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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郊試馬(1)

第六章 春郊試馬(1)

大花熊毫不理睬,身子搖得更快了,耳聽小花熊悲鳴更烈,娟兒大喝一聲,舉起竹子便打,突聽吼地一聲,小花熊竟爾露牙猙獰,咬住了綠竹,嚇得娟兒倒退一步,顫聲道:「別誤會,我……我這是在幫你啊!」
吼地一聲,一頭公獅半空撲來,直嚇得他魂飛天外,忙竄入屋中,慘叫道:「師弟快逃命啊!大獅子來啦!」房舍里傳來算盤怪的笑聲:「國丈府里有獅子?當我是傻瓜么?」
看昨晚元宵熱熱鬧鬧,百姓夜遊,萬戶祥和,豈料一個晚上過去,竟有大軍入城?正呆看間,猛聽馬蹄隆隆,百來匹快馬半路截來,喝道:「什麼人!」
眼看娟兒發脾氣了,伍崇卿便道:「姨莫氣。這是權宜之計,方才若不這麼說,咱們恐怕進不了城。」娟兒怒道:「膽小鬼,看人家是勤王軍,就成了縮頭烏龜!你還算伍定遠的兒子么?」
赤兔馬腳程快絕,不過眨眼時光,便已逼近城門口,娟兒高聲呼救:「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城外有土匪啊!」正喊間,忽聽前方嗤嗤連聲,無數箭羽橫空而來,攔住了去路,隨即四面八方湧上了無數騎兵,已將娟兒團團圍住。
聽得「掌門」二字,娟兒俏臉更紅,這才想起自己已是一派之長,如此當眾大哭,逢得男人便抱,日後傳入師姐耳中,非殺了她祭祖不可。忙放開了人,嚅嚅嚙嚙地道:「原來是傅師範啊……你……你要去哪啊?怎麼也在這兒?」傅元影道:「我剛從北門進來,這便回紫雲軒。」
轟地一聲,地下踩出了一個窟窿,天幸阮元鎮功夫不差,便急急躲開了,傅元影怒道:「元鎮,你搞什麼?一世俠名都不要了?」
「哈哈哈哈哈!」阮元鎮突然仰天狂笑,拔腿狂奔,餘人也追隨在後,一發鑽入了小巷,宛如失心瘋一般。
刷地一聲,長劍揮了個空,娟兒定睛急看,卻見面前一人手提鐵掃帚,彎身閉眼,啜泣害怕,豈不是華山墊底門生,「掃把福」是誰?
娟兒撲了過去,笑道:「大紅臉!原來你在這兒啊!我還以為你跑了呢。」
娟兒怒吼了,反手抽出長劍,凌空便是一斬,嗡地大響過去,半空飄下幾叢稻草,悠悠蕩蕩,落到了地下。
破廟無人,哪來的說話聲?娟兒大吃一驚,不待反身過來,身子向前一滾,長劍后掠,一招「倒卷珠簾」,守住了背心要害,隨即使開「飛濂劍雨」,劍風嗡嗡大響,正要飛身起跳,卻見背後一座高大神像,正自俯望自己,卻是關老爺了。
傅元影是華山劍士,眼光厲害,看他凝氣動殺,定有所覺。娟兒哭喪著臉:「傅師範……我……我的背後有……有什麼……」傅元影瞧望良久,便放開了劍柄,道:「沒事,我眼花了。」
娟兒最愛便是這句話,一時眉花眼笑,道:「是啊,我這就是赤兔馬,厲害吧?」傅元影微笑道:「真難得了。這是伍爵爺贈給你的?」娟兒哼道:「我姊夫最小氣了,哪會送我東西?」正要出言埋怨幾句,卻又想起了正經事,忙道:「對了對了,你老婆叫什麼名字,快跟我說吧。」
此地已過鐘鼓大街,一無軍卒、二也沒什麼百姓,誰想地下卻躺了幾個峨嵋門人。娟兒驚道:「這些人怎麼了?被殺了么?」想起城內大亂,自己又遇鬼,心下立感不安,正要下馬察看,卻聽嘔地一聲,一名漢子吐出了大堆穢物,嚇得赤兔馬人立起來,其餘漢子聞得臭味,便也一一趴倒在地,開喉傾吐,一時大街上嘔聲此起彼落,蔚為奇觀。
一見「赤兔」二字,娟兒歡容起跳,喊道:「大紅臉!大紅臉!你在哪兒啊?」拎起了地下絲被,急忙奔出殿外,正喊間,忽見一處破爛廂房,門窗已落,滿地的木屑稻草,裡頭卻躺了一隻「大紅臉」,暖呼呼地睡著。
「她長得怪可愛的……」、「是啊……軍師的兩個徒兒,就屬她天真……」蚊子如影隨形,轉過了臉,依舊嗡嗡擾響,娟兒提起了棉襖,蓋住了腦袋,奈何顧此失彼,蓋住了腦袋,赤腳便露了出來,感覺挺冷。正縮腳間,突然腳趾熱熱的,像是被叮了一口。
娟兒輕功高強,上下馬背豈須外人攙扶?此時自是賣乖了。她倒在小紅臉的懷裡,倚著他的雄壯胸膛,任人勾抱腿彎,兩人目光相對,娟兒忽地俏臉飛紅,想起「賤內」二字,忙掙扎站起,嬌嗔道:「好你個伍崇卿!方才怎麼會在城門現身的?說!你是不是偷偷跟著我?」
峨嵋山分佛道兩宗,佛門便是四大名山之一的「報國寺」,至於武林里慣稱的「峨眉派」,則是位列七十二洞天之一的「虛陵太妙洞天」,掌門姓嚴名松,乃是武林里的老字號,沒想徒子徒孫卻成了這個德行。
放眼望去,卻只見了一排醉漢,嘔吐不止,誰有餘力說話?偏偏罵聲不絕傳來,卻又不見人影,娟兒聽著聽,不覺發起抖來了,顫聲道:「又……又來了么?」今日不知何故,始終陰魂纏身,正害怕間,卻聽傅元影道:「來瞧瞧,是這玩意兒說話。」
「賊廝鳥!你親爹!你親爹!賊廝鳥!」那八哥鳥飛了起來,興奮叫嚷,一人一鳥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了,傅元影道:「元鎮,你喝醉了,走,我扶你去歇歇。」
伍崇卿眼花,傅元影又眼花,世上哪來這許多眼花之人?眼看傅元影掉頭離去,娟兒卻仍憂心忡忡,她低下頭去,理了理花裙,忽見地下影子有些古怪,凝目一瞧,竟然多了一個頭!
