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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識廬山真面目(3)

第九章 不識廬山真面目(3)

那大漢道:「這是怒蒼山的軍師發明出來的。近年天下大旱,地下種不出東西,怒蒼上下便掘泥煮草,弄出了這玩意兒。災民們吃了后,人人都誇讚。」阿秀喜道:「好厲害啊!以後我每天吃這個吧,不用吃飯了。」
眾人恍然大悟,才知天狗李何以大兜圈子,他早就知道「那廝」藏身在此,故而遠遠避開。
「沖啊!殺啊!」宋公邁腳步還沒動,霎時各路大俠狂奔上前,反而把他擠到後頭去了。
那大漢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跑啊。」阿秀大驚道:「什麼?秦仲海他……他跑了?」
那大漢笑道:「好啦,廢話少說,你要上多少人?」靈玄默然低頭,背後同門行了上來,齊聲道:「我等少林十二僧,聯袂向將軍請教!」
練武之人,氣血內藏,什麼時候會流鼻血了?果不其然,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霎時全都醒了過來,暴怒道:「這傢伙要磨耗時光!」靈玄氣得牙關顫抖:「兀你那廝……今番殺不了你,我豈有顏面見我天絕師叔于地下?」
那大漢森然道:「不知道?就憑這三字,你便想騙過自己的良心?靈玄!你明知密謀在先,袖手旁觀於後,任憑天絕大師死於小人之手,卻與你親手所弒何異?你過來吧!殺了我之後,你便能杜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眾人把目光一轉,驚見一名孩童臉色蒼白,手持石塊,站在一口大鍾旁,卻是他在那兒亂敲了。張胖子暴怒道:「又是這小鬼!」眾官差怒道:「該死的東西!」眼見鐘聲是打這兒來的,人人都是惱羞成怒,哭叫的拭淚了,拭淚的眼紅了,眼紅的拔刀了。
一人答道:「差不多午時了。」宋公邁道:「如此也好,等鐘樓敲響,午時一到,大伙兒便做鳥獸散,想逃的便逃,想走的便走,不必在此磨耗。元易道兄、靈音大師,你倆以為如何?」
那大漢豎指妙贊:「好樣的!好不好吃?」阿秀逞一時之快,把爛泥巴吃下去了,正等著作嘔間,忽然嘴裏傳出一抹甜香,不覺咦了一聲:「哎呀,好像不大難吃啊。」
那大漢笑道:「豈止不難吃,根本就是好吃。還要再來一口么?」
那大漢笑道:「別怕,你方才不是說要找你爹么?咱這就帶你去找人吧。」阿秀此時魂飛魄散,哪還管誰是他爹?顫聲道:「不……不用了……我……我要去找我娘……」
病死的駱駝比馬大,一片寒蟬間,眾高手誰也不敢妄動,猛聽一聲清嘯,一名少年越眾而出,朗聲道:「武當郁丹楓在此!還請朋友現身相會如何?」
阿秀愣住了:「什麼啊?」那大漢別開頭去,拍了拍他的屁股,道:「走吧,別在這兒耽擱。」阿秀嗯了一聲,扭捏地道:「那……那我走了……」
眼看靈音潛運神功,場內自是一片嘩然,那靈玄也把掌心向上,紮下馬步,拿出了佛門根本掌印:「大力金剛掌」。
全場都靜了下來。那大捕頭行上一步,沈聲道:「諸位大俠!蝗蟲若要起飛,必有一隻嚮導領路!為了千千萬萬的京城百姓,我等務須在此奮戰,雖死無憾!」
餓鬼數達千萬,連朝廷也畏之如虎,若要拆毀一座怒蒼山,八成也不是什麼難事。阿秀苦笑道:「後來呢?秦仲海便打來了?」那大漢搖頭道:「打是打不贏的。正統朝便似一塊大石頭,敲不破、推不倒。除非能除掉幕後首腦,否則絕無勝算。」
「為了天下萬民!」元易道長拔劍向天,厲聲道:「大伙兒——併肩子沖啊!」
牆外傳來聞嗅聲,大隊人馬嗅了幾嗅,紛紛喊道:「是啊,有股怪味。」不只牆外聞得到臊氣,連阿秀也覺得臭了,心中便想:「完了,鐵腳大叔撒尿太臭,味道可飄出來了。」
阿秀顫聲道:「他……他想跑到哪兒?」那大漢道:「宜花院。」
那官差全身發抖,還在那兒東張西望,那大漢怒道:「還看別人?就是你!快把衣服脫了!」那官差哭道:「壯士饒命!我……我不懂那套……」那大漢厲聲道:「快脫!」
猛聽一人暴怒道:「臭小子,不給你一點苦頭吃,說不出真話來,來人!用刑!」腳步聲大作,眾官差想來都圍了上來,聽那「天狗李」殺豬似的叫了起來:「饒命啊!饒命啊!小人真已竭盡全力了!別打我啊!」
正要開溜,卻又被拖了回來,大驚道:「大叔,你……你要幹什麼?」
「糟了……」眾人怕了起來,原本出招的停手了,原本停手的退後了,至於本就在退後的,則是就地趴下,把自己偽作了一具死屍。一片驚恐間,那大漢昂首闊步,仰天豪笑,一路行向了人群,突然目光一掠,停在了一個高大老者的臉上,嘿嘿笑道:「宋爵爺,久違啦。」
