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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英雄鐵鍊鋼

第二十八回 英雄鐵鍊鋼

艾天蝠微微一笑,道:「好,走吧!」
鐵中棠冷笑道:「堂堂武林前輩,囚禁個女子,也算不得是什麼英雄。」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鐵中棠仍存希冀,道:「現在往哪裡走?」
艾天蝠盤膝坐在茅屋中,面上仍然木無表情。
只聽一個少女咯咯嬌笑道:「瞧他那日精明強幹,詭計多端,將那怕死的小子騙得團團亂轉,哪知今日卻變得像只呆雁了。」
鐵中棠呆了一呆,走過去探看,才發覺那山壁間竟有條一尺多寬的山隙,只是被附生在壁上的蔓草翅蘿遮掩,不加仔細查探,很難發現。鐵中棠大喜忖道:「這條隙之中,想必就是那麻衣客的居處了。」但心念轉處,又不禁黯然忖道:「以我之武功,縱然尋得他的居處,還是無法奪回靈光的。」心念反覆間,正自無計可施,突聽身後一聲嬌笑,道:「傻小子,獃頭獃腦地在瞧什麼呀?」
鐵中棠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行跡已露,喜的卻是自己所料不差,此間果然是那麻衣客的住處。那紅衣少女眼波轉動,在鐵中棠臉上轉來轉去,口中盈盈笑道:「谷主算得不錯,你果然來了。」
鐵中棠自思年來種種遭遇,亦不知是悲是喜。他雖為本門流下許多血汗,但能否得到師長諒解,還未可知。師長們北返一年,情況不知如何?雲錚的傷勢雖有聰明多智的溫黛黛維護,但還是令他懸念。何況,他心中還存有一件極大的隱秘,夜半無人時,時常喃喃自語:「時候快到了,切切不能忘記……」
鐵中棠豪興逸飛,談天說地,但他一路都要大聲嘶喊,好教艾天蝠聽見,是以此刻喉嚨已真的有些嘶啞了。說話時,有些言語,艾天蝠已難以聽清,鐵中棠連忙大聲笑道:「小弟喉嚨已越來越啞了,昨天呼人要茶水,三尺外的人都聽不見,大哥你聽小弟說話,想來也頭疼得很。」兩人俱是英雄肝膽,俠義心腸,自然日益親近,路上已改了稱呼,是以鐵中棠以「大哥」相稱。
艾天蝠石像般端坐不動,又過了良久良久,方自緩緩道:「傻兄弟,你當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么?」
艾天蝠道:「那麼就去吧,你老哥雖受了些輕傷,但絕無妨礙,還是一樣可以走得動的。」
鐵中棠心頭一震,大駭忖道:「他……他耳力竟也被震傷了。」
鐵中棠一笑接過樹葉,暗暗忖道:「她既知道我必會在路上查詢,又知道這小販縱然不信,也必定會碰碰運氣,定必會等著我的。靈光焉有如此心計,想必是陰嬪了。但她卻又為何要如此秘密地留話給我,還使『傳音入密』之功,為的是生怕那麻衣客發覺?真不知葉子上寫的究竟是什麼。」心念轉處,將樹葉貼在掌心,針孔中便露出肉色,葉色碧綠,肉色紅潤,自是極易辨認。他垂首望去,只見葉上刺的果是字跡,寫著:「若期再見,速至魯東,嶗山腳下,慎之。」
鐵中棠大驚道:「他怎知我來了?」
麻衣客面上微帶得意笑容,環目四顧,道:「此間珍寶乃是我家數代收集而得,你看如何?」
他知道那嶗山腳下,必定就是麻衣客的去處,本自暗地思忖:「陰嬪為何要將這秘密告訴我?她暗地以金簪在葉上刺字,必定花了不少心機,莫非是她可憐我與靈光的別離?」但心念一轉,他立刻恍然大悟道:「是了,她歷盡滄桑,此刻已想跟隨那麻衣客終老,卻又怕靈光奪去她的寵愛,是以便要我奪回靈光。唉,陰嬪呀陰嬪,你的聰明智慧,的確非人能及。」轉念間那小販竟已溜了,想是生怕鐵中棠反悔,是以藏了銀子,便溜之大吉。
鐵中棠伸手一抹淚痕,扶起艾天蝠肩頭,大步走了出去,但方自走出柴扉,熱淚又自盈眶而來。他孤身一人,要想追蹤那麻衣客,已是大為不易,此刻再加上幾乎完全殘廢的艾天蝠,更是難如登天。他根本不知道那麻衣客的來歷身份,若不追查出他的行蹤去向,只怕永生也無法救回水靈光。但他又怎能捨棄艾天蝠?
