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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彈三弦的老人

第四回 彈三弦的老人

「你選的地方不好。」
「有的。」田雞仔在門外應聲道:「我敢打賭,一定有的。」
「牛豹珠,牛老闆,二十年不見,想不到你脖子上掛的珠子已經大的成球了。」
「這個小討厭是誰?」大阿姐問。
「死的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沒有人去問,大家都在背地叫他做「大阿姐的小老頭」。
「否則怎麼樣?」
「你在哪裡找到他們的?」
「今天早上老爺子的心情不好,又一個人走出去了,也不許別人跟著。」年輕人說:「誰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要到哪裡去。」
負責搜查這個地區的是孫記「開源錢號」的二掌柜楊克東。
青衣人指了指自己的後頭:「這塊地方不好,非常不好。」
「你是誰?」
——聽到這種樂聲,街上的每個人都知道「大阿姐」那個古怪的老客人又來了。
「你不能去的,誰也不能去,可是這一次……」田雞仔看著棺材里的五個死人,長長嘆了口氣:「這一次看來只有破例了。」
「他是老爺子的朋友?」
三十年無情的歲月消磨,已經使這位昔年傾城的絕色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女人。
「你也不認得?」他問青衣人:「那你帶他們來幹什麼?」
「真的有。」
「如果現在就去找,天亮前後大概就能找到。」
「他一定是為了別的事。」
「就是他。」老爺子說:「頭上掛個珠子,腰上掛把刀子,刀上掛個人頭,牛豹珠就是他,牛三豹也是他。」
凶宅的後園里荒草凄凄,苔蘚滿徑,五口棺材已經搬到後園中的一個八角亭里,兩盞油紙燈在風中搖曳,遠遠看過去就像是鬼火。
這個小老頭正在彈三弦,蒼涼古老的弦聲,配合著大阿姐低啞的悲歌。
田雞仔吃驚地看看他read.99csw.com,連眼珠子都好像快要掉了下來。
這時候吳濤和那個「元寶」的小叫化還睡在酒鋪后那間小屋裡,睡得像死人一般。
「為了什麼?」
「你特地買了五口棺材,裝了五個連你都不認得的死人來送給我?」
「我姓蕭。」青衣人說:「劍氣蕭蕭的蕭。」
然後他終於忍不住大笑:「如果我不知道你是誰,一定會一腳把你踢出去。」
陰暗破舊的屋子裡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哀愁,無可奈何的哀愁,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寧靜。
但是她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所以只有像一棵枯萎了的殘菊般留在這條街上最陰暗的角落裡,等著在寒風中凋落。
「這塊地方為什麼不好?」
蕭峻忽然問田雞仔:
「只要他們在城裡,就一定能找到。」
只有在這裏,他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因為他們的年華都已老去,美人已遲暮,英雄已白頭,生命中所有的歡樂榮耀刺|激,都已經跟他們全無關係。
四月十六,夜。
他忽然用力拍手,召進來一個全身上下看起來都非常乾淨的年輕人間:
「你看出了什麼?」
青衣人慢慢的站起來,忽然回頭,面對一直死盯著他後頸的禿鷹老王,淡淡的說:
可是別人雖然不知道,田雞仔總是知道的,青衣人已經在問他:
「不是。」田老爺子說:「只不過我也不能算是他的對頭。」
「不是。」
他沒有碰到禿鷹老王,可是老王卻好像忽然被人狠狠的摑了一巴掌,枯瘦黝黑的臉忽然變成了死灰色,過了很久很久才問這青衣人:
「你怎麼知道大少爺已經來了?」
「什麼時候能找到?」
除了蒼蠅和蚊子之外,還有一些人也會集中到這裏來。
大阿姐笑了read.99csw.com,在陰暗的燈光下,她的笑容依稀彷彿還帶著幾分昔日的風姿。
禿鷹老王冷笑:
老爺子的臉色居然也變了,忽然回過頭,盯著蕭峻:
剛才他穿窗而出,撲了個空,他心裏早已對這個白臉獨臂的青衣人生氣了,「淮南三王」本來就沒有一個好脾氣。
看到棺材里的五個死人和他們致命的傷口,田雞仔的臉色也變了,變得很嚴肅,而且很驚異。
這一點誰都想不通,所以青衣人問的問題雖然切中要害,也等於白問。
「這五個人是你帶來的?」
大阿姐原來的名字叫「雲雀」,不但有雲雀般的嬌小美麗,還有雲雀般甜美的歌聲。
她臉上的皺紋越多,來找地的客人就越少,近年來除了這個古怪的小老頭外,她已經沒有別的客人。
只不過那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除了我的寶貝兒子還有誰?」
田雞仔怔住。
「一個活人,五個死人。」田雞仔說:「活人是來看你的,死人卻要請老爺子出來看看他們了。」
「這裏面真的有死人?」
老人忽然放下三弦,嘆了口氣:「我就知道這個小討厭遲早總會找到這裏來。」
他看來遠比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清醒得多,看到他這種態度,田雞仔也笑不出了,卻忍不住要問:「你把他們送來給我幹什麼?」
「死的是你朋友?」
「是的。」
老爺子又說:「二十年前,不管誰想去抓他,人頭都要被掛在他的刀上。」
「是的。」青衣人說:「我就是。」
「他的武功真有這麼高?」
可是在這一天的晚上,這條街上最陰暗的一個角落裡,最破舊的一棟木屋中,傳出來的卻是一陣陣古老而蒼涼的三弦聲。
這時候爛醉如泥的吳濤已經被酒鋪夥計安https://read.99csw.com排在後面的一間小屋裡住下。
——明天一定有人會說這裏又在鬧鬼了?