這三大高手各有各的護身絕學,一是八十耆宿,一是少林神僧,還一個是武當不世出的少年奇才,三人成虎,力達萬斤,誰也抵擋不住。郁丹楓深深吐納,自知機不可失,須得趁勝追擊,霎時「喝」地一聲,竟將整口巨鍾舉過了肩,正要拋將出去,背後卻讓人拍了拍,贊道:「年輕人,力氣不小啊!」
吼聲一出,四下滿是迴音:「何謂佛……何謂佛……何謂佛……」
阿秀不大相信,喃喃地道:「是么?那……那我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大漢露出了笑容,道:「當然知道。」阿秀哼道:「吹牛。我才不信。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阿秀雖是十歲小孩,腦袋卻比這幫大人清楚,自知那大漢要東拉西扯,只等熬過午時,便能恢復武功。那靈音卻猶在夢中,兀自長篇大論:「是故達摩南天竺國,來至中華傳上乘一心法,令汝等開悟,以使眾生得佛性……」說了良久,終於雙手合十,行禮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僧說法已畢,還請施主賜招。」
那大漢笑道:「怕什麼?吃給你看。」剝了一塊,呼嚕嚕地嚼了起來,阿秀見他眯眼含笑,一派好吃模樣,不由心生好奇,喃喃地道:「這……這真能吃么?」那大漢剝了一塊爛泥,交到阿秀手上,道:「來,吃吃看吧。」阿秀驚道:「不要了,我……我吃飽了。」
造反者,人必反之,聽得「那廝」下場頗慘,阿秀自是目瞪口呆,顫聲道:「大叔,你……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那大漢苦笑道:「我是包打聽,天下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牆外腳步跌跌撞撞,好似來了一人,聽那說話之人道:「天狗李,此地可有異味?」
「神刀勁!」、「神刀勁!」宋公邁仰天大吼,卻是越叫越沒勁,他自知命在旦夕,只能回目向後,盼有同道出手相助,哪曉得一望之下,背後同道或拔腿狂奔、或翻牆而走,義氣點的還來攙扶跌倒的,不忘喊道:「老張!我倆一起逃!咱絕不會舍下你的!」
阿秀陪笑道:「不謝、不謝,九-九-藏-書大叔您隨便逛逛,京城很好玩的,我……我先回家了……」
那大漢哈哈大笑,雙手握拳,正要大步行來,忽又道:「等等,大師適才說到佛心,可否再解釋明白些?」靈音不疑有它,正要再說佛法,一旁靈玄卻已按耐不住,暴喝道:「兀你那廝!休來戲弄我師兄!且吃靈玄一招!」雙手一晃,運起了「大力金剛掌」,正要劈出,卻聽那大漢厲聲道:「靈玄!你為何要害死天絕神僧?」
阿秀呆住了。看那大漢實在高明,一招「聲東擊西」使出,弄個震天價響,自己卻來個「金蟬脫殼」,打算悄悄逃命。只見他小心爬入草叢,爬不數步,長草嘩嘩,一名胖子卻從中竄了出來,嘴裏高聲慘叫:「壞人來了啊!救命啊!快來人啊!」眾人回頭急看,驚見草叢裡蹲著一人,鬼鬼祟祟,背後還滿是刺花,豈不便是「那廝」是誰?
眼看全場跑得一個不剩,鐵腳大漢哈哈大笑,便又撿起官差脫下的衣裳,自顧自地穿了起來。阿秀膽戰心驚,正要從草叢裡悄悄爬走,突然背心一緊,竟讓人一把提了起來,聽那大漢笑道:「小兄弟,咱倆又見面啦。」阿秀髮抖苦笑:「鐵……鐵腳大叔,你……你好啊……」
大漢不願再看他,只背著身子,不言不動,阿秀也沒再回頭了,只一路鑽進洞里,正爬間,背後洞穴慢慢掩上了,聽得鐵腳大叔輕輕地道:「再見了,阿秀。」
阿秀一旁偷看,只見那大漢嗯嗯點頭,不住稱是,眼角卻在留意腳下影子,霎時心下一醒:「好啊!鐵腳大叔要磨耗時光!」
「禽獸!畜生!貪生怕死的東西!」牆外轟轟吵嚷,什麼三教九流都來了,人人都在破口大罵。忽聽一人道:「師父,峨嵋、點蒼都走了,咱們武當又何必再撐下去?這也走了吧。」
大漢搖頭道:「不了,我出去只有更糟,還是躲這兒好。」阿秀情知如此,便點了點頭,正要鑽入洞里,卻又停下腳來,那大漢皺眉道:「怎麼不走了?忘了東西嗎?」
阿秀驚道:「宜花院!那不是窯子么?」那大漢道:「是啊,那兒有吃有喝,還有姊姊妹妹,乃是人間天堂,秦仲海若能鑽了進去,至少能躲他個十年八年……等老天爺下雨以後再出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怒蒼山怎麼辦?他們沒有老大了,不是完了嗎?」
腳步嘩嘩,人群好似分開了,阿秀撇眼去看,牆頭處露出一頂官帽,看這人個頭大得不能再大,帽頭居然高過了牆頂,阿秀微微一驚,心道:「完了!宋神刀來了,鐵腳大叔死定了。」