水靈光對他越是冷漠,他便越是熱情,也就不屑用強,只有要鐵中棠說出那番話來,好教水靈光死心。是以他才不惜使出千方百計,只求鐵中棠答應。
綠衣少女道:「既然來了,便該進去,還瞧什麼?」
但鐵中棠持杯而坐,卻動也不動。麻衣客見他神色竟還能自如,微微一笑,揮手道:「罷了,讓我帶客人別處瞧瞧。」
穿過幾曲迴廊,走過幾間房子,鐵中棠才發現這整個一棟房舍,外觀雖是瓦頂磚壁,與尋常無異,但內中卻全都是玉石九九藏書所建,晶白整齊,宛如琉璃冰宮,陳設更是清雅脫俗,全不帶半分富貴銅臭氣。鐵中棠不禁暗嘆忖道:「看來這麻衣客,當真可算是世上最懂享受的人了。」
少女們齊地作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拉著鐵中棠奔過小橋。鐵中棠道:「請鬆手,在下自己會走。」少女們一笑鬆手。
鐵中棠知道那話聲必是以「傳音入密」說出來的,不禁暗奇忖道:「靈光內功還不及此,莫非是那陰嬪?」
那小販瞧了他幾眼,道:「沒有。」
「我知道這是好生意,自然細心地切,哪知我正在切牛肉的時候,耳朵里忽然飄來了一陣又輕又甜的語聲。」
鐵中棠暗暗忖道:「我若不敢過去坐下,他必要笑我太過小家氣。」微微一笑,居然走過去坐下。他本具大智大勇,不拘小節,方才驟入奇境,雖有些靦腆拘束,但尋思之間,便將一切放開。
話聲未了,歌舞已罷,偎在鐵中棠懷中的少女也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嬌嗔笑罵道:「你呀,你這人真是塊死木頭。」
剎那間少女們都已奔到了他身邊,有的牽衣,有的扯袖,一陣陣甜香膩笑,四面八方擁了過來。鐵中棠又是心慌,又是驚亂,伸手一推,觸手處柔暖如棉,滑膩如脂,駭得他動也不敢動了。饒是他英雄鐵漢,此刻處於眾香國中,亦是無計可施。
鐵中棠道:「前輩膽子若不小,為何不敢讓她見我一面?」
艾天蝠微微一笑,也不答話,過了半晌,那始終緊閉,望之若無的眼縫縫中,突然滲出一滴淚水。月光之下,那晶瑩的淚水,望之有如珍珠一般。
麻衣客呆了一呆,手掌反劈不下去,突然狠狠跺了跺足,一掌劈在空間,但聞掌風呼的一響,四下珍寶紛飛,聲勢當真驚人已極。他滿腔怒氣,無可發泄,可憐那些珍寶都倒了霉,叮噹落在地上,竟已被掌風震得粉碎。
這「嬪奴」果似有靈性一般,碧綠的眼睛,滴溜溜亂轉,瞧了他半晌,突又「咪嗚」一聲,向山上竄去。鐵中棠不敢遲疑,立刻縱身隨之而去。但見這靈貓竄行之快,比之武林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一身柔毛,在夕陽輝映下,有如彩虹般,划空而去。鐵中棠盡了全力,方不致落後,奔行了約摸頓飯功夫,已過山腰。深林鳥鳴,山風森森,已有些寒意,但鐵中棠卻已汗流浹背。轉過幾處山彎,那靈貓又自「咪嗚」一叫,鑽入山壁間的草叢中,蹤影不見。
