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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西風展大旗

第一回 西風展大旗

樹梢神秘客大笑道:「冷一楓,你可聽清楚了?她媳婦死了還有兒子,你女兒死了,卻連女婿也沒有了。」
雲翼只作未聞,沉聲道:「三弟,宣讀罪狀,立刻施刑!」
虯須老人閃目一望,只見那精悍少年已將三匹健馬系在樹上。木葉蕭蕭,健馬長嘶。青衣少女望著跪在旗下的赤身漢子,目中突地流下淚來,轉過頭去,不忍再看一眼,眾人也俱都神色黯然。
冷青霜大聲道:「你們錯了,那暗器並非我寒楓堡門下所發。」
盛大娘緩緩道:「真的么?冷老弟,你聽見沒有?人家直將你寒楓堡看作無人之境,你受得了?」
青衫少女幽幽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霍然轉過身子,隨著精悍少年,輕煙般沒入無邊的夜色,人影一閃,便已消逝。黑衣少年木立在荒野上,凄風中,四下馬嘶不絕,他身子卻久久不動,只有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著寒星般的光彩。
雲錚目光四掃,緊貼樹身而立,戒備著四方,朗聲道:「少爺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也攔不了我!」
那少女立刻哀呼一聲:「爹爹……」
雲錚早已抄刀在手,旋身急轉,將四下長箭一齊撥飛。但四周弓箭手又已張弓持箭,引滿待發。
他悠然長笑一聲,接道:「只要我手掌一落,大旗門今天便又要少去一個子弟,你知道么?」
冷一楓望著他愛女的神情,心裏又是痛惜,又是驚惶,顫聲道:「你……你到底要我怎樣?」
只聽冷一楓厲聲道:「活捉不成,死的也要,今日萬不可叫姓雲的生離此間。誰若退縮不前,墮了寒楓堡威風,那兩人便是榜樣!」四下的弓箭手、長刀手心頭暗凜,哄然應了一聲。
冷一楓沉聲道:「趙大早已沒命了,你們還顧忌什麼?」兩個持刀大漢,應聲躍起,長刀急揮,劈向雲錚掌中急舞的漢子,刀沉力猛,這兩人竟生生將自己的同伴一刀砍成三段!刀光閃處,血光飛激,雲錚大喝一聲,全力擲出了掌中半截殘屍,噗的擊在一條大漢的面目上,這大漢被擊得滿面鮮血,驚呼一聲,突地想起了這半截殘屍片刻前還是自己活生生的同伴,只覺胸中一陣噁心,隨手拋去了掌中長刀,一路嘔吐著飛奔而出,有如瘋狂一般。
虯須老人瞠目大喝一聲:「住口!你貪戀女色,欺師滅祖,我雲翼再也沒有你這個孽子,雲老三也再沒有你這樣的兄弟,他便是死在『寒楓堡』,與你又有何關係?你再敢喚他一聲三弟,我立時便將你碎屍萬段!」
夜色漸濃,無月無星,枯草叢中,蟲聲啁啾,使這蒼茫的原野,更平添了幾分凄涼蕭索之意。
「紫心劍客」盛存孝沉聲應了,方待展動身形,突聽樹梢上一聲驚呼,雲錚失聲道:「原來是你!」
雲錚驀然大喝一聲,一掠而來,道:「誰說此人是我鐵血大旗門下?」
他筆直地跪在旗下,宛如石像般動也不動,只聽身後左方,突地響起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劃破了四下無邊沉重的寂靜,接著身後右方,也有一陣蹄聲響起,一個蒼老雄渾的語聲喝問:「來了么?」
冷一楓面色微變,只聽樹梢密葉中那神秘客朗聲笑道:「來的莫非是盛家莊女主人,昔年人稱『散花玄女』的盛大娘么?後面的想必是『紫心劍客』盛存孝盛少莊主了,當真幸會得很!」
濃葉中笑道:「你走了么,不送不送……」
中年漢子黯然嘆道:「鏗兒已知錯了,大哥你難道不能留下他的生命,削去他的雙足,讓他一生殘廢……」
中年男子道:「小弟取的是『盛家莊』那匹『紫騮』,四侄取的是『落日牧場』那匹『玉蹄朱龍』,這些都輕易得手,自然回來得快些。」
雲錚突地長笑道:「誰和你拼,少爺走了!」長笑聲中,他身子貼樹而起,颼地沒入了樹梢的濃枝密葉中,眾人俱都一驚,誰也想不到方才要放他走時,他定是不走,此刻不放他走時,他卻乘機逃了。
烏雲濃霾,潑墨一般的東方天邊,終於微微露出了一絲曙色。曙色下,群山邊,屋影幢幢,千椽萬脊,沉睡著一片莊院,正是威鎮天下的武家重地「寒楓堡」!
