的武士,又朝劉敬遺下的密道瞧了一眼,忽地仰天長嘆,就地坐下,道:「王爺,算了吧……其實載昊這個皇帝當是不當,沒那麼要緊。九-九-藏-書倒是您該替自己留條退路,別賠上性命了。」
滿場寂靜中,沒人看得懂道理,房總管老謀深算,登時醒悟道:「我曉得了,這是狗洞!」
面前陰虱慘慘,看這仁智殿俗稱「白虎殿」,乃是皇帝梓宮停放之所,此時正統皇帝政躬康泰,殿中自是空無一物,門前亦無守衛走動。唐王爺凝目瞧著,忽道:「總管,本王可否進去瞧瞧?」
眾太監嗤嗤而笑,都知道總管說起了笑話。誰知唐王爺還認真了,居然走到了牆邊,自在那兒叩叩敲打,不知在做些什麼。房總管走了過來,笑道:「王爺啊,仁智殿沒有人,只有鬼,您再敲將下去,可別引得鬼開門啦。」他哈哈笑著,誰知面前牆壁倏地一響,居然整面升了上去。
唐王爺臉上一紅,眼見房總管還拿著自己的鎖匙,忙一把搶了回來,歉然道:「對不住、對不住,本王一時糊塗,還請公公見諒了。」房總管卻是見怪不怪,嘆道:「算了,天下最黏屁股的,便是這張寶椅。若非如此黏性,怎地這幾千年來坐上去的人,全都下不來啦?」
「午門」正開三門,左右尚設掖門,宏巍高峨,號稱「五鳳樓」,不過不管這個門有多大,熟諳朝廷事的都知曉,這「午門」的用途只有一個,它是一道界限,一旦跨越了進去,便要闖入了一個地方,那便是「大內」。
聽得大都督如此容易行賄,唐王爺倒是愣了:「伍定遠不是很清廉么?這麼容易就收下了?」房總管笑道:「清廉個屁?清官家裡清一清,石頭可以蹦黃金。告訴你啊,這伍定遠斂錢手法之凶、積聚之廣,連本座都自嘆不如啊。」眼看眾太監相視而笑,唐王爺也不敢多聽這些祕密了,忙低下頭去,快步走了。
這話確實問到了要緊處,看方今八大世子之中,向以「徽唐徐豐魯」五王最受矚目,五王中又以唐王世于載昊、徽王世子載允兩人勢力最大,雙方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如今正統皇帝聖旨末裁,載昊既還有希望中選,唐王為何要忽然發難?眾太監一聽此言,登時哭嚷吶喊:「對啊!王爺!您要走正途啊!咱們還可以偷考卷、撒賄賂、送美女,您為何要走這邪路呢?」
無論是誰來到了寶座上,全都要給死黏住屁股,成了個失心呆。房總管卻已有備,自是不怕.逕道:「別慌,他還有質押在我這兒,不怕叫不醒他。」說著用力拍了拍手,朗聲道:「王爺,快起來吧,咱們該去辦正事了。」
雙方指力對決,房總管三招之內落敗,他又疼又慌,顫聲道:「這……這是什麼武功?」唐王爺微微一笑,解釋道:「這是軟骨功。我這隨扈是天竺人士,精擅瑜珈軟骨之技,稱霸天竺十余載。總管要與他玩擒拿,那是再對盤不過了。」房總管痛得額頭冷汗直流,霎時不顧一切,對著徒子徒孫吶喊:「還愣著幹什麼?快逃!快去找伍定遠!」耳聽上司暴吼怒罵,眾太監這才醒覺過來,霎時蜂擁奔逃,哭喊道:「伍爵爺,快來救命啊!」
聽得此言,唐王爺卻是哈哈一笑:「總管誤會了。我與瓊武川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為阿要害我?便算如此,諒他行將就木的老人,又能拿本王奈何?」房總管乾笑道:「王爺,您別逞強啊,人家可是當今國丈,您便算不怕他,總該怕他的女兒吧?」
富不過三代,唐王爺若要供養全國百萬軍,至多撐上三個月,可柳昂天卻能安享權位二十年。也是如此,唐王爺看似雄大,實則不堪一擊。他連「征北大都督」都鬥不過,遑論要與江充、劉敬兩大權臣平起平坐?所以當江充看上他的染坊時,唐王爺只有忍痛割愛,之後江大人發覺軍器生意有利可圖,唐王爺也只有雙手奉送。到得最後,無論唐王爺做什麼,江大人必然笑瞇瞇地聞風而至,唐王爺忿恨之餘,只能逃回封邑隱居,發誓再也不做生意了。
房總管微微冷笑,想他身居東廠總管,武功雖不能與伍定遠相比,卻也算是當今廠衛數一數二的好手。尤其這套「鷹爪擒拿手」練得出神入化,敵人一旦與他擒拿對決,那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斷無勝算可言。
房總管暗暗頷首,看唐王爺以離間之策應付四王,可說深明訣竅。可說也奇怪,唐王爺既有應付徽王的妙計,這立儲案自該水到渠成,可他又為何要行走偏鋒?莫非朝廷里另有什麼勢力集結?