鐵中棠陪笑道:「小弟卻有些走不動了。」
艾天蝠等了半晌,突然問道:「陰……陰嬪可是與你要追的人走在一起?」空山回首四響,他自己卻絲毫聽不到。
鐵中棠大喜而起,道:「咪|咪,你可是來接我的?」
麻衣客望著他笑道:「這裏的酒果,你可敢吃么?」
那紅衣少女掩口低笑,當先領路,穿過一曲朱欄迴廊,廊盡處珠簾輕搖,叮噹微鳴,傳出陣陣輕音細樂。
麻衣客緩緩道:「你只要當著她面,對她說永遠不願再見她面,這裏的珍寶美女,由你隨意帶走。」
鐵中棠微微一笑,長身而起,暗中卻不禁鬆了口氣。其實他方才心中又何嘗沒有神搖意動,只是他素來善於隱藏自己情感,別人誰也瞧他不出。
那小販瞧著他掌中銀子,只管嘻嘻的笑,鐵中棠微微一笑,隨手將那一整錠銀子拋入籃子里。小販大喜道:「方才有兩輛極為華麗的馬車,自林子里走過,這種闊人本不會是我的主顧,我也沒有在意。」他忍不住將銀子一撥,塞入牛肉堆里,方自接著道:「哪知後面一輛馬車卻突然停下,有人要買牛肉。那聲音又嬌又甜,好聽極了,我連忙過去,只聽車子里有個男的笑道:『在廟裡住了多年,難怪你要嘴饞了,但除了你外,別人卻不要吃這牛肉。』於是他就要我切牛肉,還要切得薄薄的。
鐵中棠只覺心頭一陣慘然,放開喉嚨喝道:「只怕是小弟連日勞累,喉嚨已嘶啞了,艾兄怎會聽不到?」
少女們嬌笑著應了一聲,樂音一變,由輕柔而飛揚,有幾人輕輕拍掌,曼歌低唱,還有幾個便輕輕旋上堂前,婆娑起舞,如霜白足,踏著晶瑩的玉石地面,也分不清是足勝於玉,還是玉勝於足。她們的舞姿輕盈而曼妙,腰肢展動,嬌軀迴旋間,輕紗衣袂飛揚,展露出一雙雙晶瑩的玉腿。她們的眼波如水,笑容甜美,體豐眉軒,玉壁生輝,映著嬌美眼波,腰肢玉腿,也分不出究竟有多少人起舞。再加上那歌聲,那樂聲,當真令人心動神搖,難以自主。突,見一個少女read.99csw.com腰肢一扭,偎入了鐵中棠懷中。只見她嬌軀宛轉,在鐵中棠懷中扭來扭去,媚眼如絲,笑孜孜地瞧著鐵中棠,直似要把他溶化一般。
鐵中棠知道他此話問得必有緣故,先不答話,只從身上摸出一錠亮閃閃的銀子,在他面前一晃。那小販眼睛都瞧直了,手掌卻伸人籃子里,在鹵牛肉、鹵肝堆里,七翻八翻,翻出一片巴掌大的樹葉。鐵中棠見那樹葉之上,密密麻麻,刺滿了針孔,那小販又自嘻嘻笑道:「這片樹葉要值五兩銀子,大爺你買不買?」
紅衣少女咭咭笑道:「姐妹們,魚有什麼好看,還不快過來看看這隻呆雁。」話未說完,少女們已一哄而來。
嶗山,位於膠州。嶗山在海灣之間,氣候溫涼,四季常春,惟因地處海角,是以自來無名,少有游跡。
那小販涎臉嘻嘻笑道:「大爺身上可有五兩銀子?」
只見艾天蝠已緩緩走來,鐵中棠連忙迎了過去,他只當艾天蝠必將探詢,哪知艾天蝠卻絲毫未起疑心。當下他再不遲疑,扶起艾天蝠就走。
鐵中棠心頭一跳,大奇道:「你怎會知道?」
