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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夜半歌聲

第四十五回 夜半歌聲

易明停下腳步,又皺起眉頭,道:「原來她們不是受了別人欺侮,只不過是自己在這裏啼哭而已。」
只聽溫黛黛已緩緩道:「不錯,多年以來,夜帝俱都未在人間現身,但那只是因為他已被娘娘用計困在海濱地窖之中。」
水靈光身子搖了搖,全身上下,突然變得一片虛空,再沒有任何力量能支持住她的身子。只因她深知別人的話縱然會假,但這兩人卻是萬萬不會騙她的——她軟軟地倒了下去。
三人不約而同,提氣躡足,伏身而行。忽然間,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自山下傳了上來。三人心頭俱是一跳,齊地在亂石樹木間藏起身子。
簡簡單單幾句話,卻敘出了個慘絕人寰的事,再加上這少女們凄婉的語聲,又有誰能不為之斷腸?
易挺等三人心頭都不覺一凜:「此人好深厚的內力。」那四人早巳匆忙爬起,倒退數步,轉過身子,飛也似的奔下山去。
易挺垂首笑道:「哥哥的事,妹妹總是最清楚的。」
易明道:「什麼銀子?哪裡來的銀子?說清楚些。」
不知何時,她心中悄悄湧起了這兩句殘缺不全的詩句。她忘記了詩是誰人作的,也記不起這字句是否與原詩一樣。但此時此刻,這兩句殘詩竟在她心中留連不去,她仔細咀嚼其中之滋味,只覺一種銷魂之意,直泛心頭。
易明怔了一怔,揉著眼睛道:「你說的話,我不懂,但……但你若再哭,我……我也忍不住要哭了。」
她卻不知就在今夜裡,悲慘的事此刻還未發生哩!
突然,風中傳來一陣悲泣之聲,悲悲切切,本已令人神傷,聽在水靈光此刻傷心人耳中,更是聲聲斷腸。她目中竟也不知不覺地流出了眼淚,不知不覺地掠窗而出,彷彿落魄似的,向哭聲傳來處走了過去。她卻不知如此星辰,如此月夜中,除了她之外,還有一人也是難以成眠,也在推窗而望。
鐵中棠呆望著那一方絕非任何人力所能移開的巨石,黯然道:「蒼天呀蒼天!你難道真要將我們困死在這裏?」
水靈光流淚道:「她們哭她們的親人,我哭我的傷心事,大家都是傷心人,能在一起哭哭,也是好的。」
那村民立時大驚失色,顫聲道:「客……客官請慢動手,小人半夜來捉毒蛇,只不過貪得幾兩銀子。」
鐵中棠雖然未死,但卻比死還要痛苦得多。在這段日子里,他所忍受的,除了他之外,世上只怕再也無人能夠忍受。他的心,當真已磨鍊得有如鋼鐵。
等她追出去時,水靈光已走得遠了。幸好她走得不快,那一身雪白的衣衫,在夜色中又十分惹眼,易明終於發現了她,提氣縱身,趕了過去,本待埋怨幾句,但瞧見水靈光面上那凄婉的神色,又只得忍住。
水靈光瞧了易挺一眼,笑道:「是么?」
溫黛黛暗中嘆了口氣,道:「但那常春島,我實也無法再呆下去,只因若是再呆下去,我如不死也要瘋了。」
垂首哭泣著的水靈光,突然抬起頭來,反手抹了抹臉上淚痕,顫聲道:「你……你們說的是誰?」
兩個黑衣少女,突然痛哭著一齊撲在地上。
易挺沉聲道:「那紅袍僧所練的外門毒功,顯已登峰造極,他若發現了咱們,只怕咱們誰也休想活著下山了。」
易明道:「你們瞧不見他,如何拿得到銀子?」
水靈光道:「好,哭吧……哭吧……但願天下的傷心人,都能到這裏來,盡情痛哭一場……能哭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好。」