眾人揭過了事情,便又一路望下走去,不多時,忽然眼前一黑,遠處竟有一片黑影攔路而來,望之崇高偉大,好似巨人般俯瞰自己。唐王爺心下大驚,忙道:「那……那是什麼東西?」房總管收起了無賴氣息,躬身道:「回王爺的話,此地便是奉天門。」
北京城號稱「八臂哪吒城」,駕馭了一條怒龍,監管天下。這話在外人來聽僅是傳說,可房總管每日陪著皇帝早朝,卻深知此言非虛。
眼見唐王爺含笑望著自己,八成是要自己拼老命了,房總管全身發軟,一邊擦著淚眼,一邊哭求道:「王爺,老房年紀大、武功低,幫不上忙的。」唐王爺微笑道:「公公可別拒人於千里之外,本王一向是把您當心腹的。」
「破磚?」房總管一臉茫然:「什麼破磚啊?」說著低頭察看良久,神色狐疑。唐王爺有些犯火了,想他繳了一輩子稅銀,沒想血汗錢竟是這般用法。一時舉腳猛踩爛洞,弄了個石層紛飛,大怒道:「總管!您可是老眼昏花了?這不是破磚是什麼?」
幾年過去,唐王爺手下的兩百名謀士告訴他,他的黑瓷瓶成了景泰藍,霉豆腐成了臭豆腐,連爛地也蓋滿了精緻園林,名商巨賈爭相競購。而唐王爺也搖身一變,從皇親國戚眼裡的「瘋狗唐」,成了舉世聞名的「萬稅唐」。
「不要、不要!不要啊!」房總管魂飛天外,已是雙手急搖。
「率士之濱、莫為王土」,在這八個字之前,縱使有個人能買盡全天下的地,他仍舊不是這個天下的主兒。所以唐王爺也懂了,原來這天下最大的生意既非染紡、也非造房,而是「為國、為民、為大我」。反正天無二日、地無二主,既然這人間定要有個野猴王,最好這猴王是他兒子。所以唐王爺早已下定了決心,無論這回「立儲案」里要殺人、要放火,他都要拼到最後一兵一卒,不讓他的兒子載昊坐上帝位,他是絕不善罷甘休的。
九與五……想起這兩個數兒,唐王爺如中雷擊,自知見到了天子真榻,正要靠近兩步,卻給房總管一把扯住,皺眉道:「王爺,您想去哪兒啊?」唐王爺咳道:「本王想去上頭看看,可以么?」房總管搖了搖頭,道:「不行。」唐王爺送出了銀票,卻給房總管擋住了,道:「王爺,別的可以看,這天子寶座卻是看不得,不然一會兒要是出了亂子,那可麻煩了。」
在朝廷的八十幾個郡王之中,只有一個胸懷大志的,那便是封邑江南的「萬稅唐」。
都說要飯的叫乞丐,要命的叫土匪,至於要錢的,自然是這些東西了。唐王爺是個乖覺的,一看人家掌心向上,忙從懷中取出了厚厚一大扎銀票,正要分散打賞,卻聽「欽」地一聲,面前來了一隻手,已將銀票半途劫走了。卻是「大頭目」房總管來了。
唐王爺暗暗頷首,自知帝王權勢之大,任憑一個人才智再高,也得聽其所用,方纔成就了這整個天下。他細觀金水河規模,又道:「看這條河工事浩大,當年開鑿之時,必然耗費了百萬龍銀吧?」房總管嗤地一聲,道:「百萬兩龍銀?你當是蓋茅廁啊?是億萬兩!」