鐵中棠果然不禁為之怦然心動,暗暗忖道:「若是有他出手相助,何愁『大旗門』仇不能報?」但瞬即轉念忖道:「但我又怎能為了自身之事,犧牲水靈光?何況……『大旗門』雪恥復讎,也不能假外人之力。」一念及此,當下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極目望處,但見溪流蜿蜒如帶,朱欄橫跨水上,幾隻亂燕,在花林中飛旋來去,草坪上,土墩間,斜坐著幾個披髮少女,或披輕紗,或著柔袍,都在盈盈淺笑,流眸低語。小橋上,朱欄低垂,垂柳下,還倚坐著兩個少女,正在持竿垂釣,只見竿頭微顫,少女嬌笑間,已被釣上一尾金色鯉魚,草坪上的少女們立刻嬌笑著擁了過去,但見白足如霜,青絲飄揚,亦不知是人間還是天上。鐵中棠再未想到人間竟有如此勝境,不覺瞧得呆了。
這麻衣客雖然貪逸好色,但卻自視極高,鐵中棠這句話正說到他心裏,眨眼間他面色便已大見和緩。只見他緩步在屋中走了一圈,方自駐足道:「我的武功,你已見過,若是出手助你仇敵,又當如何?」
突聽那小販又道:「大爺可是姓鐵么?」
鐵中棠笑道:「前輩雖看錯了在下,在下卻不會看錯前輩。前輩若要用強,還會等到此刻么?」
鐵中棠道:「不錯。」
麻衣客寬袍大袖,箕踞在堂間一張白玉榻上,榻前一張矮几,散置著四時鮮花,各色佳果。幾個絕色美女圍在他四周,櫻口吹笛,纖指撥弦,見到鐵中棠來了,樂聲雖未停,但秋波卻全都瞟了過來。四壁明潔如鏡,堂前人俱都入了畫中,鐵中棠驟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位美女,多少道眼波。
麻衣客縱聲笑道:「好個痴情種子,居然不遠千里而來,想必是走得累了,來,來,來,過來坐坐。」
鐵中棠見他掌力收發由心,武功實已入了化境,也不覺暗暗心驚,口中卻淡淡笑道:「前輩若要動武,在下萬萬不敵,閃避又有何用?」
麻衣客緩緩笑道:「方才那些少女又如何?」
艾天蝠道:「兄弟,你要到哪裡去?還要我陪著么?」
榻上的少女,立刻嬌笑著讓出一塊地方。
小販道:「她說要我等在路上,若是瞧見有個少年來問我路上有沒有一行如此那般的人走過時,我就可賣片樹葉給他,可賣五兩銀子。她那話聲像是就在我耳朵邊說的,但我身旁卻沒有人,我駭了一跳,抬頭才看見車窗里探出個頭來,正在含笑瞧著我,那話想必就是她說的。」
鐵中棠熱淚盈眶,卻只有大笑道:「誰比得上艾兄?」
艾天蝠道:「我扶著你。」
鐵中棠黯然忖道:「一心無損,談何容易!世上芸芸眾生,又有幾人能將此心磨鍊成鋼?」他心中雖充滿了悲哀,但也充滿了敬佩。
鐵中棠大笑道:「在下只當前輩還有知人之明,哪知……嘿嘿,前輩看在下可是這樣的人么?」
麻衣客面色微變,冷笑道:「你莫忘了,她此刻已在我掌握之中,我若用強,也不怕她飛上天去。」
鐵中棠神色不變,冷冷道:「前輩掌力雖強,膽子卻小得很。」
鐵中棠黯然嘆息一聲,呆立當地,想起水靈光的種種情意,日後若是不能與她相見,這日子如何能過?他自己縱能忍受那穿腸刻骨的相思之苦,但卻又怎忍令水靈光忍受那長日永夜的相思?
