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元寶
大城外總有小鎮，小鎮上總有客棧。
走下了山坡，走出了柳鎮，又走了很遠很遠，走到一片密林前的一片曠野上，小叫化確定後面絕對沒有人追來的時候，才放開了手。
人也很于凈。
瘤子大怒：「好小子，你是在裝糊塗。」
小叫化長得並不算瘦小，看他的臉雖然只有十四五六，看他的身材卻已經有十七八九，可是被這一麻一跛兩個乞丐抓在手裡，竟好像抓小雞一樣，兩隻腿都離了地。
他一頭鑽進了樹林，正想找個枝葉最濃密的樹椏，上去小睡片刻。
小叫化沒有去追那雙蝴蝶，他喜歡美麗的蝴蝶，可是他也不想再看到那張死人般蒼白的臉。
規矩他不懂，人事他也不懂，該懂的事他都不懂，不該懂的事他懂得的倒有不少。
樹林里總比這裏安全得多。
他的目光又重回遠方，再也不理這小叫化，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吳濤當然不會去追。
他發現了一樣很絕的事，到這裏來的乞丐們好像都很規矩，全都安安靜靜的分撥聚在兩三個角落裡。別人不給，他們也不要；別人給得再多，他們也一樣不聲不響，連個「謝」字都不說。
「我知道你是誰。」他說：「這兩位大叔說要帶我來見舅舅，你一定就是舅舅。」
瘤子大喝一聲，又要揮刀撲過來，小叫化趕緊搖手：「你千萬不能生氣，一生氣瘤子就會大起來的，說不定會變得比頭還大，那就不好玩了。」
半夜被叫醒替他開門的那個夥計，根本也沒看清他長得是什麼樣子。
客棧開門的時候，對面的廣場和大街上已經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甚至還有兩班走江湖賣藝的班子，也趕到這裏來了，所以鎮上顯得比往常更熱鬧。
辮子姑娘看著他嫣然一笑，小叫化就暈了頭，正想再抓一把錢灑過去，兩邊肩膀忽然被人按住。
這次瘤子真的發火了，脖子上的瘤好像真的大了起來，只聽他罵道：「你這小王八羔子，你竟敢消遣你祖宗。」
「做小偷。」
他說得好像真有點道理，誰也不能說他沒有道理。
辮子姑娘怔了怔，吃吃的說：「也許是這樣子，只不過你還是應該先問清楚才對。」
四月十六日，晴。
小叫花早就想去看了。
別人救了他，他反而罵人。
「你是他的什麼人？」
他只有拿出他的看家本事，只有看著他們直笑。
「你這個小鬼，你的鬼花樣真多。」
「原來你們是強盜，是來搶錢的。」他嘆了口氣：「強盜搶錢，居然搶到小叫化的頭上來了，這樣的強盜倒也少見。」
青衣獨臂人眼睛還是在看著遠方，卻忽然問他：
幸好客棧里的掌柜和夥計都沒有興趣追究這一類的問題，也沒有注意這位客人第二天起來吃飯時樣子是不是和頭一天晚上有了些不同的地方。
「那就好辦了。」小叫化笑道：「別的我沒有，元寶倒有一個，而且大得要命。」
如果沒有聽眾，不管你是在說話唱戲還是在罵人。都是件很累人很無趣的事。
他不想說，不必說，也不用說，不說反而比說出來好。
他敢這麼叫，因為他已經確定後面還沒有人追上來。
「你去看看。」青衣人說：「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麼？」
他知道這小叫化是故意撞他的，只可惜這小子比泥鰍還要滑溜，一撞就跑，一霎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小叫化怕得要命，怕得全身都在發抖，可是一雙大眼睛里卻偏偏連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小叫化已經走到那棵樹前面。
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青衣人忽然間就已經站在他前面，眼睛還是連看都沒有看他，只淡淡的說：「以後你雖然只剩下一隻手了，可是只要你肯好好做人，還是一樣可以活下去，而且比兩隻手還要活得好些。」
青衣人皺了皺眉問這個辮子姑娘：
小叫化嚇呆了，他沒有受傷，全身上下都沒有受傷，可是他全身上下都已被嚇出了冷汗。
他也不是那種喜歡惹麻煩生閑氣的人，可是被這一撞之後，看熱鬧的心情也被撞跑了。
絕對沒有。
現在他才知道這個人不是第八流的，是第一流的。不管他做什麼都不是第八流的，剛才只不過是在裝佯而已。