唐王爺冷冷一笑:心裏現出了幾分快意,好容易穿過了臺階,行上了寶座,但見座後有座翡翠屏風,望之晶瑩翠綠,紋路竟是天然的一尾神龍,再看五邊扶手盤龍雕鳳,做工細美,也是一件無價之寶。
雙方各以手掌相持,房總管仗著「鷹爪手」厲害,轉眼便已扣住那護衛的手腕,跟著右掌扭轉,左掌搭肩,已將對方的身子按了下去。正要分筋錯骨、扭脫對方的手腕,猛然手指一鬆,那隨扈竟爾彎下腰去,身子兜兜一轉,居然繞到自己的背後。
面前多出了一條陰暗密道,黑森森的不知通往何處。眾人瞠目結舌,唐王爺卻是微微一笑,道:「看來傳言是真的。」房總管嚅嚿道:「什……什麼傳言啊?」唐王爺笑道:「公公健忘了。當年東廠上下歷經一場死劫、卻是為了什麼事?」
房總管心下一凜,看這條密道深入皇城地區,若想開鑿施工,必然驚動後宮嬪妃。縱是神機妙算如劉總管,怕也辦不到。他轉了轉念頭,沈吟道:「如此說來,這莫非是江充所為?」唐王爺笑道:「此言差矣。江充是景泰皇帝的忠狗,他幹啥在主子臀下開大洞?」
唐王爺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那瞧瞧又何妨?」正要奔上前去,卻又給攔住了,房總管嘆道:「王爺,您執意要看,咱家也不好攔阻。不過您做點質押。」
十多年前朝廷爆發一場大難,株連禍結,一切起因便是劉敬下手政變,那時房總管還只是個司膳太監,眼看前輩們一個個受盡酷刑而死,自是嚇得魂飛天外,嗣後他逃過死劫,從此東廠無老人猴子稱霸王,靠著好人材全都死光了,他也年年升等,一路攀爬,好容易接下了劉敬的位子,誰知這條密道居然再次現世,莫非是要把自己九-九-藏-書捲進去不成?
天下第一門,號曰「奉天」。此門坐北朝南、氣勢無雙,乃是皇帝御門聽政之處,無論是當年的景泰皇爺、還是現今的正統皇上,舉國大政盡在此間決斷。唐王爺心頭惴惴,低聲道:「總管大人,本王可以去門下瞧瞧么?」說著送出銀票,滿面懇求。眼看王爺買票了,房總管自也不好推辭,只得咳了一聲:「御門寶榻,國家重地,王爺速去速回。」
這是必死的局,房總管絕對不玩,果然便決心一死了。聽得此言,眾太監內心悲戚,自知政變要死,不政變也要死,一個個都哭了起來。唐王爺聽他說得壯烈,不由笑了笑,道:「別哭、別哭,你們怎都不問一問,我是怎麼知道這條密道的?」
天下國家,南面為王,只消有人聚集的地方,無可避免的會跑出一張寶座,它是聖君的高壇、也是暴君的屠場,它固然會殘害蒼生,卻也可以開萬世之太平,端看坐上去的是什麼人。唐王爺若想褻瀆它,那是再容易不過了,可要讓帝座重拾威嚴,郡卻是談何容易啊?