鐵中棠目光動處,但覺心神一陣激蕩,忍不住脫口喚了出來。
鐵中棠忍不read.99csw•com住插口問道:「她說什麼?」
艾天蝠鬆了口氣,展顏笑道:「小夥子真吃不得苦,這樣喉嚨就啞了,還是你老哥哥比你硬朗得多。」
若是換了常人,必當這小販想錢想瘋了,早巳不顧而去。但鐵中棠心細如髮,卻已看出那樹葉上的針孔,彷彿刺的俱是字跡,心頭又一動,問道:「你這樹葉是哪裡來的?」
艾天蝠嘆道:「那時下了山腳,大哥就知道了……」他黯然一笑,接著又道:「你想不到吧,大哥雖然瞎了,又聾了,但還是站得住,走得動,吃得下,睡得著。」
想到他雙目既盲,耳力若再不靈,這一代奇傑,便當真完全殘廢,鐵中棠只覺手足發軟,幾乎站不住身子。艾天蝠突然長身站起,一把捏住他肩頭,顫聲道:「你怎的不說話了,難……難道是我聽……聽不到……」他耳力既弱,語聲自是說得響亮已極。
鐵中棠身子一震,目中又是熱淚盈眶,緊緊抓住艾天蝠的肩膀,顫聲道:「大哥你……你是何時知道的?」
這時,曙光已臨,夜雨已歇。曙色滿山中,兩人奔行在泥濘的山路,鐵中棠見地上屐痕足跡仍在,心頭不覺大是歡喜,哪知到了一道三岔路口,足跡突然零亂,再也分辨不出,鐵中棠大驚呆在地上,舉步不得。
鐵中棠又是焦急,又是失望,直到黃昏之時,他呆坐在樹下,望著滿天紅霞,暗忖道:「莫非她是騙我的?她們往西去,卻要我往東來,好教我永遠也尋刁;著他們的去向?」想到憤怒處,不禁以拳擊掌,暗中怒罵。忽然間,只聽「咪嗚」一聲,一隻白貓自草叢中鑽了出來。只見這白貓神氣威猛,舊非尋常,碧眼中似有火焰閃動,正是陰嬪所豢的寵物「嬪奴」。
又不知過了多久,艾天蝠緩緩道:「兄弟,你莫忘了男兒心腸,久煉成鋼,萬劫餘生,仍無所傷,只要一心無損,身體殘傷,又有何妨?」
鐵中棠心頭又是感激,又覺悲嘆。兩人一路同行,鐵中棠生怕艾天蝠發覺耳聾,因而厭世,是以百般掩飾。艾天蝠竟真的渾無所覺,一路上只是將自己經驗閱歷,以及一些武林掌故,說給鐵中棠聽。這一日到了魯東諸城,距離嶗山地頭已不甚遠。此時風暖花艷,已將盛暑,距離大旗掌門北返,已將一年。
鐵中棠又是驚佩,又是感慨。兩人奔行了許久,漸漸已至山下,紅日高陞,遍地俱是陽光。但麻衣客、陰嬪等人,卻早已走得無影無蹤,只有遠處林間串鈴陣響,走來的卻是個提壺的小販。
鐵中棠不敢遲疑,道:「不錯。」
鐵中棠獃獃的望著他石像般的面容,心頭也不知是何滋味,剎那間但覺萬念紛沓,不可斷絕。不但世上所有的聲音繁華,他從此已不能復聞復見,武林中的地位,江湖中的聲名,他也勢必定要拋卻。他若是個碌碌凡夫,倒也罷了,但他卻是個雄心萬丈,傲骨崢嶸的鐵漢,這種打擊他怎能忍受?而如今,這種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打擊,竟也未將他擊倒,他仍然行所無事,連鐵中棠都覺不出他的變遷。
艾天蝠搖頭苦笑道:「此地氣息已甚是混濁,嗅不出了。」
他不禁在暗中嘆了口氣,那麻衣客已自案頭拿起一柄劍鞘滿嵌珠寶的長劍,笑道:「你眼力不差,且看此劍如何?」但見他拇指一按彈簧,「嗆啷」一聲,長劍出鞘,劍聲有如龍吟,響徹四室,劍光晶瑩奪目,不可方物。