面前的傅元影不是普通人,他是華山門下第一美男子,年輕時與寧不凡、古夢翔、呂應裳並稱為「華山四少」,四人中以他脾氣最好,長得也最俊,不知多少婦女愛著他,只是這人卻也古怪,平日只將妻兒藏在京郊,不見外人。娟兒認得他雖久,卻也沒見過他的妻子。
娟兒怯怯地道:「這……這是姊夫贈給我的……」那校尉哦了一聲,道:「你姊夫?他姓啥叫誰?」娟兒低聲道:「他姓伍,雙名定遠。」乍聞此言,滿場兵卒都是為之一驚,人人交頭貼耳,議論不休,那校尉深深吸了口氣:「你……你沒玩笑?」娟兒怯怯地道:「沒……沒有,我師姐是艷婷。」那校尉越發驚疑了,忙駕馬回陣,過不多時,大軍向旁分開,陣中行出了一員金甲大將,神情一派威嚴,沈聲道:「你是伍大都督的家眷?」
小黑犬目光發直,口涎橫流,直瞅著鐵籠深處,美麗白狗也是羞澀哀鳴,似想出籠相會。娟兒噗嗤一笑,自知可以做月下老人了,當即道:「掃把福,快來瞧瞧你的愛犬,真丟人呢。」
「大紅臉」啡啡駭然,驚嚇睜眼,待見是無知少女來了,便又閉上了眼,呼呼鼾睡。
北京別的沒有,破爛廟宇最多,近年天荒地旱,朝廷把錢都拿去打仗了,自是無錢修繕,也是香火錢一年不如一年,和尚道士便掛單到大廟裡,以致於大廟愈大、小廟愈破,便讓娟兒多了些棲身之所。
娟兒什麼都談,就是懶得談軍國大事,便又哼了一聲,道:「別說這些廢話了,快說,你昨晚上哪兒去了?」伍崇卿有九九藏書些煩了,每回他遇上了娟姨,總要東拉西扯,查案似的糾纏不清。隨口便道:「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兒心下懷疑,哼道:「什麼朋友?男的還是女的?」伍崇卿拂然道:「姨,你吃飽了撐著?每日里打聽這些事,不覺得無聊?」
伍崇卿道:「同是武人,何苦相互為難?」娟兒大怒道:「什麼武人?方才那人輕薄我,你都置之不理么?」伍崇卿自知理虧,當即躬身歉然:「是我不好。姨,我扶你下馬吧。」
大紅臉肚子餓了,哪管瓊芳是誰?便走到院子里聞聞嗅嗅,偏偏滿地荒草,不見蔬果,心情自是苦悶,卻聽娟兒笑道:「貪吃鬼,早曉得你餓了,瞧,這是什麼?」大紅馬懶懶抬眼,驚見娟兒手中紅亮亮的,竟然拿了一隻蘋果,頓時啡啡歡然,娟兒笑道:「別急,先馱我回京吧,等到了姊夫家,愛吃多少,就有多少。」
娟兒大喜道:「好啊!」傅元影為人最是周到,當下托著娟兒的腰,將她扶上馬背去了。
乍見狗只打架,花熊夫婦頗為好奇,便來駐足旁觀。獒犬兄弟心生不滿,不過低吼一聲,便嚇得花熊夫婦滾跌在地,好似毛球相擁。陳得福嘿地一聲,沒料到又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正情急間,忽見林里擱了幾隻大鐵籠,想必養了厲害角色,忙飛奔而去,將籠門一腳踹開,瞧瞧能否起死回生。
娟兒二十七八歲了,自也不是第一日闖蕩江湖,平日睡破廟、打野食,自也熟門熟路。
看這兩頭花熊黑白相間,體型肥胖,眼圈似給人揍了一拳,頗為憨厚可愛,誰知竟也學人家猛獸大欺小?娟兒獃獃看著,只見大的那隻興奮咆哮,小的那隻無助可憐,宛如師姐欺負師妹,一時觸動了自己的心事,忙俯身撿起竹子,厲聲道:「放開它!」
立春時節,萬物迎春,小黑犬尚知節氣循環,何況陳得福一個活人?「掃把福」顫巍巍地走近,娟兒腳步急退,砰地一聲,撞著了鐵籠,霎時籠門不請自開,小黑犬歡撲而上,美麗白犬也是含羞出籠,陳得福更是敞開雙臂,大笑奔來,娟兒大駭道:「走開!去!去!」
正要替她牽住韁繩,卻不由咦了一聲:「這是赤兔馬?」
娟兒俏臉蒼白,回頭去看,驚見樹林里竟飛來一隻青衣鬼,不忘朝自己招手,霎時凄厲哭叫:「怎麼又來啦!」大紅馬本已咬住蘋果,正閉目啃嚼間,突然屁股一疼,讓娟兒刺了一劍,吃痛之下,哀聲悲鳴,便又化作了一道紅電,絕塵而去。
肥秤怪愣住了,隨即放聲大笑:「國丈府里有獅子?當我是傻瓜么?」娟兒驚道:「真的有!就在竹林里!」肥秤怪打了個哈欠,走入竹林,喊道:「獅子在哪兒啊?快出來讓我瞧瞧吧。」
娟兒昨晚深夜出城,來到北郊試馬,騎的正是這匹赤兔馬,眼看它快逾閃電,大喜之下,便為它選定一個神氣好名,稱作「大紅臉」。娟兒俏臉發紅,興奮道:「大紅臉,我一會兒帶你去見瓊芳,讓她羡慕羡慕,你到時可得爭氣些喔。」