面前的唐王爺真有錢,他的紅寶石有雞蛋大小,他的夜明珠比火把更亮,眾太監遇得如此明主,頓時簇擁了過來,垂淚道:「王爺,咱們適才一時糊塗,沒了忠心,請您別見怪。」唐王爺哈哈大笑:「諸君何出此言?列位今日既有追隨之意,來日自當與本王共享富貴。」眾太監聽得富貴二字,霎時鼻中噴氣,目中發光,悲戚容情一掃而空,全都等著望黑里衝了。
房總管哈哈大笑,一旁小太監卻是滿面訝異,道:「王爺,您真是第一回進宮?」唐王爺嘆了口氣,道:「那還有假么?景泰年間本王與江充結怨,被迫避居外省,哪有資格入宮面聖?」
賭局既已下了,斷無反悔餘地,若想永遠抽身離開,唯待嚥氣死亡之日。房總管這幾年來替唐王奔走,自也知曉他的決心。他不知該如何勸說,只得嘆道:「也罷,那你殺了我吧。姓房的死便死了,絕不連累老家人。」
「王八蛋?誰希罕你的臭寶座……」唐王爺嘴中咕噥,快步走上了九級天階,心下暗暗咒罵。
慘叫過後,房總管只覺肩頭一涼,他獃獃跌坐在地,只見唐王爺似笑非笑地蹲了下來,他瞅著房總管的右臂,道:「總管大人,懂了么?我的敵人是誰?」房總管獃獃看著唐王爺,眼見他在在察看自己的右臂,霎時之間,什麼都懂了。
「對啊…人孰無死啊……」這話又打動唐王爺了,只見他獃獃看著天際,顫聲道:「朕雖然英明神武、一心改革,可也只有百年好活啊,這……這朕駕崩之後,天下百姓該怎麼辦呢?」說著掩面而泣,不勝悲戚,房總管自知得計,忙來柔聲相勸:「王爺,別哭了,人力有時而窮,千萬別逞強了,快下來吧……」正要再勸,卻見唐王爺雙眼一亮,喜道:「等等,朕雖然會死,可改革卻可以永不中斷了。」房總管愕然道:「為什麼?」唐王爺笑道:「朕還有個兒子啊。」
房總管呸了一聲:「王爺呀,這皇宮大內豈同尋常,哪怕是一塊磚、一顆樹,怕也得花上五六萬兩白銀。」說著指向橋面,傲然道:「哪,你們瞧那處欄杆……」
經得先前一擾,誰也沒了興緻,眼看唐王爺頻頻搖頭,房總管道:「是了,咱們還是去偷考卷吧,別再惹事了。」說著領了眾人,便朝養心殿而去。
眼見房總管面色如士,遲遲吭不出聲來,唐王爺不由笑了笑:「總管,不如您來告訴我吧,現下咱們該怎麼辦?難不成也要去找大掌柜磕頭,請他給咱們燒個烙印,把屁股燙紅?」房總管乾笑道:「那……那也是個辦法。」唐王爺冷冷地道:「別開這等玩笑。本王當年沒有順服江充,如今也不會順服客棧。你點條明路吧,本王該怎麼辦?」
「偷考卷?」唐王爺瞇起了老眼,眾隨扈則是哈哈大笑,眼看眾太監一臉駭然,唐王爺收起了笑意,庄容道:「房公公,什麼御前筆試、立儲大會,本王從沒放在心上。我今日進宮而來,便是為了進去這條密道。」說著將手一揮,道:「來人,預備進洞。」
房總管淡淡搖頭,道:「王爺,您要看的是天子之座,十萬兩能做什麼質押?來,把你們錢莊的鑰匙交出來。」唐王爺之所以富可敵國,一半是因為他坐擁錢莊,他嘿了一聲,大聲道:「總管,你可別欺人太甚了。」
錢大還是權大?唐王爺相信錢大。因為天下任何東西都有個價錢。小至一瓶酒,大至一塊地,甚且男人的命、女人的腿,統通有價錢。而妙的是儘管貨品一樣,價錢卻能南北不同。江南江北不同、春夏秋冬不同,甚且同一縣、同一村,每個人願付的價錢也不盡相同,所以只消時機一到、價錢一對,他便能從中牟利。