滿場高手如雲,提拂塵、負長劍,持火槍,全數進駐了後院,威勢非常。只見一名大捕頭跨入院中,凜然道:「來人!帶天狗李!」背後官差喝道:「帶天狗李!」
大漢道:「雖是泥巴雜草,可也有煮完的一天。偏偏老天爺不賞臉,硬是不下雨,卻能怎麼辦?可憐他們煮了十年,終於也把泥巴煮完了,山寨上下聽說消息,這便大亂了起來。人人都曉得『神力草』是災民的寶貝,一旦聽說吃完了,勢必上山來鬧。寨上弟兄人人發急,都問怒王有何打算……你想你若是秦仲海,你該怎麼向餓鬼說?」
眾人氣憤大吼,都拿官差們出氣了。幾名差人受逼不過,只得怒喊道:「天狗李!滾過來!」
「殺啊!」、「沖啊!」眼看那大漢原是紙糊的,什麼武功都沒有。官差生氣了,張胖子發怒了,連元易道長也拔劍了,人人奔向前來,刀光劍閃,槍戳掌擊,當真無所不為,那霍天龍更是守株待兔,只等著亂軍中射上一槍。
宋公邁臉色大變,忙退開幾步,深深吸了口氣。餘人更是驚疑惶恐,遲遲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元易道長咳了一聲,拱手道:「幾位朋友,你們若有什麼吩咐,還請示下如何?」
「奉上喻!」六名黑衣人肅身挺腰,同聲大喝,眾人嚇了一跳,不知他們要做些什麼,卻見一名黑衣人離眾上前,淡然道:「奉上喻。我等特來轉告一條消息,請諸位同道細聽了。」
「好啊!」那大漢喜道:「我剛巧也要找你娘,來,咱倆一起去紅螺寺玩玩吧,一會兒找到你娘,便來個合家大團圓。」阿秀寒聲道:「合……合家團圓?」
阿秀走上兩步,握住那大漢的手,道:「大叔,你要答應我,你一定要活著出來喔。」
金光大現中,耳中聽到:「武當郁丹楓……」一人奮起雙掌,厲聲道:「恭請賜招!」
「放你媽的屁!」群情聳動間,大隊人馬喊了起來:「這小子是怒匪細作!咱們殺了他!」
「魔王來啦!」眾人發一聲喊,正要掉頭逃命,宋公邁急忙喝道:「且慢!」他向後一縱,拉住一名官差,低聲道:「鞏正儀,這是你們的人么?」那官差駝背彎腰,苦著一張老臉,卻原來便是先前說話的那位「鞏正儀」。只見他點了點頭,朝宋爵爺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天狗李犯了眾怒,已要慘遭圍毆,猛聽背後傳來喊叫聲:「讓路!宋公邁宋老爵爺要過來了!」
聽得「靈音大師」也在此地,阿秀心下暗驚,知道這人便是爹爹的師兄,武功高得離奇,一會兒鐵腳大叔若是正面遭遇了,豈有生路?
這聲音也很玄妙,明明牆外說話,卻似在耳邊發聲,再清楚不過了。霎時之間,牆外便傳來吶喊聲:「大家讓條路出來!武當掌教真人元易道長要過來了!」阿秀心下一驚,他雖說年紀幼小,卻也聽過武林兩大泰斗,一是少林,一是武當,沒想這位「武當掌教」竟也在隊伍中。
嗓音一提,厲聲道:「你說吧!你為何要害死天絕大師!」靈玄駭然道:「我……我不知道……」
此時此刻,誰也不清楚是否正午,也沒人曉得「那廝」究竟有無負傷,只知他赤膊上身,環顧場中,透出一身霸悍之氣,雖有千百人在此,竟無一人敢上前應戰。
一片豬鳴狗叫間,忽聽一個老邁的嗓音道:「鞏正儀呢?還沒走吧。」
噹噹當、噹噹當,遠處不知誰敲起了銅鑼,已然下令開打。宋公邁暴喝一聲:「元易道長!請你守住後門!靈音大師,請率眾僧過去前門!餘人隨我上前!」奮起八十老身,便朝鬼屋走入,豈料走了幾步,背後遲遲聽不聞聲息,回頭去看,武林高手們竟是你看我、我看你,鴉雀無聲。
那大漢並不多話,只掀開腳下一塊石頭,道:「小兄弟,過來。」
宋公邁心下惱火,轉身訓斥:「少壯不負英雄志,俠者之誓,為民除害!你們卻是怕什麼?」
「噹噹噹噹噹噹!」一連九聲,巨鍾嗡嗡大響,連撞九記,一波未息、一波又至,兩名前輩接得了一招,接不了第二招,虎口早已發麻,腳下更是連連後退,竟連片刻也抵擋不住。
阿秀茫然道:「騙肚子?什麼意https://read.99csw•com思啊?」大漢道:「神力草是泥土乾草煮出來的,吃了以後肚子發脹,感覺像是飽了,其實還是空的。久而久之,你的肚子便凸了起來,手腳卻越來越細弱……」阿秀喃喃忖忖,道:「肚子凸、手腳細……」不覺大驚道:「那不是大肚餓鬼嗎?」
郁丹楓又驚又急,正要反足踢出,突然手上一個脫力,整口大鍾落了下來,將他罩到了裡頭,只聽「那廝」笑道:「來,送你去見張三丰。」把腳一踢,咚地隆咚,整口大鍾滾出了圍牆,來到了下坡路,轟隆隆地直滾下去,消失不見了。
巨鍾嗡嗡大響,震得人人耳鼓發麻。看這口大鍾重逾千斤,卻讓那廝單手提起,天下有這等神力的,屈指可數。滿場駭然間,只見「那廝」提了口真氣,右臂向後,大鍾也隨之後掠五尺,一陣烈風撲面而至,千斤大鍾便朝宋公邁臉上撞來。