拉開了陳得福,喘道:「你……你在竹林里做什麼?」
娟兒與傅元影都傻了,不知這阮元鎮是借酒裝瘋,還是撞見了照妖鏡,竟然原形畢露了?娟兒暗暗害怕,道:「傅師範,他……他說什麼鬼啊神的,是什麼意思啊?」傅元影搖頭道:「誰曉……」話還在口,忽然神色大變,左手緊握劍柄,目光緊盯娟兒背後,如臨大敵。
「鬼啊!」娟兒雙手高舉,大聲哭叫,正要策馬逃難,卻聽一人道:「娟姑娘,你還好么?」娟兒定睛急看,來人兩尺美髯,形貌清雋,不是「雨楓先生」傅元影是誰?霎時飛身下馬,縱體入懷,大哭道:「傅師範!有鬼跟著我!救命啊!救命啊!」
低吼聲中,獅子成群結隊而來,先聞了聞地下的陳得福,又舔了舔鐵掃帚,隨即目光一轉,瞧見了兩頭獒犬,霎時排開陣式,轉瞬將獒犬兄弟包圍。
伍崇卿定了定神,咳道:「沒什麼,只是方才你背後有個影子,像是在窺看你,忍不住便過去查查。」陡聽此言,娟兒笑容發僵,臉色發白,身體發寒,驀地縱體入懷,尖叫道:「鬼啊!」
掌門二字一出,娟兒也紅著臉回來了,想她是一派之掌,與「少林靈定」、「武當元易」、「峨嵋嚴松」同為正派首腦,倘使打不贏一條狗,日後如何在武林里立足?刷地一聲,拔劍出鞘,大聲道:「大胆雙犬!以為我小時候被狗咬過,便還怕著你們么?快放開它!」
娟兒狂怒道:「又跑了?真把我當成傻瓜么?」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喊道:「伍崇卿!給老娘滾出來!」赤兔馬腳程絕快,雙眼一睞間,便能奔出百尺,誰知伍崇卿真能藏,不知躲到哪去了,娟兒氣憤不過,便提起長劍,自在街上搜查四罵:「小紅臉,你和瓊芳好了,以為我不知道么?勸你快些出來,否則我便把這事告訴你爹娘,讓你這輩子永無翻身之日……」
看宋通明、祝康每日巴望著摟纖腰,豈料讓崇卿同韁共轡,卻鬧得落荒而逃?她越想越氣,提起裙腳,正要飛身而上,伍崇卿卻又縱落下地。娟兒紅了眼眶,大聲道:「好啊,有了相好姑娘,便不要姨了!說!你到底和誰好了,是瓊芳、海棠、還是崆峒派的黃巧雲……」
「小黑犬!」陳得福大驚大悲,也是犬馬戀主,顧不得危險,一個健步奔出,抱住了小黑犬,反身便跑。獅子見獵物竄逃,頓時怒吼咆哮,直追而來。陳得福受驚哭喊:「救命啊!」
傅元影輕輕地道:「正統朝也有十年了,要垮早垮了,豈能撐得到今日?」
說了幾聲,不聞應答,回頭一看,驚見背後的陳得福目光獃滯,也在痴痴望向自己,眼神竟與小黑犬有些相似。娟兒顫聲道:「你……你想幹什麼?」
春寒峭料,暖呼呼的被窩裡,香香地睡著一個小仙女。
國丈府里地靈人傑,有仙鶴、有孔雀、有梅花鹿,另有吃竹子的大花熊,都是祥瑞之物,卻不知為何養了吃人獅子?眼看猛獅出陣,花熊夫婦魂飛天外,拔腿便跑,其速直追赤兔馬。娟兒也急急攀上了竹林,一路跳著走,陳得福則嚇得昏暈在地,一問三不知。
伍崇卿咳道:「姨,快鬆手。咱倆這樣抱著,讓人看了笑話。」娟兒顫聲道:「不行,那鬼老是纏著我,得借你的陽氣避一避。」看伍崇卿多管閑事,這會兒便遭殃了,他無可奈何,只得作勢抱了抱娟姨,安慰道:「別怕,我查過了,屋頂上空無一人。方才八成是我一時眼花,做不得準的。」娟兒膽戰心驚,道:「真的么?」
娟兒雙眼發光,大聲道:「小子,總算髮覺啦!」忙摟住了馬頸,歡容道:「我跟你說吆,我昨晚在羊市大街偷蘋果吃,沒想這大紅臉就來乞食了,還一路跟著我,像是認娘一樣,稀奇吧!」娟兒只消高興起來,總是嘮嘮叨叨,沒完沒了。伍崇卿點了點頭:「這就叫無巧不成話吧。」
獒犬兄弟來了。父老相傳,烏斯藏飼養神犬,名為「藏獒」,雙犬連手,足與獅虎九_九_藏_書匹敵,最是厲害不過。兄弟倆行經鐵籠,突然見到美麗白狗,頓時目光獃滯,停步不動,美麗白犬則是急忙轉頭,深怕招惹惡犬。
娟兒聽他說得神氣,多少放心幾分,當下小心翼翼,回頭張望,果見四下房頂空空蕩蕩,唯有白雪靄靄,哪來的鬼影?她鬆了口氣,笑道:「真是活見鬼了,自己嚇自己,差點嚇死哪。」轉過身去,正要誇讚小紅臉,豈料背後道路坦蕩,這少年卻又不見了?