眼看唐王爺坐上了寶座,好似黃袍加身,在那兒奉天承運起來,眾太監不由吃了一驚,顫聲道:「總管,完了……王爺也黏上去了,這……這可怎麼辦啊?」
砰地一聲,王爺摔倒在地,跌了個狗吃屎,眾太監心存忿恨,一時拳打腳踢,喝道:「改你媽的頭,揍死你。」正待痛快泄恨,門外腳步雜沓,眾隨扈全數奔了進來,喝道:「你們幹什麼?」眾隨扈搶上前來,將王爺扶起,唐王爺見自己衣裝不整,躺於地下,不覺驚道:「咦?我……我怎會躺在這兒?」眾太監大怒道:「還裝傻?你黏在寶座上了,難道忘了么?」
「去你媽的。」房總管斜過怒眼,登時一耳光揚去,打得那太監大哭起來。正統朝天旱少雨,童叟皆知,豈容誰來觸霉頭?房總管呸了一聲,喝道:「兔崽子們聽了,咱們萬歲爺上紅螺寺祈雨去了,沒準這會兒老天便要賞光啦!」說著張掌向天,喝道:「天降甘霖!」
房總管答應了,可面前黑暗無光,若無火光相助,卻要如何辨識道路?正煩惱間,卻見唐王爺伸手入懷,瞬息之間,黑暗裡亮起了一片螢光,照亮了整座甬道。
「黏在上頭?」唐王爺心下大驚,想起捕獸夾上的死老鼠,駭然道:「怎麼?皇上在這兒佈置了機關?」房總管搖頭道:「您多心了。這位子是給皇上坐的,誰敢安什麼機關?」
眼見東廠的徒子徒孫渾身發抖,還沒打便畏畏縮縮,房總管惱羞成怒,猛地抓起了桌上玉瓶,狠狠朝那東瀛武士扔了過去,口中尖叫道:「兔崽子!並肩子衝啊!」上司激勵喊話,眾太監同刻遞出了兵器,那「瑞佐」也將木屐重重一踏,踩得殿上一片亮響。
世上最管用的鑰匙,便是這張紙,好容易看大門開了,眾隨扈朝門內瞧去,只見面前站了個笑瞇瞇的老太監,看他膚質晶瑩、髮色全白,正是當今大內總管,東廠的房公公到了。
在眾太監的簇擁中,一行人來到御門正前,唐王爺抬頭瞻仰,但見此門巍峨崇高,雖在黑夜間,亦能體會那股森嚴氣象,唐王爺不敢說笑了,內心敬畏間,便又朝門下走去,霎時之間,便已見到一座金臺,臺前放置一座香爐,上刻山河之形,再看臺邊欄杆五方拱衛,正前天階共計九步,直達龍榻座前。
胸膛之下,已是鮮血內臟,倘要再破,那就要……無聲無息間,眾太監獃獃看著自己的胸口,只見皮膚慢慢裂出了一道口子,滲出了深紅鮮血……
眼看房總管死要錢,唐王爺卻也不怕,隨即掏出大把銀票,盡數塞了過去,正要轉身而去,房總管卻又拉住了他,搖頭道:「王爺,這數目不夠。」唐王爺嘿了一聲,又將手上的指環摘了下來,怒道:「這是寮國特產的極品翡翠,值得十萬兩白銀,夠了么?」
唐王爺笑了一笑,道:「多謝諸位的好意了,不過本王此番作為,與四王無關。」房總管訝道:「你……你真不怕他們?」唐王爺淡然道:「『臨徽德慶』勢力極大,卻非牢不可破。畢竟他們有四個人,便有縫隙可鑽。待我送點銀子過去,這破洞可就更大了。」
唐王爺一聲令下,八名隨扈立時脫衣除帽,露出了本來裝束。只見這批人形貌各異,或膚色墨黑、或鼻樑高聳,竟都是些異域人士,絕非尋常王府侍衛。
方今朝廷勢力最大者,便是「臨徽德慶」四王,這四位郡王手握百萬雄軍,勢力之強、洞見觀瞻。想來唐王意圖不軌,便是給他們逼出來的。一聽此言,眾太監立時義憤填膺,大吼道:「王爺別怕他們啊,咱們一會兒上他家縱火,燒死他一家老小,給您出口氣啊!」
「參見唐王爺。」房總管把手一揮,背後一十二名小太監全數下跪,兩手高高舉起。