一個愛彈三弦的老人。
只有在這裏,他才會有這種心情。
「在一個樹林子里……」蕭峻用最簡明的說法,說出了這件事的經過,他知道田老爺子一向最討厭別人嚕里嚕嗦的說個不停。
田雞仔簡直好像要暈過去了,趕緊跑過去喝了一大碗酒,最後一口酒差點從鼻子里嗆了出來。
「那麼你最好趕快派人去找。」
只不過吳濤這樣的醉鬼,根本就無是輕重,一個人的身上如果有事,絕不會陪著一個小叫化喝成這樣子的。
「那個小叫化一定不是普通的小叫化。」老爺子說:「也許根本就不是個小叫化。」
所以楊克東決定放過這兩個人。
田老爺子耳朵在聽他說話,眼睛卻一直盯在棺材里的瘤子的臉上,等到蕭峻說完了,他才長長嘆了口氣,對著這個已經聽不到他說話的瘤子說:
「你帶來些什麼人?」
「很可能。」
禿鷹的臉色在變,瞳孔在收縮。
他笑嘻嘻的說:「我敢賭你老人家一定不知道我還帶了些什麼人來。」
棺材本來就沒有被釘死。
田雞仔搖頭,不停的搖頭,過了很久才喃喃的說:「我看不出,我沒把握。」
「什麼地方?」
讓他更想不通的是,今天初到濟南的陌生人,和孫大老闆的死會有什麼關係?
「老爺子在哪裡?」
「我用這一式來對付你,已經很看得起你了。」
「被他偷掉錢包的那個生意人,很可能也不是真的生意人。」
她又問田老爺子:
青衣人問他:
「你能不能找到他們?」
青衣人的態度更嚴肅:「我要你看看他們是誰?是怎麼死的?」
「因為我老人家只有一顆人頭,還https://read.99csw.com不想掛在他的刀上。」
「我不知道誰知道?」老爺子傲然說:「這世界上還有我老人家不知道的事?」
別人雖然不知道,田雞仔總知道。
「是。」
因為這裏沒有人認得他,沒有人知道他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四大旗門」中的「花旗」田詠花。
花旗門當代的掌門人,武林老輩英雄中碩果僅存的田詠花田老爺心情不好時,通常都會躲到一個沒有別人知道的地方去。
「可是他確實這麼做了。」
他們再也用不著為了這種事去跟別人爭鬥。
「幸好你沒有真的用出來,否則……」
田雞仔和蕭峻分別提著盞油紙燈站在老爺子旁邊,燈火照著棺材里的死人,也照著他的臉。
「你能不能帶我去?」
「他的武功也許比傳說中還要高一點,做人卻沒有傳說中那麼惡劣。」田老爺子說:「他就算喝了三百斤老酒,也不會去搶一個小叫化的幾十銀子,更不會故意裝成一個第八流的強盜。」
他手上又抓起一把勁,冷冷的問這青衣人:
一些在別人眼裡看起來和蒼蠅蚊子差不多的人。
「來送給你。」
這個人精明能幹,口才又好,可是遇到吳濤這樣的醉鬼,他也沒法子,連一句話都沒有問出來。
田雞仔看看蕭峻,蕭峻看著田雞仔,兩個人同時用同樣驚訝的口氣問:
老王忽然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半步:「你就是丐幫新設的刑堂堂主蕭峻?」
「我也不認得。」青衣人道:「連一個都不認得。」
這棟破舊的木屋後有道高牆,高牆后就是城裡有名的凶宅。
但是這個青衣人絕對沒有瘋,也沒有醉。
田老爺子嘆了口氣,又道:
「這個人真是昔年橫行關東的大盜牛三豹?」
元寶居然還沒走,因為他也醉了,真的醉了,兩個人都醉得人https://read.99csw.com事不知,吐得一塌糊塗。
「因為你剛才提氣作勢,大概是準備用你們鷹爪門裡『神鷹十三抓』中的一招『搏虎式』來對付我。」
他對一個發了瘋的人通常用的都是這種法子。
短街兩旁幾十間破木屋內,十二個時辰不停的供應城裡最廉價的酒和女人,一到了晚上,空氣里就充滿了各種臭氣和嘈雜的聲音。
老人在燈下悠悠的彈著三弦,聽著她在旁低低的伴著悲歌,長夜漫漫,距離天亮的時候還早,他那張已被多年痛苦經驗刻畫出無數辛酸痕迹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孩子們甜睡在母親懷裡的表情。
但是他還得繼續搜查下去,看樣子今天晚上是沒法子回家睡覺的了,他新婚的妻子勢必也得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等他一夜。
她還能活下去,也許因為她還有這麼樣一個忠心的顧客。
青衣人臉上還是全無表情,眼睛彷彿又落在遠方,身子卻忽然輕輕一轉,一隻獨掌忽然輕飄飄的拍了出去,從一個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想像到的地方拍了出去,拍到半途,手勢忽然一轉。
經常鬧鬼的凶宅。
田雞仔站起來,拍了拍那五口棺材,反問他:
就在他們醉倒的那家小酒鋪後面,有一條短街,又短又窄又臭又臟,——到了夏天,濟南全城的蒼蠅和蚊子好像都集中到這裏來。
一種嚴密的搜查已經在夜幕下展開,動員的人數遠比濟南府尹所能調度的還要多,組成的份子包括了孫濟城的衛士家丁,他屬下商號店鋪的夥計,和這些人的兄弟朋友,每個人對濟南的情況都極熟悉,每一個地區內的每一家茶樓酒肆客棧娼寮都在他們的調查範圍中。
他心裏也不禁暗暗埋怨,因為他也不懂,孫大老闆的死明明是死於情殺,兇手也已畏罪自盡,主持這項行動的人為什麼還要他來受這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