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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後方(1)

第二章 大後方(1)

啊呀一聲,呂應裳原本抱腳喊疼,聽得此言,頓時什麼聲音都沒了,只管茫然張嘴,獃獃望天,一幅人生苦短的模樣。
光陰匆匆,江湖弟子紅顏老,想當年呂應裳身高八尺二寸,樣貌極為出眾,與傅元影,古夢翔,寧不凡並稱為「華山四少」。如今寧不凡退隱,古夢翔跑得不知所蹤,四少里只剩自己與傅元影,兩人年過半百,各自娶妻生子,養家糊口,成了庸庸碌碌的俗人。
聽得此言,呂應裳卻也點了點頭。看瓊芳早已是紫雲軒的少閣主了,不過離家幾天,算得什麼?若是把消息送到國丈那兒,反要鬧得雞飛狗跳。
眼見丈夫把傅元影抬了出來,謝嫣嫣自是勃然大怒:「又來推卸!要是傅元影不答應呢?」
謝嫣嫣『啊』了一聲,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丈夫的頸子,喜中帶淚:「若林,謝謝你了。」
許南星聞言默然,確實如此,自家少爺若是在世,許多人的一生都不同了,非只瓊芳,瓊玉瑛,瓊武川,連華山滿門上下,人人的命運都會因此轉變
若是尋常人夜半給捕頭傳喚,沒準要嚇得魂飛天外,不過呂應裳不是普通人,他是國丈的心腹,開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大風大浪自也見慣了,只要不是兒子殺人放火,一會兒無論何事發生,總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都說『言為心聲』,此話一說,老婆咦了一聲,怒眼一翻,奮然坐起,呂應裳這才驚覺大事不好,霎時腳底抹油,急急開門遁逃了。
天隱從何而來,籍貫何處,已不可考,不過呂應裳曾查過本派典籍,都說天隱畫圓費時極久,所得之物『似圓實方』,『無可會解』,長老們錯愕之餘,都以為來了個畫符抓鬼的江湖術士,便仍給他一隻鋤頭,一副扁擔,讓他到後山幫著挑水種菜。天隱也沒抱怨,便默默接下鋤頭,自在後山搭了間茅屋,過著隱居的日子。
『天下五大宗,心體氣術勢』,在天隱崛起之前的江湖,除了外門,便是『仙家』,這些人之所以給冠上一個『仙』字,正是因為他們能飛能跳,力大無窮,往往一個清秀小姑娘,練功吞丹后,便能打得大力士哀哀告饒,宛如神仙下凡也似。也因如此,當天隱道人扛著鋤頭出來,自稱是『三達人』時,眾仙家莫不笑破了肚皮,以為來了個妄人。
呂應裳氣炸了,頓時一聲獅子吼,眾小童魂飛魄散,個個抱頭鼠竄。卻把小兒子給扔了下來。呂應裳氣急敗壞,只得提起嗓門,喊起了大兒子:「得禮!得禮!快過來看顧你弟弟!得禮!滾過來!」叫罵了半天,大兒子遲遲不現身,八成也出門夜遊去了。呂應裳無奈之餘,只得拎起了小兒子,徑朝卧房走去。
據道家北祖葛洪所載,成仙共有三條捷徑,便是所謂的『天丹』,『地丹』,『人丹』。據傳『天丹』是天地靈氣自然化生而成,百世難逢,玄妙無比,一經服用,立時成仙。只是此丹可遇不可求,古書里雖然言之鑿鑿,千百年來卻沒聽說有誰看過,更別說是吃過了。
呂應裳低頭呵暖氣,嘴上卻掛著一幅苦笑。許南星責備道:「瞧你,明明討了個好老婆,還給你生了三個寶貝兒子,你還嫌什麼?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呂應裳斜了他一眼,先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放你媽的心吧。對了,對了,你們找到瓊芳了么?」
「才不要聽。」謝嫣嫣不是笨蛋,當場便識破陰謀了,嫣然笑道:「你這人老說假話,沒一字可信。」說著勾住了老公的頸子,兩人便滾上床去了。至於呂應裳嘴裏的故事,只好說給棉被聽了。
「丹鼎宗?」謝嫣嫣茫然道:「可是可是賣葯的么?」