雲錚悲憤交集,道:「放屁,你是誰的大嫂?」
雲錚氣得面色發青。別人好意救他,他半點都不領情,突然大喝一聲道:「我就偏偏要你放她!」喝聲中身形一躍,衝天而起,方待沖入那濃密葉中,突聽身後輕叱一聲,一股掌風,夾背擊來。
冷龍駒長嘶一聲,奔行更急,沖入了一片濃林。林中道路蜿蜒,泥水飛濺。突聽一聲呼嘯響起。嘯聲未落,樹梢上卻已閃電般躍下一條人影。這人影雖然早已捏定時間,要一躍落在馬背上。但冷龍駒奔行太急,那人影方自落下,冷龍駒便已擦身而過,剎那之間,但見這人身形凌空一提,倒翻一個斤斗,手掌自胯|下穿出,一把刁住了冷龍駒的馬尾,隨著馬身懸空飛馳了一段路途,猛然提起一口真氣,再次呼嘯一聲,飄然落在馬背上,輕拍著馬背鬃毛,低語道:「馬兒馬兒,不記得九_九_藏_書我了么?」夜色中只見此人劍眉星目,滿面悲憤,赫然竟是雲錚!
狂風吹過,方才插旗的鐵漢,赤足飛奔而來,掌中竟高舉著一匹黑白相間的花斑大馬,雙臂筋結,根根凸起,滿頭汗珠流落,奔到正前,大喝一聲:「接住!」雙臂一振,竟將這匹花馬直擲出來。
黑衣少年頎長的身軀,旗杆般卓立暴雨中。他滿面水珠,滴滴流落,也不知是雨水抑或是淚水。四下的暴雨狂風,雖然猛烈,卻也休想將他的身子撼動一下。風雨中突聽「嗆啷」一響,寒芒一閃,他反腕拔出了身後的烏鞘長劍,回身一劍,竟生生將那株黃樺大樹,一劍斬成兩段。
雲翼面如青鐵,木立當地。黑衣少年、青衣少女以及那精悍的少年,一齊跪了下來。雲錚膝行兩步,一把抱住他爹的腿,哀聲道:「爹爹,你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虯須老人胸膛起伏,顯已怒極,但終於緩緩垂下了手掌,沉聲道:「刑馬可已備齊了么?」
那大漢方才驚魂未定,此刻更是大驚失色,翻身撲倒在地上,避開了他這一腿。哪知雲錚身子已急轉而下,鐵掌如爪,抓住了這大漢的足踝,振腕一掄,那大漢一聲驚呼沒有出口,竟被他掄得有如風車般急轉起來。
雲翼鬚髮飄拂,緩緩轉過身子,一字一字地沉聲說道:「入我大旗門中,便是嫡親骨血。誰敢再提『外姓弟子』四字,有如此石!」語聲未了,大旗倏沉,只聽「錚」的一聲,火星飛濺,他身旁一方三尺見方的黑石,立刻裂為碎片。
馬行如龍,馬上的大漢卻峙立如山。絢爛的殘陽,映著他的濃眉大眼,銅筋鐵骨,閃閃地發出黝黑的光彩。
冷一楓叱道:「放箭!」
冷一楓面色越發陰沉,怒罵道:「無用的奴才!」怒罵聲中,他手掌突地一沉,四面的弓箭手面色微變,右臂運力,將長箭引滿。只見冷一楓手掌一反,姆指朝下,四面的箭手齊地厲叱一聲,拉弦放箭,但聞弓弦響處,數十枝長箭,飛蝗般暴射而出!
