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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義薄雲天

第二十三回 義薄雲天

這種眼色正是女人最受不了的,她們寧可讓男人打她、罵她,但這種態度,簡直可以令她們發瘋。
老伯的臉色很悲痛,也很嚴肅,緩緩說道:「我這一生雖然看錯過幾個人,但總算也交到幾個好朋友。」
老伯點點頭,道:「我從不說假話。」
角落裡掛著一大堆鹹魚鹹肉,使得這地方更臭得厲害。她眼睛盯在那些鹹魚上,拚命想集中注意力,數數看看一共有多少條鹹魚,因為她實在不想去看那老頭子。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大聲道:「我也是男人,所以我長大后也要和他一樣講義氣,爹!你說好不好?」
馬月雲看著她丈夫的目光,臉色突又慘變,失聲道:「你……你已……你在面里……」
馬方中道:「你現在已明白,我住在這裏,就是要為他守著那地道的出口。」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兩匹快馬套上了車,牽到前面的院子里。
老伯沉吟著,淡淡道:「那就要看她是不是願意跟著我。」
她忍不住問道:「中了七星針的毒是不是真的無藥可救?」
他知道她已將自己的全部生命寄托在他和孩子們身上,無論吃什麼苦、受什麼罪,她絕不會埋怨。
馬月雲點點頭,道:「我明白。」
鳳鳳冷笑道:「那當然也是你教他這麼想的。」
馬方中凄然道:「不錯,所以我現在就算想答應你,也已太遲了!」
馬月雲道:「可是……井裡都是水,他怎麼能進得了那間屋子?」
鳳鳳道:「現在就算馬方中已死了,就算沒有人能找到你,就算你能將七星針的毒連根拔出,你又能怎麼樣?」
後院有口井,井水很深,很清冽。
馬月雲長嘆道:「這計劃真是天衣無縫,真虧你們怎麼想得出來的!」
井架的轆轤上懸著個很大的吊桶。
還有一種就是盡量打擊他們,盡量摧毀他們的尊嚴,要他們在你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等她發現老伯正在盯著她的時候,她立刻又垂下頭。
老伯雖已站不直,神情間還是帶著種說不出的威嚴,威嚴中又帶著親切,只不過一雙炯炯有威的眸子,看來已有些疲倦。
馬方中眼睛一亮,但立刻又充滿痛苦之色,黯然說道:「只可惜,他還太小,若是再過十年,也許……」
馬月雲現在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外面有人的時候叫馬車走了。
男孩子仰著臉道:「爹爹,那個大妖怪怎麼把我們的馬搶走了?」
鳳鳳突然笑了。
孩子將長長的麵條卷在筷子上,先吹涼了再吃下去,孩子們好像無論在做什麼事的時候,都能找到他們自己的樂趣。
她幾乎忍不住要大聲笑出來。
老伯說道:「結果怎麼樣,現在誰都不知道。」
誰知老伯卻長長嘆了口氣,道:「好,現在可以走了。」
「可是我現在爬到什麼地方了呢?一口井的底下,一間充滿發霉味道的臭屋子。」
馬方中很久沒有說話,然後他日光才緩緩移向孩子面前那個碗。碗里的面已吃光!
鳳鳳道:「何況,世上除了死人外,沒有一個是真能守口如瓶的!」
一種是盡量讓他們覺得你柔弱,讓他們來照顧你、保護你,而且還要讓他們以此為榮。
馬月雲道:「我明白。」
「你若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隨時隨地注意自己的姿態。不但走路的樣子要好看,坐著、站著、吃飯的時候,甚至連睡覺的時候都要盡量保持你最好看的姿態,就算你只不過是個妓|女,也一定要男人覺得你很高貴,這樣,男人才會死心塌地的喜歡你。」
馬方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伯,試探著道:「這位姑娘是不是也要跟著你老人家一起下去?」
馬方中長嘆道:「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又忠實,又講義氣,你將來長大后,若能學到他一半,也就不枉是個男子漢了。」
馬方中將吊桶放下來,道:「請。」
老伯沒有回答,目中的悲痛和憤怒之色更重,冷汗也已沁出!
馬方中站起,垂手而立。
他們的行動既然如此隱秘,為什麼要在外面有人的時候走?