娟兒回頭急望,只見身旁有座房舍,一名矮胖老者手上拿著油條、赤足散發,正是華山雙怪之一的「肥秤怪」,陳得福大哭道:「師伯祖!快來救命!有獅子追著咱們啊!」
伍崇卿道:「喝酒時難免閑聊,閑聊時難免吵架,你說我是狗,我罵你是豬,反正大家一言不和,這便打殺起來了。」娟兒顫聲道:「你……你又惹事了,可曾打死人了?」伍崇卿道:「放心,在座有位朋友精通醫術,只消人頭沒落地,他都救得活。」
「吼……」、「嘶……」兩邊吼了半天,忽聽遠處傳來喊叫:「小福、小喜,吃早飯了。」
「他媽的混蛋!」兩旁兵卒暴怒道:「正統軍要開戰了!大家上啊!」一時刀光連閃,腰刀長槍重戟紛紛出籠,那赤兔馬卻也不怕,便朝群馬衝撞而去,卻聽噹噹連響,兵器一發盪開,面前多出了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袍,腰系紅帶,雙手微微握拳,卻是伍崇卿到了。
伍崇卿淡然道:「憑我的眼力,天下有幾人瞞得過我?不信你回頭瞧瞧。」
娟兒不好明說自己撞鬼,便只靠在樹上,擦汗喘息:「我……我還在找瓊芳……」陳得福嗯了一聲,便也沒多問,他上下打量大紅馬,低聲道:「這……這是什麼馬啊,個頭好大啊。」心下好奇,來到紅馬臀邊,便想攀上去,卻聽赤兔馬鼻中噴氣,后蹄抬起,一招回馬槍,便朝小人物踢去,娟兒大驚道:「別亂來,會踢死人的。」
來人凶神惡煞也似,娟兒自是暗暗害怕,低聲道:「我……我是小老百姓,家住京城,想……想要進城去……」那兵卒喝罵道:「大胆!下馬說話!」赤兔馬極有靈性,一聽主人受辱挨罵,頓時激動不已,啡啡狂叫間,便欲上前衝殺,娟兒忙拉住了它,慌道:「別動、別動。」
伍崇卿嘆道:「又來了。」娟兒哼道:「什麼又來了?我就是要問明白!快說!你的情人究竟是誰?是不是瓊芳?」正追查間,伍崇卿卻打了個哈欠,看他好似一夜未睡,神色困頓,伸手拍了拍大紅馬,突然雙眼圓睜,愕然道:「赤兔馬?」
娟兒大聲道:「我就是無聊!快說,你和誰喝酒了?」正逼問間,忽見伍崇卿的衣領豎起,遮住了頸子,倒似什麼新奇少爺打扮,頗為新穎。她瞧了瞧,便提起腳跟,掀領來看,卻不覺「啊呀」一聲驚呼:「你……你怎麼傷成這樣了?」
俗話說:「官越大、臉越長」,眼看這人板著一張冷臉,一張臉比赤兔馬還長了幾寸,想來職級必高。娟兒小心翼翼,點了點頭,低聲道:「是,我叫做娟兒,我……我想進城去,可以么?」那大將道:「姑娘可攜有文碟符令?」娟兒茫然道:「沒……沒有……」
娟兒支支吾吾,滿面暈紅,忽又想到一事,忙道:「對了對了,你找到瓊芳了么?」
娟兒不單怕鬼,也怕壞人,大驚之下,忙夾緊了馬腹,側拉韁繩,赤兔馬偏過了身子,頓時斜行避開,蹄下卻仍隆隆飛馳。背後傳來怒吼聲:「還跑!快快下馬受檢!否則立斬無赦!」
陳得福,人稱「掃把福」,乃是華山玉清的掃地長工,娟兒定了定神,這才曉得赤兔馬慌不擇路,居然闖入了紫雲軒。
活在這風雨飄搖的年頭,誰沒見識過一些大事、誰又沒有自己的故事?娟兒難得沉默,她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又聽傅元影道:「娟姑娘,城裡有些亂,我看你還是早些回府吧。免得你師姐擔憂。」娟兒哼道:「我師姐多忙啊,老公、兒子、女兒,樣樣要緊,哪來心思記掛我?」
陳得福愕然道:「你……你會醫術么?」娟兒拂然道:「忘了我是誰么?我可是九華掌門啊!」
伍崇卿咳道:「我有點事,剛巧路過北門,沒想撞見官軍圍人,便過來察看。」聽得官軍二字,娟兒也緊張了,忙道:「對了對了,這些兵馬是幹什麼的,怎麼都跑進城裡了?」
那金甲大將察看狀紙,沈吟道:「通西鏢局?她怎說自己是伍大都督的家人?」伍崇卿道:「內子身上有病,腦筋有時不大清楚,請軍爺們不必理會。」
娟兒皺眉迷惑,不知紫雲軒的牲口為何這般古怪?正猜疑間,忽見四下百花盛開,迎風而舞,草地里蝴蝶追逐,樹上小鳥高歌嬉戲。娟兒啊呀一聲,醒悟道:「春到了!」
喝地一聲,縱上了一座樓房,娟兒暴怒道:「又逃啦?要你共乘一馬,是要你的命了?」
湖北阮家與華山是世交,這阮元鎮更是弟子們口中的「阮叔叔」,素有「忠義門人」之稱。眼見一人一鳥倒在地下,酒氣衝天,傅元影自也不能置之不理,便拍了拍醉漢的面頰,道:「元鎮兄,醒醒,我是傅雨楓。」那阮元鎮睜開醉眼,瞧見了傅元影,不置可否,待見娟兒坐在馬上,睜著圓圓的眼睛打量自己,大腿頗為渾圓動人。霎時啊地一聲,撲了過去,捧住娟兒的新靴子,嗯嗯狂吻。
赤兔馬乃是神物,料來鬼魂便會飛翔,也是追之不及。娟兒餘悸猶存,喃喃地道:「方才那是什麼啊?會不會是我眼花了?」正放鬆間,耳邊卻又聽到:「娟……」
啊呀一聲尖叫,指甲抓出,痛得赤兔馬啡啡慘嚎,霎時化作一道紅電,隆隆馬蹄中,趕過了傅元影,眼見路盡頭有座大宅邸,府門洞開,便狂風似地撲了進去,颼颼連聲,撞開了竹林竹葉,啡地一聲,躍過假山,娟兒也慘叫一聲,頭下腳上地摔了出去。
伍崇卿本還要說,聞得此言,忽又默然道:「說得也是。去了也是白去,不過多灑幾滴淚罷了。」他不再多言,便把韁繩還給了娟兒,道:「姨,路上小心,我得先走一步了。」