冷一楓面容慘變,大驚道:「萍兒,你……怎麼了?」
冷一楓暗暗咬了咬牙,揮手道:「退出去!」
兩行人馬,帶著兩股煙塵,急馳而至。左面的一行,三人三馬,一個是身軀粗長,面帶微須的中年男子,一個是短小精悍,目光灼灼的少年,還有一人,面色黝黑,滿身黑衣,身後斜背著一柄烏鞘長劍,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生光,端坐馬上,當先馳至,雙臂一振,凌空翻了個身,飄然落在旗下,不帶半點煙塵。
手持弓箭的大漢們,眼見同伴被他劫在手中,投鼠忌器,誰也不敢松弦放箭。
冷一楓面色森寒,緩緩道:「雲錚,你走不走?」
冷一楓還未答話,冷青霜已長嘆道:「大嬸你也該為咱們想想,我青萍妹子落在別人手中……」
雲錚勢如猛虎,沖入了一片刀光之中,赤手空拳,迎敵十數柄百鍊精鋼製成的長刀,但見人影閃動,驚呼不絕,剎那間便又有三條大漢被他振腕拋出。冷一楓面色森寒,凝目而望,只見他身法雖輕靈,但招式卻沉重已極,一招施出,當真有開山之勢,當者披靡。那十數條大漢,手中空有長刀,竟不敢逼近赤手空拳的雲錚一步,只是虛舞刀勢,在一旁連聲叱吒。
盛大娘截口道:「大侄女,你別說話,嬸嬸我一看到大旗門又施出五馬分屍、盜馬還馬的老套,就急忙趕來,為的還不是大家好?大旗門忍了這麼多年,此刻出來報仇,定必是要趕盡殺絕的,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但咱們人多,他們人少,一個拼一個,總是划得來的……」
冷一楓淡然一笑,道:「你生死雖不足惜,但大旗門衰微至今,你爹爹隱忍邊陲二十年,調|教出你們幾個弟子,為的就是要你們重振大旗門的聲譽,你今日如此死了,豈非可惜?」
冷一楓目注著濃林深處,沉聲道:「盛大嫂請快出來,再不出來,你侄女就要無命了!」
冷一楓身子動也不動,冷冷道:「少年人徒逞意氣,不過是自取其辱。你且看看,你此刻還逃得了么?」
四下大漢認得這少女便是堡主的二千金,不禁齊地驚呼一聲,哪裡敢再彎弓射箭?
他身軀一震,大駭,忖道:「難道失落了么?」突覺一陣熱血湧上心頭,翻身撲在地上,放聲大哭道:「大哥,你死得好慘!你……你不但不能全屍而終,而且連……連屍首都失落在荒野中……」
雲翼倏地頓住身形,厲吼道:「誰敢抗命!」
雲錚目光四面掃過,腳步隨著目光轉了一圈,突地厲聲大喝道:「過來,全過來,我正要以你們的鮮血為我大哥復讎!」喝聲未了,立在道路上的四條勁裝大漢,身形向外一橫,閃開的道路上,立刻大步走來一位頭戴笠帽、身穿白袍的枯瘦老人。雨水有如珠簾般自他笠帽前滴落。滴落的水珠間,只見他高顴銳目,鼻鉤如鷹,頷下幾縷山羊般的灰須,在風雨中不住飛舞。
盛大娘冷笑一聲,道:「孩兒,截住他們的去路!九*九*藏*書
暴雨更急,竹笠滴落的水珠,掩去了他面上的神色,卻掩不住他手掌的顫抖。
弓箭手正待拉弦,突聽遠處大喝一聲:「且慢!」
赤身漢子一聽「刑馬」兩字,面色突又慘變。黑衣少年垂手道:「三叔、四弟俱已得手,孩兒也將『天武鏢局』總鏢頭那匹『烏雲蓋雪』取來,但三弟和幺叔,卻直到此刻還未見蹤影。」
雲錚呆了半晌,忽然大聲道:「走就走,我在林外等你……」
他方待再次展動身形,只聽冷青霜道:「我身上還有你大哥的骨血,你敢動手?」身子一挺,迎了上來。雲錚一拳方出,聞言硬生生收住拳勢,急退三步,木立當地,面上陣白陣青,卻說不出話來。
中年男子沉聲一嘆道:「七年都已過去,再等一刻又有何妨?」
那中年男子,一掠而至,輕輕架住了他的手掌,虯發老人怒道:「你要做什麼?」