「媽呀!」眾人放聲吶喊,收招的收招、止步的止步,跑得慢的還摔倒在地,哭爹叫娘。
「為了十萬兩黃金!」張胖子提起了大斧頭,第一個奔上前去,暴吼道:「殺啊!」
傳聞中的黑衣人現身說話,全場自是靜如深夜,誰也不敢作聲,那人藏住了面貌,只露出一雙冷眼,環顧全場,靜靜地道:「昨夜子時,我方已於萬福樓截獲此人,雙方大戰一場,點子受我軍全力圍攻,業已負傷。」
那大漢道:「這叫做神力草。」阿秀訝道:「神力草?什麼啊?」
那大漢搖頭道:「不是,我現今便像是一個火藥桶,隨時能炸死幾千人。他豈會過來與我賭命?現下來的都是些小角色,無足輕重。」阿秀鬆了口氣:「那還怕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鐵腳大漢仰頭直笑了起來,不顧阿秀還在哭著,便將他夾到了腋下,鐵腳向前一踢,轟隆巨響傳過,圍牆已然倒塌,隨即大踏步走了出去。街上行人見了,莫不哭爹叫娘、四散奔逃,想來明早都要上廟裡收驚去了。
阿秀眨了眨眼,那大漢這回倒真的沒吹牛,那黑泥非但不臭,尚且入口即化,帶來滿嘴蜜甜,比什麼花糕甜糕都好吃。阿秀忙道:「好,我……我再吃一塊試試。」接過了黑泥,望嘴裏又塞一口,猛一下便化開了,他有些不足,便又再要了一口,不覺再來一口,終於讚歎道:「這到底是什麼啊!這般好吃!」
那大漢俯身下來,單膝觸地,伸手輕撫著阿秀,輕聲道:「孩子,你已經找到了。」
「全都給老夫……住口!」猛聽一聲狂嘯,其聲如雷,排山倒海,直震得屋瓦喀喀作響,阿秀也急忙掩上耳孔,颼颼發抖。聽得宋公邁深深吸了口氣,道: 「鞏老弟,城外是伍定遠的地頭,他守得住、守不住,宋某管不著,我這兒只請問一句,你『上頭』到底要咱們找到幾時?便這般無止無盡地搜下去?」
俗話說:「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眾家高手如狼似虎,人人拼了老命,等著當那「關內侯」,阿秀心裏擔憂,更加不能走了,便躲在羅漢像后,暗暗為那位「鐵腳大叔」祝禱。
聽得十二僧同上,那大漢卻是神色自若,徑道:「靈音大師呢?也要一起上么?」一名矮小老僧步出人群,合十道:「阿彌陀佛,為了京城百姓,貧僧斗膽,也來拜領施主的高招。」說話間微微吐氣,雙手微微向前一推,指節內收,正是了他的成名絕技:「大悲降魔杵」。
阿秀聽這說話聲好熟,不由心下一驚,已認出這是「霍天龍」的嗓音。天狗李倒也乖覺,便陪笑道:「那廝……那廝一直跑著,我……我也沒法子……」
「天狗李跑了……天狗李跑了……」呼喊接踵而回,一名差人回報道:「啟稟捕頭,天狗李已經跑了。」那大捕頭暴怒道:「跑了不會去追嗎?混蛋!」眾官差慌慌張張,正要追人,卻見一人舉手攔住,阿秀眼裡看得明白,此人正是宋公邁。聽他道:「不必追了,那廝便在此地。」
阿秀哼了一聲,也不知自己為何挨罵,冷冷地道:「算了,不和你計較。後來呢?餓鬼為什麼又來北京了?」
靈音合十道:「阿彌陀佛。只消無害於天下萬民,無礙於京城百姓,老衲自當回答。」
初生之犢不畏虎,長了犄角反怕狼。來人正是郁丹楓,也是他血氣方剛,年少衝動,便對師父的喊聲不理不睬,當下拿出了英雄肝膽,便與靈音、宋公邁共御強敵。
「砰」地一聲,又是一聲,地底異響頻傳,彷佛魔王將出。人人心跳加快,掌心出汗,那張胖子本還等著撿便宜,此刻也逃入草叢之中,渾身發抖。轉看霍天龍,早已攀到對過屋頂上,誰知是要放冷槍、還是要拔腿跑?
眾人打起了群架,宋公邁卻是平靜如常,道:「也罷,就聽你的。現下什麼時候了?」
靈音微見遲疑,欲言又止間,那大漢又道:「靈音大師,你少林寺里全是假仁假義的賊禿,白日拜佛,夜間宿娼,只有你一個真和尚。你說吧,何謂佛?」
「有啊……有啊……跟你說了,是望城東去了……」、「城東?城東便是永定河!難道他跳進永定河裡去了?」、「是啊……說不定真是……」
宋公邁又說話了,四下便靜了下來,聽得一個怯怯的嗓音道:「爵爺,小的在此。」這話聲帶了幾分懼意,阿秀雖未見到人,便覺得此人不稱頭。聽得宋神刀道:「鞏老弟,咱們有話直說,餓鬼已經到了吧?」
正胡說間,猛聽一個冷峻嗓音道:「天狗李,你一直在兜圈子,以為咱們不知道么?」
破屋裡人聲喧嘩,宛如鬧市,料來無須片刻,便能找到鐵腳大叔的蹤影。正吵鬧間,猛聽「碰」地一聲,地底深處傳來敲打聲,似有什麼東西要爬將出來,眾人嚇了一跳,便又一發逃出屋外,躲到宋公邁背後。
阿秀聽他罵得凶,自是一臉茫然,喃喃又道:「投降也不成了,那……那秦仲海該怎麼辦?」
鑽出了密道,一股清涼空氣撲面而來,隨後見了一口大鍾,然後又是幾座羅漢像,阿秀鬆了口氣,知道自己已經重回人世了。他來到院中,正要找路離開,突聽牆外傳來說話:「前頭停下。」