她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不大,卻也不小,但那兩個黑衣女子悲慟之下,竟似誰也沒有聽到。晚風似也在伴著她們的哭聲嗚咽,在這涼夜中混成一闋斷腸的樂章。水靈光本已淚流滿面,此刻更是泣不成聲。
溫黛黛道:「他也死了!」
他生吃毒蛇固然駭人,但這張口一吸便將毒蛇血肉吸得乾乾淨淨的內力,卻更是令人可驚。只見他滿身散發的那妖異紅光,越來越是鮮艷奪目,目中神光,也越來越是充足,似乎每多吃一條毒蛇,他功力便更增進一分。
易明又笑又啐,道:「原來你是個壞東西,我真恨不得要你真被毒蛇咬上一口,那才稱了我的心。」
突然有一方千萬斤的巨石,轟然而下,隔斷了那最後的道路,隔九九藏書斷了她們一生中最大的希望,毀滅了她們一生中最大的快樂,使她們所有的辛勞,俱都化為淚水,使她們初露的笑容,又復化作眼淚。在這短暫如流星過目,卻又漫長如永無止境的剎那裡,少女們全身力量又復化做了虛空。她們一個個痛哭著跪倒在地,再也無力站起。
水靈光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后,溫黛黛便簡略地敘出了一切事發生的經過——她自是流著眼淚說的。
易明「噗嗤」一笑,道:「我瞧你正是已心寒膽怯了,你不承認也沒有用……水姐姐,你說是嗎?」
水靈光見她來了,凄然一笑,道:「你聽。」
易明還想說話,卻被易挺使了個眼色止住。
這幽秘的地窟陳設雖華美,但少了他豪邁的笑聲,一切就變得黯淡無光,寂寞、冷清得無法忍受。那些可愛的少女,也早已失去了她們可愛的笑容,有時她們面對銅鏡,甚至已忘卻了自己笑時是什麼模樣。她們也在不停地鞭策著自己,晝夜不息地清理著被她們炸毀了的秘道,清理著秘道中的碎石。
四個人又不知哭了多久,那兩個黑衣少女突然回過頭來,抽泣著道:「姐姐們……莫要再哭了吧!」
人類,確是種奇怪的動物。天下萬物中,惟有人類心靈的痛苦,甚於肉體,也惟有人類能以肉體的折磨,減輕心靈的痛苦。
只聽溫黛黛接著道:「他們死了,我活在世上又有何生趣,本也想隨他們死了,倒也落得乾淨,但……」她目光深深凝注著水靈光,道:「但我們這樣死了,豈非太不值得?我們好歹也要為他們做出一些事來,然後才能死。我們的死要死得有價值,只因惟有我們死得有價值,才算對得起他們。」
他非但不敢接觸水靈光的目光,而且被水靈光瞧上一眼,臉就有些紅了,只是水靈光心有別屬,卻全未在意。三人繞了個彎子,果然再次覓路上山。
易挺一驚,方待跟出去,但心念轉處,卻又停下了腳步,微一沉吟,便去喚醒了沉睡中的易明。
荒山寂寂,冷月窺人,荒草之間,蟲聲啾啾,荒山在夜色籠罩下,到處都瀰漫著一種凄清幽秘之意。易明臉蛋兒雖是火熱的,但手足卻早已冰冰冷冷,一路不住低語道:「莫要害怕,這草里不會有毒蛇的。」
易挺嘆道:「江湖俠蹤,我雖也頗不生疏,但此等顯已隱居世外的大魔頭……唉!我還是不認得的好。」
水靈光含笑瞧了易挺一眼,易挺臉又紅了,乾咳兩聲,道:「明晨還要趕路,還是早些睡吧!」他竟再也不敢瞧水靈光一眼,逡巡著走了出去。易明少不得又有一番嘀咕,然後方自漸漸入睡了。
水靈光、易明也是流著眼淚在聽。
水靈光與易明趕到近前,星光下,但見那一枝香火,乃是插在山腳下的一塊青石上,卻有兩個黑衣素服,身材纖弱的女子,正跪在香火前啼哭,她們的面上,竟矇著塊黑紗,似是不願被人瞧見她們的面目。