冷一楓霍然抬起頭來,厲聲道:「大旗門重施五馬分屍,為的可是那雲氏不肖子云鏗么?」
雲錚厲聲大呼道:「讓我者生,擋我者死!」手舞人盾,一路衝出,人群驟亂間,竟生生被他殺開了一條血路。
雲錚氣沉丹田,身軀急降,只見冷一楓凌空一轉,亦自落了下來。雲錚大怒道:「我出手救你女兒,你為何要暗算於我?」
冷一楓眉尖微剔,道:「視死如歸,果真是豪氣如雲,但忠言逆耳,卻又未免太過愚蠢……」
雲錚雙眉一軒,道:「我雲錚縱然死了,也不要你用這般手段前來救我,快快放她下來!」
濃枝中冷冷接道:「你還想賴么?好,我就先教你女兒吃些苦頭。」
冷青霜輕輕一嘆,道:「我知道你大哥已經死了,你就更該聽大嫂的話,快些出去。你大嫂是個苦命的人!」語聲中她淚珠滾滾而下。雲錚望了望她面上的淚珠,又望了望樹上的少女,狠狠一頓足,轉身大步走出。
白衣少年雲錚怔了一怔,道:「什麼事?大哥,你為何這副模樣?」
冷一楓守而不攻,連避十招。
笑聲之中,白馬已急馳而至,四蹄一收,便動也不動地立在大旗前,馬上一個面如冠玉、滿身白衣的少年,聳肩躍起,凌空翻了三個筋斗,「颼」地筆直掠了下來,目光四掃道:「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冷一楓舉手將竹笠向上一推,變色道:「什麼人?」
濃枝中冷笑一聲,道:「不錯,在下實在不算英雄,但你以眾凌寡,又算是什麼?」
濃枝中冷笑一聲,道:「好個愚蠢的少年,我一放她下來,你便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語聲突地變得冷削森寒,介面道:「冷一楓,我既非大旗門下,亦非雲氏朋友,只是看不慣你假仁假義的樣子,是以打抱不平而已。我數到三,你若不立刻撤下四面的弓箭長刀手……哼哼,結果如何,我不說你也該知道!」
只聽一聲輕叱,道:「大哥且慢!」
那語聲冷冷道:「要我放她不難,只要你先將姓雲的少年恭送出林,我保證不再動她一指!」
雲錚嘶聲道:「雲家的嫡親骨血,為何要叫外姓弟子施刑……」
雲錚大喝一聲,道:「你就是冷青霜么?」
中年漢子搖了搖頭,赤足鐵漢頓足道:「我早就知道『寒楓堡』戒備森寒,冷老匹夫更是不好對付,他卻偏偏搶著要去……」
白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道:「不錯……」
那冷龍駒奔行本急,此刻竟真的像還記得這方才曾將它收伏的少年,低嘶一聲,停住了腳步。雲錚神情緊張,面色凝重,目光四掃一眼,翻身而下,躍到馬尾后,只見兩條粗索,自轡頭拖到後面,又是血跡,又是泥水,但繩端處卻是空空如也,並沒有雲錚冒死也要得到之物。
雲錚胸膛一挺,仰面呼道:「你是什麼人?」
語聲未了,突聽林外嬌喚道:「雲鏗的弟弟在哪裡?」
冷一楓生怕他妄自出手,林葉中那神秘人物便要傷他女兒;是以縱身阻攔,但口中卻冷冷道:「我女兒不用你大旗門人出手相救!此處乃是我寒楓堡屬地,只望你快些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精悍少年長嘆一聲,道:「又有誰會記在心上!五妹,走!」
林葉中大笑數聲,緩緩道:「一……二……」
冷一楓仰面向天,厲聲狂笑道:「雲翼呀雲翼,老夫真該感激於你!你那孽子勾引我冷家閨女,想不到你卻代老夫報仇了!」狂笑未歇,突地厲叱一聲:「住手!放他回去!」三條大漢一招未曾施至,猛地挫住手腕,後退三步。