少林高僧打了頭陣,人人士氣大振,只見霍天龍縱上了對過民房,手持短槍,遠處官差也提起了弓弩,對準了場內,都要為少林僧眾援手。那元易道長卻拉住了徒弟,示意他不可妄動。
「神刀勁!」宋公邁悲傷吶喊,似成人間絕響,正等著斷送老命,卻聽背後傳來怒喝聲:「老頭別哭!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當地一聲金響,一人雙手張開,架住了巨鍾,厲聲道:「武當——純陽功!」喊聲一出,內力排山倒海而來,一時間「明堂穴」金光大現,衣袍寶光竄流,仗著天下隱仙第一神功,竟然抱住了巨鍾,壓得大魔頭逐步後https://read•99csw.com退。
宋公邁名氣很響,京城百姓幾乎無人不知,阿秀自也聽過他的故事,曉得這人年輕時和怒匪打過仗,武功很是厲害。喧嘩聲中,非但宋公邁到了,牆外還來了大批武林高手,好些人擠不下,便一一翻上牆來,坐於牆頭歇息,想來輕功都不在那「霍天龍」之下。
那大漢嘆道:「這就叫『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吧。那廝自造反以來,運氣始終不好,天天都倒霉著。好容易下定決心,打算一走了之,豈料才溜下山去,便讓餓鬼發覺了,於是人人追著他,都要討東西吃,老秦見自己身陷重圍了,只能把隨身乾糧就地發散,哪知餓鬼們還是不肯走,反而越聚越多,都要他繼續發放神力草……不然不放他離開。」
「殺啊!」、「沖啊!」、「我的關內侯啊!」眾人連番讓人愚弄,個個奮不顧身,已如發狂也似,都等著將這人五馬分屍。
那大漢淡淡地道:「去你媽的狗雜碎、少說兩句不嫌吵。」阿秀愣道:「大叔,你……你幹啥罵我?」那大漢臉上一紅,道:「不是我罵你,是姓秦的罵你。」
砰地一聲,有人摔倒在地,隨即傳來踢打聲,聽得一人吼罵道:「想跑?這麼多高手在這兒,你能望哪跑?快聞!這兒有沒那廝的味道?」牆外傳來嗅聞聲,聽那「天狗李」低聲道:「有啊……那味道望大明門去了!」「放你媽的屁!方才說是去城東!現下又去了大明門?我還去了南天門哪!」、「操你媽,老子整夜沒睡,先殺你出氣!」耳光抽打之中,「天狗李」哭了起來:「等等、等等、我聞到了,那味道就在對街……」腳步雜沓,大隊人馬認明了方位,便又要開拔了,只見那頂高高的官帽經過了圍牆,隨即微微一頓,聽得宋公邁沈吟道:「等等,咱們經過這廢宅幾次了?」一人介面道:「從昨晚到今日,已是第六回。」宋公邁道:「咱們進去搜過幾次了?」此言一出,牆外沒聲音了,想來人人都察覺不對。猛聽「砰」地大響,圍牆轟然坍塌,泥沙紛飛中,現出了一名和尚,看他身穿袈裟,雙掌平推,這人阿秀竟也認識,卻是爹爹的師弟「靈玄大師」,不旋踵,牆上又翻過幾人,有似壁虎游牆者,有似飛鳥掠空者、有似螞蚱蹦跳者,各有本領、各懷異能。
那大漢苦笑道:「照啊。一天一株神力草,從早到晚心情好。這話還是老秦發明的,可他沒了神力草,又無食糧可發,只好掉頭就跑,餓鬼們哪肯放過他?便在後頭追著,他們越追人越多,一時爹招娘、娘招兒,一個拉一個,一村傳一村,最後全西北的百姓都尾隨著他,一路從怒蒼追到了荊州,又從荊州追到霸州,最後全擠上北京來啦……」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午時到了,大漢雙手叉腰,仰天狂笑,聲勢直上九重雲霄,怕連嫦娥仙女聽見了,也要花容失色。
那中年道士便是武當掌教「元易」,他見眾人望著自己師徒,當即一聲清嘯,喝道:「楓兒!武林里長幼有序,本屬應然。你雖想鏟奸鋤惡,為百姓做番事業,豈難道幾位前輩就不想么?」把手一擺,朗聲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論資排輩,我武當真武觀自該禮讓嵩山少林!」
黑衣人道:「千真萬確。那廝正午之前,經脈癱瘓,武功全廢。爵爺若是不信,只管去問『大掌柜』。」話聲一出,人群里竟是轟轟吵響,猛聽一名官差喊道:「朝廷有旨!誰能砍下那廝的腦袋,爵賜關內侯、賞黃金十萬兩!富貴榮華,就在眼前!」
「哈哈哈哈哈!」那大漢仰天狂笑,甚是豪邁,正要再加訓斥,突然鼻中一熱,流下兩行紅血,望來直若鼻涕也似。眼看眾人愣住了,阿秀則是心下慘然:「完了,露出馬腳啦。」
雙方正要決戰,那大漢卻笑了笑,道:「靈音大師,動手之前,我想請教你一事,可以么?」
阿秀咦了一聲,回望來路,想要再看他一眼,鐵腳大叔卻已封住了洞口,再也看不到了。
「當……」、「當……」遠方鐘聲悠揚,當地一聲,又是一聲,帶來了清幽古意,眾人不由為之一愣,轉看阿秀那小鬼,卻只呆坐在地下,離得那口大鍾老遠,並未偷雞摸狗。