黑衣少女道:「他真是不該死的,但卻真的……真的是死了……水姐姐我又怎忍騙你?」
水靈光卻是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她白日雖然也有笑容,但每值夜深人靜時,她當真是思潮翻湧,百念紛生,剪也剪不斷,理也理不清。再加易明這一夜竟不停地做著噩夢,不時夢囈著道:「蛇……蛇……火……火一樣的蛇……」
水靈光、易明隨著他日光望去,只見林木間,背山處,隱約已可看見一座廟宇的朦朧黑影。昏黃黯淡的燈光,自殘磚瓦間透了出來,更增加了這廢廟的神秘與詭異,當真有如神話中妖魔鬼怪的居處。
水靈光花容更是慘變,道:「你……你……」
只聽易挺道:「你若是害怕,就留在這裏。」
易明不覺奇怪道:「哥哥的膽子怎的突然大了。」
易明道:「你們都有人好哭,我……我卻連一個能為他哭的人都沒有,我……我豈非比你們還要可憐多了?」說著說著,她越說越覺傷心,終於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而且哭的聲音,比別人都大。
兩人附耳低語,易挺也不知她兩人在說什麼,但瞧了水靈光一眼,他竟突然長身而起。
易明喃喃道:「這就難怪常春島要被驚動了……https://read•99csw•com」轉目瞧了水靈光一眼,只見她激動的面容上,半是失望,半是歡喜。
易明趕緊拉住他衣角。易挺俯身低語道:「既已來了,好歹也得去瞧瞧,那活佛究竟是什麼人物?」
易明情不自禁,悄悄拉起水靈光的手掌,緊緊握住。她指尖已不覺有些顫抖,掌心也不覺沁出了冷汗,只是她心頭雖然充滿恐懼,卻也充滿了興奮。
水靈光再也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顫聲道:「那……那地窟在哪裡?你……你可知道么?」
易挺連忙拉住了她,強笑道:「女子半夜啼哭,說不定是誰家的大姑娘小媳婦受氣,我一個男子漢,跟出去算什麼。」
溫黛黛道:「我縱然知道,也已無用了,只因那夜帝已在不久以前,自地窖中脫身而出。」
水靈光道:「你……你認得我?你是誰?」
易挺道:「水姑娘聽見哭聲,一個人走出去了,我……我有些不放心,你跟去瞧瞧好么?」
終於到了一日,她們計算距離,已將至出口,再有半日的工作,就可將整條秘道完全打通。這時她們的容顏已憔悴不堪,她們頭上的青絲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她們華麗的衣衫已破碎而襤褸。她們昔日那柔細的纖纖玉手,如今已生滿了粗糙的老繭,她們明媚的眼波,也充滿了淚珠。但那卻是快樂的淚珠,只因她們辛苦的工作,終將有報償了。
易明輕嘆一聲,搖頭道:「我為何要是你妹妹,我為何不是你哥哥?」一面匆匆穿起了衣衫。
那黑衣少女道:「我們……我們又怎能不哭?但姐姐們若無什麼真的傷心事,還是莫要再哭的好。」
黑衣少女凄然道:「世上還有什麼人,比鐵中棠犧牲的更多?……除了鐵中棠外,我還會為誰如此悲痛?」
突聽易挺沉聲叱道:「噤聲!」
易挺皺眉道:「那活佛長得是何模樣?」
這期間只有易明悲痛較淺,是以心中仍有些好奇。她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問道:「聞說留在常春島的人,從此便是斷絕紅塵,那日後姑娘又怎會答應你走的?」
易明兩隻眼睛一閃一閃的,充滿了興奮之情,口中不住喃喃道:「那活佛的模樣,長得必定奇怪得很。」