鐵中棠心頭一動,轉首道:「艾兄稍候,我前面看看。」大步奔向小販,掏出些錢買酒買肉。那小販含笑招呼,沽酒切肉,但鐵中棠卻非為買酒而來,當下便問那小販可曾見到如此那般一行人走過。他生怕艾天蝠聽不到他們對話起疑,是以走得遠遠的。
艾天蝠道:「你方才可是說要去追人么?」
麻衣客面色突然一沉,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這裏的珍寶,由你取去,方才的少女,由你選擇。」
少女們看把戲似的在旁邊瞧著,不住咭咭地笑。麻衣客笑罵道:「小丫頭,笑什麼,拿點本事讓客人瞧瞧呀!」
到了諸城后,鐵中棠雖然心急趕路,但生怕艾天蝠太過勞累,傍晚便投店,搬了張桌子,在樹下飲酒。只聽蟬聲搖曳,鳥語蟲鳴,加以明月在天,花陰曳地,四面納涼揮扇笑語,頗足令人將一天征塵洗盡。但在此良辰美景中,鐵中棠瞧著目盲耳聾的艾天蝠,心頭不禁更是悲哀,卻還得強作笑聲,頻頻勸酒。深夜時兩人都有了些酒意,誰也不想回房安歇。
艾天蝠黯然道:「你口口聲聲要read.99csw.com我幫你,扶你,其實你只是因為大哥又聾又瞎,不忍心拋開我。」
麻衣客又是一怔,突地大喝:「隨我來。」放足而去。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以前輩武功,若要害我,何必在酒中下毒,只要酒醇果鮮,吃個三斤也無妨。」
別的少女早已笑得喘不過氣來,只有一個少女伸手在鐵中棠臉上摸了一下,嘆口氣笑道:「那日我見了他,就想摸摸他的臉,看看這張臉是真的還是刻的,畫的,今日總算讓我償了夙願。」
鐵中棠失色道:「大哥你知道什麼?」
鐵中棠暗暗忖道:「他始終不提水靈光,此刻莫非要帶我去見她么?」思忖之間,麻衣客已當先走去。
這少女想是第一次見到鐵中棠,語聲中又是讚賞,又是感慨,鐵中棠聞得水靈光似還無恙,不覺心懷一暢。
忽然間,只聽清溪那邊,傳過來一聲清朗的語聲,道:「客人到了,還不請過來,在那邊胡鬧什麼?」
兩人不由分說,膩在鐵中棠身上,推推拉拉,將鐵中棠擁進了那山隙之中,鐵中棠只覺香腮貼面,香澤微聞,竟不能動手掙扎。那山隙陰森黝暗,僅容一人通過,少女們卻一前一後,將鐵中棠擠在中間,咭咭吱吱,嬌笑著走了約摸盞茶時分。鐵中棠突覺眼前一亮,景物豁然開朗,香風撲面而來,當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麻衣客怒道:「你要死么?」怒喝之中,卻已在那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硬生生頓住了掌勢。
麻衣客且不答話,伸手在玉壁之上一按,玉壁上突然現出一扇鑲著水晶的小小窗口。鐵中棠忍不住湊過去一看,只見窗子那邊,亦是一間雅室,室中玉榻錦墩上,斜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秀髮披肩,容貌如玉,不是水靈光是誰?她身前身後,俱都堆滿了各色各樣的珍奇的玩物,時新的鮮果,華麗的衣衫,絕美的珠寶……還有一疊疊書冊,一隻毛羽鮮艷的鸚鵡。這所有一切,正都是世間所有女子俱都喜極愛極之物。但水靈光斜坐榻上,卻仍是滿面愁容,她手裡雖拿著本書,眼睛卻未瞧在書上,只是獃獃的出神。
麻衣客笑道:「此地少有外人留足,但你既來了,便是此地佳客,不帶你四處瞧瞧,你必要說我小氣。」