雙怪人緣不好,死了也是活該。仗著兩個老的投身喂獅,少男少女便脫身了。陳得福抱著愛犬,眼見它奄奄一息,渾身是傷,不由哭道:「小黑犬,都是我害了你……對不起……」
看這「赤兔」無愧神駒之名,尋常馬兒多是立著睡覺,以免猛獸偷襲,走避不及,這赤兔馬仗著腳程快,睡覺時卻是平躺橫卧,咻咻打呼間,不忘把腦袋枕上了稻草堆,十分香甜。無怪會睡迷糊了。
瓊府是正統朝第一權貴世家,宅邸自是遼闊無際,身處院中,入目所及,儘是松濤竹林,假山泉水深藏林中,若隱若現,可不過一牆之外,便是繁華北京,當真是鬧中取靜。
聽得壞人口氣兇殘,娟兒更是俏臉蒼白,霎時連催韁繩,直朝安定門馳去,只消能遇上一隊「正統軍」,那是什麼也不怕了。
伍崇卿自知叫不動她,便取出一塊鐵牌,送到娟兒手裡,輕聲read.99csw.com道:「姨,記得把這東西收好,一會兒若遇上了官軍,便讓他們查驗。知道么?」看他年紀雖較娟兒為小,說起話來卻是老氣橫秋,直如大哥也似。交代了幾聲,正要離開,卻聽娟兒喝道:「等等!不許走!」哼地一聲,便從馬背上縱了下來,墜入崇卿的臂膀里,便讓他抱了個滿懷。
「軍師來了么?」、「噓……小聲些……別吵醒她……」耳邊嗚嗚鳴叫,似有飛蚊叮擾,娟兒恨恨掩耳,轉朝右側來睡。
二人牽著馬,自在街上走著,娟兒忽道:「傅師範,你老婆長什麼樣子啊?什麼時候讓我見見?」傅元影笑而不答,徑道:「娟姑娘,你要回都督府,還是隨我去紫雲軒?」娟兒道:「我……我想去找瓊芳。」傅元影微笑道:「也好,那你先和我走吧,吃過早飯再去。」
九華掌門,身價在此一刻,只見她半空一個迴旋,轉回了頭上腳下,膝間微屈,雙臂略開,便如小仙女般輕巧落地。她提起袖子,擦了擦冷汗,喘道:「嚇死人了,整日鬧鬼……」
傅元影道:「說是演軍,卻也不像。究竟內情如何,你恐怕得去問伍爵爺了。」娟兒嗯了一聲,道:「傅師範,你會怕么?」
「賊廝鳥……你親爹……你親爹、賊廝鳥!」耳聽話聲益發洪亮了,娟兒微微好奇,策馬跟上,驚見地下倒了只八哥鳥,搖頭晃腦,歪歪斜斜,一邊掙扎拍翅,一邊罵著粗口,好似喝醉酒了。正驚奇間,傅元影卻又扶起了一名男子,看他手提三節棍,也是個吐得滿身的,卻是湖北高手阮元鎮。
阮元鎮嘆道:「我沒醉,我清醒得很……雨楓,勸你別再裝大俠了……鬼來了、鬼已經來了,咱們快去嫖妓吧……再遲就來不及了……」傅元影皺眉道:「什麼鬼來了?」聽得這個「鬼」字,滿街峨嵋漢子竟也一個個相偕起身,焦急道:「快快快!快去嫖妓了!遲了就來不及了。」
她盈盈拜倒,只想許幾個願,偏偏腦袋不好,想了半天,也不知該祝禱什麼,正呆傻間,忽見廟柱刻著一幅對聯,正是「青燈讀青史,仗青龍郾月;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風」。
「汪!」背後傳來狗叫聲,娟兒咦了一聲,轉頭去看,只見鐵籠旁蹲了一頭小獸,卻是小黑犬來了。
她沿途叫罵,騎的馬兒又高,四下百姓自是大為驚訝,不知哪來的虎婆在此敲鑼打鼓,尋漢撒潑?正圍觀間,娟兒突覺背後一涼,傳來陰森低喚:「娟……」
馬眼看人低,看這赤兔馬果然驕傲自負,絕不讓猥瑣之人騎乘,眼看陳得福跌坐在地,娟兒便安慰道:「別難過,我這馬是赤兔馬,性子壞些。不是故意欺侮你喔。」
這阮元鎮俠名在外,豈料醉酒之後,竟成了啃腳狂徒?娟兒花容失色,還沒來得及尖叫,陡聽啡啡馬鳴,赤兔馬已是勃然大怒,想自己背上馱的東西,全都留著自己用,竟還有人想分一杯羹?提起前蹄,便朝阮元鎮腦門踩下,娟兒大驚道:「別亂來,要踩死人了!」
那金甲大將道:「你又是誰?」娟兒心下振奮,正要為崇卿吆喝姓名,卻見他使了個眼色,道:「小人姓張,是西域回來的鏢師,馬上這位正是賤內,咱倆要進城辦點事,盼軍爺給個方便。」
「鬧鬼啦!」娟兒大哭呼救,忙把長劍向前一揮,喊道:「快逃啊!」蘋果現身,紅馬發狂似地狠追,幾番奮力撲咬,卻都還差了半寸,不知不覺間,便已奔出了數里。
「好怪啊……」陳德福與娟兒瞠目結舌,看這花熊乃是猛獸一類,誰知居然學起和尚茹素,真不知是何方異獸?正要近看觀察,卻聽竹林間又傳來低聲喘鳴,二人急急回頭去看,又見了兩頭梅花鹿,一隻體型較小,倒于地下悲鳴,一隻頭頂鹿角,傲然壓住同伴,興奮喘息。
正危急間,聽得馬蹄隆隆,聽得一人喊道:「抓緊我!」抬頭急看,一人胯著赤兔馬,直朝自己賓士而來,卻是恩公來救命了,陳得福大哭道:「乾娘!」話聲未畢,已讓娟兒攔腰抱起,聽她頻頻吶喊:「大紅臉!快跑!快跑!」
伍崇卿道:「他們沒和你說么?朝廷正在演軍。」娟兒茫然道:「演軍?為何要演軍?」
大紅臉遇險,小紅臉立時現身,娟兒大喜若狂,正要出聲喊叫,伍崇卿卻舉起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即擋到了兵卒前,從懷裡取出一張狀紙,淡然道:「這是兵部簽發的文書,允我等自由進出北門。請軍爺放行。」
伍崇卿傷得不輕,只見他頸邊裂開一道口子,長達兩寸,彷佛一條紅蜈蚣,雖用勾線縫上了,望來仍是猙獰可畏。她又驚又怕,再看小紅臉的手腳,或皮開、或肉綻,竟也滿布傷痕,新縫不久。慌道:「崇卿!你……你昨晚到底幹什麼了?」伍崇卿道:「我說過了,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兒大急道:「胡說!喝酒怎能喝得一身傷?」