「無恥」呂應裳眼前一黑,也是氣到了極處,連話也說不出了,便把小兒子拋到了床上,急急轉身而走,至於三兄弟是否要結夥打劫,作爹的也管不著。
天候嚴寒,冷風冰如刀割,呂應裳只想造些回房抱老婆,哪裡肯出門了?便道:「行了,你們總捕頭究竟何事召喚?可否先說說?」那老官差搖頭道:「對不住了。咱們洪捕頭交代了,說一定要請到華山幾位大俠,他要當面向諸位解釋案情。」
兩人相互白眼,一路無話,好容易來到了主宅,廳里已有一名官差等候,看這人約莫六十開外,年歲頗老,腰彎背駝,當是個苦命老頭。他見呂應裳到來,忙起身拱手,道:「叨擾,叨擾,咱們北直隸總捕頭有請,不意打擾呂大人清夢,過意不去。」
紫雲軒房舍眾多,這幾日華山門人在此寄住,倒也不嫌擁擠。呂應裳來到了西廂房,將門推開,但見屋內一盞油燈,一名少年端坐幾前,秉燭夜讀,正是自己得二兒子得義,他見了父親到來,當即起身見禮,恭敬道:「見過父親大人。」
年節早已過完了,看今夜已是正月十六。三日後便得動身,返回開封府上工。念及衙門裡公文堆積如山,呂應裳不覺仰天長嘆一聲:「這麼快就要走啦?我我還沒和雨楓說上話哪。」
謝嫣嫣容貌頗美,性子也頗溫柔,可誰妨害她兒子成為『天下第一』,自得親手殲滅。可憐呂應裳給老婆狂踢濫打,不免叫苦連天:「嫣嫣,你你別老聽得禮吹牛,這這三達不是尋常功夫,天資若是不夠,萬萬學不得,你要想揠苗助長,反要毀了得禮的一生啊!」
天丹虛無飄渺,『地丹』卻是真有其事。按『抱撲子』一書所載,這地丹便是read.99csw.com道士自己煉出來的靈丹。他們相信天丹可從地丹轉化而來,只消採集日精月華,依秦漢古方熬煮,便能從丹鼎里聯儲一顆真正的靈丹,依此服食,自能脫去凡胎,飛升成仙。
呂應裳微微一愣,不知老婆所問何事,正要出言相詢,忽然間心生警惕,忙道:「妥了妥了!全都辦妥了!」謝嫣嫣大喜道:「真的辦妥了?」呂應裳奮力頷首:「這個自然!你吩咐下來的事情,我何時敢打馬虎眼了?」
威靈子並非泛泛之輩,他是『純陽功』第六代傳人,內力之強,震古爍今,素有『活神仙』之稱。他能龜息閉氣一個時辰,亦能飛花傷人,隔空取物。天下無人能與其並肩。天隱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便也鄭重其事,生平首次抽出了桃木劍,以『三達劍』出馬應戰。
三更才過,總捕頭卻有事相商,呂應裳更納悶了,便與老婆對望一眼,又道:「總捕頭找我?可有什麼大事么?」門外傳來咳嗽,許南星道:「詳情我也不清楚。反正差人在花廳等著,只說有急事要找玉清觀的長老,你快出去看看吧。」
『純陽功』號稱天下內丹之最,乃是『隱仙宗』至高密寶。只是經文太過艱澀,習練者須貫通天地道藏,方能蒙其啟發,是以習成者極罕。那『丹鼎宗』 也不遑多讓,他們雖從秦漢古籍里尋獲大批秘方,提煉了『華山金丹』,『大別火丹』,『青城黑丹』等等,各有神驗,然則威力最最逼近『地丹』的一顆,卻是經千年古傳,歷七十二世而入江南魏家之手的『元丹』,服用者號稱貫通天元,世稱『元元功』。
「睡了!睡了!睡得不醒人事了!」呂應裳鼻中噴氣,手腳亂揮,又聽謝嫣嫣柔聲道:「那那你昨晚答應的那件事呢?可曾辦妥了?」
「操。」呂應裳嘴中緊閉,卻以傳音入密之法回罵一句。許南星不會武功,自也拿他沒輒,只得朝地下吐了口痰,算是扯了個平。
想起今晚府中生出的許多大事,呂應裳自也有些擔心,附耳便問:「我聽雨楓說了,國丈今晚對少閣主動了家法,是么?」許南星嘆道:「可不是么?棒頭之下出孝子,國丈從年輕到老,向來吃這套。」呂應裳嘆息道:「玉不琢,不成器啊,不怪玉瑛到今日都還恨著他。」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先前呂應裳興緻勃發,宛如弱冠少年,誰知太座又哭又鬧,到了開飯時,菜不免冷了大半。他摟著老婆的纖腰,附耳道:「嫣嫣,你每日里開口三達,閉口三達,到底知不知道『三達劍』是怎麼來到華山的?」
