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頭靠在門上，讓我進去。我發現她家真冷，可是她穿得那麼少。

「去吧去吧！」她推我出門，「趁我現在還有點精神，我來研究一下裙子的款式。等你回來，我興許就可以畫出來給你看！」

我搖搖頭。

「不要，醒醒，這是生的，不能吃。」

她的房間，跟我的太不一樣。在角落裡竟然放著一架小小的縫紉機。

我說：你等我。然後我把腳上的鞋一把甩掉，衝到樓下，在浴室里發現一個紅色的水桶。

我的頭突然劇烈般的疼。懂？不懂？都是屁。我沒有再管他，而是徑直走掉。

那晚我上網，把我ＭＳＮ的名字改成了：世界上最傻的一粒砂子。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上了網，還要了命地對我說：「也是最漂亮的那一粒吧。」

我跑出閣樓，在樓梯上飛快地擦掉眼淚，這才來到樓下。醒醒的爸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

她突然開始奮力地搖頭，她抓著我的胳膊，像個失調的機器那樣，瘋狂的搖著頭，失聲對我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邊說一邊跪了下來，放開了我的胳膊，又迅速伏下身去，開始對我磕頭。我只好用自己的身體去抱住她，她仍然掙扎著，把腦門磕在我的膝蓋上，每一下都那麼痛那麼痛，我覺得我的膝蓋骨一定快要碎掉了。

「好吧。」他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他真的是喝了不少，搖搖晃晃地被我拖住學校的方向，過了好一會兒才掙脫我，問我說：「米砂，有沒有煙，給我一根。」

「是的。」我說。

我獨自跑向「算了。」當我到達那裡的時候，正好看到米礫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人從裏面扔出來，臉上有血跡，嘴裏還在唱歌。

「你呢？」我反問他。

他像一塊破抹布一樣地被人家扔在地上。

「從網上查的嗎？」我問他。

我又把簽名改成了：砂子被一句話擊暈過去了。

「屁藍！」米礫的鬼樣讓我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罵髒話。

「你別罵她行不行？」

「怪不得聽不到我敲門呢。」我有些心疼又有些責備地說。

我心酸地問他：「你要跟那個梅超風糾纏多久才罷休？」

他不說話。在口袋裡掏啊掏的，居然被他掏出一包煙來，不過只有最後一根了，他把他拿出來點燃，把煙盒揉碎了，扔在腳下，踩一踩。

演出結束，路理問我：「怎麼樣？」

「總之我先送你回去。」他說。

他說：「這個周末有空嗎？」

新學期開始后，從北京回來后的蔣藍性情大變reaｄ.99ｃｓw•cｏｍ，下巴昂得高高地走路，一幅不屑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混為一談的高尚氣質。校園裡的傳聞是，她就要退學了，跟著她的那個明星姐姐到北京做明星去，已經有著名的公司簽她，她甚至有了經紀人，經紀人一天只准她吃一頓飯什麼什麼的。

那是下午，我陪醒醒買的那一把。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果真要走。卻是往和學校相反的方向。

「你手機停了。」我跟著她往閣樓上走，「我還擔心你沒回來。」

我端著一杯水，又一次走上小閣樓。我推開門，莫醒醒把頭埋在被子里，眼睛閉著，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的，不過既然她安安靜靜的，我就不打算驚動她。

新學期的醒醒一切都算穩定。開學一個多月，她飲食都較正常，只是有時候吃得稍微少一些。知曉她的病情后，我在網上已經查了許多相關的資料，但有一天，路理把一疊資料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一大跳。