閒話之中,耳邊卻已聽到了潺潺流水聲,唐王爺凝目一看,只見黑暗中河水奔流,從大廣場正中穿過,正是那人工挖鑿的「內金水河」,再看河面搭造了五座漢白玉橋,寶桿雕龍,氣勢甚雄,想來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金水橋」了。
「聽清楚了。」房總管咳了咳,跟著仰天長嘆:「這磚頭為國為民,一切為百姓。」
刷刷刷,眾隨扈將兵器拔出,各自站到了王爺身邊,隨時準備閭進密道。唐王爺撇眼望后,微笑道:「房總管,別愣在那兒,一起來啊。」
外號「萬稅唐」,唐王爺其實不姓「唐」,和其他皇族一樣,他本姓朱,單名一個「郅」字。「唐」只是他的封邑賜號。至於為何會用「郅」這個怪名兒,據他父王的說法,那是為了九九藏書天下百姓著想,萬一「朱郅」有朝一日當上了皇帝,那就沒有人要為此避諱了。
「天牌?」房總管滿心愕然,不知此言何意,正疑惑間,手上卻多了一樣物事,他低頭急看,霎時大聲驚呼,一旁太監們也急急圍攏過來,顫聲道:「好漂亮……」
喀地一聲輕響,密道闔起,眼前漆黑無光,四下滿佈塵灰,眾太監禁不起嚇,一時莫不如耗子亂竄,又哭又叫,房總管喝道:「乖乖站好,別墜了東廠的威風。」眾太監哭哭啼啼,勉強抱做一團,房總管哼了一聲,正要取出火石打上,唐王爺卻攔住了:「且慢用火。這密道太久沒開,怕有沼氣。」
世上幫會門派雖多,可以烙印為記的一群人,卻只有那四個字。房總管乾笑道:「王爺……您……您怕的是鎮國鐵衛?」
房總管一臉氣惱,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下一醒,想到了秦始皇的故事,忙提聲大喊:「來人啊!快取長生不老葯來,一會兒給王爺服用!」聽得「長生不老」四字,唐王爺登時歡呼起身,直從寶座飛奔下來,大喜道:「太好了,朕可以永遠改革了。」
房總管真是豪邁,二話不說,舉手一拋,竟將掌中銀票悉數賞出,眼見上司如此慷慨,眾太監自是驚喜交迸,趕忙接下打賞,細細數了數,待見銀票厚達十張,赫然便是一千兩銀子,不由大喜道:「這兒有一千兩啊!王爺出手真闊氣!」正要就地分贓,猛地想起大頭目還是兩手空空,忙將銀票分做了兩份,恭恭敬敬地送了過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這權勢之路的最後一關,便是「奉天門」,在這座金臺前,景泰朝的江充、劉敬、柳昂天……乃至於更久遠的秦霸先,近年的伍定遠,他們全都向這張寶座下跪膜拜,他們並非是皇帝的奴才,而是為了效忠帝座背後的四個字,曰:「天下國家」。
「公公……」唐王爺靠到午門旁,低聲呼喚道:「房公公,你快開門啊,我是唐王爺啊。」唐王爺呼喚了幾聲,門后越是無動靜。他眉頭一皺,曉得公公又發脾氣了,只得將頭臉貼在門板上,改口道:「總管大人,我是那個朱郅啊,在下和您約好了,您老人家沒忘吧?」
對啊,怎麼忘了那兩個字呢?改革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消能改進,便得煥然新,只消能改革,舉國上下新,唯有讓天子從寶座走下來,與民同在,與時俱進,這張寶座才能煥然一新,那才是真正的「奉天」啊。