小黑犬生氣了,猛力吠叫,死命驅趕惡犬兄弟。兩頭獒犬卻是嗚嗚低吼,暗示好狗不擋路。眼看雙犬越逼越近,這會兒便惱起了陳得福,聽他大吼道:「大胆!這是咱們的地盤!」
娟兒皺眉道:「你要去哪兒?」伍崇卿道:「我整晚沒睡,得找個地方歇歇。」
娟兒罵道:「日上三竿!還睡!快起來!快!」揮手拍打,揍兒子似的驅趕起床,聽得啡啡苦鳴,「大紅臉」終於起身了,砰地一聲,撞到了廂房門楣。
連珠炮的問話中,卻見傅元影駐足下來,道:「峨嵋山的人。」
娟兒咦了一聲,左右瞧望,沒見到人影,料來是自己睡迷糊了,眼看關老爺還在望著自己,忙還劍入鞘,雙手合十,虔誠拜道:「關老爺在上,弟子娟兒昨夜在此借住一宿,感謝您的照護。」
林間傳來低吼聲,竟有野獸悲鳴不止,似垂死、似痛苦,說不出的難受。陳得福顫聲道:「小……小黑犬……你怎麼了?」撥開竹林,狂奔而入,娟兒害怕發抖,便也躡足隨行,來到近處一看,驚見地下趴了兩隻大花熊,下頭那隻體型較小,哀哀悲鳴,上頭那隻身形巨大,狺狺低吼,目露凶光,不忘咬住同伴的後頸,搖動身子。
昨夜瓊芳負氣離家,不見蹤影,驚動國丈府的老老小小,聽得瓊芳人在楊家,娟兒自也放下了心事,只不知她是何時與楊家上下結交的,倒是值得查上一查。正想間,街上忽又奔過一隊快馬,聽得為首軍官喝道:「讓路!讓路!」
娟兒出身九華,門中多有前朝醫書,學都學不完,聽得伍崇卿稱讚外人醫道高明,自是不樂意,她哼了幾聲,細細來看崇卿頸邊縫痕,卻見針線細膩,整整齊齊,宛如女紅做工,不覺愕然道:「你……你這朋友是個女的,對么?」
這一驚非同小可,娟兒駭然轉頭,背後卻是空無一人,低頭再看地下,卻又是明明白白的兩個頭,她掩住了臉,慘然道:「鬼來啦!」
娟兒笑道:「對對對,姨還要問你一件事,是不是有句話叫人什麼什麼,馬什麼……什麼赤兔的……」這話莫名其妙,誰人能懂?伍崇卿卻似心有靈犀,聳肩道:「九*九*藏*書這話別問我,去刑部問吧。」娟兒茫然道:「刑部?去那兒幹啥?那裡的人有學問么?」
「吼吼吼!」籠中傳出霹靂吼嘯,籠中行出龐然大物,腦袋大如水缸,身長十尺,血盆巨口,腳掌徑如海碗,兀自長了滿頸鬃毛,不正是傳聞中的「佛國猛獅」!
可憐的小黑犬,甫脫狼吻、又入虎口,以一敵八,情勢竟比適才還兇險。美麗白犬嚇得颼颼發抖,動彈不得。眼見獅群益發逼近,小黑犬咆哮一聲,飛撲而上,美麗白犬則是掉頭就跑,聽得「汪」地一聲,獅爪拍出,小黑犬倒飛而出,撞于樹上,如爛泥般摔在地下,再也不動了。
好容易擠出了北門,已至鐘鼓大街,不復見受檢隊伍,伍崇卿抬頭便道:「姨,沒事了。下來吧。」話聲未畢,卻聽娟兒大怒道:「什麼沒事了?伍崇卿!誰是你的賤內了?又是誰的腦袋不清楚?你給我交代明白!」
「嘿……你別摸她的腳……軍師會生氣的……」、「我是怕她著涼……」蚊子騷擾赤腳,又叫又叮,腳趾腳踝無處不叮,似乎頗為興奮,娟兒腳趾掙扎,驀地暴吼一聲:「喔喔喔喔喔喔!」
傅元影道:「找到了,她在楊五輔家中。」娟兒大喜道:「她在楊家?她……她什麼時候和楊肅觀混熟的?」傅元影道:「這就不曉得了。反正楊大人託人傳話,說少閣主昨夜去了他府上,甚是平安。」
元宵一過,萬物迎春,自也到了草木繁殖時節,只見熊壓熊、鳥迭鳥、花追花,個個滿頭大汗,忙碌不休,娟兒獃獃看著,腳下慢慢進前,忽然身邊傳來哀聲低鳴,她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去看,這回卻見到了一隻鐵籠子。
竹林黑影幢幢,幽靜深暗,娟兒越喊越是小聲,就怕有惡鬼竄出,突然之間,竹林里傳來窸窣之聲,綠影微動,娟兒嚇了一跳,便躲到陳得福背後,顫聲道:「什麼……什麼聲響?」
陳得福低聲道:「我的小黑犬不見了。」娟兒訝道:「小黑犬?那是什麼?」陳得福怯怯點頭:「我昨晚從紅螺寺撿回一條黑狗,好生活潑,誰曉得一覺睡醒,它卻不見了,我在竹林里叫了它一早上,它都不出來……」說話間擦了擦紅眼,好似無限神傷。
娟兒天不怕、地不怕,最是怕鬼,豈料夜路走多必碰鬼,竟然真箇撞鬼了?天幸自己騎的是追風赤兔,一路騰雲駕霧,蘋果也風雷電掣,不住追咬間,兩旁景物倒退而過,連奔十余里,蘋果卻還是安然在前,不遠也不近。
咆哮之中,八隻獅子追入了屋中,但聽房裡轟轟震響,間雜獅群怒吼、雙怪慘叫,料來性命不久長了。
娟兒低聲道:「不……不用了……」那校尉笑道:「客氣什麼?看你的年紀,也不是第一回讓男人抱吧?」娟兒咦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回話,猛聽「啡啡」暴鳴,赤兔馬發怒了,後足使勁一蹬,聽得「啊呀」一聲慘叫,那校尉滾了出去,摔得鼻青臉腫。
陳得福訝道:「什麼?這就是赤兔馬?」走到大紅馬跟前,茫然張望:「不像啊。」猛聽啡啡暴鳴,赤兔馬人立起來,便要將之踩死,娟兒嚇了一跳,慌道:「別亂來!別亂來!」
傅元影笑了笑,道:「什麼話?似你這般好姑娘,天下誰不記掛?」這話一說,娟兒立時低下頭去,臉上微紅,心裏卻甜甜的甚是受用。