「楓兒!楓兒!」那元易道長大驚大喊,也是怕愛徒英年早逝了,忙一路追了過去。
聽得此言,江湖群豪矍然一驚,人群里已是議論紛紛。宋公邁沈聲道:「朋友此言當真?」
牆外傳來一個害怕嗓音,想來便是天狗李了,聽他低聲道:「有啊,那味道是望城東去了,我方才便聞到了……」說話那人道:「是嗎?那這兒有股尿臊味,你怎麼沒聞到?」
靈玄咬牙道:「我……我……」那大漢學著他的口氣,畏畏縮縮地道:「我……我……你……你……」呵呵笑道:「有話想說,去跟天絕老賊說吧。」抓住了靈玄的衣襟,喝啊一聲怒吼,便將他舉過肩頭,咻地一聲,遠遠拋了出去。
一聲悶哼過後,遠處傳來「啊」地一聲慘叫,阿秀轉頭去望,只見霍天龍從房頂上掉落下來,轉看靈玄大師,卻還半空飛著,不知要墜到何處。那大漢朝掌中呵了呵暖氣,寒顫道:「怪怪,都正月了,還這麼冷。」他舔了舔嘴,突然望向一名官差,道:「喂、你,把衣服脫了。」
阿秀用力點了點頭:「是啊,你……你要好好的活著,將來我還要靠你去找我爹呢。」
那大漢懶懶地道:「聽都沒聽過。」那「郁丹楓」怒容大現,正要大步上前,卻讓一名中年道士攔住了,聽他附耳道:「不要輕舉妄動,仔細看看周遭。」
「是啊!找了一整夜!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快說!咱們還要上哪?」
大漢道:「神力草吃完了。」阿秀駭然道:「吃完了?」
那大漢冷笑道:「沒種。」阿秀見他眼神滿是輕蔑,霎時氣往上沖,張開了嘴,扔泥入口,大怒大嚼:「怎麼樣?這不是吃了么?是誰沒種啊?」
「殺啊!」幾名道士飛身而上,半空拔劍出鞘,身法精彩之至,那靈玄大師更是雙掌前撐,喝地一聲過後,運起了「大力金剛掌」,其餘大批官差、武林耆宿也提起兵器,將敵寇層層包圍。阿秀明白那大漢即將身死,霎時便也掉頭飛奔而去,忍淚閉眼:「鐵腳大叔,再見了。」
「嗯……這個……這個……」鞏正儀支支吾吾,始終沒作聲,宋公邁冷冷便道:「鞏老弟,你要不吭氣,老夫現下便走。」過得良久,那鞏正儀總算應聲了:「回……回爵爺的話,咱們……咱們上頭確實有個吩咐,說客棧弟兄只需找到正午,午時一過,那也不必找了……」眾人愕然道:「不必找了?」鞏正儀嗯了一聲:「找到了也沒用……」
看靈音來得好快,眼看宋神刀難以為繼,當即一個箭步搶上,read•99csw.com與他並肩擋下這驚天動地的一擊,只是「那廝」神力驚人,聽他深深吐納,全身散發火焰般的氣息,把大鍾一提,再次撞來。
「放屁!一個時辰前你也是這麼說!到底還要找到什麼時候?」、「是啊!好多人都溜啦!咱們為何還要留在這兒?」四下咒罵聲大作,人人都喊了起來,這話倒也提醒了宋神刀,忙道:「對了,高天威呢?怎麼不見了?」聽得一人嘆息道:「昨晚就跑了,和呂應裳溜去喝酒啦。」
萬籟俱寂中,忽聽腳步聲響,一名少年步出人群,微微吐納,道:「老頭,武當郁丹楓在此,陪你玩個兩招。」那大漢目光斜飄,笑道:「什麼楓?」那人道:「郁丹楓。」
阿秀暗暗詫異,適才聽鐵腳大叔自己提起,明明他正午前武功全失,這當口怎又精力瀰漫、主動搦戰?仰頭來看日輪,那太陽躲在雪雲之後,也不知是否升到了天頂,一旁宋公邁自也驚疑不定,其餘高手更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大漢悠悠地道:「這幾年怒蒼山上擠滿了災民,每日里又哭又鬧,委實煩人。秦仲海早就想跑了,如今神力草全數吃完,他也走投無路了,再不來個一走了之,難道還要陪他們上弔不成?」
郁丹楓大駭回頭,只見「那廝」早已放開巨鍾,無聲無息來到背後。轉看「宋神刀」,卻已翻過了圍牆,駭然狂走,身法快得不可思議。至於那位靈音大師,則是低頭念彌陀,好似替自己念起了往生咒。
「帶天狗李……」、「帶天狗李……」喊聲一波接一波下去,阿秀心下大驚,知道追兵已經來了,忙藏身羅漢像后,不敢稍動。
那「宋神刀」嗓音有些疲憊,道:「幾位差爺,咱們找了一整夜,現下都快中午了,還要再找下去么?」牆外傳來嚅嚙嗓音,官差們好似慌了手腳,竟都答不上話,良久良久,終於聽得一人道:「宋老爵爺,請您稍安勿躁,咱們就快找到人了。」
這鐘聲是由北門的「鐘樓大街」而來,這條街上有一口巨鍾,相傳是「永樂大帝」所鑄,高掛城樓,按時報訊,百年如一日,從未誤差。噹噹巨響之中,眾人吞了口寒沫,還沒來得及開溜,卻聽那大漢嘴裏喀喇喇地咬著東西,含渾地道:「該吃午飯啦……」
不只黑衣人不見了,連那「鞏正儀」也消失了,此刻不單郁丹楓起了疑心,其餘高手也察覺了不對勁。「那廝」若真箇負傷了,這幫黑衣人為何不自己上?卻反而把場面交給了別人?莫非「那廝」身上有毒?還是地下埋了一桶炸藥?還是怎地?