現在他們雖已漸漸老了,但有時等孩子都睡著后,他們還是會和新婚時同樣熱情。
屋子裡堆著各式各樣的食糧,看來就像是一條破船底下的九-九-藏-書貨艙。
女人寧可被恨,也不願被人如此輕蔑。
這計劃不但複雜,而且周密。
馬月雲垂著頭,在聽著。
老伯打斷了她的話道:「若沒有你,還是有別人,你只不過是這計劃中的一件小小工具而已。計劃既已成熟,無論用誰來做這工具都一樣。」
老伯道:「起來,快起來,你莫非已忘了我從來不願別人行大禮。」
老伯道:「的確如此。」
馬月雲手裡的筷子突然掉在桌上,指尖已開始發抖,顫聲道:「那……那我們也趕快逃走吧!」
老伯道:「是的!」
馬方中的臉色愈來愈沉重,道:「現在你當然不會說,但別人要殺我們的孩子時,你還能守口如瓶么?」
她自己也承認這世上的確有很多事都無法了解,因為她所能接觸到的事、所受的教育,都是單方面的,也許正是最壞的那一面。
馬方中沒有說話,一個字都沒有說。他已不必說出來。
男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女孩子卻問道:「他到底有多麼講義氣?」
「可是我現在抓住了一個怎麼樣的男人呢?……一個老頭子,一個受了重傷的老頭子。」
你若真的能讓男人有這種感覺,他們就不惜為你做任何事了。
她冷笑著,又道:「現在你的家已被別人佔據,你的朋友也已變成了別人的朋友,你不但已眾叛親離,而且將近風燭殘年,就憑你孤孤單單的一個老頭子,除了等死外,還能做什麼?」
馬太太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語聲還是很沉穩有力。
馬方中目中露出悲憤之色,咬牙說道:「是誰?誰下的毒手?」
鳳鳳道:「那姓馬的不會告訴別人?」
馬方中搖了搖頭,黯然道:「逃不了的。」
事實本來就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這句話在此刻來說已是多餘的了,但是他喉頭已哽咽,熱淚已盈眶,除了這句話外,他還能說什麼?
但現在,她忽然發覺這兩種法子對老伯都沒有用,在老伯眼中,她只不過是個很幼稚的人,甚至根本沒有將她當作人。老伯在看著她的時候,就好像在看著一張桌子、一堆木頭。
老伯道:「你錯了。」
巨人點了點頭。
世上是不是還有比地獄更悲慘的地方?
馬方中忽然笑了笑,道:「你老人家用不著記掛著我,我已過了十幾年好日子。」
馬方中長嘆道:「能將老伯逼得這麼慘的人,怎會追不到我們呢?」
馬月雲道:「那麼樣一來,井水豈非跟著要涌了進去?」
突然間,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手牽著手從屋裡跑出來,拉住了馬方中的衣角。
沒有誰能想到老伯此刻在忍受著多麼大的痛苦,也只有老伯才能忍受這種痛苦。
那巨人終於上了前面的車座。
鳳鳳忽然衝過來,衝到他面前,全身不停地顫抖。她本來簡直想殺了他,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卻突然倒在他懷裡,失聲痛哭了起來。
也是她惟一的男人。
老伯笑道:「這地方有什麼不好?有魚、有肉,出去的時候,我保證可以把你養得又白又胖。」
老伯說道:「這孩子很聰明,你把他交給我如何?」
老伯嘆了口氣,道:「為了朋友,他可以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黑暗中過十幾年,除了你的爹爹外,他就可以算是最講義氣的人了。」
他嘆息了一聲,黯然道:「我只希望他永遠都用不著這條地道,本來已漸漸認為他絕不會有這麼樣一天,想不到這一天畢竟還是來了。」
馬方中道:「你老人家只管說。」
馬方中道:「十……十歲還不到。」
她也已學會用笑來掩飾恐懼的心理和不安,所以她笑得特別迷人。她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得要命。」
他躺著的樣子,比別的老頭子還要笨拙可笑——兩條腿彎曲著,肚子高高地挺起,就像是個蛤蟆般在運著氣。喉嚨里,偶爾還會發出「格格格」的聲音。
孩子們的胃好像永遠都填不滿。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幸運,就是娶到她。
「難道他不怕別人從地道中追到這裏來?」