金甲大將更不打話,兜兒一聲,率眾向東而去。城門守卒便行上前來,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進去了!」城下人潮洶湧,又是人、又是車,伍崇卿默默低頭,一手牽著馬兒,一手推開行人,便領著娟兒進城了。
全場共有八頭猛獅,一頭公,三隻母,另還有四尾幼獅,即使嬰兒年紀,個頭也與藏獒相當。強敵到來,獒犬兄弟卻也不怕,自管放開了小黑犬,怒目而視,獅群也是利爪全開,這兒威武昂藏,乃是佛國神獸,那裡卻是驍勇善戰,萬犬之王,雙方相互對峙,各自低吼示威,隨時暴起發難。
獅群獲勝了,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風也。陳得福大喜過望,正想上前致謝,卻見八頭獅子還盯著兩隻小東西,舔舌垂涎,想來也要吃早飯了。
反手提起鐵掃帚,就著狗腦袋拍下,猛聽「吼」地一聲,藏獒張巨口,咬住了掃把毛,奮力一扯,嚼了幾嚼,當作雞毛般啃著。
娟兒張大了嘴:「這些人喝醉了?」傅元影掩鼻道:「是。」世風日下,什麼武林敗類都生得出來,娟兒皺眉道:「這……這峨嵋不是門規森嚴么?什麼時候這般胡鬧了?」傅元影道:「昨夜是元宵,想是放縱了些。怪不得人家。」
傅元影忍不住笑了,搖頭道:「娟姑娘,內子只是個鄉下人,上不了台盤的。」娟兒更好奇了:「你老婆是鄉下人?真的假的?她姓啥名誰?你怎麼識得她的?你倆有孩子么?」
娟兒是九華弟子,傅元影是華山長老,都與峨眉上下無甚交情,看了幾眼,正要掉頭離開,卻聽遠遠傳來說話聲:「賊……廝鳥……你……親爹……」這話聲說不出的怪異,非但不男不女,甚且辨不出老少,嘶嘎粗啞,偏又高亢尖銳,還帶著湖北嗓音,娟兒咦了一聲:「誰在罵人?」
獒犬狺狺低吼,目露凶光,娟兒哼道:「幹什麼?比眼睛大么?告訴你,一會兒我若生起氣來,你們便要被殺了,你倆若是死了,你們的爹爹媽媽豈不傷心?爺爺奶奶又怎不掉淚……」
眼看娟兒嘮嘮叨叨,滿口廢話,也不知打是不打。陳得福又驚又氣,就怕小黑犬要歸天了,正慌間,忽見竹林里走出一對巨獸,正是花熊夫婦出來蹓躂了,忙放聲呼救:「來人啊!救命啊!」
堅固的大鐵籠,裡頭必然囚禁了什麼東西,凝目來望,卻見了一隻美麗大狗,毛光色澤,純白潔凈,抬頭仰望自己,似在求懇什麼。
雙方僵持起來,娟兒不敢下馬,卻也不敢突圍,只縮在馬上發抖,眾兵卒慢慢縮緊了包圍,赤兔馬卻是鼻中噴氣,左蹄連連頓地,只等著沖陣奪路。
大紅臉是一匹馬,高頭大馬,身長並同馬尾,直達十二尺,馬首離地近乎一丈,奔跑起來好似朝霞東升,不消說,這是一匹「赤兔馬」。
正吃醋間,卻見伍崇卿四下張望,八成想顧左右而言它,忍不住惱火道:「我和你說話哪!你究竟在忙什麼?」
正害怕間,忽然背後讓人拍了拍,地下影子更又多了一個頭,霎時怒嚎道:「和你拼了!」拔劍而出,一招「倒卷珠簾」,正要將惡鬼斬為兩半,卻聽背後傳來慘叫聲:「救命啊!」
這隻赤兔馬天生反骨,要它跑,它便停,令它緩,它偏急,只是無論如何反骨,屁股痛還是知道的,這會兒全速賓士,但覺風勢狂暴,捲起十丈塵煙,宛如一道旋風,娟兒卻還覺得不足,兀自哭喊道:「救命啊!鬼來啦!鬼來啦!」
娟兒罵道:「哭什麼?有我這個九華高手在此,還怕沒人治病?藥材收在哪兒?快帶我去找!」
傅元影不似伍崇卿那般魁梧,抱起來單薄些,只是這人脾氣好,樣貌雅,枕在懷裡別有滋味,正比較間,卻聽四下傳來嘻笑聲九*九*藏*書,抬頭急看,左右百姓指指點點,八成把她當成了白痴,娟兒臉上一紅,還不及說話,便聽傅元影道:「娟掌門,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翻上馬背,將蘋果串到了劍上,正要笑吟吟地指向南方,忽然肩膀讓人拍了一記,娟兒回頭一望,驚見背後站了三隻鬼,一隻青衣鬼,一隻短頸鬼,一隻暴牙鬼,三鬼列作一行,兀自陰森森地招手,道:「娟……」
放眼望去,北城下一片旗海,「神策」、「神威」、「神恩」、「神德」,營帳層層迭迭,連綿幾十里,正中一座大營,立著一面威武巨旗,紅底金字,上書「勤王」,不知有幾十萬人在此。娟兒自是張大了嘴,滿心駭然:「這……這是怎麼回事?」
「不要了……不要了……」阮元鎮悵然若失,獃獃望著娟兒的小腳,嘆道:「一世俠名,百年英名,全都是假的……只有酒色才是真的……」
那大將搖頭道:「那可不行。便是伍都督親來,也得有令牌驗身。煩請姑娘下馬,隨我回營。」娟兒見他說得威嚴,自也不敢反抗,正要乖乖下馬,卻讓人握住了手,低頭一看,卻是先前那校尉來了,他仰起了頭,微笑道:「姑娘,讓我抱你下來吧。」
獅子分頭包圍而來,赤兔馬縱使天生反骨,也知道要逃命了。剎那間邁開四足,一路騰雲駕霧,飛出了竹林。二人一馬正喘息間,忽聽一人道:「搞什麼?居然在院里騎馬啊?」
正想藏到娟兒背後,卻見一個苗條身影翩然遠走,不是娟兒是誰?大事不好,這下陳得福也只能向愛犬告別:「小黑犬,性命要緊……你……你自求多福吧……」靠山紛紛垮台,小黑犬悲鳴一聲,自知大勢已去,正要倉皇逃命,卻見藏獒兄弟包圍了美麗白狗,舔舌興奮,不懷好意。
