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坐的就是閻王？

燕七道：「沒有人天生就是英雄，英雄往往也是被逼出來的。大家雖然都明白這道理，卻還是難免要自己騙騙自己。只有你……」

他們的力氣還沒有恢復，身子還有點麻木。

只可惜他們能享受這種感覺的時候已不多了。

閻王道：「冤枉了你什麼？」

衛夫人笑道：「你總算變得聰明了些。」

郭大路大聲說道：「我若有半句虛言，就叫我不得好……」

燕七道：「怎麼忘？」

郭大路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只是緩緩道：「我只知道金子一定有用完的時候，人也一定有死的時候，但友情和道義卻永遠都存在的。」

燕七道：「這絕不是臉厚，是……」

郭大路道：「但若非你提醒，我就已忘了。」

無論他是人也好，是鬼也好，總是這無邊黑暗中惟一的一點亮光。

但無論如何，他們總算已站了起來，跟著那點鬼火往前走。

但不明白也很好。

但他們卻已感覺到一種陰森森的鬼氣，令人毛骨悚然。

燕七道：「也沒有為什麼，只不過……只不過……」

四面又變得完全黑暗。

郭大路說：「我最想知道你的秘密。」

這句話說出來，閻王好像反倒有點吃驚，過了半晌，才陰惻惻道：「就算我是個假閻王，但你們卻已真死了。」

世上很少有人能看到這麼多金子。

郭大路道：「不想。」

前面的公案已沒有了，閻王也沒有了，小鬼也沒有了。

燕七道：「你無論為朋友做了什麼，都是你自己的事，根本就不必想要朋友知道。」

剛才那鬼影也在公案旁，還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吊在那裡，手裡好像拿著一塊很大的木牌。

燕七道：「我們是繼續往前走？還是退回去？」

又過了很久，燕七忽然道：「原來你也不怕死。」

炮口正對著燕七和郭大路。

難道這地方就是森羅殿？

燕七道：「什麼話？」

燕七的指尖好像在發抖，心裏好像很激動，只可惜郭大路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來，否則也許就會明白很多事了。

郭大路道：「好像是的。」

閻王冷笑道：「既已到了這裏，你們難道還想活著回去？」

這句話剛說完，那鐵筒里忽然發出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

郭大路道：「我知道。」

郭大路道：「聽說若用這種炮去攻城，無論多堅固的城牆都擋不住。」

一個人叫別人九*九*藏*書莫要害怕的時候，他自己心裏一定在害怕。

兩個人都已感覺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心跳得快。

他們既不知道，也不在乎，因為他們總算還能手拉著手往前走。

這種情感的確很微妙，也難怪他解釋不出。

燕七道：「勇氣！這就是勇氣，很少人能有這種勇氣。」

你若吃了個有毒的包子，忽然覺得四肢無力，又看到你朋友的臉已發黑，然後暈死了過去；等你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麼樣的一個地方，看到了一個飄在半空的鬼影子，還看到了一位戴著皇冠、長著鬍子的閻王，你會不會覺得這件事滑稽？

郭大路道：「無論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只要冤枉了我，我都非放肆不可。」

燕七道：「無論你是真閻王也好，假閻王也好，都休想熊從我們嘴裏打聽出林太平的下落。」

衛夫人笑道：「既然城牆都擋不住，你難道還能擋得住？」

郭大路好像連話都懶得說了，只是轉過了頭，凝視著燕七。

郭大路道：「有理。」

閻王道：「什麼事？」

郭大路笑道：「我早就說過，無論死活，都不會忘記。」

因為這件事並不滑稽，一點也不滑稽。

那鬼影子道：「因為他們犯了罪。」

郭大路沉聲道：「你還能不能走？」

郭大路忍不住喝道：「你是人？還是鬼？」

郭大路嘆道：「怕是不太怕，只不過……我們雖然是為林太平死的，他卻根本不知道，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過了很久，郭大路居然笑了笑，道：「你也發現那閻王是假的了？」

郭大路道：「我也說不出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只不過王動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一定會原諒他；但你若對不起我，我反而很生氣，氣得要命。」

這兩人不是太聰明，就是太笨。

郭大路的耳朵都快被震聾了。

燕七道：「因為……因為我怕你知道這件事後，就不願再跟我交朋友。」

燕七道：「能。」

燕七沉默了半晌，反而嘆了口氣，道：「也許我並不是夠朋友，只不過想得夠明白而已。」

燕七道：「哦？」

閻王一拍桌子，喝道：「大胆，在這裏也敢如此放肆？」

郭大路道：「我們追過去好不好？」

燕七道：「假如衛夫人真的肯放過我們，真的將那麼多金子送給我們，你是不是就會將林太平的下落告訴九九藏書她？」

燕七又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可是現在我已不想把那件事告訴你了。」

這法子也不笨。

郭大路好像要跳了起來，道：「我偉大？你也覺得我偉大？」

郭大路道：「因為，那樣我就會覺得自己真的很夠朋友，等我死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比較偉大一點。」