馬方中慢慢地放下筷子,她知道他放下筷子來說話的時候,就表示他要說的話一定非常重要。
老伯道:「等我有空的read•99csw.com時候,我會的!」
男孩子道:「不是妖怪是什麼?」
巨人什麼話也沒有再說,跳上馬車打馬而去。
這些話毒得就像是惡毒的響尾蛇。
女人若想傷害一個人的時候,好像總能找出最惡毒的話來,這好像是她們天生的本事,正如響尾蛇生出來就是有毒的。
鳳鳳翻起眼,看著屋頂。
馬方中道:「我……我對不起你。」
她雖然並不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卻也不太笨,當然也已看出這老人是在躲避仇家的追蹤。
控制男人的法子卻有兩種。
馬方中道:「井裡本就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水。」
馬方中垂頭道:「我吃得好,也睡得好。」
馬方中道:「那邊,我早就有準備,請隨我來!」
馬月雲順從地點了點頭,道:「好,晚上還有剩下的扯麵和滷蛋,我去煮麵。」
她只希望這老人快點坐上這馬車,快點走,從此永遠莫要再來打擾他們平靜安寧的生活。
馬方中道:「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父母。若沒有他,我在十六歲的時候已經被人殺死了,根本見不到你,所以……」
但是她偏偏沒法子一直不看那邊。老伯站著的時候,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來是個很有威嚴的人,但他現在赤|裸著躺在床上,看來就和別的老頭子沒有什麼不同。
他只是默默地凝視著他的妻子,目光中帶著無限溫柔,也帶著無限悲痛。
那眼色還是好像在看著一張桌子、一堆木頭。
馬太太一向順從,怎奈此刻早已嚇得兩腿發軟,哪裡還能站得起來?
馬方中點點頭,熱淚已奪眶而出。
馬方中道:「他既已到了這地步,後面遲早總會有人追來的。」
馬方中道:「你說!」
老伯卻還是靜靜地看著她!
老伯全無表情,冷冷道:「所以我更了不起。」
老伯看著他的時候,目中帶著笑意,道:「十余年不見,你已胖了很多!」
鳳鳳道:「但你卻比那些人更高一著,你還懂得利用別人『善』的一面,還懂得利用別人的感激、同情和義氣。」
馬月雲也在凝視著她的丈夫,彷彿有說不出的憐惜,又彷彿有說不出的敬畏,因為她已發現她的丈夫比她想像中更偉大得多。過了很久,她神色忽然變得很平靜,慢慢從桌上伸過手去,握住了她丈夫的手,柔聲道:「我跟你一樣已過了十幾年好日子,所以現在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絕不會埋怨。」
她直到現在才明白,她的丈夫為什麼要那樣溺愛孩子。
老伯忽又嘆了口氣,道:「就算能,至少也得花我一兩個月的工夫!」
馬月雲柔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你一向都對我很好,我跟你一起活著,固然已心滿意足,能跟你一起死,我也很快樂。」
他早已知道孩子活不了多久。
鳳鳳若不是肚子很餓,只怕已經吐了出來。
鳳鳳開始有點不安,她還年輕,還沒有活夠。
老伯道:「你明白走哪條路么?」
馬太太的心沉了下去!
馬方中已拜倒在地。
老伯拉起了這男孩子的手,柔聲道:「這是你的兒子?有多大了?」
老伯沒有說話、沒有動,過了很久,才嘆息了一聲,黯然道:「你走吧,以後我們說不定還有見面的機會。」
馬月雲的眼淚忽然流下,赧然道:「這兩個孩子……他們還小,還不懂事,你……你……你能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
老伯微笑道:「可見你一定娶了個好老婆。」
老伯和鳳鳳都已從吊桶下去,消失在井水中。
馬月雲道:「那麼他是誰?」
馬月雲瞟了孩子一眼,勉強笑道:「現在,他既然躲在井裡,只怕天下絕不可能有人找得到他了!」
馬方中道:「你不但應該感激他,也應該和我一樣,不惜為他做任何事。」
馬太太正覺得奇怪,想不到還有更奇怪的事在後頭。
你只要能真正抓住一個男人,就有往上爬的機會。
難道他們要等到沒有人的時候再走?那得要等多久?
可是,她始終認為自己很了解男人。
他說的話還是命令。
馬方中道:「我從來就不敢忘記你老人家的吩咐。」
有!