其實這個麻袋裝的東西也不太特別，九-九-藏-書也不過是一些每個人每天每時每刻都可以看得到的。
「你有沒有想到過你訂的這些規矩未免太殘忍了些？」小叫化說：「而且你根本就沒有權力訂這種規矩的。」
「這裏哪有元寶？」
「你錯了，我不是窮家幫的人。」他說：「我雖然窮，可是沒有家，如果有家，也許我就不窮了！」
小叫花就像泥鰍般從人里擠了進來，蹲在地上直喘氣。
她一面跑，一面也在大喊：
「別人管不了，我管得了。」
斷了臂的青衣人眼睛還是在看著遠方，只冷冷淡淡的告訴他：
「放開他。」
他問青衣人：「傷害無辜是什麼罪？是不是應該把兩隻手兩條腿都砍下來？」
「可是……」
所以小叫化就走了，帶著他完整的兩隻手和辮子姑娘一起走了。
這一天開始也和平常一樣，天氣乾燥晴朗，濟南城外的大道上旅人不絕於途。
「當然是。」
濟南城外的柳鎮上也有家客棧，吳濤就住在這家客棧里，是在四月十五的深夜住進來的。
他居然真的是去濟南府。
「俺兄弟別的都不喜歡，只要一看見白花花的銀子，火氣就消了！」
可是這些東西沒有一樣是應該裝在麻裝里的。
「我不必問。」青衣人眼睛里忽然露出種無法描述的怨毒之色：「寧可殺錯一百，也不能放走一個。」
場子里的鑼鼓又響起，另外一場好戲又開鑼了。
青衣人好像並沒有看見他們，一直偏著頭，斜著臉，遙遙的凝視著遠方，彷彿在沉思，又彷彿是在回憶著某一件又甜蜜又悲傷的往事，在想著某一個永遠不能忘懷的人。
閃動的寒光，致命的暗器。
「沒有！」
小叫化說得理直氣壯：「就算你們是天下所有叫化子的祖宗，也管不了我這個小偷。」
「替你想個法子來感謝我。」
「那麼現在你已經救了我，已經如願以償了。」小叫化說：「我做得有什麼不對？」
誰也想不到要飯的叫化子這一行居然也這麼有規矩有制度，大家都覺得很有趣。
「你當然應該感謝我。」小叫化說得理直氣壯：「那個青衣獨臂人做事當機立斷，武功高得一塌糊塗，而且是個怪物，如果不是我想出這法子，你怎麼能把我從他手裡救出來？」
「你到那裡去是不是為了救我的？」
辮子姑娘立刻轉過身用一雙美麗的眼睛狠狠的盯著他，狠狠的問：
——鼻子是人的鼻子，耳朵是人的耳朵，手是人的手。
他用刀抵住這辮子姑娘的咽喉：「如果你們不放我走，我就殺了她，那麼她就等於是死在你們手裡的。」
就在這一瞬間，樹林外彷彿忽然閃起了四五道寒光，其中有一道銀色的光芒最強，可是也看不太清楚。
旁邊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雙長腿上，誰也不會管三個臭要飯的閑事。
瘤子用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盯著他。脖子上的瘤忽然漸漸發紅，由紅變紫，紫得發亮，亮得就像是透明的紫水晶。
不幸的是，這兩位同行一點都沒有被他的圓臉大眼和酒窩打動，非但沒有放開手，反而捏住了他的膀子，把他從地上抓了起來，把他抓出了人叢。
想混水摸魚的扒手小偷和要飯的叫化子，當然也不會錯過這種大好機會。
密密的桑樹林，密如春雨春愁。
五個人同時倒下，一倒下就站不起來了，永遠都站不起來了！
「我當然不是，我已經改了行。」
從另一方面說，有些人外表看來雖然和平常人一樣，其實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辮子姑娘笑了，笑得就像是樹林旁那一叢叢正在開放的小白花。
「當然是。」小叫化嘻嘻的笑：「從頭到腳都是。」
看過了之後，他心裏的那條小毛蟲非但沒有走，而且忽然變成了一百條、一千條、一萬條，不但在他心裏爬，而且在他胃裡爬，在他腸子里爬，在他毛孔里爬，在他血管里爬，在他骨髓里爬。
這次他真的撲了過來，手裡的牛刀高高舉起，只要一砍下去，小叫花身上就得多個大窟窿，小命最少也得送掉半條！
小叫化卻越說越有理：「你救不出我，心裏一定很難受，我讓你開心，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怎麼能不感謝我？」
「剁下他的左手來。」
九_九_藏_書小叫化拚命搖頭。「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辮子姑娘又沒話說了。
辮子姑娘被他問得呆住了，居然沒法子不承認他說的話也有點道理。