秋風更急,黑暗中急地掠來一條人影,身法輕捷,來勢如電,目光四掃一眼,瞥見這面大旗,慘白的面色,更為之一變,倏然停住身形,面向這迎風招展的大旗,脫下衣衫,解開髮辮,赤身散發,緩緩跪了下去,跪在那孤獨地迎風招展于荒原中的大旗前,只見劍眉星目,神情俊朗,但神色間卻又帶著一種不可掩飾的悲哀與憂鬱。
雲翼目光森寒,面色如鐵,高大威猛的身軀,卻已在不住顫抖,獃獃地木立半晌,突地反手一把,抓起了那桿「九九藏書鐵血大旗」,厲聲慘呼道:「蒼天為證,我鐵血大旗門下子弟流出的鮮血,點點滴滴,都不是白流的!凡我鐵血男兒,都不要忘記今日的教訓,更不要忘記先人的血誓……蒼天為證,我家男兒復讎的日子,已從此刻開始!」呼聲悲激高亢,直衝霄漢,他日中也已老淚縱橫。
這鷹鼻老人正是寒楓堡主冷一楓。他手掌緊捻著頷下微須,垂首沉聲道:「你夜盜冷龍駒,果然膽量不小……」
雲錚身子一震,厲聲慘呼道:「第二個便輪到你了!」身形一層,颼地向冷一楓竄了過去。突見眼前刀光一閃,三條勁裝大漢,手揮長刀,迎面撲來,刀花三震,分砍雲錚上、中、下三路。
白衣女子彷彿未曾聽到他的言語,目光緊緊盯在雲錚身上,顫聲道:「你……莫非就是……」
冷一楓皺眉喝道:「霜兒,誰教你出來的?」
冷一楓大呼道:「你是什麼人?藏頭露尾,脅迫弱女,算得什麼英雄好漢?快將她放下來!」
五匹健馬,齊地昂首長嘶一聲,向外奔出,剎那間便分成五個方向,馬尾后濺出五條血跡,但轉瞬被雨沖得千乾淨凈。
雲錚大喝道:「要殺便殺,要打便打!廢話什麼?」身子突然斜斜躍起,凌空一腳,踢向那大漢的背脊。
他越哭越傷心,嘴唇上已被他咬得汩然沁出鮮血。突聽一陣厲叱之聲,四面響起!
冷一楓厲聲道:「天女針暗器武林僅有一家,『玲瓏妙手,三散天花』的暗器手法,更是天下無雙,你等見了這種暗器,這等手法,還猜不出誰施放的暗器,怎可算在我寒楓堡賬上?」
雲錚雙眉一軒,縱身狂笑道:「冷一楓,你不認得我么?除了鐵血大旗門下,誰家配有我這樣的男兒?」
只聽一株大樹後果然傳出輕輕一笑。笑聲輕柔嬌美,宛如少女一般,但隨著笑聲緩步走出的,卻是個手持鐵杖,滿頭銀髮如絲的老婦人。
冷一楓目光閃動,隱隱露出了喜色。
冷一楓冷笑道:「此人若非你鐵血大旗門中人,怎會不惜用如此卑鄙的手法趕來救你?」
雲錚轉身一掌,直擊冷一楓,口中喝道:「有種的便與我單打獨鬥一場,我雲錚死了也不叫別人助我一拳!」他掌影翻飛,急如驟雨,轉瞬間已攻出十招之多。
天邊雁影橫飛,地上木葉蕭瑟,馬上的鐵漢,突地右掌一揚,掌中的大旗,帶著一陣狂風,脫掌飛出,颼的一聲,斜插在一株黃樺樹下。健馬仰首長嘶,揚蹄飛奔,眨眼間便又消失在西方殘霞的光影中,只剩下那一面大旗,孤獨地在秋風中亂雲般舒捲。
只見冷一楓緩緩抬起手掌,沉聲道:「你看清了么?」
雲翼仰面舉旗,直到天風吹乾了他日中的淚珠,又自厲聲道:「棠兒留此施刑,別人都隨我走!」「走」字出口,大旗突展,一陣狂飆掃過,他身形已在三丈開外。
雲錚狂吼一聲,怒罵道:「放屁!誰要你假慈假悲?少爺我今日就偏不回去!」突地鐵掌急伸,五指如鉤,捏住了一柄長刀的刀尖,手腕一震,持刀的大漢再也把持不住刀柄,撤刀退步。雲錚引臂一送,刀柄便急地點在他前胸「將台」大穴之上,只聽他驚呼一聲,翻身跌倒。
白衣女子冷青霜纖腰微擰,輕叱道:「你敢對大嫂無禮?」
秋風肅殺,大地蒼涼,漫天殘霞中,一匹毛色如墨的烏騅健馬,自西方狂奔而來。一條精赤著上身的彪形大漢,筆直地立在馬鞍上,左掌握拳,右掌斜舉著一桿紫緞大旗,在這無人的原野上,急遽地盤旋飛馳了一圈。
一聲霹靂,暴雨驟落。