馬方中還站在井邊,獃獃地看著井水出神。
馬方中養那兩匹馬read.99csw.com,根本就不是為了準備要給他做逃亡的工具,而是為了轉移追蹤者的目標。
做了十幾年夫妻,沒有人能比他了解她。
老伯慢慢地坐起來,凝視著她,緩緩道:「你希望我死?」
說到這裏,他語聲突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老伯道:「絕不會。」
馬方中道:「因為追來的人一定是個很厲害的角色,無論那兩匹馬有多快,總有被人追上的時候,何況,他又受了很重的傷,怎麼還能受得了車馬顛簸之苦?」
老伯這才長長吐出口氣,道:「你準備得很好,這兩匹都是好馬。」
鳳鳳道:「因為你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全都是被我害的。」
鳳鳳道:「他也許會,他若忽然看到你被人欺負,一時衝動起來也許會為你而死,但現在他並沒有衝動。」
原來瞎子也會流淚的。
鳳鳳的眼睛又黯淡了下來,道:「這意思就是說你最少要在這地方待一兩個月?」
他的聲音還是平靜而緩慢,接著道:「我的確已是個老頭子,所以我已活夠了,但你呢?……我知道你不但恨我,也恨你自己。」
馬方中微笑著,抬頭去看他的妻子,道:「孩子們難得吃宵夜,今天讓我們破例一次好不好?」
鳳鳳的臉有點發白,道:「你既然非死不可,又何必費這麼多力氣逃出來呢?」
馬月雲的手在為孩子剔著魚里的刺,眼睛卻一直在盯著丈夫的臉。終於忍不住試探著問道:「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過有個老伯?」
因為那本是她的職業,也是她生存的方式——她若不能了解男人,根本就無法生存。
孩子立刻搶著道:「餓,好餓喲!」
這兩種法子她都已漸漸運用得很純熟,所以無論在哪種男人面前,她都已不再覺得局促、畏懼。
他們吃完了一碗面,眼睛就睜不開了,已伏在桌上睡得很沉。
鳳鳳扭過頭,不去看他。
老伯道:「也許就因為他已冷靜下來,所以才會這樣做。」
馬月雲道:「但那口井又是怎麼回事呢?他難道能像魚一樣躲在水裡?」
老伯沒有說話,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馬方中道:「是老伯想出來的。」無論多複雜周密的計劃,在孩子們聽來還是索然無味。
在哪裡?
老伯道:「用不著過來,我……」
然後他又長嘆了一聲,道:「現在我也可以走了。」
女孩子眨眨眼,說道:「他為什麼要講義氣,義氣是什麼?」
他突然跳下馬車,奔過去,緊緊擁抱住老伯。
這些話高老大也不知對她們說過多少次了。
馬月雲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這些事都是你們早已計劃好了的。」
她的確希望老伯恨她。
他忽然拍了拍孩子的頭,道:「去,去找你娘去!」
鳳鳳道:「一個人若懂得利用別人『惡的』那一面,懂得利用別人的貪婪、虛榮、嫉妒、仇恨,他已經可以算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巨人點點頭,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
老伯看著他們母子倆,神色很凄慘,緩緩道:「你有個好妻子,孩子也有個好母親……她叫什麼名字?」
老伯忽然笑了笑,道:「我只說過無藥可救,並沒有說過無人可救,人能做的事遠比幾棵藥草多得多。」
馬方中沉默了很久,一字字道:「的確不會,除非我們說出來。」
馬方中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凄慘之色,道:「這兩匹馬認得附近的路,可以一直將你載到方老二的家,到了那裡他就會將你送到關外。」
老伯慢慢地點了點頭,喃喃道:「馬月雲……馬月雲……」
鳳鳳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因為我說出了你自己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馬方中道:「他的確是!」
馬方中轉過頭,還沒有說話,鳳鳳忽然道:「現在我難道還有什麼別的路可走?」
馬方中已開了大門,回頭望著那趕車的巨人。
她恨不得將這些人全都趕走,走得愈遠愈好,可是她不敢,只有默默地垂下頭,連眼淚都不敢掉下來。
馬方中恰巧可以看到他的臉,看到兩行眼淚從他那充滿了黑暗和絕望的眼睛里流了下來。
現在他只希望她能了解他做的事,只希望她能原諒。
馬月雲道:「為什麼……為什麼?」
九-九-藏-書方中扭過頭,不忍再去瞧孩子,哽咽著道:「我也知道孩子無辜,所以他們活著的時候,我總是盡量放縱他們,盡量想法子讓他們開心些。」
馬方中也不再問,突然轉身,奔向馬廄。