路理卻一把拉住我說：「冷靜。」``````

我有些站不住。

「我弄到票后簡訊你。」他說。

「有台不錯的音樂劇要上演，我想請你一起去看看。」

「請你原諒我！」他重複著。聽上去真是誠懇！

那天，我和路理沒坐車，我們一路走回學校。

他哈哈笑。

「也不全是。」他說，「我還諮詢了不少醫生。」

「好。」我告別她。捂著一顆激動的心下了樓。

我停住，回頭。

我獨自上了樓。

「滾。」我帶著嘲笑，又一次奉勸他。

「米砂，謝謝你。」我正在出神，醒醒爸爸發了話。

「五毒俱全！」我鬆開我的手，說：「是不是都是蔣藍教你的？」

她掙脫我，卻慢慢鎮定下來，捂著她的眼睛，全身發抖地蹲到地上。

房門就是在這時候打開的，我抬起頭，看到醒醒的爸爸，那一刻，他的表情我或許會記得一生。我扶著醒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醒醒在我身後叫我：「可以了嗎？」我難為情極了，抱歉地問她：「你家裡有方便麵嗎？我還是給你做方便麵吧。」

「你一定行。」我說。

兩天後我收到了他的簡訊，告訴我他會在周六晚上七點整在市劇院門口等我。我一直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把看音樂劇的事告訴她，但她一直都沒有提，再說她對這些事情一直不感興趣。於是我最終也沒提，我想，這應該是我和路理之間的秘密，我還是守口如瓶的比較好。

似乎有些不對勁，她好九-九-藏-書像真的很餓，吃得很急。吃了一段時間，就不再用筷子，而是用她的手。她像抓泥巴一樣抓那些面，緩緩送進自己嘴巴里。雞蛋被她抓碎了，塞進嘴裏，差點又嘔出來，可是她沒有一點要停下來喝水的意思。

他嘆息：「就是我媽不喜歡我干這些，她覺得我應該去學點男孩子該學的。」

我的身後死一般的沉寂，然後我聽到他的嘆息聲：「米砂，你真的不懂嗎？」

我又說：「你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

乾麵的煮法應該跟方便麵差不多吧。我把一把乾麵以及切得差強人意的青椒和沒和的雞蛋一塊倒進去——青椒雞蛋面！揭開鍋，天啊，面變成了棉絮！一大塊石頭一樣的東西，是三塊粘連在一起的雞蛋。

「我餓。求你，米砂，求你……」她顫抖著聲音，繼續在地上茫目地伸手抓著。

「那你還賠上你的妹妹去討好？」我幾乎在聲嘶力竭了。

「既然是病，就沒有什麼可怕的。是病，就總有治好的那一天啊！」我說，「叔叔，你放心，我們一起想辦法，醒醒一定可以好起來。」

「我偏罵，就罵！我罵不死她！」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冷，我開始渾身發抖：「你看你現在多威風！真是神了！再學會吸毒你就是個全才了！簡直就是一個全能型奴才！」

我再也無法忍受，衝過去，對著他的臉左右開弓，開始打他。

「你真有心。」我說。

她站在門邊，對我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多做點。」

「路理，路理……」

「給我回去！不然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米諾凡！」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看看。

我們回到宿舍是六點鐘左右，隔壁好像只有蔣藍，她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笑得像被電打了似的。 「我今晚得回趟家，拿點東西。」

我面對屏幕呼吸急促，半天沒緩過勁來。他卻已經下了線。

愣了許久我才摸她的額頭，好像發燒了。

他轉了個身面對我，說：「米砂對不起了。我真的，是喜歡她。為了她，我們恐怕是做不成兄妹了。」

就在我剛剛坐下以後，莫醒醒突然睜開了眼睛，她表情痛苦地說：「我想吐。」她剛剛講完這句話，面部的肌肉就開始抽搐。——再扶她下樓已經來不及了——說不定在樓梯上又會出現什麼情況。

我把水桶送到她面前，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嘔吐起來。替她擦拭嘴角的穢物。她卻突然喃喃地說著什麼。