荷包已經飽起來了，他還是不停的在人群里亂闖，有一次差點把吳濤撞了個斤斗。
像這樣的絕頂高手，怎麼會同時出現在這裏？難道是特地來救這個小叫化的？
其中只有一個眼睛大大的小叫花連一點規矩都不懂。
他的拳頭上青筋凸起，連一條條青筋都變成了紫紅色的，紫得發亮，亮得透明。
令人不能明白的是，這些第一流的武林高手為什麼要故意裝出笨手笨腳的樣子來分一個小叫化的贓？而且還想要這小叫化的命，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窮家幫就是丐幫，這個小叫化卻不知道。
每一撥乞丐中，都有一兩個年紀比較大的，身上背個麻袋，遠遠的坐在後面，不管誰討來的東西都得交給他們，再由他們按人分配。
小叫化搖頭，拚命搖頭，但是一轉眼間他又變得在點頭了。
絕對沒有人看見過他，連一個人都沒有。
青衣人並不否認。
「窮家幫。」
這些話青衣人都沒有說。
「你是不是人？」
小叫化的心裏直樂，一雙大眼睛卻已被那辮子姑娘的長腿勾去了。
這種暗器實在太快，太准，太可怕。
「你們要大的？還是要小的？」
辮子姑娘的臉飛紅了起來，小叫化的樣子看起來就好像真的說做就要做。
也不知為了什麼，他雖然受了重傷，可是他的動作反而變得極靈巧，遠比剛才靈巧得多。
瘤子根本沒有死，小叫化一轉過身，他的「屍體」就開始在動。
「你就怎麼樣？」
他手裡的牛刀雖然已經在他倒下去時落了手，可是他的一雙鐵拳卻遠比刀更可怕。
在億萬富豪孫濟城還沒有死的時候，這個普通的生意人吳濤也還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所以這個場子比什麼地方都熱鬧，四面看把戲的人比哪裡都多。
他還沒有走出一尺，那兩雙鉗子般的大手又抓住了他。
吳濤一文錢也沒給他。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身子忽然躍起，就好像是條豹子般躍起，向小叫化撲了過去。
在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個可以讓他們爬的地方爬，爬得他又想打又想罵又想哭又想吐。
「就算你不是本幫弟子也一樣。」
青衣人冷冷的說：「脅人隱私者削其耳鼻，盜人錢財者剁其手足，以暴力淫人|妻女者殺無赦，不管其人是不是本幫弟子都一樣。」
他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肯把錢財施捨給別人的朋友，他的錢賺得也很辛苦，好像遠比這小叫化還辛苦得多。
「你不是？」
兩個乞丐立刻放開了他們那兩隻像鉗子一樣的大手，小叫化總算鬆了口氣，這才發現這個青衣人左面的一隻袖子是空的，空空蕩蕩的束在腰間的一條青布衣帶上，背後還背著一大疊空麻袋，好像有七八個之多，至少也有五六個。
於是他返回客棧，牽出那匹驢子，打道直奔濟南府。
寒光一閃而沒，五條大漢已經倒下。
「舅舅？我從小沒爹沒娘，哪兒來的舅舅？」小叫花好像已經快要哭出來：「兩位大叔，我看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現在已經是四月，春天已經來到了人間。
「為什麼？」
「我們並不想對付你。」跛大叔雖然也板著臉，說話的聲音總算比較和緩：「只不過要你跟我們去走一趟而已。」
「是我。」
吳濤就是這麼樣的人。
「現在你準備怎麼樣感謝我？」
一個脖子上長著個大瘤的，顯然是這五個人中的老大，手裡倒提著一把牛刀，看著小叫化獰笑。
小叫化咳嗽了兩聲，板起了臉，一本正經的說：「只要你讓我在你的小嘴上親一親，就算是謝過了我，我們就扯平了。」
想不到他還沒有找到這麼樣一棵樹，已經有人先找上了他。
她跑得也不慢，因為她有一雙健康結實的長腿。
來的一共有五個人，從四面圍過來，把他包圍在中間。
大家連元寶的影子都沒看見，搶著問：
雖然他早就知道麻袋裡裝的絕不是什麼好東西，看了后對他絕對沒什麼好處，可是他的好奇心早就像條小毛蟲一樣在他心裏爬
九-九-藏-書。他忽然往地下一躺，用手抱住了頭：「元寶就在這裏，你們快來拿去吧。」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終於明白他不該罵人的。