「他為什麼不走?難道要留在這裏?」
老伯笑道:「人往往有兩面,一面是善的,一面是惡的,有些人總能保持善的一面,馬方中就是這種人,所以只要是他認為應該做的事,無論在什麼情形下,他都一定會去做!」
孩子又奔過來,馬方中一手牽住了一個,柔聲道:「你們餓不餓?」
馬方中沉吟著,像是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句話,考慮很久,才緩緩道:「他並不是我真的老伯!」
鳳鳳道:「你不恨我?」
椅子和床一樣,都是石頭做的,非常不舒服,但鳳鳳坐的姿勢還是很優美,這是高老大教她的。
她不讓馬方中說話,很快地接著又道:「我跟了你十幾年,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現在,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他若不走,就表示他們以前那種平靜安寧的生活已結束。
他畢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馬月雲全身都已發抖,道:「那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呢?」
馬月雲流著淚道:「我現在才明白,你一直在忍受著多麼大的痛苦。」
馬月雲道:「什麼樣的退路?」
老伯道:「沒有人能找得到。」
因為她已能將局面控制自如。
馬月雲嘶聲道:「但我們還是可以打發孩子們走,讓他們去自尋生路,無論他們活得是好是壞,無論他們能不能活下去,只要你肯放他們走,我就……我就死而無怨了。」
老伯伸出手,緊緊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很好,我也沒有什麼別的話可說了——嗯,也許只有一句話。」
老伯道:「外面有沒有人?」
她忽然跪了下來,跪在她丈夫面前,失聲痛哭道:「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只求你這件事,你二定要答應我……一定要答應我……」
這巨人一雙死魚般的眼睛茫然凝注著前方,星光照在他青銅般的臉上,這張臉本不會有任何表情,但現在卻已因痛苦而扭曲。
她早已有了準備。
那麼你只要對他們略加青睞,甚至只要對他們笑一笑,他們都會覺得很光榮,很感激。
井裡都是水,他難道已不想活了?
面很燙!
巨人突然跪下來,以首頓地,重重磕了三個頭,嗄聲道:「這裏的事,就全交給你了。」
馬月雲臉色已發青,還是勉強笑著道:「我們怎麼會說出來呢!不用說你,連我都一定會守口如瓶的!」
老伯看著她,目中忽然有了些溫暖之意,但等他轉向馬方中的時候,神色又黯淡了下來,黯然道:「這一次,多虧了你。」
老伯就慢慢地坐進了吊桶。
鳳鳳咬著牙,冷笑道:「但結果呢?」
馬方中道:「還沒有挖那口井的時候,他就已在地下建造了間屋子,每個月我趕集回來,總會將一批新鮮的食糧換進去,就算是在我已認為老伯不會來的時候,還是從不中斷。」
老伯竟沒有上車!
他就是要讓別人去追。
他接著又道:「那些糧食不但可以保存很久,而且還可以讓他吃上三四個月。」
鳳鳳道:「你不會,像你這種人絕不會可憐自己,因為你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馬方中道:「他用不著躲在水裡,因為在那口井下面也有退路……」
老伯卻只是淡淡道:「我為什麼要恨你?」
馬方中也跪下來,以首頓地,道:「我明白,你放心走吧。」
馬太太早已張開手,等著孩子撲入她的懷抱里。
他看了馬太太一眼,又道:「我也應該謝謝她,將你照顧得很好。」
鳳鳳一直咬著唇,在旁邊看著,此刻目中也不禁露出了驚異之色。
她接著又道:「何況,你已有十幾年沒見過他,就算他以前是想替你賣命,現在也許早已冷靜了下來。」
馬方中道:「十八年前,就已計劃好了,老伯無論走到哪裡,都一定會先留下一條萬無一失的退路。」
老伯望著她慢慢道:「你最好希望我還能活著,否則你也得陪我死在這裏。」
過了很久,老伯才長長吐出口氣,軟癱在床上,全身上下都被汗濕透,肚子上下的肉也鬆了。
他們的生命已九_九_藏_書有了種神秘的聯繫,她雖不願承認,卻也無法改變這事實。
鳳鳳的眼睛亮了,道:「你難道真能將七星針的毒逼出來?」
鳳鳳的臉已脹得通紅,忽然跳起來,大聲道:「你可憐我?你為什麼不可憐可憐你自己?」
馬方中輕撫著孩子的頭,柔聲道:「馬是爹送給他的,他也不是妖怪。」
馬月雲道:「水呢?」
他笑笑,又道:「所以我非但不恨你,倒有點可憐你。」
鳳鳳道:「但若沒有我……」
馬方中道:「還不快來拜見老伯。」
對一個做父親的人說來,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的事?