『智劍平八方,仁劍震音揚,勇劍斬天罡』,這便是華山玉清的無上絕學:『三達劍』。這套劍法威名太盛,幾十年來不知引得多少弟子好高騖遠,就盼習成三達,也好成為下個寧不凡。看大兒子得禮每日遊手好閒,自是最最自命不凡的一個了,可憐謝嫣嫣平日多聽了兒子的吹噓,居然信以為真,便老是要丈夫說服長老,讓兒子早日起練三達,以免耽誤他成為『天下第一』。
許南星白了他一眼,道:「雨楓出門找了,至今還沒消息。」呂應裳本還等著訕訕吐痰,聽得此言,心下不由一凜,忙道:「搞什麼?少閣主又不見了?你們通報國丈了么?」許南星搖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閣主不是孩子了,她能照顧自己的。」
呂應裳近年受長老重託,早在為華山做志,自知本門雖以劍法聞名於世,實則最初並非劍派,而是列屬於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門人奉『希夷先生』為祖師,談養生,煉靈丹,便與普天下的道士一般,同樣夢想著『羽化成仙』。
許南星不是尋常管家,而是身有功名的文人,想他執掌紫雲軒政務數十年,罵起人來自也凶得緊。呂應裳回頭去瞧床上,只見老婆一手枕著腦袋,一邊望著自己,棉被下隱隱透出一雙雪白大腿,當是在等浪子回頭了。
天氣實在冷,呂應裳雖有內功護身,手指給北風一激,卻也不免凍得僵硬,他低頭呵著暖氣,說道:「差大哥爺真辛苦了。這般酷寒天氣,您還得衝風冒雪,當真是為國為民啊。」
呂應裳咦了一聲,不知老婆好端端的,卻是想謝些什麼?反正禮多人不怪,便道:「不謝不謝,這是應該的。」他把錦帳放下,正要脫褲跳床,卻聽老婆微笑稱讚:「若林我就曉得你疼孩子咱家得禮想了多少念就是想起練『三達』,卻老是給長老們壓著這下你答應給他借來『三達劍譜』,他要是聽說了,不知要有多高興」
那官差嘆道:「過了年,小人就五十五了。」呂應裳咦了一聲,看著官差老態龍鍾,好似八九十歲人瑞(?),沒想竟與自己同年。他細細去看那官差的臉面,不由又是一愣,只見此人雖是彎腰駝背,滿頭霜白,實則五官極為挺拔,竟是個天生做官的好樣貌。
呂應裳道:「翊少爺若還活在世上,豈肯讓女兒換上男裝?」
許南星臉色一變,忙扯住了他的衣袖,低聲道:「說話小聲些,你這話要給國丈聽了,小心烏紗帽不保。」呂應裳追隨國丈多年,豈不明白老人家脾氣?他自知失言,便搖了搖頭,不敢再說了。
呂應裳嘆道:「嫣嫣,我跟你說著兒子的事情,你怎麼不理我?」謝嫣嫣頭也不回,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道:「你先等會兒,我忙完了就https://read.99csw.com來。」
聽得老公思念師弟,老婆不覺掩嘴來笑:「你啊你啊,和傅元影相處了幾十年,還嫌不夠么?乾脆把你留給他成了。」
呂應裳抱著臭腳,發覺老婆又拿起了判官筆,不由疼道:「你你幹啥戳我的腳!」謝嫣嫣罵道:「你到底在羅索什麼?平日要你管孩子的事,你都推三阻四的,一提起你們華山那些八百年前的無聊事,你便鬼迷心竅似的,你是給人施了妖法么?」
華山的人都有幾分傻氣,呂應裳身為九代門人之首,自也有幾分才華,忙道:「你別老是打岔。來,我跟你說呦,我看過北派的記載,都說威靈子比武時 『無所適從,若有所思』,這意思就是說他在打鬥時傻住了。事後旁人問他為何敗給天隱,威靈子自己卻也說不上來,他經過七天七夜的苦思,終於找到自己敗北的理由嫣嫣,你知道那是什麼?」
『三達』二字一出,咚地一聲,呂應裳居然不必踢打,便已自行滾跌下床。老婆愣了半晌,旋即恍然醒悟,大放悲聲:「呂應裳,你又蒙人了!」說著判官筆又戳了過來,招招狠辣,嚇得呂應裳東滾西翻,狼狽無比。
「好好」呂應裳勉強自己爬起身來,右手伸長,勉強去撈香露水,道:「我跟你說,後來威靈子想了很久很久,他終於發覺了,原來自己輸給了天隱,並非是武功不如他,而是因為因為啊呀呀!」