四面圍攻雲錚的長刀手,再也想不到莊主竟不顧自己這班弟兄的死活,斷然放出弓箭,大驚之下,手揮長刀,四下急竄,有兩人逃得慢些,竟被利箭射中,慘呼一聲,目光慘厲地望了冷一楓一眼,身子搖了兩搖,手扶箭桿,撲地跌倒。箭桿觸地,箭矢穿胸而出。
雲錚怔了一怔,只聽那神秘人物大笑道:「他要殺你,你卻要救他女兒;我要救你,你卻對我毫不感激。你自命英雄,笑傲生死,但卻恩怨不分,善惡不辨,這樣的脾氣,豈非令人可笑?」
赤足鐵漢一抹頭上汗珠,道:「這匹『飛雲豹子』,當真和『霹靂火』那廝一般的臭脾氣,竟連俺都服侍它不下,只得將它制住,一路舉了過來,倒變成馬騎人了。」目光一轉,變色道:「小老三呢?還沒有回來?」
雲錚呆了一呆,目光四掃,突地放聲狂笑道:「大旗門英才輩出,我今日即便死了,一樣有人來尋你復讎,你駭不倒我!」
短小精悍的少年在馬上微一探手,便已抄住了黑衣少年的馬韁,雙腿一挾,馬勢驟緩。只聽「呼」的一聲,兩條人影自身側掠過,卻是右面馳來的一個虯須老人,及一個青衫少女。
雲錚心頭一震,雙拳緊握。這老人目光在他身上一掃,冷冷道:「誰是你的大哥?寒楓堡與你大哥有何仇恨?」
話聲未了,只覺眼前一花,一條白色人影,突地自馬腹下鑽出,雙臂一張,穩穩地立在馬鞍上,朗聲笑九九藏書道:「冷龍駒終也被我收伏了!」
雲錚厲叱一聲,道:「你只能以此手段脅迫於他,卻逼不了我。少爺我偏偏不走,你又當怎樣?」
銀髮老婦盛大娘頭也不抬,冷冷道:「你要取冷青萍的性命,此刻便可動手,有老身在此,姓雲的是再也走不了的!」
雲錚姆指一按刀尖,食指在下面一挑,長刀翻了個身,刀柄便落在他掌中。他長刀在手,如虎添翼,厲喝一聲,道:「冷老匹夫,拿命來!」
雲翼面沉如水,厲聲道:「不要多話!」
雲錚翻身一躍,目光電般一掃,只見這濃林之中,方圓兩丈之處,已有數十個身穿勁裝手持利刃的大漢,將他團團圍住。數十道森寒的目光,與刀光相映,彷彿比刀光還要森寒幾分。這數十人手橫長刃,目光凝注,但身形卻動也不動。
赤身漢子云鏗凄然一笑,道:「孩兒犯下重戒,甘受『五馬分屍』之刑,以立我『大旗』門中的威信……」
冷一楓面色陰沉,憤然不語,目光中卻閃動著一片殺機。
雲錚心頭一動,轉目四望,但見四面一圈手持長刀的勁裝大漢外,又多了一圈手持長弓大箭的漢子,弓已上弦,箭矢如林,只要冷一楓一聲令下,亂箭如蝗,便都將射在雲錚身上。
赤身散發的漢子,雙目緊閉,跪在旗下,仍然動也不動。虯須老人雙拳緊握,挺胸立在他面前,滿面俱是怒容。黑衣少年、青衣少女,面色凝重,一言不發,木立在他身後。風聲呼嘯,天地間殺機沉沉,虯須老人突地厲喝一聲,當頭一掌,向赤身漢子劈下。
雲翼面色一沉,只聽遠處突又響起一陣蹄聲,一匹白馬,銀箭般在夜色中直奔而來,馬鞍上似乎空無人影,中年漢子雙眉一皺,道:「錚兒呢?」
冷一楓冷哼一聲,身形滑開三尺,伸出右掌,將那凌空飛來的大漢輕輕一托,輕輕一送,那大漢懸空翻了個斤斗,砰的落在地上,兩眼直勾勾地望看前方,竟被駭得猶未還過魂來。
赤身漢子垂首道:「孩兒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未存活命之心……」
雲錚屈身進步,倏然自兩柄長刀間鑽出,右肘倒撞,將左面一條大漢撞得悶哼一聲,全身縮做一團,再也直不起腰來;左掌一招「倒插朝陽手」,急地扣住了右面一條大漢的手腕一擰一帶,直將這黑凜凜一條重逾百斤的大漢,斜斜拋出去,拋向冷一楓身上。
冷一楓、冷青霜面色微變。林葉中那神秘人物已自怒喝道:「你竟然還敢暗算於他,莫非真不要你女兒的性命了么?」