「就在前面的『算了』，看樣子要跟人打起來了。」

「滾回來！九*九*藏*書」我大喊。

「我有病。」醒醒說，「我早說過，我是活不長的。」

我走過去拍她的背，說：「醒醒，你慢點，需要水嗎？」

帥哥路理總是吸引無數人的目光，我還是早逃為妙。我把那一大疊紙塞進我的書包里，裝做矜持地跟他揮手再見。他卻忽然喊我的名字：「米砂！」

「不許，醒醒，不許！」我抓起她的雙手，拚命搖著她的身子，眼淚忍不住地噴涌而出，「不許，醒醒，不許，」我用比她更乞求的語氣喊道，「求你，不許，不許……」

「能嗎？」她懷疑地說。

醒醒！我忽然想到醒醒，轉身就往樓上衝去，到達宿舍的門口，發現那裡也有好多人，許琳也在，她正在往外趕人：「你們都出去，不要擠在這裏！」我擠進去四處尋找，終於在床架後面找到了莫醒醒。她蹲在角落裡，兩手緊緊鉗著一隻床腿，全身經不住的痙攣。我想把她的手從床架上撥下來，不管怎麼用力都沒有用。我害怕得哭出聲來，我小聲對她說：「醒醒，你別這樣，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我的心軟了一小下，問他說：「你今晚不是回家了嗎？」

我捂住了我的嘴。腦子當時就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后，我喊著米礫的名字往救護車那邊撲去，全身發抖的米礫看見我竟然還笑了出來，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做了一個「噓」的表情給我。有人上來攔我，不許我靠近他。我眼睜睜地看著米礫被抬進去，車子飛快地開走了，我下意識地要去追車，我一定要問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趕緊搖搖頭。

「應該的。」

我突然有一個想法，如果我以後長大掙了錢，一定要買一個最漂亮最時髦的縫紉機送給莫醒醒。不管那個時候，她還愛不愛做衣服。

「還好啦。」她的頭髮蓋住眼睛，我把它撥開，卻發現她的耳朵原來塞著棉花。我把棉球從她的耳朵里取出來，她仍然平靜地躺著，並沒有阻止我。

「醒醒的病到底怎麼回事？」我說，「難道無藥可救的嗎？」

我朝他做鬼臉掩飾我自己的臉紅，他卻很正經地說：「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排出比這更精彩的劇來。」

我屏住呼吸，等他的下一句邀請。

「噢。」我說。

我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來開。我一面敲門一面喊：醒醒，是我，是我，開門啊，我是米砂。

他說，「她的病歸根到底還是一種心病，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把我給你這些資料好好研究一下。一定可以幫到她。」

「她不九九藏書愛我，你知道的。」

「武術？還是廚師？」我問。

我踮著腳，一個又一個耳光摔過去。他像殭屍一般立著，一聲不吭。４月天的空氣里，只聽到呼呼刮來的東風，響亮的耳光，好象一塊塊玻璃那樣摔碎在他臉上。

那天我遲到了五分鐘。

我們走進校園的時候，發現平日里早該熄燈的女生宿舍樓一反常態的燈火輝煌，很多的人圍在下面，像在看什麼熱鬧，旁邊居然停著一輛救護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我在醒醒爸爸的幫助之下，幫醒醒清洗了她的嘴巴，又給她服下胃藥。

「你不要再記著那件事了，原諒我行嗎？」

我把帽子摘下來，放在凳子上，說：「這麼冷的天，不|穿襪子不冷嗎？」

「她不是梅超風。她叫蔣藍！」

「你好像有心事？」他問我。

我有些害怕，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這樣子吃東西，於是我走過去，把碗拿起來說：「這東西太難吃瞭望，讓我們倒掉它們。我想想還可以弄點什麼好吃的東西出來給你吃。」

