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裡的牌赫然竟是張「丁三」。鐵頭大笑：「我要的也正是你這隻母猴子，咱們倒真是天生的一對。」

青衫人道：「只可惜阿吉不是樹。」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著她的衣襟。

大老闆道：「是你勇敢？還是他？」

阿吉道：「我非買不可。」

婦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個大錢一斤。」

青衫人道：「我已經派出了六十三個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靈通的，現在回來的已經有三十一個人，都沒有查出來。」

現在肉湯還在，人卻已埋入黃土。這碗湯又有誰忍心吃得下去？

竹葉青道：「這次阿吉肯出來拚命，就是為了那兄妹兩個，他們若是落入我們手裡，阿吉還能翻得出大老闆的掌心？」

婦人道：「你想買多少？」

鐵拳阿勇慘白的臉已經開始扭曲變形。

她真的不餓？一個已有兩天一夜水米未進的人會不餓？

阿吉道：「你若沒有瘋，怎麼會到這裏來賣糖炒栗子？這裏的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

青衫人點點頭，道：「大老闆當然也知道他的來歷，這個人機智深沉，平時出手，從不肯露出他真功夫來，卻已經比大剛、阿勇高出很多。」

三姨太的公館里，賭局常開，只要有錢可輸，就可以進來。所以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

青衫人道：「比阿勇的鐵拳功也強不了太多。」

鐵拳阿勇垂下頭，看著那隻包著白布的拳頭，只有承認：「是他的拳頭硬。」

這人道：「是大老闆的軍師，也是大老闆面前最紅的兩個人之一。」

老苗子道：「你呢？」

阿吉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這裏等死好。」

阿吉道：「出去吃飯。」

阿吉冷冷道：「你若是個女人，怎麼會長鬍子？」

大老闆忽然又問道：「就算我們不去找他，他若來找我們呢？」

鐵頭大喝：「至尊寶，通吃！」

阿吉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的眼淚終於又流下來，柔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麼樣拖下去，連我都受不了，何況你，可是……」

青衫人立刻大聲道：「大老闆叫你到賬房去領一千兩銀子，你還不謝恩。」

阿吉道：「不貴九-九-藏-書。」

秋風已起，一個賣糖炒栗子的婦人，頭上包著塊青布，縮著脖子，在窄巷中叫賣。

他舒舒服服的嘆了口氣，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極了，好極了。」

青衫人道：「他這次差事並不好辦，以我看，最快得再過十來天。」

老苗子道：「不行。」

大老闆在聽。這個人說話的時候，大老闆總是很注意的在聽。

他又補充說明：「我們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錢，他們卻已連吃飯都成問題，而且隨時隨地都得提防著我們去找他，一定也睡不著覺的，這樣子拖個三五天下去，用不著我們出手，他們也要被拖垮了。」

娃娃道：「我……我不餓。」

燈光照在鐵大剛的光頭上，亮得就像是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光葫蘆。

青衫人道：「奇怪的是這附近方圓幾百里之內，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來歷。」

鐵拳阿勇道：「是我。」

他剛想將饅頭分一半給她，阿吉忽然站起來道：「這碗湯給娃娃。」

阿吉道：「竹葉青是什麼人？」

大老闆道：「這些事我都知道，否則我怎麼會花八百兩銀子一個月用他。」

大老闆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改個名字，叫廢物阿狗？」

大老闆冷笑。

竹葉青是一種烈酒的名字。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葉青也是種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闆道：「那麼你就趕快叫人去做了他。」

大老闆道：「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青衫人道：「可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卻一下子就把他廢了，由此可見，阿吉這個人很不簡單。」

青衫人道：「鐵拳阿勇是崆峒出身的，近年來崆峒雖然已人才凋零，可是他們的獨門功夫仍然有它的獨到之處。」

大老闆道：「你認為他也對付不了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娃娃又將木盤捧到他哥哥面前，輕輕道：「湯還是熱的，你們快吃。」