「再見。」
「如果你自己想不出，我倒可以替你出個主意。」小叫化說。
惟一幸運的是，他還有一雙很靈敏的耳朵，還可以聽得見這一拳擊出時帶起的凌厲風聲。
他拉起自己的衣裳嗅了嗅，立刻捏起鼻子，皺著眉：「真臭，簡直可以把人都臭死，你不信就過來聞聞。」
如果有人要選一個天下最不知好歹最莫名其妙的混蛋，除了這小子外還有誰？
「銀子我沒有，我給你們元寶行不行？」
一個第一流的人，絕不會和第八流的人結交為兄弟，他的兄弟們無疑也是第一流的。
你甚至可以說——
青衣人轉過頭，冷冷的看看他，忽然道：「你的運氣不壞。」
不幸這個小叫化看不出，他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睛不是長在後面的。
青衣人沒有憤怒，臉色也沒有變，甚至連考慮都沒有考慮，立刻就說：「你走吧。」
小叫化笑了，因為他忽然發覺自己聰明得不得了，連這麼困難的問題都能答出來。
這天晚上他在客房裡做了些什麼事也沒有人知道。
過了很久很久，青衣人才開口說話，只說了三個字：
很破舊的青布衣服，而且打滿補丁，但卻洗得很乾凈。
幸好救他的人已經走了，否則恐怕已經被他活活氣死。
這次他總算找到了一個理想的樹椏子，他正準備想法子爬上去。他已經轉過身，所以沒有看見他背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想不到，想不到五個死人中居然有一個又復活了。
「有財香過手，見面至少也得分一半，這規矩你不懂？」
按住他的兩個乞丐，一個麻，一個跛，手上的力量都不小。
兩位大叔都已不再理他，場子里的鑼鼓聲也越來越遠。
「小兄弟，道上的規矩你懂不懂？俺兄弟早就看上那條肥羊了，你為什麼要搶走？」
被兩個他的同行按住。
世界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人，這個人和別人惟一不同的是，在四月十五的日落之前，這世界上還沒有人看見過他。
「本幫？」小叫化又不懂了：「本幫是什麼幫？」
這個混小子居然也懂得。
寒光已沒，人蹤已渺。
小叫化根本沒有看見那幾道寒光，更沒有看見樹林外的人。
「是不是因為你自己沒有左手了，所以希望把別人的左手都砍掉？」
這小子圓臉大眼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一看見人就笑，一笑就伸手；也不知是因為他長得討人喜歡，還是因為他看人看得准，這小子伸出來的手總是很少有空著回去的時候。
他的身手動作已經變得絕不是一個第八流的強盜所能夢想得到的，甚至連第七流第六流第五流第四流第三流的強盜都不能，甚至連第二流的強盜都做不到，他的身手已經忽然變成了第一流的。
小叫化卻又笑了起來，不但笑得非常愉快，而且居然說出了誰也想不到他會說出來的兩個字，他居然說：
小叫化平常的膽子雖然不小，這時候也被嚇得不敢出聲了。
——就算他們是第八流的強盜，也不能讓他們死了之後連口棺材都沒有。
五條黑黝黝兇巴巴的大漢，一臉兇橫霸道的樣子，看來雖然不像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但是要殺幾個像小叫化這樣的大小孩，卻絕不會太困難。
一個像他這樣的大小孩，隨時隨地都要準備逃跑，就算沒有別的本事，跑起來總不會慢的。
「感謝你？」辮子姑娘忍不住叫了起來：「你居然還要我感謝你？」
「為什麼？」不能回答就反問，這是老江湖們常用的手段。
死人是不會復活的，死的不是五個人，是四個。
因為那時候濟南府的城門也關了，他從外地來要到濟南府去，城門是叫不開的，所以他只有叫客棧的門。
幸好現在是白天，如果是在半夜裡看見這麼一個人，不嚇死也會被嚇得跳起三尺高。
「元寶就是我，我就是元寶。」小叫化指著自己的鼻子：「這麼大的一個元寶你們都不要？」
「因為你犯了本幫的幫規！」
將第一流的武功當作第八流是件多麼危險的事，剛才如果沒有人救他，他怎麼能活到
htｔpｓ://ｒeaｄ•９９ｃｓｗ.cｏm現在？——他是真的從外地來要到濟南府去？還是剛從濟南城出來？
「因為普天之下以乞討為生的人，都在本幫統轄之下。」青衣人的聲音雖冷漠，卻帶著一種絕對可以震懾人心的力量。