易明等三人都不禁心頭一寒,但見這紅袍異僧並未有任何動作,只是胸膛不住起伏。而那粗壯的毒蛇,竟隨著他胸膛起伏,漸漸萎縮了下去,轉眼間,便只剩下一條蛇皮空殼,血肉竟都已被那紅衣異僧吸入腹中。易明只瞧得胸口作嘔,若非咬牙忍住,早已吐了出來。但那紅衣異僧卻似將這毒蛇視為天下無雙的美味,不到盞茶功夫,便將六七條毒蛇血肉都吸下了肚。
忽聽破廟中有人緩緩道:「去吧!」短短兩個字,語聲出奇的低沉,卻又出奇的有力,每個字都像是一柄鐵鎚,在人心上重重擊了一下。
易明定睛向他瞧了兩眼,連眼睛都似已刺痛起來。再看方才提人蛇籠的那灰袍人,此刻盤膝坐在他身旁。瞧兩人坐的方向,這灰袍人顯見乃是那紅衣僧的門人弟子。
溫黛黛道:「常春島雖然一向紀律森嚴,但最近一陣子,卻有一件事,使得常春島也有些亂了起來。」
她歡喜的自然是:她爹爹終究仍然健在人間,無論如何,她終有一日總會見著他的。
此人正是易挺。他瞧見長發披肩、白衣如雪的水靈光突然出現在月下——月光下的水靈光,更有一種出塵絕俗的美。他也不知不覺瞧得呆了,失魂落魄地掠窗而出。
易明截口道:「但是那人若未死,卻令別人為他如此傷心,他不是混賬,便必定是個獃子。」
那村民笑道:「小人只是將捉的蛇拿給客官瞧瞧。」伸出木棍,在蛇首上輕輕一敲,毒蛇紅信一閃,又縮回竹籮之中。
到了這一日,鐵中棠也拋下了一切,參与她們的工作,石像般的夜帝,也似乎有了生氣。眼見地道已將打通了,這時他們心裏的激動與興奮,縱然用盡世上一切智慧,也無法形容。
水靈光忽然道:「但他弟子我卻認得。」
易明仰首向天,嘶聲道:「蒼天呀蒼天,世上為什麼有這許多悲慘的事?難道你就不伸手管管么?」
村民惶聲道:「小人們肉眼凡胎,可不敢去瞧他老人家,只知他老人家九-九-藏-書終日在山上一座山神廟裡參禪打坐。」
黑衣少女道:「冷……青萍……」
「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易明更是聽得痴了,獃獃地出了會兒神,喃喃道:「若真是這樣的人,我……我也要為他哭的。」
水靈光凄然道:「但……但……」
易明喘息著道:「好厲害!」
易明張大眼睛,道:「誰?」
易明嘟著嘴,皺著眉頭,道:「你既不放心,你去好了,我還要睡……」話未說完,身子又要倒下。
水靈光見到易明居然竟拋下如此奇秘詭異之事不再過問,也乖乖地跟她哥哥走了,心裏不覺有些驚奇,忍不住笑道:「今兒天氣只怕不好。」
她叫別人莫要害怕,自己心裏卻害怕得很,一路提心弔膽,生怕被草里的毒蛇竄出來,在腳上咬一口。水靈光暗暗好笑,突然輕呼道:「蛇!」
易明厲聲道:「深更半夜,來捉毒蛇,顯然必非安分良民。」手肘一碰易挺:「抓住他,問問他究竟是何來路?」
易明「噗嗤」一笑,道:「你當我哥哥真是安分守己的人么?小時他的調皮搗蛋,當真是人人見了都要頭大如斗,如今他雖然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來,可也裝不久。此刻他哪裡是要回去安歇,只不過是要躲開那些村民的目光,然後再走另一條路,偷偷繞上山去。」
易明道:「你又有什麼真的傷心事?」
他說的雖近神話,但易挺等三人一聽入耳,便已猜到那生吃毒蛇的「活佛」,必定是個行跡詭異的外門高手。
水靈光全身都顫抖起來,有如風中之枯葉,口中卻大呼道:「你騙我,鐵中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易明咬了咬牙,立即站起。三個人屏息靜氣,一步步走過去,誰也未曾施展輕功,只怕風聲驚動了廟中的高手。