猛聽「轟隆」一聲大響,地下沙塵飛揚,好似竄出了什麼怪物,眾人「啊呀」驚呼,紛紛向後退開,那郁丹楓也不禁雙手護住臉面,雙足向地一點,向後飄開了三丈。
噗地一聲,槍子兒從嘴裏吐了出來,只見那大漢滿身紅光,微微暈擴,復又收攏,深深一個吐納過後,便上下揮舞著手臂,自朝靈玄大師招了招手:「老弟,吃過午飯了嗎?」
砰地一聲大響,那廝身子直飛了出去,堪堪過了兩丈遠近,這才撞上了那口大鍾,隨即滾跌在地。宋公邁見機不可失,忙提了寶刀,飛身過去,厲聲道:「神刀勁!」
阿秀低聲道:「大叔,怎麼了?」那大漢深深吸了口氣,道:「鎮國鐵衛來了。」阿秀咦了一聲,不知什麼是「鎮國鐵衛」,忙道:「是那個『大掌柜』來了么?」
乍聞「餓鬼」二字,牆外突然無聲無息,聽不到半點聲音。只聽「鞏正儀」輕聲道:「是。餓鬼黎明時已經圍城了。」此言一出,好似點燃了火藥,牆外頓又炸了起來:「王八蛋!你怎不早說?」、「混帳!難怪西郊一早盡在敲鑼!」、「操!」、「干!」一片吵鬧中,不知是誰喊了起來:「逃吧!逃吧!京城守不住啦!大伙兒快逃出城啊!」
宋神刀老而靡堅,運起畢生功勁,提刀縱砍,猛聽「嗡」地大響,「那廝」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裡竟然提著那口大鍾,擋下宋公邁的寶刀。
那少年微感納悶,左右望了望,突然發覺一件事,那六名黑衣人不見了。
吵罵聲中,牆外卻又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竟有人械鬥起來,阿秀眨了眨眼,這才曉得天下為何會亂成這樣,原來亂源便出在這幫大俠身上了。
眾家好漢聞言一愣,看武當與少林爭雄百年,平日明爭暗鬥,這當口卻讓賢了,那「靈玄大師」咳了一聲,便道:「也好。這場便由我少林打頭陣。」行上前去,正要出手,待見那鐵腳大漢舔了舔嘴,嘿嘿獰笑。靈玄心頭大感不祥,便又退了回來,合十道:「阿彌陀佛,將軍世之虎將,素有英名,小僧妄圖以一對一,不免有辱將軍盛名。」
那大漢微笑道:「你叫楊神秀,你娘是顧倩兮,外公叫顧嗣源,你小時候住在豆漿鋪,那時還叫『顧神秀』,對么?」阿秀張大了嘴,駭然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那大漢微笑道:「你別擔心,我只想請問你三個字……」霎時手指穹蒼,暴吼道:「何謂佛!」
阿秀喃喃地道:「就說實話啊。」那大漢道:「你還是年紀小啊。常言道:『吃菩薩、著菩薩,灶里無柴燒菩薩』,你想餓鬼聽說好吃的沒了,還能不把老秦煮來吃了嗎?」
正要灑下淚來,耳中卻聽得狂笑聲大作:「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這聲音平平淡淡,卻蓋住了四下喧囂,話聲送過牆來,院里的大鍾更微微嗡鳴,阿秀心下一驚:「好厲害!這是誰啊?」正想間,牆外卻傳來輕咳,道:「楓兒,你別說話。」
阿秀俯身一看,卻見牆邊有處洞穴,那大漢附耳道:「從這兒出去,可以一路通到後院,你快走吧。」阿秀笑道:「大叔,你還真壞,有密道也不說。硬把我留在這兒。」鑽入洞里,果然見到一條甬道,長寬二尺,比想象來得寬敞些,他向前爬了幾尺,不見那大漢跟來,便又退了出來,茫然道:「大叔,你不走么?」
這下完了,那大漢流了鼻血,已然道出一切秘密。眼看刀劍齊施,隨時都要命喪黃泉,猛聽「當」、「當」之聲大作,鐘聲竟已響起了。
落水狗在前,人人爭先恐後,一路殺入了鬼屋中,霎時破屋壞牆,奮不顧身,都在搜捕要犯下落,那霍天龍、張胖子也忙了起來,一個尋找放槍之處,一個磨刀霍霍,只等著坐收漁利。
怒吼一出,宛如龍吟虎嘯,連阿秀也害怕不已,趕忙遮住雙耳。幾十名官差欲哭無淚,便在大捕頭的帶領下,人人當眾脫衣解褲,蔚為奇觀。那大漢打著赤膊,自在地下挑選合身衣裳,正試穿間,忽聽背後呼吸聲有異,聽得一人森然道:「朋友……你把咱們當成什麼了?」
靈玄慌張害怕,竟是語帶哭音:「不是我、不是我乾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人群read.99csw.com騷動一陣,想來那「元易道長」已到了隊伍前頭,聽他道:「幾位差爺,實不相瞞,咱們今夜還得上紅螺寺面聖,沒法這般無止無盡地找下去,你們給點主意吧,咱們還要上哪去?」
一陣驚天動地過後,四下卻沒聲響了,唯有漫天沙塵飛舞,眾人驚疑不定,都不知發生了何事,阿秀也是大感駭然,正察看間,肩頭卻讓人拍了拍,回頭一望,驚見一條大漢豎指唇邊,示意噤聲,隨即慢慢爬入了長草堆里,打算一路溜逃。
那大漢道:「我會算命,只消掐指一算,什麼都知道了。」說著張開手掌,上下抖了抖,做法道:「嗯,我算算,你上個月還偷看你娘換衣服,對不?」阿秀臉上一紅,低聲道:「你……你好厲害,真的什麼都知道……」那大漢哈哈大笑,甚是歡暢,正想追問些偷看細節,卻突然止住了笑聲,隨即坐了起來,面色轉為嚴肅。
人人掩鼻喊臭,那天狗李卻似鼻子壞了,只拚命嗅聞,不見其它,過得好半晌,終於改口道:「嗯,真有一股味道,我也聞到了……來,大家跟我來……這味道是往……」腳步聲響,想來大隊人馬都要隨他離開了,走不數步,猛聽一人破口大罵:「天狗李,你怎麼又望酒鋪去了?」天狗李道:「那氣味望酒鋪去了啊……你聞……不信你聞……」