大老闆又嘆了口氣，揮手道：「叫他滾吧。」

娃娃盯著他，道：「不想吃饅頭想吃什麼？是不是想吃鐵頭？」

大老闆道：「你調查過？」

他冷冷的接著道：「只剩下那個丫頭。」

大老闆道：「他的硬功hｔtｐs://read•９9cｓｗ.cｏm夫也不錯。」

青衫人道：「不是絕對不行，只不過沒有把握而已。」

青衫人道：「這個人留在附近，遲早總是個禍害。」

她淚流如雨，黯然道：「可是你也該知道，城裡都是他們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

大老闆道：「鐵虎？」

大老闆道：「哪個字？」

婦人大叫：「強盜，要強|奸女人……」

娃娃道：「家裡有東西，你為什麼要出去吃？」

大老闆沉下臉，道：「現在我們難道就沒法子對付那個沒有用的阿吉了？」

鐵頭大剛道：「你要什麼？」

竹葉青道：「城裡都是我們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們家附近布下了眼線，他能把人藏到哪裡去？」

大老闆道：「是你沒有用？還是他？」

她只叫了兩聲，下巴就被捏住。

大老闆彎下腰，彷彿想去嗅嗅花香，卻突然出手，用兩根于指捏住只飛蟲，然後才慢慢的問道：「你們說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大老闆立刻揮手，道：「退下去。」

阿吉還坐在屋角的陰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湯一個饅頭過去，擺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穿得實在太臟太破，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進來的。

她不餓，只因為這已是他們最後的一點食物，只因為他們比她更需要體力。

大老闆本來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頭站著，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這人道：「是鐵虎。他的功夫比鐵頭高得多，和竹葉青兩個人一文一武，誰都惹不起。」

三姨太道：「金六銀五小板凳！」

這人不懂：「為什麼？」

這人道：「聽說是到外地辦事了，要過半個月才能回來。」

阿吉道：「鐵頭呢？」

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這也是慷他人之慨。」

這人拚命搖頭，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沒有瘋。」

大老闆道：「我親眼看過他一頭撞斷一棵樹。」

鐵拳阿勇道：「是他。」

阿吉道：「還有一個是誰？」

大老闆冷笑道：「除非他們能像蚯蚓一樣鑽到土裡去。」

他彎著腰，聲音還是壓得很低：「那個沒有用的阿吉，絕不是沒有用的人。」

大老飯道：「是你的拳頭硬，還是他的九*九*藏*書？」

庭院寂寂，楓紅菊黃，夕陽已下，將大老闆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

等他的笑聲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還有幾句老實話要說。」

他在欣賞著自己的影子。他肥而矮小，卻欣賞長而瘦削的人。

這人的下巴颳得雖乾淨，卻還是有些胡碴子留下來。

大老闆道：「再弄點銀子叫他養傷去，傷好了再來見我。」

青衫人瘦而長，可是他彎下腰的時候，大老闆就可以不必抬頭看他。

大老闆道：「鐵頭。」

這人苦著臉，道：「在芝麻巷。」

竹葉青道：「一個人出來找人拚命的時候，能不能帶著個受了重傷的蠢漢，和一個只會賣淫的婊子跟著他一起去？」

阿吉道：「現在就要變成八個人了。」

大老闆道：「不能。」

阿吉道：「因為我不想吃饅頭。」

這人道：「有老婆孩子，連丫頭算上，一共六個人。」

青衫人道：「在崆峒弟子中，阿勇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還沒有被逐出門牆時，就已經幹掉過少林的四個大和尚，武當的兩把劍。」

阿吉道：「一百斤。」

——這裏的人自己都窮得沒飯吃，沒毛病的人，怎麼會到這裏來要飯？

這人終於不敢不說，道：「是……是竹葉青派我來的。」

大老闆微笑點頭，覺得很滿意。他喜歡別人記住他說的話，最好每句話都記住。

青衫人道：「我想來想去，我們這邊有把握能對付他的人，只有一個人。」

他微笑，又道：「我們只要用一個字就可以對付他。」

巷子口外面，還有個要飯的瞎子，縮在牆角里不停的在發抖。

大老闆道：「崆峒不壞。」

三姨太立刻眉飛色舞，吃吃的笑，道：「我要的就是你這隻公猴子。」

鐵拳阿勇道：「是。」

黃昏。

大老闆道：「他可以把他們藏起來。」

肉湯不會讓人流淚，讓她流淚的，是買這塊肉，煮這碗湯的人。

阿吉道：「我問你，你就得說，人死就沒有家了。」

夜。

阿吉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說出是誰叫你來的。」

她擦乾了眼淚，才將兩碗湯和兩個饅頭用個木盤盛著捧出廚房。

娃娃也忍住了淚，道：「九-九-藏-書難道我不吃也不行？」

阿勇道：「他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後園中的楓葉已紅了，秋菊卻燦爛如黃金。

大老闆背負著雙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語：「等到陽澄湖的那批大螃蟹送來，說不定也就恰巧是這些菊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這人道：「他有三個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寵，而且她一樣喜歡賭，所以平時他通常都在那裡。」