易挺道:「這就是了,你們快去捉蛇吧,咱們也該回去安歇了。」一手拉著易明,轉身大步而去。
這又是何等奇詭幽秘的景象。
水靈光黯然道:「瞧她們哭得如此悲泣,所哭的想必是她們十分親近的人,卻不知那人聽得見她們的哭聲么?」說著說著,她早已又是滿眶淚珠。
三人回到山村小店,易明猶自驚奇不已,不住喃喃道:「冷一楓?他怎會做了那魔頭的弟子?」
哪知這哭泣之聲聽來雖近,其實卻極遙遠,只因這山村之夜,委實太過靜寂,是以遠處的哭聲聽來也極清晰。水靈光本是漫步而行,此刻卻不禁越走越快,到後來兩人索性施展開輕功身法,飛掠而去。這裏已是嶗山,山腳下,有一點香火,宛如地上的孤星,那哭泣之聲便是自香火處傳過來的。
水靈光等三人也瞧不見這灰袍人面目,只見他雙手不停,將籠中的毒蛇,一條條捉了出來。那般獰惡兇猛的毒蛇,到了他那枯瘦漆黑的手掌中,竟都變得生氣全無,聽憑他翻來覆去,隨意擺布。頃刻間,灰袍人便已自毒蛇中選了十余條最大的,放在籠中,恭恭敬敬送到那紅袍異僧面前,然後倒退而回。
水靈光早已一把抓住了那少女的衣襟,嘶聲道:「鐵中棠?你……你說的真是鐵中棠?」
兩人對望一眼,心裏自然已知道此人是誰。易明道:「但……但是他……他已有許多年未見了。」她並未說出此人的名字,水靈光卻也已猜到,她只覺心頭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興奮與激動。
易明驚呼一聲,頓覺這村民笑容中也似充滿了詭秘之意,情不自禁倒退了兩步,叱道:「你……你要做什麼?」
黑衣少女們轉過頭,望向她。星光映著她那蒼白、憔悴,但卻美絕人間的嬌靨,滿天星光,都似乎沒有她一雙眼波明亮。黑衣少女們竟也似痴了,良久良久,說不出話。
這時易明等三人都似已覺出將有一幕殘酷的景象在眼前出現,三人眼角的肌肉,都不禁激動得顫抖了起來。只見這紅袍異僧微一伸手,便將一條毒蛇攫在手中,接著,他竟張開那血盆般巨口,一口將蛇頭咬住。
三人究竟俱是少年心性,都只想到此事之新奇與有趣,竟無一人想到,此行實是步步危機,充滿兇險。那「活佛」既然僻處在半山廢廟之中,自是一心要隱跡藏形,若是有人要去窺探他的秘密,他怎會輕易放過?他既read.99csw.com以毒蛇為糧,想必早已練成了一種極為毒辣的外門功夫,以易挺等三人的武功,難保不遭他的毒手。
朦朧的星光,映照著四個痛哭著的少女……婆娑的樹影,在嗚咽的晚風中回舞著柔枝。這是何等美麗,卻又是何等凄涼的圖畫。
但這時紅塵中卻已開始流傳著一件聳動天下的消息:「夜帝又將復出。」這消息是自常春島流傳出的,溫黛黛自也知道。
水靈光道:「你們……你們為什麼不說話?」
另一少女接道:「他犧牲了一切,但卻連他的兄弟親人,都不能諒解他,他的師傅,也將他當個叛徒。」
她,正是溫黛黛。
水靈光柔弱的心,哪裡還能忍受這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打擊?她一聲慘呼還未出口,便已暈厥過去。
易明皺眉道:「那卻是為了誰?世上難道還有比雷鞭老人更強的人么?……呀!是了,還有一個。」
易明瞪大了眼睛,奇道:「有何不好?」
易明道:「他是誰?你可認得?」