阿秀嚇了一大跳,不知誰在喊著自己,正要停步,卻聽牆外傳來腳步頓地聲,嘩地一聲,又是一聲,一波接著一波,由近而遠,彷佛無止無盡,牆外不知來了多少人。說話那人又喊道:「帶天狗李。」後頭又有人道:「帶天狗李。」
「帶天狗李……帶天狗李……」喊聲相繼而下,不旋踵,院外傳來喊聲:「天狗李跑了!」
四下全是牙關顫抖聲,宋公邁也是臉色鐵青,嘶啞地道:「將軍……別來無恙。」
那大漢本在擤鼻涕,陡聽此言,不覺啊了一聲,露出了笑容:「你……你希望我活下來嗎?」
一片驚疑間,牆外人人議論不休,卻又聽一聲怒吼傳來:「鞏正儀!睜開你的昏花老眼看看!你的上頭便是我啊!誰說咱們只需找到正午的?我說咱們得找到晚間!」、「為何是晚間?乾脆找到明年元宵!豈不是好?」、「他媽的!你是官、我是官?」
「楓兒!」那元易道長躲得老遠,口中卻還拚命吶喊:「千萬別淌這混水!快走!」
那大漢道:「那可不行。」阿秀皺眉道:「為什麼?」那大漢道:「這隻能騙肚子。」
那大漢冷冷地道:「靈玄,你們少林長年嫁禍於我,說什麼天絕大師死於我手……」
還待罵人,卻聽背後傳來靜靜的嗓音:「說得好。」眾人凝目急看,宋公邁背後竟多了幾個黑衣人,前後左右各一名,總計六人。藏首蒙面,個個攜兵帶械。
那大漢笑道:「方才謝謝你了。若沒你這小和尚為我撞鐘,恐怕他們真為我送終啦。」
阿秀喃喃地道:「原來如此,那……那些餓鬼為何還跑來京城?」
天狗李真可憐,聽得腳步聲大作,牆外拉拉扯扯,想來又讓人拖了過來,聽得差人們喝問道:「天狗李!咱們方圓十里內全都繞遍了,你到底聞到味道沒有?」
「神刀勁!」宋公邁凄厲怪吼,提刀對砍,正等著刀斷人亡,卻聽「當」地巨響,眼前火光四濺,宋公邁身邊多了一名老僧,手持鐵杵,正是達摩院首座「靈音大師」出手了。
阿秀訝道:「這……這草不是吃完了嗎?他拿什麼發?」
阿秀獃獃回頭,只見鐵腳大叔昂首大笑,從草堆里站了起來,只見他魁梧高大,約莫八尺四五,背後更刺了一幅飛虎,其勢豪邁之至,卻也不免兇狠之極,宛如猛虎出丘,大踏步而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大漢扭了扭頸子,道:「好了,廢話少說,你們要輪著上?還是一起上?」
靈音自也愣了,沒料到他有此一問,正要合十回話,靈玄卻附耳過來,低聲道:「師兄,這廝善使邪術,定是要擾你心神,千萬不要應答。」
他心裏暗暗害怕,只想為大叔通風報信,可官差們就在牆外,萬一被人發覺,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正煩惱間,突然牆外傳來追逐聲,聽得有人叫道:「抓住他!天狗李跑了!」
轟隆之聲此起彼落,圍牆坍了一大片,各路人馬全都現身了,阿秀偷眼去看,只見宋公邁當頭走著,背後跟隨無數高手,有仙風瘦骨的道士、有一襲長袍的大俠,更多的是各路衙門的官差,至於那「蛇槍」霍天龍、張胖子,自也隨在隊伍當中,望來並不起眼。
那大漢沒救了,這兒是武當高手,那兒是少林高僧,兵刃紛至沓來,棍棒如雨而下,如何還有命在?猛聽「碰」地一響,槍聲大作,霍天龍搶先開出了一槍,正要捷足先登、第一個拿下「關內侯」寶座,突然間,槍聲略顯黯淡,遠方傳來了幾聲……
「沒錯。」鐵腳大漢微笑道:「你每到年初一,不都得去紅螺寺見個人?那是誰?」阿秀大驚道:「湯圓姑媽?你……你怎麼認得她的?」大漢道:「宜花院里相好的。」
那靈玄大吃一驚,饒他功力深厚,腳步還是向後摔跌,顫聲道:「你胡說什麼?」
靈音咳了一聲,答道:「信心即佛。」那大漢冷冷地道:「何謂信心?」靈音道:「佛曰,汝等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那大漢哦了一聲,又道:「何謂佛心?」靈音雙手合十,道:「禪是佛心,教是佛語,教則惟傳一心法,禪則惟傳見性法……」
大漢淡淡地道:「沒錯,吃多了神力草,久了便成餓鬼。」阿秀顫聲道:「這可不得了,那……那秦仲海還喂他們吃,那不是騙人么……」那大漢悠悠地道:「被騙又如何?一天一株神力草、從早到晚心情好,拿來騙騙肚子。心裏多少還留了點希望,總強過上弔自盡吧。」
一時之間,阿秀心裏覺得怪怪的,只想爬將回去,再陪他說說話,可甬道窄小,此時已難回身,茫茫然間,只能一路爬將出去。
午時一過,「那廝」經脈全開,陰陽六經已然龍虎交會,水乳|交融,登使他再次攀上天頂五嶽,成了當世第一大魔頭。眾人驚惶哭喊,正要竄逃,猛聽一人喊道:「等等!大家瞧那兒!」
午時未到,佛法卻提前說完了,阿秀滿頭冷汗,正感擔憂間,那大漢卻是笑了笑,道:「可惜啊可惜,似大師這般得道高僧,死一個、少一個,我倒捨不得動手了。」靈音道:「人生在世,各有緣法,施主不必客氣。」
阿秀寒聲道:「那可怎麼辦?投降嗎?」那大漢拂然道:「你便和陸孤瞻一樣沒見識。什麼叫『天下大旱』?是普天之下盡缺水,又不單是西北一地。你要向朝廷投降,京城這幫死老百姓就肯分你一口飯吃了?到時候還不是悄悄挖個大坑,把人一個一個推下去,死一個、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