天隱的武功很強,強到無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然而他看似贏個沒完,實則輸個不停,他贏得越快,他的武功越像妖法邪術,再也洗不清了。此後天下鳴鼓而攻之,轉來責問華山為何縱容門下,收容妖人?長老們明白天隱已是武林公敵,只能請他離山。然而天隱不肯走,誰能奈何他?此後數十年,他便一直隱居山後,直到過世前,他都沒有離開過一步。只是天隱再也不曾展露過武功了,因為沒人敢跟他打,非但如此,他也沒再說過一句話,因為沒人願意和他交談。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子夜過一刻鐘,呂應裳好似在交代遺言一般,只見他兩腳一伸,泡在了熱騰騰的木桶里,悲聲嘆息:「四維不彰,國乃滅亡!」
呂應裳抬頭一看,只見炕邊一名女子身穿褻|衣,背對著自己,正是自己的愛妻『謝嫣嫣』,看她今晚好生忙碌,先將大疊衣物整理了,另還收拾厚重書籍,一件件全擱入了大木箱,模樣頗為賢惠。
咻地一聲,謝嫣嫣轉嗔為喜,便在丈夫臉上香了一記,嫣然含笑:「這才是我的好老公,不枉我當年給你生了三個乖寶。」呂應裳心道:「恨呂某瞎了狗眼,娶了你這瘋婆娘回家。」口中卻大讚道:「呂某妻閑子孝!人生幸福若此,上天待我不薄啊!」說著去解老婆的裙帶,果然這會兒太座心情好轉,便讓他順利得手了。
『人丹』也好,『地丹』也罷,其實都不是道家仙術,二十武學神通。只是為了誰才是仙家正統,天下道士互斥對方為異端,進而分作了兩派,一派是專修人丹的『隱仙宗』,另一派則是華山所屬的『丹鼎宗』,專以煉製『地丹』為主。這兩宗相互爭雄,勢均力敵,只是幾百年下來,誰也沒見著王母娘娘,倒是武學秘笈多了不少。以隱仙宗為例,有神霄派的『天心五雷正法』,北派的『九字真訣』,『不老術』等等,而其中威力最似仙法,也最難習成者,便是經十四世而入武當之手的『純陽功』。
真是傻啊呂應裳手上抱著老婆,不覺釋然了。看人生不過百年,最要緊的便是傳宗接代,多子多孫,若能身無分文的死在妓院里,那才叫做不枉此生。想著想,呂應裳把褲子一脫,把老婆的裙子一扯,正要為父母盡孝,為國家盡忠,為百姓做榜樣,忽聽門外隱隱傳來呼吸聲,似有人在外窺視。呂應裳心下大怒,忍不住暴喝一聲:「得義!又來偷看爹娘了!難不成你真無恥么?」
今夜真是多事,整整發了一晚的喜帖,至今卻還不得安歇。呂應裳走在路上,看極北處飄來層層雪雲,夾帶冰雹,說不定明早起床一看,連河水都要結冰了。
得禮,得義,得廉,下面沒有了。謝嫣嫣又羞又急,啐道:「你還敢說?生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么?這也好怪我?」心念於此,呂應裳不由長嘆一聲,道:「說得好,這確實是本人的錯。」說著說,便悄悄把她的判官筆藏了起來,跟著又把謝嫣嫣壓在床上,正要大力贖罪,老婆的香唇卻已貼上耳來,道:「房門鎖了么?」
兩人笑倒床上,呂應裳運起了『明靜心算』四字訣,先給老婆細細呵癢了,待其全身酸軟后,便又庄容儼然,沉聲道:「嫣嫣,管子有言:『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你這做娘倒給我說說,為何咱們家孩子鬧得『四維不彰』,莫非是少了什麼東西?」
呂應裳的老婆出身廣南鴛鴦門,四十方過,夕陽晚山,最是風韻時候,看她背對著夫君,彎腰取物間,依稀可見裙下一雙雪白美|腿,修長動人。呂應裳瞧著瞧,忽而福至心靈,便從水盆里提起臭腳,濕淋淋地朝老婆裙下挪去。
純陽功,元元功,並稱仙家兩大神功,只是這兩者都是難上加難的東西。尤其那『元丹』三千年來僅得三顆,幾如鳳毛麟角。是以兩派人士每逢機緣巧合,一旦有人習成『純陽』,抑或服下『元丹』,總要狠狠揚眉吐氣一https://read.99csw•com番,大吃大喝個百來年。
天隱初試啼聲,立時驚動天下,這並非是他的武功高,反而是因為他的武功太低了。他的身法一如常人,既不會跑,也不會跳,可不知為何,他的鋤頭就是打得到人,以眾仙家身法之快,卻也躲不開。消息傳出,便引來當時『隱仙宗』北派第一高手,威靈子一探究竟。