中年男子黯然一嘆,俯首道:「鐵血大旗門掌刑弟子云九霄,代祖師爺執令,謹判叛徒雲鏗,重色輕師,暗中通敵,應受五馬分屍之刑!」
冷一楓關心愛女,仰面驚呼道:「朋友,莫傷小女……」
語聲方了,那數十條大漢已一齊展動身形,片刻間便走得千乾淨凈。冷一楓仰面大喝道:「還不放她下來?」
只見那銀髮老婦大步而行,全無半分龍鍾老態,口中輕笑道:「我三個媳婦一個接一個,俱都死在大旗門人的手上,害得我這兒子十余年都不願再娶親了,你陪我死個把女兒,有什麼關係?姓雲的兒子既然來到寒楓堡,你難道還能放他走么?」語聲亦是嬌嫩無比,與她面上的滿面皺紋不大相稱。
冷一楓沉聲道:「姓雲的,老夫念你也是條漢子,今日放你一條活路。下次若敢再來寒楓堡,便叫你來得去不得了!」
馬性識途,五匹分向而馳,正是奔回自己主人的馬廄。那冷龍駒方才在雲錚手下雖是那般馴服,但此刻放蹄而奔,便有如天馬行空,當真是矯如游龍,暴雨中只能見到一條白影奔騰而過,根本無法分辨形態。
赤足鐵漢一挑姆指,大聲道:「好,這才像雲家男兒說的話!」
青衫少女伸手一抹面上淚痕,輕輕道:「三哥一時悲憤,他那話是無心說出的……」
虯須老人云翼厲喝道:「你既然自知罪孽,為何還要做出如此無恥之事?『寒楓堡』與我雲氏一家世代深仇,你難道不知道么?」雙臂一張,對天悲嘶道:「我雲翼一生英雄,卻想不到生下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孽子!」嘶聲悲激,有如猿啼。
秋風呼嘯,大旗舒捲,夜色更深,天地間的殺機,也更重了。
突聽黑衣少年輕呼一聲:「幺叔來了!」
只聽這少女身後,濃密的枝葉里,響起一陣低沉的語聲,道:「冷一楓,你還要你女兒的命么?」
冷一楓變色道:「好狠辣的少年,竟敢以人作盾?」
雲錚冷笑道:「別人看寒楓堡銅牆鐵壁,少爺我卻是拍掌而來,拍掌而去,算得了什麼?」
一條面膛紫紅,獅鼻闊口,頷下微蓄著短髭的中年大漢,亦步亦趨,緊緊跟在她身後,雙手高舉著一頂大竹笠,遮住了銀髮老婦頭上的雨水,自己的一身錦緞衣衫,卻被雨水淋得濕透。
雲錚大喝一聲,翻身而起,慘呼道:「爹爹,大哥的屍身……」
雲錚狂笑道:「我不對人狠辣,別人便要對我狠辣了!」狂笑聲中,身形閃電般向外沖了出去。
冷一楓抬眼九*九*藏*書望去,只見他女兒淚珠瑩然,心中不覺更是憐惜,口中卻狠狠罵道:「蠢丫頭,你怎會被人制住的……」反手扯了頭上的竹笠,憤然擲到地上,恨聲道:「老夫一生未曾受制於人,今日卻被你這丫頭害了。」
接著,那少女冷青萍亦自驚呼一聲,身子由樹上筆直落了下來。冷一楓搶先幾步,引臂接過。剎那間但見人影一閃,「紫心劍客」盛存孝反腕拔出背後的紫鞘長劍,劍光與人影一齊飛身而上。只聽嘩的一聲,樹梢的枝葉,被他鋒利的長劍削去一片,兩條矯健的人影,自樹梢急墮而下。
冷龍駒一見這老人走來,立刻奔了過去。鷹鼻老人橫目一望,面色大變,不等雲錚答話,立刻厲聲接道:「你可是鐵血大旗門下?」
冷一楓怒喝一聲,方待聳身而起,突聽那少女一聲哀鳴,那語聲又自緩緩道:「你聽到了么?你若妄動一動,你女兒便沒有命了!」
雲錚身子一震,轉目望去,只見大雨之下,一個手撐湘妃竹傘的白衣女子,自樹林外飛掠而來。她身法輕盈,姿容美絕,神情雖然惶急憂憤,但身上的衣衫仍是一塵不染,只有蓮足上的白綾劍靴,染有幾點污泥。
赤身散發的漢子突地雙目一睜,變色道:「三弟已到『寒楓堡』去盜那匹冷龍駒了么?」
雲九霄手掌一緊,叱道:「走!」展動身形,拉著雲錚如飛掠去。
左方一人大喝道:「在這裏!」