房總管低頭察看良久,這才「啊」了一聲,道:「您說得是這兒啊?這哪裡是破磚啊?這是無價之寶啊。」說著彎腰俯身,取了絲絹蓋上破洞,在那兒愛憐呵護。唐王爺一臉沒好氣,冷冷地道:「這塊磚為何換不得,總管可否說個道理出來?」
眼見唐王爺閉目儼然,想來要在上頭安居樂業,眾太監滿心惶恐,低聲道:「總管,現下該怎麼辦?可要上去用強么?」房總管搖手道:「別胡來,他現下神智不清,咱們若是強拉著他,也定會以為政變來了,非性命相拼不可。」
房總管笑道:「那還用說么?每逢黎明破曉之際,管你天高官職、三代爵位、也得在這橋邊兒乖乖給我跪著,等著聽皇上召喚。那時長夜方盡,旭日初升,從三大殿望下來,金水河上波光萬頃,加上文武百官的整齊行伍,那才叫不可一世哪!」
「瑞佐……」唐王爺淡淡地道:「拔劍。」一柄兵器緩緩提起,眾太監凝目來觀,只見那兵器色呈火紅,刀不似刀、劍不似劍,長約四尺,略顯彎曲,當真是前所未見,再看那人斜目沈肩,架式十分穩健。房總管見小嘍囉們滿心害怕,煞是氣急敗壞:「怕什麼!你們沒練過武么?快亮傢伙啊!」
房總管畢竟是當今東廠頭號人物,見機極快,一見局面不利,立時先發制人,唐王爺毫無武功,眼看便要給人擒下,卻在此時,一名隨扈橫掌而來,已然與房總管指掌相交。
唐王爺小時候喜歡唸書,他想科考做狀元,可他的父王告訴他,狀元的官階比郡王小,不考也罷。唐王爺想從軍,他的父王也勸他莫做傻事,因為主帥的爵位沒有郡王爺大,真要上戰場,誰敢指揮他?所以了,父王勸他別要胡思亂想,平日里多賭博、多飲酒,偶爾再去討個小妾回家,那才是正經事。
房總管哼了一聲,道:「不信是吧?趕明兒大雨傾盆時候,這些龍頭全會吐水,您到時過來宮裡一瞧,那不就明白啦?」正說嘴間,忽聽一名太監哈哈笑道:「公公,您忘了朝廷鬧乾早啦?」
唐王爺嘿嘿一笑,道:「這就天機不可泄漏了。來吧,總管,本王已有天命護身,自足與鎮國鐵衛周旋。您若也想玩這一局,那便跟著來吧。」說著拍了拍手,率先走入了密道。
房總管衝進密道,徒子徒孫面面相覷,不由大聲哭了起來:「不要啊!我們不要死啊!」東廠群監悲從中來,奈何老闆已然下海了,徒子徒孫便算不從,也沒人理會了,果然眾隨扈又踢又打,更將他們一個個踹進了密道。
不是每個人都愛賭博飲酒,也不是每個人都想討七個老婆,至少唐王爺不喜歡,他對這些事情連一丁點的興趣也沒有。他想過要自殺,可他下不了手,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裏還有股熊熊火焰……他要做事……他要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最好是一件連太祖、成祖都沒幹過的大事業,那才叫做不虛此生。
房總管以為他在戲弄自己,不由苦笑道:「女人?聽來怪有錢的,該不會是什麼天女吧。」這話本在打趣,誰知唐王爺卻把眼睛凝視著自己,頷首微笑,房總管乾笑道:「真是天女?」
「倭寇?」房總管率先認出人來了,眾太監急忙去看,果見殿中多了個矮子,看此人身材不滿五尺,宛如武大郎般尺寸,一張臉偏又威嚴森然,好似武松般長相。當真是武家兄弟合體,不搭調之至。眾太監雖說身在險地,卻還是覺得好笑。