「天隱道人?」謝嫣嫣錯愕不已:「他他贏什麼了?」
翊少爺便是瓊芳的生身父親,「道甫先生」瓊翊,他是瓊武川的長子,也是「紫雲軒」真正的命主。當年呂應裳之所以踏入官場,便是他給親手引薦的。
「啊若林你好臭」老婆嬌喘細細,打斷了呂應裳的思緒,她把棉被拉了開來,嘆道:「你方才沒洗腳,對吧?」
「孩子們」謝嫣嫣一臉嬌羞,附耳溫柔:「都睡了么?」
眼看來了個瘋子,眾仙家不免笑岔了氣,只是兩邊動上手之後,眾仙家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天隱一直揍,一直揍,直揍得他們鼻青臉腫,全數逃下華山為止。以為自己撞邪了。
呂應裳呵呵苦笑,正待敷衍幾句,猛見愛妻目藏殺機,不覺心下一寒,顫聲道:「他他要敢說個不字,我就我就」謝嫣嫣森然道:「你就什麼?」呂應裳厲聲道:「我就宰了他!」謝嫣嫣哽咽抽噎,含淚致謝:「老公真好,那得禮明日就可以起練三達了,是么?」
「他倆出門去了!」門外傳來恨恨槌打聲:「若林!你到底出不出來?別老是拖拖拉拉的。」
呂應裳嘆道:「好不知便不知,那也沒什麼。只是你嫁來華山這麼多年,總曉得咱們是什麼派吧?」謝嫣嫣悻悻地道:「什麼派?你們華山門下人人帶劍,不就是個劍派么?」呂應裳儼然搖頭:「錯之極矣,咱們華山玉清最初根本不練劍,而是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
確實是妖法,當年威靈子敗北,始終找不到情由,以招式而論,他強於天隱,以內功而論,他更不知勝過天隱千百倍,可他為何打不贏人家呢?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妖法。
『啪』地一聲,呂應裳挨了一個大耳光,謝嫣嫣狠狠瞪了老公一眼,隨即轉向照壁,自管睡下了。呂應裳吃了一驚,這才發覺自己闖禍了,也是擔心一會兒要睡地板,忙抱住了老婆,哄弄道:「嫣嫣,彆氣了,彆氣了,一切都是妖法,都是妖法,全是妖法害的」他嘴中哄哄,手上拍拍,心裏卻又陷入了沉思。
天隱看似從未輸過,其實也沒贏過。他的劍法超越了當代,空前未有,所以他一輩子找不到敵人,也交不到朋友,直到闔然長逝前,他也沒有傳人。身後百年,方有人找到他遺留的劍譜,然則為時已晚,天隱已死,世上再無人能破解三達,從此這些符咒變化為一個毒咒,它咒得華山後人焚膏繼晷,廢寢忘食,幾百年下來,那些走火入魔的,失心發瘋的,不知凡幾
那官差搖頭道:「您嚴重了,亂世中糊口飯吃,談什麼為國為民?」聽得此言,呂應裳不覺仰天長嘆:「說得好啊,人生到頭來,不就是『糊口飯吃』這句話么?」
「還想著過年呢?」謝嫣嫣回眸一笑,嫣然道:「元宵都過完了,咱們也該回開封府啦。」
聽得此言,連許南星爺驚異不定了,忙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柄兵器,附耳道:「這是翊少爺當年得佩劍。削鐵如泥,泥帶著吧。」呂應裳稱謝接下,隨即披上大衣,隨差人進發。
華山位列『丹鼎八派』之一,當時早已沒落了,門裡雖有一顆『大金丹』,不幸卻又給不肖門人偷走,是以山上人人自危,就怕『隱仙宗』趁虛來攻。正因如此,當天隱上山掛單,說自己想來此傳藝授業之時,長老們莫不欣喜若狂,都以為有高手來幫忙煉丹了,哪知細問之下,天隱卻坦承自己不服丹藥,不練內功,對『人丹』,『地丹』一無所悉。長老們問他會什麼,天隱便從行囊里拿出一枝桃木劍,在廳堂地下畫了一隻大圓圈。
道家除了隱仙,丹鼎二宗之外,其實還有一個沒落已久的宗派,便是畫符抓鬼的『符錄派』,此派專以妖法害人,乃是仙家大敵。威靈子反覆推敲后,便把情由告訴了同道。消息傳出,舉世嘩然,萬沒想到堂堂的『丹鼎宗』,居然與妖道勾結了?於是大批好手絡繹上山,都在責問天隱為何偷學妖法,天隱笑岔了氣,以為遇上了瘋子,便將他們一一轟下山去。