馬方中咬著牙,道:「我一直在祈求上蒼,不要讓我們走上這條路,但現在,現在……我們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馬太太看著她的丈夫,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他為什麼喜歡種花、為什麼喜歡養馬,原來他以前所做的一切事,全是為了這已受了重傷的老人。
鳳鳳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是這麼有把握,看來你現在信任那姓馬的,就好像你以前信任律香川一樣。」
男孩子搶著道:「義氣就是夠朋友,男人就要講義氣,否則就連女人都不如了。」
那樣子實在比鹹魚還難看。鳳鳳突然間忍不住了,冷笑道:「我看最好還是省點力氣吧,莫忘了你自己說過,七星針的毒根本無藥可救。」
鳳鳳道:「那麼你現在有何感覺呢?是在可憐我?還是在可憐你自己?」
老伯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你看馬方中像不像是個會為朋友而死的人?」
那女孩子在旁邊扶著他,身子還是在不停地發抖。
老伯道:「哦?」
老伯道:「這件事開始計劃時,你只不過還是個孩子,所以這件事根本就和你全無關係。」
老伯道:「因為他一直都認為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一直都在準備這件事的發生,這已成了他思想的一部分,所以等到事情發生時,他根本連想都不用去想,就會這樣子做出來了。」
他突然緊握雙拳,嘴角肌肉已因痛苦而抽緊!
馬方中道:「她也姓馬,叫月雲。」
屋子裡只有一張床,老伯睡在床上,所以鳳鳳只有坐著。
他接著道:「就因為你生長的地方只能看到人惡的一面,所以你永遠不會了解馬方中這種人,更無法了解他做的事。」
水上的漣漪已漸漸消失,馬方中終於慢慢地轉過身,就看到他的妻子正牽著兩個孩子站得遠遠的等著他。那雙溫柔的眼睛里,也不知道含蘊著多少柔情、多少關切。
他慢慢地接著道:「現在,就算有人追來,也一定認為他已坐著那輛馬車走了,絕對想不到他還能留在這裏,更不會想到他居然能藏在一口有水的井裡。」
馬月雲臉上也不禁露出敬畏之色,嘆道:「看來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這句話本應由馬方中回答的,但這巨人卻搶著又點了點頭。
鳳鳳用眼角瞟著他,覺得他笑得可惡極了,又忍不住笑道:「你不怕別人找到這裏來?」
鳳鳳道:「我知道。」
鳳鳳道:「為什麼?」
馬方中道:「井壁上有鐵門,一按機鈕,這道門就會往旁邊滑開,滑進井壁。」
他將這名字反反覆復念了十幾次,彷彿要將它永遠牢記在心。
老伯道:「可憐你,因為你比我更可憐!」
馬月雲溫柔地笑了笑,道:「所以我也應該感激他,因為他替我留下了個好丈夫。」
馬方中道:「門後面本來就是個小小水池,池水本就和井水齊高,所以就算井水湧進去,池水也不會冒出來……水絕不會往高處流的,這道理你總該明白。」
大門立刻緊緊關上。
因為他有雙靈敏的耳朵,外面無論有人有鬼,他都能聽得出,瞎子的耳朵總是比不瞎的人靈敏得多。
老伯道:「哦?」
「男人只有一種,無論最高貴或最貧賤的都一樣,你只消懂得控制他們的法子,他們就是你的奴隸。」
馬月雲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坐那輛馬車逃走呢?」
她猜不出老伯為什麼要坐人這吊桶?難道想到井裡去?
就在此時,就在這裏!
只要看到孩子,馬方中臉上就不會沒有笑容,只不過今天他臉上的笑容看來彷彿有點特別,胃口也彷彿沒有平時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