那破廟果然已頹敗不堪,磚瓦間隨處都有破隙。三人在貼近地面處各自尋了個較小的裂口,眯起眼睛望了進去。但見這殘敗的破廟裡竟早已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神案龕幔,早已被拋出,廟中空無一物。惟有一盞孤燈,放在中央,發著昏黃的火光。閃爍的火光中,一個滿身紅衣如火的僧人,盤膝坐在迎門的一個蒲團上,寂然不動,宛如佛像。他身材極是高大威猛,一顆頭顱,更是大如笆斗,赤紅的臉膛,煥發著一種妖異而眩目的紅光,甚至連頭頂與雙眉俱都是紅的顏色,惟有一雙目光,卻是黑白分明,銳利如電。他生得倒也並非十分猙獰古怪,只是從頭到腳那一身妖異眩目的鮮紅顏色,卻委實紅得懾人魂魄。
夜帝目光赤紅,身子顫抖,鬚髮一根根倒豎而起,那一雙緊握著的鐵掌中,握滿了說不出的悲痛與憤怒。
黑衣少女道:「鐵……中……棠。」
易明嬌呼著抱著她,一面大叫道:「是誰殺死了鐵中棠?是誰敢殺死鐵中棠?快告訴我。」
易明再也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鐵中棠?」
水靈光緩緩道:「他便是寒楓堡主冷一楓。」
只見一盞白紙燈籠,自山下飄了上來,來到近前,才可看到燈籠后的四個青衣人,手裡各各提著只竹籮。這四人垂首急行,既不敢東張西望,也不敢抬頭望上一眼,走到廟門前,遠遠便停下腳步。四人輕輕放下了竹籮,一齊跪了下去,對著破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口中還似在喃喃默禱。
水靈光顫聲道:「誰?……究竟是誰?」
水靈光目光凝注著天邊最遠處一點星光,喃喃道:「不錯,要死得有價值……我萬萬不會平白死的。」
哪知水靈光竟縱身掠出了牆。
哪知,就在這最後關頭……
易挺道:「最好連想也莫要去想。」瞧了水靈光一眼,突然又道:「我倒並非心寒膽怯,但咱們此行為的只是尋人,又何必多管閑事?」
易明又驚又怕,實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悄悄拉了拉水靈光的衣袂,意思自是要水靈光走了。水靈光點了點頭,也悄悄拉了拉易挺的衣袂。但三人還未站起身子,那灰袍人突然迴轉頭,似有意,似無意,向三人偷窺之處瞧了一眼。
水靈光輕呼一聲,目光望向另一少女。那少女將蒙面的黑紗,輕輕掀起,露出她那能令任何男人銷魂蝕骨的面容,露出她滿眶淚珠……
水靈光見她一遇著新鮮的事,便像個孩子似的,心中不覺暗暗地笑,其實她自己一想到世上竟有日食數十條毒蛇之人,心裏那好奇之心,也是再也無法忍耐,腳步也不覺越走越快了。
易挺嘆道:「連冷一楓都肯拜他為師,此人之身份武功,自可想而知,咱們還是莫要招惹他的好。」
易明輕嘆一聲,搖頭苦笑道:「人家哭的人,你連認都不認得,你卻又陪著人家哭個什麼?」
易明「嚶嚀」一聲,整個人都撲到水靈光懷裡,面上已嚇得全無一絲血色,顫聲道:「蛇……蛇在哪裡?」
另一少女道:「但最後他卻是死在這親人手上。」
她失望的是:她爹爹既已重入紅塵,從此勢必又將如神龍天矯,翱翔天下,她又不知要等到何時聽到他的消息。
水靈光九-九-藏-書微微笑道:「若是好天氣,你怎肯回家安歇?」
接著,破廟中便傳出一陣低語,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易明附在水靈光耳邊,輕輕道:「裏面有兩個人。」
但堅強如鐵的鐵中棠卻做到了。他將全部精神,全部意志,全都集中起來,不分晝夜,苦苦練武。他拚命折磨著自己,鞭策自己,決不讓自己有絲毫休息,只因他只要稍有停頓,那痛苦就有如毒蛇般啃噬他的心。