大老闆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難怪別人要叫你竹葉青。」

阿勇立刻磕頭如搗蒜，大老闆卻又在嘆氣，看著這青衫人嘆著氣苦笑道：「一出手就是一千兩，你這人倒是大方得很。」

他雙臂一張，正想把桌上的銀子全都掃過來，突聽一個人冷冷道：「吃不得！」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邊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經盡了力。」

可是她一定要他們吃下去，因為他們需要體力，餓著肚子的人不會有體力。

這人還沒開口，蹲在牆角要飯的那瞎子忽然跳起來，飛一般的逃走了。

青衫人道：「拖。」

阿吉道：「我看你一定是個瘋子，瘋子都應該被活活打死。」

青衫人道：「大剛『油頭貫頂』的功夫，的確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青衫人道：「當然有。」

阿勇道：「是。」

「丁三」配「四六」，猴玉對，至尊寶。

阿吉走過去，忽又停下，道：「賣什麼？」

大老闆大笑，道：「你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會說老實話。」

婦人道：「可是我這裏一共只有十來斤。」

竹葉青道：「所以他若出來找我們，一定只有把那個苗子留下。」

娃娃剛端起一碗肉湯，眼淚就一顆顆滴入了碗里。

他用兩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隻飛蟲，忽然轉身，盯著阿勇，道：「他叫沒有用的阿吉，你叫鐵拳阿勇？」

他慢慢的接著道：「我記得大老闆曾經吩咐過，沒有把握的事，絕對不能做。」

阿吉道：「你的家住在哪裡？」

大老闆嘆了口氣，道：「這麼看來，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錯了。」

老苗子抬頭看著她，勉強忍住淚，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這麼多，我們一人一半。」

所有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

hｔtps://reａｄ.９9csw.coｍ現在他手裡拿的一張牌是「二四」六點，雖然不太好，也不太壞。另外一張牌在他的三姨太手裡。三姨太的領子已解開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頸，用一雙春蔥般的纖纖玉手，抱著自己的一張牌，斜眼瞟著他，道：「怎麼？」

他身後站著一群人，一個穿著藍布長衫，看來好像是個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離他最近，手上纏著布的鐵拳阿勇，站得最遠。

無論多麼美的夜色，在凄涼的人們眼中看來，也是凄涼的。

阿吉道：「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阿吉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連你的人一起買。」

阿吉道：「囚為我要替你請兩位客人，到你家去住兩天，你若走漏了一點消息，那麼我保證你的家馬上就會變得只剩下一個人。」

婦人身子后縮，勉強笑道：「我只賣栗子，不賣人。」

鐵頭大剛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個金六銀五小板凳！」

大老闆道：「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大老闆又大笑，道：「好，我們就在這裏賞花喝酒，等著他們來送死。」

這人怔住，眼睛里露出恐懼之色。

老苗子立刻大聲道：「不行，那是你的。」

夜色凄涼。

他的頭越亮，就表示越高興。今天晚上來的客人特別多，賭的也特別多，除了「抽頭」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撈進了上千兩銀子。

青衫人看看鐵拳阿勇。

這人吃了一驚，道：「大爺你問小人的家在哪裡幹什麼？」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遠也好，大老闆在賞花的時候，絕沒有一個人敢出聲的。

阿吉閉著嘴。

鐵頭大剛既不是怕事的人，也從來沒有人敢在這裏鬧事。可是說話的人，看起來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賭錢的。

竹葉青微笑道：「我保證不出三天，他們就會來的。」

青衫人道：「叫誰？」

娃娃過去拉住他，道：「你要到哪裡去？」

阿吉冷笑，又問道：「現在你的夥伴已溜了，你還不說實話，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樣打死在這裏，只怕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青衫人道：「是。」

阿吉道：「你知道他在哪裡？」

「啪」的一聲響，他手裡的一張「四六」已經被用力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