一個人說「再見」的時候通常都是他已經走了——有時候是真的要走，有時候是不得不走，有時候是故作姿態，只希望別人挽留他。
「也沒有別人告訴過你？」
這個小叫化是真的要走，而且說走就走。
他想叫，可惜那位麻大哥已經從地上抓起把爛泥，狠狠的告訴他：「你一叫，我就用這把泥塞住你的嘴。」
可是對某些人說，有時一天的開始雖然跟平常一樣，結束時就已完全不一樣了。
山坡上有棵青色的大樹，大樹下有塊青色的石頭，石頭上坐著個穿青布衣裳的人。
「什麼法子？你說。」辮子姑娘眨著眼，實在很想聽聽這小鬼想出的是什麼怪花招。
「為什麼？」
可惜下面一個問題卻是他答不出來的。
小叫化吐出口氣：「現在總算有人告訴你了，我勸你最好還是趕快把這些規矩改一改吧。」
一個人只要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還沒有瞎，那麼他除了睡覺的時候外，時時刻刻都會看見這些東西，想不去看都很難。
小叫化嘆了口氣：「可惜你不是我的舅舅，我也沒有舅舅，你到底是誰的舅舅？」
只可惜他走不了。
「走一趟？到哪兒去？」
後面沒有，前面有。
不管他是從哪裡來的，這一點倒是真的不假。正午的時候，他真的已經到了濟南城了。
他的兄弟們也撲起，錐子尖刀斧頭全都往小叫化的身上招呼過來，身手雖然並不太靈便，手裡的傢伙也不是武林高手們用的兵刃，兩三下還是可以把這小叫化大卸八塊。
——「因為我不是別人。」「因為我比別人強。」「因為我比別人厲害。」
他當然要去看，非看不可。
小叫化又問她：
但是他那張灰白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一雙眼睛也冷冰冰的像死人一樣。
青衣人終於回過頭，用一雙冷冰冰的眼睛看著他，冷冰冰的說出了十個字。
所以他討來的錢比誰都多，可是每一文都進了他自己的荷包。
「沒有？」
他只不過指了指他身邊青石旁那個鼓鼓囊囊的麻袋：
等到她拿著銅鑼來求「看官們給兩個錢」的時候，這個一向只會求人施捨的小叫化居然也變得大方起來，居然也抓出一把錢灑在銅鑼里。
「你可憐他？你為什麼不可憐那個錢包被他偷走了的人？」青衣人冷冷的說：「那錢包也許是他的全部家財，他的父母妻兒也許就要靠這點錢才能活下去，你為什麼不可憐可憐他們？」
「是哪個王八蛋救了我？」他居然還大罵：「是誰叫你來救我的？難道你們認為我連這幾個第八流的強盜都對付不了？」
這是個人的世界。
只要有一點江湖經驗的人，現在都已經應該看出，這個斷臂青衣人就是勢力遠達邊陲、弟子遍布海內，天下第一大幫「丐幫」中地位極高身份極尊貴的幾大長老之一。
能發出這種暗器的人無疑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像這樣的高手，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十個，剛才卻最少來了兩個。
因為它來得實在太快，人們的目力根本無法看清。
「他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小孩，你們就饒了他一次吧。」
小叫化雖然滑如泥鰍，可是被他們一按住就再也動不了。
一張乾乾淨淨的臉上，非但沒有表情，甚至連一點血色都沒有，看起來就像是個死人。
「當然是大的，越大越好。」
「你敢，你敢來親我，我就……」
他們已經走到鎮后一座小山的山坡。
那時候月已將落，客棧的大門早已關了，他叫了半天門才叫開。
吳濤長得不胖不瘦，既不算英俊，也不算難看，身上穿著質料不能算太好卻非常經穿耐洗的衣裳，騎著條跟他自己一樣能吃苦耐勞的毛驢，看來年紀已經有一把，積蓄也已經有一點了，現在還僕僕風塵于道路上，只不過要讓自己的妻子兒子過得好一點，讓自己晚年也過得好一點。
那個老小子的錢包真不輕，他那一撞最少已經撞出了二三十兩白花花的銀子。
他當然也不知道是誰救了他
九九藏書，可是不管怎麼樣，他這條小命總算撿了回來，他應該感激才對。
風吹木葉，空林寂寂。
除了偷雞摸狗裝笑臉露酒窩故作可愛狀混別人的錢之外，他居然還懂得看女人的大腿。
十六正好是柳鎮的集日，一大早趕集的人就從四鄉趕來了，帶著他們自種、自養的雞鴨豬羊果子蔬菜鮮花米面雜糧，換一點胭脂花粉綢布針線和一點散碎銀子回去看妻兒們的笑臉。