「說對了!」呂應裳一拍大腿,贊道:「瞧你多聰明!一猜便中!咱們華山以前什麼都不幹,專愛煉仙丹!」謝嫣嫣是個笨蛋,聽得老公稱讚,莫名間便歡喜起來了:「我就說嘛。你們觀里不是供著太上老君么?當然愛煉丹了。那你們又是怎麼改練劍法的?」
「若林,打擾了。」門外傳來老邁嗓音,自承身份道:「我是許南星。」呂應裳啊了一聲,這才曉得是紫雲軒的管家來了,忙穿上了褲子,慌道:「這麼晚還有事?可是國丈有事找我?」
謝嫣嫣做了個鬼臉,俏皮道:「達摩老祖送你們的。」見得老婆嬌媚帶喜的模樣,呂應裳卻是心下暗嘆,道:「嫣嫣啊,人之所以無恥,多半是無知所致。你平日那麼賢惠美麗,怎會連『三達劍』的來歷也不曉得?」謝嫣嫣哼道:「我又不是華山弟子,為何要知道?」
「無恥!」老婆一聲嬌叱,霎時抓起了判官筆,狠命戳到了足底湧泉穴,直疼得呂應裳報腳慘九-九-藏-書叫:「你你這是幹什麼?大過年的打打鬧鬧,不嫌晦氣么?」
在天隱之前的武林高手,相貌必然有跡可循。不說外門好手筋骨粗壯,單看仙家這些高人,要不印堂發光,目生光華,要不足有雲氣,口吐異香,可天隱現身時,卻是目光渙散,下盤虛浮,眼袋浮腫,舌生臭苔,看這人非但沒練過武,怕還腎虧水腫,怪病纏身,卻敢找仙家高手放對,這豈止是不自量力,簡直便是鬧自殺!
「真的么?」謝嫣嫣慧眼含淚,哽咽道:「那得義,得廉呢?他倆也可以跟著學么?」呂應裳嘆道:「當然可以,全家老小一起切磋,武功才進展得快啊。」
子時過兩刻鐘,呂應裳一臉沒好氣,只管低頭急走,許南星見他愁眉不展,不覺訝道:「啊呀,又和老婆吵架啦?」
「師伯」,「師伯」,「爹。」
天下慈母心,誰不望子成龍?這謝嫣嫣尤其如此,想她一年到頭隨丈夫旅居開封,卻把三個兒子留給長老們管教,母子間聚少離多,是以平日一旦見面了,對孩子們總是千依百順,溺愛得不成話,便算小畜生放狗屁,也當天籟來聽。只是知子莫若父,兒子腦袋瓜幾斤幾兩,呂應裳豈會不知?平時自是想盡辦法推脫拉,這會兒便給老婆逮個正著了。
「真怪,那為何被窩裡還那麼臭?」謝嫣嫣吐氣如蘭,卻無法阻擋腳臭,忙道:「不信你自己聞。」呂應裳埋首入被,仔細嗅了嗅,忽對自己的臭腳狂喊一聲:「天隱道人贏了!」
謝嫣嫣大驚道:「什麼?為何要三十年?」呂應裳嘆道:「這三達劍法里有個三字,意思就是說要三十年後才能練,現下得禮還只二十歲,等五十歲便能學了。」
真金不怕火煉,不到一年,『隱仙宗』便大舉來攻了,那時長老們搜遍丹鼎,裡頭卻是空無一物,自然給打得遍體鱗傷,這時天隱便提著一隻鋤頭下場了,從此也讓後人明白了一件事,原來武林除了『隱仙』,『丹鼎』兩大宗之外,還有第三條武學新路。
「鎖了!鎖了!」呂應裳腦袋連珠跑似的點著:「全都鎖好了!」
回想往事,兩人居然一起沉默了,良久良久,反倒是許南星先開口了,聽他道:「若林,你以前和翊少爺交情最好,你說他若還活在世上,會把女兒嫁給穎超么?」呂應裳搖頭道:「不會。」許南星心下一凜,道:「為什麼?」
「不是國丈找你。」許南星咳了一聲,道:「是北直隸的總捕頭有請。」
呂應裳累了整晚,好容易能與老婆溫存,自然不想出門,忙道:「許爺,你去找趙五師伯吧。我現下不管門裡的事情了。」門外傳來嘆息聲,只聽許南星道:「他睡了,喊都喊不醒。」
在天隱道人崛起前,正是『隱仙宗』全盛之時。那時北派有人練成了『純陽功』,聲勢顯赫,連少林高僧也難以匹敵,反觀『丹鼎宗』,卻有百年煉不出一顆靈丹,不免丟人現眼之至。是以天隱踏入江湖時,第一個落腳處便選了『丹鼎宗』旗下的『華山玉清觀』。
兩人默然走著,呂應裳忽道:「對了,玉瑛近來好嗎?」許南星悻悻地道:「想知道她好不好,不會自己去宮裡問么?她又不會吃了你。」呂應裳苦笑道:「你少害我了,每回她一見了我,老師拉著我打聽不凡的下落你曉得,有一回皇上剛巧駕到,直嚇得我是」啪地一聲,呂應裳的老屁股給狠拍了一記,聽得許南星罵道:「你又來了,給我小聲些。」
