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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五十

一路走來,直至崖頂,忽心情一盪,神感激然,上鄰萬里虛空,下踏百丈高崖,天下萬物盡收眼底。方國渙此時似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感覺,恍惚然,不知所以。衣衫飄蕩,發似波揚;傲然直立,得意洋洋;熱血內涌,百孔吸張;形神虛若,不知存亡;身合宇宙,難辨溫涼;魂魄離體,漫遊天際;萬念俱滅,惟一靈獨存,無形中已入神感之境界。也不知怎麼,方國渙竟循來時路徑下意識地返回了白雲洞,獃獃地在石床上盤膝坐了。心神恍惚中,似覺親人相喚,遙際無邊,欲應已遠。好像想起了什麼,隨即便忘卻了。
方國渙傷勢初愈,覺得洞中冷清,自有些坐立不住,便出了白雲洞,向百丈崖閒遊而來。百丈崖為連雲山最高所在,三面峭壁,惟一脊背通其頂,尤為險峻。時值深秋,天高氣爽,雲薄煙淡。方國渙內傷初愈,元氣並未全復,但感涼氣襲人,微寒侵體,不由冷顫不止。獨徑孤行,漫步其中;樹木林立,葉盡枝空;鳥鳴其間,幽然凄婉,聞其聲而不見其形。小九_九_藏_書獸覓食,往來其中,已失其時,山泉乾枯,欲飲昔日之水而尋無。方國渙見此蕭瑟景色,一聲長嘆,搖頭不已。
第十二回天元化境
眾人趕到時,見方國渙臉色蒼白,渾然不覺,嘴角血絲猶存。苦元大師暗責一聲「罪過」,急取了一粒丹藥於水中化開,忙給方國渙服了下去。法無在方國渙胸前背後疾點了數穴,接著運功行氣,配合藥力,以將瘀血化開。到了第二日,方國渙才蘇醒過來,眾人見了,各自鬆了口氣,苦元大師便把方國渙接回天元寺調養。
這時的方國渙昏昏然,似睡非睡,但感有氣無力,欲抬臂卻不起,欲伸腿卻不動,忘身置何處,四下漫尋,忽生恐懼之意,神警而又漠然。醒中但感睡中,睡中而覺醒來,眼忽睜而又忽合,茫茫不知欲要如何,以至渾然不覺,物我兩空。似過了幾百萬年那般長久,方國渙忽感心中一動,覺察到了自己的存在,隨即從這種恍惚無我的狀態中蘇醒過來。睜眼看時,只見法能瞪著一雙奇異的九*九*藏*書大眼睛,正站在床前探著頭望著自己,苦元大師、法無二人從一旁站起,面呈喜色。方國渙心中大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愕然道:「法能師兄,你為何這樣子看著我?」法能聞之,怔了一下,詫異道:「師弟,你醒了?沒……沒事吧?」方國渙見法能說話有些古怪,又見師父、法無站在一旁,不知何時進來的,心中惑然,忙起身禮見了師父,隨即問道:「師父,出了什麼事?怎麼您也來了?」苦元大師聞之一怔,忙關切道:「渙兒,你無事吧?」方國渙茫然道:「這是怎麼了?我能有什麼事?」法無一旁道:「師弟無事就好,這兩天來,我們好為你擔心。」方國渙聞之,大是驚訝道:「兩天?法無師兄是說我在這裏坐了兩天?」苦元大師道:「不錯,兩天前,法能急報,說你神情有異,為師便趕了過來,見你漠然呆坐無覺,似入化境。現在感覺怎樣?」方國渙聞之,愕然道:「我真的是坐了兩日,卻為何一點也不知曉的?」忽地憶起道:「是了,那日閒遊https://read•99csw•com百丈崖,神情便覺得有些恍惚,也不知怎麼回到洞內,現在醒了,哪知竟然昏睡了這許久,不知是何緣故?」法無異道:「觀師弟神色,似無睡態,如此兩日渾然不覺,不知內里起了什麼變化?」苦元大師忽然開口道:「為師見渙兒神態,當不為舊病複發,所以並不驚擾,如今醒來,或許已經修悟成了天元化境!待于棋上試了,便知損益。」法無點頭道:「師父言之有理。」忙把羅漢棋子和古木棋枰在桌上擺好。
方國渙在白雲洞內潛心修悟棋道,時間飛逝,又過了將近一年。這一日,方國渙正思解著一手極難的棋路,百思不得其法,氣因思結,氣血一時不暢,壅阻胸中,以致心中懊惱,隨覺喉中一熱,竟吐出了一口鮮血來,接著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法能這時正好提了食盒進來,見狀大驚,轉身飛報苦元大師,滿寺驚動,齊集白雲洞。
路上,方國渙對法無說道:「可惜,我在佛學上知之甚淺,若有師父的高深造詣,棋上的修悟或許能激進些,更不至於出了read.99csw.com偏差。」法無搖頭道:「不然,師父佛家功力雖深,且廣博天下之學,而不能悟達天元化境,這似乎也是師父沒有成功的原因。師弟則不同,專修一棋之術,精誠之至,且棋力深厚,以此為基,虛思涵悟,悟達那種化境之棋,當比別人的機會多些。」「虛思涵悟!」方國渙低吟了幾遍,點頭道,「師父開示我的也是這個意思,果是這樣,當再無思結氣血之理,不會再有那種險境了。看來棋上的高境界,應拋開常勢,從虛思涵悟中感悟,才為正法。」法無聞之,慨然道:「師弟悟性果非常人,若致力於武學,自可成為一代宗師。」方國渙笑道:「天生眾相,各有其功,舍了棋道,我恐怕于別的技藝是學不來的。」法無笑道:「師弟當是為棋生的吧。」說話間已到了白雲洞,法無又叮囑了一番,便別去了。
傍晚時分,法能提了食盒進入洞來,見方國渙在靜坐思悟,便輕輕地走到石桌旁放下食盒,生恐驚動了他。然而當法能回身再看方國渙時,不由吃了一驚,但見方國渙垂簾呆坐,神色漠然九-九-藏-書,無任何的表情,似已經枯坐了幾百年,如石像一般,與先前大有異處。法能心中疑道:「師弟莫舊病複發不成?」隨即上前輕喚道: 「師弟!師弟!」叫了數聲,方國渙才從一種迷濛的狀態中微睜雙眼,茫然地瞟了法能一眼,喃喃道:「你……你是誰?」「咦?」法能驚呼了一聲,嚇得倒退了數步。見方國渙神情有異,視自己如陌生人一般,忽一拍頭道:「不好!師弟患上痴呆症了。」慌得法能連忙跑出,飛報天元寺去了。
十余日後,方國渙的傷勢這才痊癒。這日覺得身體已無大礙,便來向師父辭別,再回白雲洞。苦元大師見方國渙已然康復,欣慰之餘,略有不忍之念,幸好此念轉瞬即逝,隨後開示道:「法本無相,不著一物,日後且不可再拘於譜上之勢,要神思于虛無之處,而非有所執著,方有涵育之力,潛移默化之功,否則化境不至而導魔境,實為兇險,日後棋上修悟本當無念為是。」接著,苦元大師傳授了方國渙幾種引氣調息的方法,方國渙隨後別了師父與眾師兄,由法無陪著迴轉白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