他才反應過來，「別煩我。」

「給我起來！」我走到他身邊，踢了他一腳。

我很得意，這是我第一次下廚，可不能讓莫醒醒失望！

叫我怎麼可以冷靜！

路理站在劇場門口等我。他並沒有生氣，而是笑著說：「還好，比我想像中還來得早一些。」

她依然埋著頭，不理會我，過了10秒，她抬頭問我：「還有嗎？」

「你回學校還是回家？」他問我。

「滾！」我喊。

「交替性暴食厭食症，聽說過嗎？」

我把水桶抱在懷裡，又一次奔到樓上。莫醒醒坐起來，手緊緊捂著嘴巴，肩膀不斷聳立，已經快忍不住了。

他再也站不住，蹲下去，整個人窩在地上，真的像尊木雕。

「沒事了，乖。」他輕輕拍著她的背，然後，他緊緊地抱住了她。

「親愛的醒醒，我們想辦法治病，我們一定要把這個病治好。」

「我去弄點吃的。」醒醒爸爸說完，下樓去了。

「什麼？」我說。

淚水止不住地從我的眼裡流出來，我來不及去擦，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辦，直到路理從我後面衝過來，他推開我，抓住醒醒的雙手，用力地把她一把拎起她來，把她拎到了他的懷裡。

「那就回學校吧。」我說，「當然我可以一個人回去的，其實也不是非要送不可。」

他頓了頓，說：「米砂……」

我胡思亂想地穿過操場往公車站台衝去，卻沒想到在校門口遇到米礫的同桌張一帥，他攔住我說：「米礫喝多了，你九-九-藏-書不去看看么？」

「米砂，對不起，嚇到你了，是嗎？」

他狠狠抽了口煙，說：「沒人在家。」

「一定能，相信我。」我拚命點頭，為了不讓她看到我的眼淚，我掩飾地說：「你等著，我下樓去給你弄點水來喝。」

她皺著眉頭說：「外面有些吵。」

那天晚上在劇場上演的音樂劇真的是不錯，只是我在整個觀看的途中有些心神不寧。

「對不起。」我想解釋。但他的手勢制止了我。

我在那塊柔軟的白色地毯上坐下來，手觸摸到軟軟的羊毛地毯，它好像有些濕。那裡面，應該藏著莫醒醒不少的眼淚吧。

「我要開始吃了。」

「滾！」我繼續喊。

我很高興。莫醒醒餓了！這樣的時候真是很少呢 「讓我去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

我很感動，忘記摘下圍裙，在她對面坐下來，幸福地看著她吃。

我小碎步跑到樓梯旁，沖閣樓里的莫醒醒喊：「吃面好不好？」

「昨晚到的家。」醒醒說，「對不起啊，我一直在睡覺。」

我沒有哭，他也沒有哭。直到我聞到腥味，我停下了已經痛到火辣辣的手。然後，我退了幾步，離開。

我想我認得那把剪刀。

「她母親生前就是這樣，她遺傳了她母親。」他看著牆上的照片答我。

就這樣敲了好一會，我都準備門再不開我就撞門的時候，門終於開了。

「好。」我說。

我看到有幾個人急慌慌地把一個人從女生樓里抬了出來，藉著路邊昏暗的燈光，我認出來，那是米礫。他捂住他的胸口，身子痛苦地扭動著，在他的心口上插著一把紅色的剪刀。

我想把她扶起來，讓她看上去精神點，她卻突然自己坐起來，舔舔自己乾乾的嘴唇，對我說：「好象有點餓。」

「米砂你來了？」她說。

她什麼話也沒說，走過來抓起鍋，把一鍋麵都倒進一個巨大的沙鍋里。

她在他的懷裡，終於慢慢地安靜下來。

「看看你自己的熊樣！」我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把冰箱里能拿出來的東西都拿出來了。番茄醬，青椒，雞蛋，胡蘿蔔，一點點肉糜。

她掙脫開我，直接走進廚房，她左右尋找，只在案台上發現了那碗生的肉糜和胡蘿蔔。她捧起那碗肉糜就啃，我在她身後尖叫：「醒醒!放下！那是生的！」她好像真的聾了一樣，繼續啃著，用手去抓那些鮮紅的肉，塞進嘴巴里。

「還早呢，」他說，「七點半開場，我知道女生愛遲到，所以通知你早一些。」

張一帥說得沒錯，他真的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