郭大路道：「我只奇怪，林太平只不過是個小孩子，怎麼會跟她這種人結下深仇大恨呢？」

又過了很久，郭大路才緩緩道：「其實我們認識並不久，但我總覺得你是我平生最好的朋友。其實王動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對你還是和對他不同。」

燕七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沒有回答，這也不知是人還是鬼的影子，忽然又向前飄了過去。

他們終於發覺這地方已變成個石桶。

郭大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道：「你放心，無論你是個怎麼樣的人，無論你以前做過什麼事，我都永遠是你的朋友。」

郭大路道：「不說。」

郭大路長長吐出了口氣，問道：「這難道就是大炮么？」

燕七輕輕的問道：「有什麼不同？」

只要有一點光，就比黑暗好。

前面是什麼？

只有兩個人。

衛夫人笑道：「看來你非但食古不化，而且孤陋寡聞。」

一個人正坐在案后，翻著一本賬簿。

他忽又笑道：「但現在我也很想知道一件事。」

燕七道：「那閻王一定就是衛夫人。」

衛夫人道：「現在你總該知道這是什麼了吧？」

黑暗中發出了一聲嘆息，然後就又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了。

燕七忽也大聲道：「你至少應該知道一件事。」

喝聲一響起，黑暗中突又閃起了七八點鬼火。

燕七道：「為什麼要故意不去想呢？」

有人說死很困難，有人說死很容易。

也許不是人影，是鬼影。

燕七也笑道：「簡直滑稽得要命。」

郭大路已找著了燕七的手，再握緊，道：「你拉著我，千萬莫要放鬆，無淪好歹，我們都要在一起。」

黑暗中又響起了那陰惻惻的聲音：「只要你們說出來，我不但立刻就放你們走，這些金子也全都是你們的了。」

突聽一聲大喝，道：「站住！」

郭大路道：「有些道理並不是要你用嘴說的。」

燕七道：「她若非跟林太平有很深的仇恨，怎麼肯如此犧牲呢？」

兩個人都已感覺出對方的九-九-藏-書手心裏在冒冷汗。

鬼火突然如流星般一閃，忽然消失。

閻王厲聲道：「你們難道寧死也不說？」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你也有誇獎我的時候，是不是故意想安慰安慰我，讓我覺得舒服些？」

煙硝迷漫中，可以看到他們的人倒了下去，倒在一起……

「砰」的，又是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

郭大路忽然大笑，道：「這你就不懂了，我的臉皮本來就比城牆還厚。」

鬼影子道：「貪吃之罪。」

郭大路嘆道：「的確有點怕。」

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其實你本來就比別人偉大一點。」

閻王道：「犯的是何罪？」

燕七嘆道：「無論如何，我想總不會比現在這情況更壞的了。」

左面是石壁，右面也是石壁，前面是石壁，後面也是石壁。

燕七道：「不說就是不說。」

忽然間，火光一閃，照亮了一大堆黃橙橙閃著金光的東西。

他們同時衝過去，同時跌倒在地。

接著，衛夫人的聲音又響起：「你們認不認得這是什麼？」

他斷然道：「算上昨天那次，我已經死過八次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他們已可以看到前面有張很大很大的公案。

衛夫人道：「你想不想嘗嘗這火炮的滋味？」

燕七道：「你若不說，別人怎麼知道你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陰森森的火光飄飄蕩蕩地懸在半空。

郭大路展顏笑道：「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燕七道：「鬍子也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

是天堂？還是地獄？

郭大路道：「你為什麼要後悔？」

冰冷的手好像已漸漸溫暖了起來。

上面坐的閻王居然說話了。

鬼火！

郭大路道：「一件事你若故意不去想它，豈非就等於忘了一樣？」

你說呢？

這個字說出口，所有的火光突又消失，又變為一片黑暗。

鬼影子道：「男人好吃，必定為盜；女人好吃，必定為娼；此罪列為第七層地獄，永世不得吃飽。」

郭大路忽然大笑，道：「這人倒也滑稽，居然想得出這種笨法子來，想要我們上當。」

燕七道：「我？……我有什麼秘密？」

郭大路道：「你用不著害怕，假如我們真的已死了，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假如我們還沒有死，就更不必害怕了。」

燕七道：「真的？」

燕七的手忽然縮了回去，沉默了很久，才帶著笑道：「到現在你還沒有hｔtｐｓ://reａd•９９ｃｓｗ.coｍ忘記？」

郭大路道：「答對了。」

郭大路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叫道：「不說！不說！不說！」

郭大路道：「這……這也許只不過因為我臉皮比別人厚。」

突然間，黑暗中又有一點燈光亮起，照著一樣很奇怪的東西。

郭大路道：「我們是往後退的人么？」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前面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點陰森森、碧磷磷的火光。