麻衣客大怒道:「好個不識抬舉的東西!」嗖的一掌,往鐵中棠劈來,掌勢之快,便是迅雷閃電,亦所不及。哪知鐵中棠眼見他一掌劈來,竟然不避不閃,但覺冷風卷面,有如刀刮,寒氣直透足底。
他只當那麻衣客果有鬼神莫測之機,竟能未卜先知,卻不知道那麻衣客天縱奇才,雖不能先知,但料事如神,見到平日與陰嬪寸步不離的「嬪奴」,突然偷偷出谷,便猜到定是陰嬪對水靈光生了妒意,是以故意要將鐵中棠引來,好救水靈光出去。
只見艾天蝠突然緩緩站了起來,長嘆一聲,道:「時候不早了,睡吧!」回身走去,身子仍然挺得筆直。
艾天蝠微微笑道:「陰嬪身上,所帶香氣甚是濃郁,還殘留在這清晨空山之中,甚是容易分辨,若是人多之處,我也嗅不出了。」
麻衣客大袖飄飄,腳步不停,走過幾間雅室。鐵中棠突覺眼前一亮,只見一間房中,壁上案頭,俱都擺滿了奇珍異寶,無一件不是美到極處,華貴之極的精品。鐵中棠在那沼澤的寶窟中,本以為天下珍寶,已莫過於此,哪知此地所見,竟比那寶窟中的珍寶還勝幾分。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雖瞧得見她,她卻瞧不見你。你縱然喊破喉嚨,她也聽不到。」
這一夜鐵中棠輾轉反側,竟是難以成眠,直到繁星落於窗下,曙色染白窗紙,方自朦朧睡去。但等他醒來之時,艾天蝠竟已走了,只留下張字柬,用個木盒子壓在窗欞上。字跡自然潦亂,寫的是:「學劍雖難,不如交友之難。愚兄得友如弟,死已無憾,是以一路相隨,不敢輕言別離。但長亭十里,亦有終止,愚兄不願以殘廢之身,阻弟之萬里鵬程,從此天涯飄零,必將不知所終矣。天長地久,再見無期,愚兄亦難免暗懷悲思別緒。鎮紙之木盒,愚兄藏已多年,但望賢弟,切莫相棄。」紙短情長,情意真摯,鐵中棠手持木盒紙柬,只覺手掌顫抖,不能停歇,悲從中來,不能自己。
鐵中棠大驚回身,只見淡淡,的夕陽光影中,兩個烏髮少女,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後,想是因他心神不屬,竟未發覺。她兩人身上穿的,俱是又寬敞,又柔軟的絲質長袍,一紅一綠長僅及膝,露出下面一段如霜賽雪的小腿,底平指白的赤足之上https://read.99csw.com,套著雙柔草織成的縷空草鞋,正是隨那麻衣客同去空谷山的輕盈少女。霞光輝映下,絲袍光影流動,玉腿粉光閃爍,再加以烏髮如墨,嬌靨如花,被四下山色一襯,望之宛如仙子。
鐵中棠知道他若要自己見著水靈光,便根本不必自己多話,否則自己多話也無用,是以索性一言不發,放懷吃喝起來。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若答應了我,我便出手助你將仇敵全都殺死。」他生性奇特,從不願過問武林中事,此番說出這句話,實是萬不得已,只因他自幼及長,俱是一呼百諾,從未有人敢稍拂其意,此番只當稍使手段,水靈光便將投懷送抱,哪知他無論使出什麼法子,水靈光還是對他不理不睬。
只聽小販嘻嘻笑道:「那張臉呀,真是漂亮極了,我瞧得呆住,一刀險險切在手指頭上。她瞧著我又笑,伸手遞了錠銀子出來,銀子下果然是片樹葉。但我還是不信,會有人花五兩銀子買片樹葉子?」