雖說『地丹』一說深入人心,從者極眾,不過還是有人不信。他們以為要想修成仙家正果,絕不能單憑吞丹服藥,而是要從肉身鍛煉著手。這派說法便是 『人丹』的由來。這『人丹』又稱『內丹』,其實就是道士打坐修聚的內力。他們相信唯有吞吐罡氣,修聚真元,方能獲取天丹,這才是飛升成仙的不二法門。
「什麼?你嫌得禮笨么?」謝嫣嫣大哭道:「孩子是我生出來的,他要是資質差,你也脫不了干係!」說著把手中判官筆奮力一拋,咚地輕響,射中了屋內衣箱。
前有狼,後有虎,老婆媚中帶煞,許南星笑裡藏刀,俱非善男信女。可憐呂應裳疲於奔命,只得摟了摟老婆的香肩,柔聲道:「先別睡啊。我先出去應付應付他,一會兒再來敷衍敷衍你」
正叫罵間,門外並無小孩逃跑之聲,卻來了一聲蒼老咳嗽。呂應裳更火了,索性起床怒罵:「師叔,師伯,你們兩個加起來八百歲了,怎地行徑還這般無聊!難不成你倆真是華山雙怪么?」
這場比試至關重大,身為『三達劍』的始祖,天隱若敗於威靈子之手,中原武術便要走入一個死胡同,千年難有新局。相反的,他若能重挫敵手,天下武林便能大開眼界,從此走到仙家以後的新境界。
「對!」,呂應裳豎起大拇指,贊道:「說你笨!你倒一點也不笨嘛!就是妖法!」說著趴到老婆身邊,細細解釋:「我跟你說哦,威靈子想了七天七夜,終於找到了輸給天隱的理由,因為天隱道人練了」
呂應裳滿心驚疑,可連問數聲,那官差口風極緊,卻是探聽不出,只得道:「好吧,我這就陪你走一遭。」正要動身離開,卻聽那差人道:「且慢,呂大人,勞煩您隨身帶著劍。」呂應裳更是一凜:「你要我帶劍?」那官差頷首道:「是。您屋裡若有劍,煩請帶上一把。以做防身之用。」
呂應裳嘆道:「十六歲。」老婆哭道:read.99csw.com「你總算說實話了,人家蘇穎超十六歲就能練秘笈,咱家得禮這麼大年紀了,憑什麼不讓他習練上乘劍法?敢情你是看不起自家孩子么?」說道悲傷處,竟爾站起身來,掩面啜泣中,便要奪門而出。
三更半夜之中,國丈府里靜悄悄的,兩人朝前廳走去,轉過了花圃,忽見一處地方大門深鎖,門前卻放置一隻大香爐,正是瓊府的家廟。呂應裳瞧著瞧,忽道:「許爺,翊少爺的忌日快到了吧?」許南星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好端端的,提那事做什麼?」呂應裳嘆了口氣:「沒什麼,剛好路過此地,猛一下便想起了他。」
「好了,好了!」呂應裳全身發冷,顫聲到:「我我答應你,一定讓得禮起練三達,好不好?」謝嫣嫣大喜道:「真的么?那他何時可以練?」呂應裳嚅嚅喏喏:「三三十年後。」
「無恥!」
呂應裳心下大驚,看此時老婆只穿了件褻|衣,衣衫不整,倘使奔出門去,滿山弟子瞧到眼裡,那還不口涎橫流,手舞足蹈么?他一把抱住嬌妻,哀聲道:「行了,行了,別鬧了,我明日去找雨楓商量商量,只要他首肯了,一切都好談。」
「又胡說!」老婆大恨大悲:「你自己說!蘇穎超是幾歲起練三達的?」
呂應裳生平最大嗜好,便是抗顏為師,好容易引出老婆的好奇心了,忙道:「這說來話長了。來,你趕緊泡壺茶來,咱們從『天隱道人』的生平談起」
謝嫣嫣喃喃地道:「他他的腳丫也很臭么?」呂應裳臉上一紅,忙道:「別鬧了,你且用心想想,天隱道人是個凡夫俗子,出劍既不快,也沒什麼內力,可威靈子卻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如此身法,居然敵不過一個平常人,他自己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呂應裳悅然而笑,看自家孩子里老大撒野,老三撒嬌,只有這個老二嗜讀古書,大有父風,正待誇獎幾句,卻見兒子左手提褲帶,右手遮下胯,桌上還放著一本千古名著,見是:「金海陵縱慾身亡.下」。
呂應裳嚅嚅喏喏:「噹噹然,明兒我就去找穎超借劍譜,一定得讓得禮翻個痛快。」
想到這裏,呂應裳不覺嘆息了。什麼三達劍,三達人,智者,仁者,勇者全都是愚者,當年『古夢翔』號稱百年奇才,卻硬生生給『仁劍』逼成了一個廢人。再看那資質千載難逢的『寧旺財』,小時候多快活,可臨得最後一關『勇劍』,不也把劍譜撕個稀爛,痛苦嚎啕?