燕七的目光溫柔如水，但聲音卻堅決如鋼。

郭大路忽然嘆了口氣，拉著燕七的手道：「我只有一件遺憾的事。」

案上有個筆筒，還堆著很多個本子。也不知是書？還是賬簿？

郭大路已笑不出了，忽然嘆了口氣，道：「她做的事雖滑稽，說的話卻不滑稽。」

「死」字還沒有說出口，燕七已掩住了他的嘴，柔聲道：「好，我告訴你，我本是個……」

衛夫人道：「那麼你就趕快說出來吧。」

金子。

郭大路道：「你臨死前要告訴我的那個秘密。」

鬼火在前面飄蕩著，好像故意在等著他們。

郭大路道：「為什麼？」

郭大路長嘆了一口，苦笑道：「被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覺得自己並沒有自己說的那麼夠朋友了。」

燕七道：「她既然知道我們是林太平的朋友，當然也不會放過我們；所以我們就算說出了林太平的下落，也是一樣要死，也許死得更快。」

衛夫人怒道：「你真的不說？」

他笑了笑，接著道：「就因為世上還有這種東西存在，所以人才和畜生不同。」

郭大路笑了，道：「我本來還怕你覺得死得太冤枉，想不到你比我更夠朋友。」

閻王冷笑道：「好！」

除了黑暗外，什麼也沒有了。

郭大路笑道：「無論死活都不會忘記。」

他們雖然在笑，但笑的聲音卻難聽得很，甚至比哭都難聽。

燕七柔聲道：「我明白，但那件事我無論死活都會告訴你。」

燕七道：「你怕死？」

燕七沉默了很久，幽幽道：「其實我已有很多次都想要將這個秘密說出來了，卻又怕說出後會後悔。」

燕七道：「好，不管好歹，我們先往前面闖一闖再說！」

難道這就是拘魂牌？

慘碧色的火光下，彷彿有個人影。

等他們漸漸可以走得快一點的時候，前面那鬼火速度也加快了。

比鐵還硬的石壁。

燕七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好像很少聽到你說這種話，你read.99csw.com一天到晚好像都是嬉皮笑臉的樣子，想不到你也能說得出這種道理來。」

燕七道：「想不想活著是一回事，說不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燕七道：「你也想到了這一點？」

衛夫人道：「你知道什麼？」

他嘆息了一聲，慢慢接著道：「你不但敢承認，而且還敢說出來。」

過了半天才能張得開眼睛，只見四面煙硝迷漫，鐵筒對面的石壁已被打開了一個大洞。

他們不知道，誰也沒有到過森羅殿，誰也沒有看見過閻王。

郭大路道：「不認得。」

郭大路道：「閻王雖是假的，我們卻已等於真的死了。」

郭大路道：「我根本就用不著別人知道，只要我的朋友知道，只要你知道，那就已足夠了。」

燕七道：「想必是他上一代結下的仇怨，她為了要斬草除根，所以才非殺林太平不可。」

兩人的手握得更緊，大步向前衝出。

郭大路大聲說道：「你若真的是閻王，自己就該知道。」

那聲音也陰森森的帶著鬼氣，道：「這兩人陽壽未盡，為何來此？」

郭大路道：「你說。無論什麼話，你都可以對我說的。」

「死」，本是件最艱難、最可怕的事，但在他們嘴裏說出來，卻好像輕鬆得很。

他們還是看不清這人的面目，依稀只看出這人好像長著很長的鬍子，頭上還戴著頂古代的皇冠。

所以他們索性坐了下來。

燕七笑了，但笑聲中卻有些辛酸之意。

看來像是個鐵筒架在木架上，黑黝黝的，總有大海碗般粗細。

閻王道：「罪在幾等？」

郭大路拉著燕七就往前沖。

郭大路道：「為了要找林太平，她好像已不惜犧牲代價。」

衛夫人悠然道：「也許，你還不知道這種大炮的厲害。」

郭大路突然大聲道：「說謊的罪更大，應該打入拔舌地獄……」

炮口在移動，已對準了燕七和郭大路。

他看來飄飄揚揚地站在那裡，好像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衛夫人冷冷道：「好，那你們就死吧。」

他們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心跳得很快。

燕七忽然道：「我還想知道一件事，卻不知該不該問出來？」

燕七道：「是不是想知道還沒有告訴你的那個秘密？」

沒有光，沒有聲音。

郭大路道：「是什麼？」

那種縹縹緲緲、朦朦朧朧的感覺，反而更美、更奇妙。

郭大路道：「但衛夫人沒有鬍子。」

燕七道：「你……你還沒有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