夜帝,卻終日石像般呆坐著。
溫黛黛道:「她沒有答應,是我自己走的。」
易明睜大了眼睛,吃驚道:「原來你是逃出來的!聞說那常春島有如龍潭虎穴一般,你怎能逃得出?」
白紙燈籠,火光熒熒,將這四人已駭成鐵青的面色,照得更是怪異可怖,這時乳白色的夜霧,已自荒草間升起。夜霧瀰漫下,寒風吹動中,一盞白紙燈籠,隨風搖晃,四個行跡詭異的青衣人,面對著破廟跪拜。
那黑衣少女仰面向天,道:「一個人死了,他一生之中,不知為人犧牲了多少,但卻從無一人知道。」
那村民道:「小人們捉了毒蛇,只要裝作一籮,送到山神廟前,第二日清晨一覺醒來,便會發現那竹籮已飛回小人們的桌上,竹籮里毒蛇已不見了,卻裝滿了佛爺賜給小人們的銀子。幾天以來,從未錯過。」
這時殘破的廟門,突然「呀」的開了一線。一個頭戴竹笠,身穿灰袍,瘦骨嶙峋的灰須老者,自廟門裡一閃而出,身手之輕靈,已是武林一流高手。他往返兩次,霎眼間,已將四隻竹籮都提了進去,廟門瞬即闔起,發出「吱呀」一聲,彷彿惡魔的嘆息。
易明睡眼惺忪,一躍而起,大呼道:「蛇……」轉眼瞧清了易挺,心才定了,卻不禁皺眉道:「什麼事?」
水靈光身子又是一震,易明也呆住了,呆了半晌,方自喃喃道:「雲錚……雲錚……他在哪裡?」
他咬緊牙關,將一切不該想的事都自腦海中逐出,設法忘記——若非自己也有著一段刻骨銘心,椎心刺骨,連夢魂中都難以忘懷的悲情往事的人,決不會知道這「遺忘」兩字做來有多麼困難,多麼痛苦。
水靈光輕嘆一聲,披衣而起,悄然推開窗子。窗外星月滿天,夜涼如水,她口中卻在低念著鐵中棠的名字。
易明道:「不知……不知他是何模樣?」
那村民戰戰兢兢,顫聲道:「前兩天山上來了位活佛,不但有降龍伏虎之威,而且還能生吃毒蛇,據說他老人家曾在西天佛祖面前發下心愿,要吃滿十萬條毒蛇方能修成正果,重回西天,是以他老人家終日便以毒蛇為餐,還出了一兩銀子一條的高價,來向小人們收買毒蛇。」
易明道:「能使常春島驚動的事,那想必非同小可……呀!是了,莫非是為了雷鞭老人要去尋仇?」
黑衣少女道:「他生而無母,他的爹爹也死了,他在世上,惟有一個最最親近的人……但……但……」
易明道:「誰招惹他了?我只是想……」
溫黛黛垂首道:「他的義弟雲錚。」
水靈光笑道:「蛇在那活佛的肚子里。」
易明暗嘆忖道:「水姐姐真是多愁善感。」口中卻道:「那人若是死了,有人為他如此傷心,他死的也算值得了。」
三人心頭俱是一震,而水靈光之震驚尤勝於易家兄妹,只因她已瞧出這灰袍人竟是她本就認得的人物。幸好這時那紅袍異僧低聲說了句話,灰袍人便又轉過頭去。水靈光等三人,哪裡還敢停留。三人不約而同,悄悄退步,轉過身子,飛掠而出,直奔到回頭瞧不見廟裡燈光,三人這才鬆了口氣。
她這話雖是在說自己,卻也無異是說給水靈光聽的。
水靈光道:「另一個想必就是那活佛了。」
溫黛黛道:「雷鞭又算得什麼?娘娘怎會將他放在眼裡?他不去還罷,若是去了,只怕也休想回來。」
黑衣少女泣不成聲地斷續著道:「我們……我們哭的人,姐姐你……你本也知道的……」
易明道:「你們哭得如此傷心,卻為何要我們不哭?只要你們不哭,我們也自然不會再哭了。」
村民道:「不……不知客官還有何吩咐?」
易明這時才覺出那哭泣之聲,果然甚是悲切,心也不禁動了,皺眉道:「誰家的女子受了欺負,咱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