謝嫣嫣人如其名,本性溫柔嫣然,最是體貼,呂應裳聽得出她的醋意,忽然又有了興緻,當即撲上前去,笑鬧道:「好啊,連雨楓的醋你也敢吃,看我癢死你。」
想當年呂應裳也是個上進的,日夜練武,只想練它個「天下第一」,誰知幾年過後,卻成了狂嫖濫賭的慣犯。他微微苦笑,側眼打量那名官差,只見此人腰懸九環刀,手指骨節外凸,足見武藝不弱,只不知維和,這人的背卻駝得極彎,好似負上了千斤重擔,他見那官差模樣如此可憐,不由起了惻隱心,忙道:「差大哥,您多大年紀了?怎還這般勞動?」
呂應裳精神一振,曉得石破天驚之後,老婆終於給故事吸引了,忙從棉被裡探出頭來,解釋道:「他贏了威靈子啦!」謝嫣嫣愕然道:「威靈子是誰?是孩子們的新朋友嗎?」呂應裳忙道:「不是,威靈子是五百年前的大高手,慘敗給天隱道人。」謝嫣嫣迷惑道:「這這和你的腳臭有何干係?」呂應裳急急地道: 「干係可大了。你可知天隱為何能打敗威靈子?」
「好臭。」謝嫣嫣掩鼻道:「你去拿香露水來,在被子上灑一灑,實在太臭了。」
「洗啦!」呂應裳滿腦子都在想著本門的故事,不免神思恍惚,喃喃便道:「你剛才不是親眼見我洗了?」
京城大後方,一群小孩兒面容害怕,全數仰頭顫抖來說。只見其中四個手拿骰子,正等著開賭,另旁邊還聚了三個偷喝酒的,正中則躺了個小鬼,醉眼惺忪間,早已吐得滿地,細觀那五官長相,卻不是自己的小兒子呂得廉,卻又是誰?
身為天下人眼中的公敵,那種滋味只有天隱知道,他打敗了全天下,卻只能把自己囚禁在一間小茅屋裡,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著。臨終前他萬念俱灰,自知三達即將失傳,只能自己召來了一疊破紙,抱病畫下百幅圖形,隨即放聲大哭,力盡而死。這整整一百張謎也似的符咒,便是華山後世的無解之謎:『三達劍譜 』。
「你才奇怪。」謝嫣嫣睜著一雙慧眼,茫然道:「老是說這個幹啥?這關我什麼事啊?」
玉清觀里論資排輩,趙老五首推第一,奈何他年紀老邁,一旦睡下,雷也劈不醒。呂應裳情知如此,只得皺眉道:「那你去找雨楓吧,再不去找穎超也行,他倆才是拿主意的人。」
「案情?」呂應裳微微一驚,忙道:「莫非莫非咱們華山弟子惹事了?」正擔憂大兒子得禮在外鬧事,那差人卻只搖了搖頭:「此事我也不清楚了。總之咱們總捕頭吩咐下來,只說要幾位大俠親自過去一趟,請您趕緊動身吧。」
嘩地一聲,水花四濺,呂應裳奮力跺腳,忍不住雙手握拳,大放悲聲:「嫣嫣!禮義廉恥啊!你可知管子為何說出這四句名言?嫣嫣,嫣嫣?」耳中遲遲聽不到回答,呂應裳忍不住大吼起來:「嫣嫣!」正悲憤間,聽得面前傳來清悅的嗓音,聽得一名女子道:「你先別吵,我還有事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