雲錚厲聲截住道:「你害死了我大哥,還有臉前來見我?」身形閃處,雙拳齊出,擊向她肩頭。
但聞一聲清嘯,自暴雨中穿林而來,搖曳著穿入林梢,其聲清銳,其勢絕快,一閃便到了近前!冷一楓抬眼望去,只見一株巨樹的濃枝密葉,突然向外一分,露出一個衣衫雖華麗,神情卻極是狼狽的少女。她雙手似乎被人反縛在身後,目光中滿是驚駭之色,顫聲呼道:「爹爹……!」
雲錚頭也不回,大聲道:「我等著你!」
只見雲錚走了幾步,樹林中突有一蓬光雨,暴射而出,數十道銀芒帶著尖銳的風聲,直擊雲錚身子方圓丈余處。雲錚驚叱一聲,倒竄而起,凌空急轉了三次,颼的落回樹林原處。只聽「叮叮」一串輕響,那一蓬銀雨,竟都是作弧形飛來,到最後便聚到一處,凌空互擊一次,四散飛激而出,力道不絕,再次擊向雲錚前胸面目。雲錚雙掌齊揮,掌風激蕩,終於將光雨一齊震落,卻是數十根細若絲線的銀針。
雲九霄反掌扼住了他的手腕,低叱道:「住口!」
林中人大笑道:「你偏偏不走,我就偏偏不放她。你一日不走,我一日不放;你十日不走,我就留她十日。你脾氣雖然拗犟,我倒要看看你這又臭又硬的脾氣,能與我僵到幾時?」
雲錚轉目喝道:「誰?有種的出來!」
只聽那語聲微笑道:「姓雲的還未走哩!」
雲錚挺胸厲喝道:「你若想以生死之事來威脅我,你卻是錯打了主意。姓冷的你只管放手,看少爺我可會皺一皺眉頭?」
黑衣少年、精悍少年,身形一展,雙雙躍起,一人接住了馬的一雙前足,一人接住了馬的後足,腰身一擰,乘勢后掠,腳尖點地,將花馬輕輕放了下來。黑衣少年伸手一掌,擊在馬頸上,花馬唏哩哩一聲長嘶,突地躍起,卻被精悍少年雙手扯住馬鬣,空白揚蹄怒嘶,無法前奔一步。
雲鏗眼帘一合,黯然接道:「孩兒死不足惜,只望爹爹,能饒冷青霜一條活命。此事與她本無關係,全是孩兒自己的錯。」語聲顫抖,眼角上已泛出晶瑩的淚珠,顫聲接著道:「她……腹中已有了孩兒的后……代了……」
雲錚面色突變,倒退三步,突地大呼道:「原來你們叫我盜馬,為的竟是要害大哥!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人!大哥他犯了什麼過錯,要身受五馬分屍的慘刑?他不過只是愛上了一個姓冷的女子而已!」轉過身來,「撲」地跪到地上道:「爹爹,你……你難道就不能饒大哥一次么?他……他畢竟是你老人家的孩子呀!」
冷一楓忽然攻出一掌,大喝道:「且慢!」掌風陰奇,雲錚但覺一股冷風透體而過,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閃身退出了五步。
雲鏗突地大喝一聲,長身而起,顫聲道:「二弟、三弟、四弟、五妹,你大哥錯了,你們再也不必多說,好生孝敬爹爹。生而為雲家子弟,怎能與『寒楓堡』中之人相愛?爹爹……孩兒不孝,玷污了『鐵血大旗』,只有以鮮血來為它洗清了……」話聲未了,突地反手一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只聽一聲慘呼,血光飛激。雲錚哀呼了一聲,反身撲了上去。雲九霄雙目一闔,黯然回首。赤足鐵漢雙目圓睜,瞬也不瞬地望著那一面迎風招展的鐵血大旗。
另兩條大漢怒叱一聲,兩柄長刀,一左一右,交剪般劈向雲錚左右雙肩,刀光有如電光,一閃而至。
樹林中朗聲一笑,道:「你活著出來之後,自然會見得到我!」
冷一楓切齒道:「好個大旗弟子,原來也會施出這種手段,今日倒叫我冷一楓開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