一片寂靜間,唐王爺張開了嘴,嘿嘿冷笑間,正要朝寶座吐痰,忽然間他眼前一亮,好似看到了什麼東西。這口痰居然吐不出來了。眾太監愣道:「這……這又是幹什麼了?」房總管微微一笑,道:「瞧瞧他在瞧哪兒?」眾太監凝目來觀,只見唐王爺站在金臺上,獃獃望向南方,好似痴傻了。眾人茫然道:「他……他見鬼了么?」
唐王爺早年給江充欺凌,極不得志,房總管自也有所耳聞。聽他笑道:「王爺別難過啊,您這回雖是首次進宮,一會兒咱家卻要帶您直搗黃龍,讓您不虛此行。」說著勾肩搭背,壓低了嗓音,嘻嘻笑道:「這立儲案的考題,全都收在養心殿里,一會兒咱們溜了進去,把那考題……嘿嘿……抄上一抄,以後這皇宮便是您家,您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多快意啊!」
這張寶座不能毀去,它還有用處,因為還有人可以改造它啊。
房總管反覆猜想,越發納悶,看這唐王誰也不怕,可他為何要與皇上犯衝?莫非後宮里有人敵視他?想著想,霎時靈光閃動,雙手一拍,喊道:「王爺,我知道了!是不是瓊武川要對付你!」引王爺皺眉道:「瓊武川?」房總管忙道:「是啊,他這回立儲案里支持川王爺,早已把您視為眼中釘,王爺,是不是他把你逼成這模樣的?」
年初一正統皇帝去天壇祭祖,徐王爺、豐王爺便也趁機來皇城遊覽,當時他倆也與唐王爺一般,都曾死黏在寶座上,滿口後宮淫樂,怎也勸不起來。天幸皇城美女麗妃剛巧經過,靠著絕世姿容、嗲聲嗲語,這才把兩位王爺引誘下來。只是看唐王爺滿口改革,癥狀之怪,前所未見,卻不知該如何讓他超身了。
武林高手來了,這批高手不是中原人士,他們的衣服下還藏著兵器,有刀有劍,俱都身懷絕藝。房總管滿頭冷汗,他瞧了瞧劉敬的密道,又瞧了瞧大批高手,顫聲道:「王爺,你……你不是來偷考卷的么?這……這又是做什麼?」
房總管搖頭道:「笑話了。奉天門下,便是九天神佛也不敢隨意降臨,豈有陰魂敢近?」他遙望御門之外,嘆道:「告訴你們吧,他已經跨到了龍背上。」
王爺與眾隨扈都是頭一次進宮,當下一一俯身,直盯著龍頭欄杆來瞧,宛如鄉巴佬模樣。房總管的京腔拉得天高,儼然道:「別以為這幾隻欄杆平淡無奇啊,本座告訴你們,這欄杆有個機關,逢得下雨時,這些龍頭全會噴水出來,從這兒一直到金鑾殿,幾千隻龍頭齊降甘霖,這就叫千龍吐珠,氣勢非常……」唐王爺愕然道:「等等,你說得是吐珠……金水橋畔龍吐珠?」
唐王爺便是這樣的人,他一旦相信了什麼東西,就絕不會再懷疑它,所以唐王爺比誰都相信錢的威力,也比誰都敢運用那股威力。從燒黑的瓷瓶、發霉的豆腐、長不出稻米的爛地,乃至於落魄的秀才、不得意的小販,只要是天下人眼裡的拉稀,他都敢花錢買下來。也因此唐王爺成為有名的瘋子。皇族裡每個孩子都給耳提面命,要他們絕不可學那個「瘋唐」朱郅。
哈哈笑聲中,全場走得一乾二凈,四下一片寂靜,但見奉天門上雕樑畫棟,彩繪了兩名老者,左是「堯」,右是「舜」,可憐這兩個老頭兒站在上頭幾百年,腳下人來人往,卻沒人多看他倆一眼,至於他倆干過什麼事,那更是沒人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