鐵中棠黯然忖道:「他隨我同行,我雖多了一個累贅,但此刻我又怎能舍他而去,何況……那鬼母又不知在哪裡。」當下忍住嘆息,大聲笑道:「此去艱難甚多,小弟我又沒有什麼閱歷,艾兄你若無事,就再幫我一次忙吧!」
鐵中棠又驚又奇,忖道:「他又聾又盲,卻怎會知道陰嬪所走的路途?」走了片刻,忍不住問了出來。
鐵中棠失望地暗嘆一聲,哪裡還有心要那酒肉。
鐵中棠大驚道:「大……大哥,你為何傷心?」
鐵中棠到了嶗山山腳,仰視山嶺雄奇,佳木蔥籠,但繞山轉了一圈,卻看不到有陰嬪的留言接待。他忍不住尋了個在山腳下的樵子,問他山中可有什麼異人往來,那樵子只說滿山都曾去過……卻未見過什麼異人。
此間的珍寶美女,世人見了,莫不心動,他只道鐵中棠萬難拒絕。
鐵中棠道:「人人俱是絕色。」
鐵中棠不禁脫口贊道:「好劍!」
鐵中棠道:「前輩武功,在下生平未見,若是出手助我仇敵,在下自然萬萬抵敵不過。」
鐵中棠反反覆復,看了數遍,只覺胸中熱血,漸漸奔騰飛揚,大喜忖道:「我……我已有望與靈光再見了。」一念及此,不禁喜極欲涕。
艾天蝠茫然道:「你話聲怎的如此低沉,我聽不清。」聲音之大,有如呼喝一般。
鐵中棠輕嘆道:「艾兄,靈光已被人擄去,咱們也得快走,才能追得上他們,只是……不知艾兄你還能行動么?」
鐵中棠鬆了口氣,睜眼望處,只見過橋之後,便是一條五色彩石砌成的花徑,兩旁種滿鮮花,五色繽紛。花徑直通精舍,此刻又有一陣朗笑語聲自舍中傳來:「佳客遠來,小丫頭們就將他帶進來吧,我卻懶得出迎了。」
鐵中棠道:「人間少見。」
她們身上穿的不是輕紗,便是柔絲,此刻迎面奔來,被風一吹,一個個妙處隱現,曲線畢露,宛如全|裸一般,再加上許多條粉游標致的玉腿,飛揚奔行,當真蔚為奇觀。鐵中棠心神一盪,緊緊閉起眼睛,哪裡還敢再看。
只見山隙盡頭,竟是一片遼闊的山谷,四山合抱,蒼峰滴翠,一道清溪,橫流而過,水波溶溶,游魚可數。沿溪一帶,綠柳垂楊,如絲如縷,清溪對岸,半坡繁花間,隱隱現出一幢精舍,四外花枝環繞,燦若雲錦。精舍前卻是一片空曠,淺草成茵,整齊如剪,一片新綠之上,羅列著十數件白玉色的琴幾、玉墩、棋案之屬。紅塵間的煙火囂嚷,似乎早已被群山所阻。
鐵中棠只見他面容扭曲,神色驚惶,竟是從來未有。他縱在生死關頭中,仍然面不改色,但此刻卻已面色大變,只因要他耳聾,實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只聽串鈴聲越來越近,那小販左手提著個籃子,右手提著個酒壺走了過來,籃子系著銅鈴,不住叮噹作響。那小販敞開喉嚨喊道:「牛肉白酒,一溜就進口,三文錢牛肉,五文錢老酒,神仙也換不走。」要知名山叢林,香火極盛,是以山腳清晨便有小販。
驚疑之間,少女們也不答話,嬌笑著擁了上來,一人拉起鐵中棠一隻衣袖,笑道:「谷主等著你哩,還不快進去?」
艾天蝠道:「她是從這裏走的。舉步向左行去。」
鐵中棠心頭一動,道:「什麼事?」
麻衣客大笑道:「好!」手掌一拍,便有個少女送上美酒,酒色碧綠,涼沁人心,鮮果更是芬芳甘美。
麻衣客怒道:「你說什麼?」
另一個笑道:「怪不得那位小娘子死心踏地的等著他,無論谷主用什麼法子,她都不理不睬,原來他果然是生得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