正驅趕間,猛聽一聲霹靂大吼,場內人|獸全嚇醒過來,娟兒回頭急看,驚見竹林深處行來兩頭短毛猛獸,長約五尺,足掌粗壯。不由寒聲道:「這……這是藏獒……」
娟兒咦了一聲:「什麼?你老婆是峨嵋派的?」傅元影伸手一指,道:「看那兒。」娟兒順著指端去望,街邊竟倒了幾名漢子,都是四十來歲年紀,或趴或躺,身上卻都帶了劍,一柄柄形制狹長,赫然是峨嵋山的佩劍。
伍崇卿淡淡地道:「要談這些軍國大事,趕緊去問我爹吧。他怎麼說,你怎麼聽便了。」
赤兔馬沒來過這等好地方,自是東瞄西望,四下尋找仙果來吃。娟兒也不去拉它了,忙道:「陳……陳得福,沒傷到你吧?」陳得福也是驚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確信並未掉落,方才寒聲道:「沒……沒事,娟……娟姑娘,你怎麼來了?」
崇卿小時最愛與娟兒並轡,長大之後,二人還不曾共乘一馬,正要喚他上來,伍崇卿卻是臉色微變,道:「姨,你等等。」
都說狗眼看人低,眼見獒犬目光殘暴,陳得福怕了起來,忙道:「娟姑娘……救命……」
那金甲大將點了點頭,交還了文書,道:「管好你那口子,京城裡嚴禁快馬賓士,要是踏傷了行人,少不得吃上幾件官司。」伍崇卿稱是接過,道:「多謝諸位。」
昨晚是元宵夜,滿城百姓提燈夜遊,有的打馬吊牌,有的擲骰子,一個個通宵達旦,不亦樂乎。娟兒卻甚命苦,整夜都在尋訪瓊芳的下落,也是她一路向北,眼看安定門大開,索性便來到北郊試馬,最後還睡到破廟裡,一夜好眠,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她伸直了手臂,正哈欠間,卻又聽背後傳來細瑣話聲:「軍……軍師……你來啦?」
一夜過去,京城竟變了一個樣,看城門下人山人海,出城進城都得受檢,自是擠得水泄不通,兩人一馬走幾步,停半晌,舉步維艱。娟兒怕自己惹禍,只能乖乖坐在馬上,不敢吭聲,伍崇卿本就是少話的人,便只默默牽馬前行。
小黑犬驟然停下,汪汪幾聲,奮勇奔回,陳得福大驚道:「傻子!不要亂來啊!」汪地一聲,獒犬兄弟露牙猙獰,飛撲而上,將小黑犬咬在地下,當作破布袋啃著。陳得福大驚大悲,喊道:「娟姑娘!救命啊!」喊了幾聲,卻遲遲不見人影,只能大喊道:「九華掌門!快救人哪!」
傅元影拉住了娟兒,將她帶到了一旁,轉看隊伍旗幟,見是「北平」,這回卻是姊夫麾下的「北關四鎮」來了,娟兒喃喃地道:「怪了,怎麼軍馬都進城了?到底怎麼啦?」
正要攙她下來,娟兒卻冷然道:「你走開,不許碰我。」
大花熊好似煩得很了,斜目瞧了瞧娟兒,轉身走開,小花熊急忙追來,在它身旁苦苦挨磨,似在求懇什麼。陳得福也感覺驚奇了,正要靠近細看,卻聽小花熊暴吼一聲,嚇退了陳德福,隨即叼來了大批竹子,放到大花熊面前,二熊悶悶坐下,握住了綠竹,低頭猛啃。
眾兵卒使了個眼色,霎時大喝一聲,一涌而上,娟兒尖叫一聲,還不知該不該打架,城外卻傳來一聲斷喝:「且慢。」砰地一聲炮響,大批騎兵飛馳而來,簇擁了一面軍旗,號曰「豹韜」,一名校尉策馬進前,淡淡地道:「姑娘,你這馬很是稀奇,打哪兒來的?」
狂風撲面如刀,赤兔馬全力賓士,四蹄若飛,不過一眨眼時光,便已來到一片曠野,已距京城不遠,娟兒認清楚了方位,正要朝安定門而去,卻忽然揉了揉眼,咦了一聲。
陳得福人緣不好,日常多與牲口為伍,娟兒自也深知,忙道:「別難過了,我……我幫你找吧。」娟兒平日樂於助人,更何況此時惡鬼纏身,最須有人陪伴,便攙著掃把福,行入了竹林,放聲高喊:「小黑犬,你在裡頭嗎?快出來啊!」
人生第一爽利之事,便是睡覺,俗俚說得好:「早早睡、晚晚起,又省油光又省米」,睡覺時啥都甭管、一切免聽,要什麼、有什麼,想什麼、是什麼,帝王仙佛,隨心所欲,正因如此,娟兒很喜歡睡覺,她唯一擔心的事,便是夢裡太快活了,以致自己一覺不醒。
娟兒大喜道:「好啊,我也正要回家呢,來,咱倆一齊走吧。」拍了拍馬鞍,道:「上來吧。」
聽得這個「福」字,陳得福睜開雙眼,正要高聲答應,卻聽「汪汪」兩聲,藏獒兄弟搖起了尾巴,歡喜掉頭而去。
娟兒嚇得花容失色,才曉得城門也被土匪盤據了,眼看退無可退,只能握住了腰間佩劍,哪知手指一觸劍柄,便聽「刷」地一聲,幾百柄刀槍指住了自己,直嚇得她雙手舉起,顫聲道:「不要……」一名兵卒奔上前來,怒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攜帶兵器、在此遊盪?」
那校尉苦哼哼地過來了,道:「瘋婆一個,有病早點去看大夫,知道么?」伍崇卿道:「小人知道。」娟兒聽這幫男人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自是心下惱火,無奈身處險地,有口難言,也只能悶吞了。
娟兒咦了一聲,卻也清醒過來,只見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身上蓋著絲被,四下卻堆滿了破舊雜物,轉看後方,卻有一座關帝爺的神像,原來自己睡在一處破廟中。轉看廟門外,陽光普照,卻已是正午時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