他知道那個尖頭灰臉一毛不拔的老小子絕不會追來的，而且暫時也不會發覺腰裡的錢包已經到了他的大荷包里。
「這是誰訂的規矩？」
只要有一點眼光的人，都應該可以看得出這一拳的外家剛猛之力幾乎已將到達巔峰。
嘴裏被塞進這麼一大把爛泥絕不是件好玩的事，小叫化只有苦著臉問：「兩位大叔，我又沒得罪你們，你們何苦這樣子對付我一個可憐的小孩？」
場子里的鑼鼓敲得正響，一個十七八歲梳著兩條辮子的大姑娘正在場子里翻斤斗，一雙又長又直又結實的腿好像隨時都可能把那條用小碎花棉布做好的褲子撐破。
「既然你是人，怎麼做得出這種事？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根本不認識他，只不過可憐他而已。」
「肥羊？哪兒來的肥羊？」小叫化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我連瘦羊都沒碰過，幾時搶過你們的肥羊。」
「行。」瘤子轉怒為笑：「當然行。」
小叫化也覺得越罵越沒意思，而且也罵累了，又想找棵大樹歇一陣，再想法子處理這五個人的屍首。
「因為你還是個孩子，否則此刻你已死在我的掌下。」
小叫化撒腿就跑，跑得還真快。
「為什麼？」
因為寒光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射出的，光芒的顏色也不同。
只聽見「喀嚓」一聲響，一棵比海碗還粗的大樹已經被瘤子這一拳打倒。
「不行，不好，不管怎麼樣兩隻手總比一隻手好，你不能把我的手砍掉。」
「又是什麼鬼主意？」
五條精壯如牛的大漢，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出就已斃命。
雖然他受了傷，可是現在他這奮身一撲，出手一擊，無論速度氣勢招式功力都是第一流的。
青衣人也不否認。
吳濤是個普通人，是個生意人，就和世上其他千千萬萬個普通生意人一樣，看來雖然很老實，可是一點都不糊塗。
他想笑，可惜已經笑不出。
小叫化終於恍然大悟：
吳濤居然也忍不住要出來湊湊熱鬧。
辮子姑娘真的生氣了，小叫化卻笑得更愉快，反而問她：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他們帶你來？」
他又裝出笑臉，露出酒窩：
風聲響起，他的身子已經滾到地上，滾出去三四丈遠。
這個麻袋裡裝著的也只不過是幾個鼻子、幾個耳朵、幾隻手。
小叫化哈哈大笑，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辮子姑娘能怎麼樣，她只有跑，跑得真快，背後的兩條辮子又飛了起來，系在辮子上的兩個蝴蝶結就好像真的是一雙彩蝶飛舞在花間。
他忽然從地上跳起來，非但連一點感激的意思都沒有，而且還氣得要命，氣得連臉都紅了。
「改行做什麼了？」
他在拚命的大喊的時候，山坡下忽然有個人飛奔了上來，連背後兩條烏油油的大辮子都飛了起來。
他一面跑，一面還在大叫：
可是小叫化看不出來。
「只要你不生氣，你要什麼我都給。」
「我不懂。」小叫化說：「我至少也有三五十天沒洗過澡了，全身上下都臭得要命，哪裡來的財香？」
青石旁也擺著個麻袋，看來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裏面裝著什麼。
他忽然拍手：「我明白了，你也不是誰的舅舅，別人叫你舅舅，只不過是你的外號而已。」
每個人都有鼻于、耳朵、手。
辮子姑娘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忽然被人一把拉了過去，用一把小刀架在她脖于上。做這種事的人居然竟是她趕來搭救的小叫化。
一麻一跛兩個乞丐雖然已經站在他的面前，卻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的手腕一翻，刀光一閃，他的兄弟們立刻幫腔，「先把這小王八蛋做倒再說，看他是要錢還是要命？」
「去見舅舅。」
「你們抓住我幹什麼？」小叫化抗議：「這裏已經沒有我的事了，我既不是你們窮家幫的人，也不是要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