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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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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說我不配演船老大吧?」他並沒有怎麼生氣,仍以文靜的口吻接著說:「就怪扮演船老大,好容易召開的會,竟虎頭蛇尾地告吹。原來,會場隔壁住了四五名女學生。不知她們從哪兒探聽到消息,知道當天有文藝朗誦會,就在窗外偷聽。我用假嗓扮演船老大,總算定了調,以為這樣演去准成。正演得起勁兒,唉,大概是身段扭動得過火了吧,耐心偷聽的女學生們一下子嘩然大笑。我又吃驚,又掃興。台詞一打斷,就再也接不上了,只好就此散場。」
元旦清晨,主人收到一張彩繪明信片。這是他的好友某某畫家寄來的。上抹朱紅,下塗墨綠,中間用蠟筆畫著一隻動物蹲著。主人在書房裡,橫過來看,豎過去瞧,口稱:「色調妙極啦!」既已讚佩,以為他會就此罷休。不料,他仍然在橫看看豎瞧瞧;忽而扭過身去,忽而伸出手來,活像個百歲老翁在看天書;忽而又面對窗欞,將畫兒舉到鼻尖下觀賞。倘若不儘快結束,膝蓋就這麼亂晃,咱家簡直岌岌可危,剛剛晃得輕些,只聽他又低聲說:「這究竟畫了個什麼呀?」
沒有第二個近松。只要一提起近松,準是那位戲曲家。主人還問,咱家覺得他真愚蠢透頂。可他毫未察覺,還親昵地撫摸咱家的頭哩!反正就是這種世道嘛。有人硬是以為斜眼女人是在對他調情。那麼,主人這一星半點的誤差,也就不足為怪了。那就任他撫摸去吧。
「老實說,今日登門造訪,是由於對先生略有所求。」
主人說著,用手心輕輕拍打咱家的頭。寒月先生還對咱家大加讚賞:
主人又回頭掃了一眼女僕。女僕好像做夢吃宴席卻半道被驚醒了似的,滿臉不快,揪住年糕,用力一拽。咱家雖然不是寒月,可也擔心門牙會不會全被崩斷。若問疼不疼,這麼說吧,已經堅堅實實咬進年糕里的牙齒,竟被那麼狠歹歹地一拉,怎能受得住?咱家又體驗到第四條真理:「一切安樂,無不來自困苦。」
②葛雷:(一七一六——一七七一)英國詩人。他曾寫《對溺死於金魚缽的愛貓悼歌》。
女主人硬是勸說:
「啊,倒不是不想當個贊助人。只是,不知道負有什麼義務?」牡蠣先生顯得有些放心不下。
這時,主人活像看見債主闖進家門似的,滿面憂色地向正門望去。他似乎討厭挽留拜年的客人陪他飲酒。人哪,古怪到如此程度,實在令人遺憾。既然如此,趁早出門不就好了嗎?可他又沒有那股勇氣,越來越暴露出牡蠣的本性。
主人鄙夷地說:「扯謊!」
此孔雀舌珍餚,昔日羅馬鼎盛時期曾風靡一時,極其風雅華貴,無不終生垂涎三尺,尚望見諒。
「唔,吃了點蘑菇。我正用前牙要咬斷蘑菇傘,一下子,門牙不見了。」
「沒有。」
大黑好像還不知道咱家已經赫赫有名。想講給他聽,可他畢竟不是個懂事的傢伙,便決定客套幾句之後,儘快地溜之大吉。
主人上來了犟勁兒:
「不過,意外得很。」
「什麼?你是說你陪他去西餐館吃午飯妙趣橫生嗎?」主人說著,斟滿了茶,推到客人面前。
「懂了就好。」
①近松門左衛門:日本江戶中期古典劇本著名作家。原名杉森信盛,號平安堂、巢林子,越前人。代表作有《國姓爺合戰》、《曾根崎殉情》等。
但「橡麵坊丸子」因近日材料售罄,料想來不及烹調,屆時將敬請品嘗孔雀舌。
「哼!橡麵坊丸子?絕!」
花子小姐可是個馳名遐邇的貓中美女。不錯,咱家是貓;但對於男女之情,卻也略知一二。在家裡每當見到主人的哭喪臉、或是遭到女僕的責罵而心頭不快時,定要拜訪那位異性好友,向她傾訴衷腸。不知不覺便心怡神爽,一切憂煩勞頓,都一古腦兒拋到九霄雲外,彷彿獲得了新的生命。說起來,女性的作用可大嘍。
「是啊,太絕啦!不過,迷亭先生說得太認真,當時我還沒有醒悟哩!」客人彷彿在向主人檢討自己的粗心。
在神田某亭進晚餐,喝了兩三杯久未沾唇的「正宗名酒」。因此,今晨胃口絕佳。竊以為夜飲,對於胃病裨益最大。高澱粉酶就是不行。任憑你說出個花來,它也不頂用。反正不頂用就是不頂用。
聲稱成功的第一次朗誦會竟然如此,那麼,想象失敗時更將是何等慘狀,真叫人忍不住好笑。不知不覺喉頭又呼嚕嚕地作響,主人更加溫柔地撫摸咱家的頭。嘲弄者卻受到被嘲弄者的愛撫,這可是幸運,不過,總有些不夠開心。
「才一斤來肉,這不行!也罷,等送來肉的時候,立刻吃掉!」彷彿那一斤牛肉是專為他訂購的。
③坂本龍馬:(一八三五——一八六七)日本江戶末期土佐藩的武士,致力於王政復古,後為刺客所殺。
「既然如此,我就入會。」主人剛一聽說不承擔什麼義務,立刻變得輕鬆。那副神色似乎在說:只要不負什麼責任,即使造反的聯名宣言書也敢簽上名字的。何況在那麼著名的學者珠聯璧合的名單上哪怕只列上自己的名字,這對於還不曾有些殊遇的主人來說,真乃無上光榮。難怪他回答得那麼乾脆。
「出嫁后……」
「既然領教過,還說什麼『不減當年』,是何道理?」
「啊,哈哈……原來謎底在這兒。妙!」主人不由地高聲大笑,雙膝顫抖。咱家險些摔了下去。可主人還滿不在乎的樣子。看來,主人是了解到深受安德利亞之災的不止他一人,所以突然變得開心了。
幸蒙天佑,正在與年糕妖怪決一死戰,忽聽有腳步聲,好像有人從室內走來。這當兒有人來,那還了得!咱家跳得更高,在廚房裡繞著圈兒跑。腳步聲逐漸近了,啊,遺憾,「天佑」不足,終於被女孩發現,她高聲喊:「哎喲,小貓吃年糕,在跳舞哪!」第一個聽見這話的是女僕。她扔下羽毛毽子和球拍,叫了一聲「哎喲」,便從廚房門跳了進來。女主人穿著帶家徽的縐綢和服,說:「喲,這個該死的貓!」主人也從書房走出,喝道:「混帳東西!」只有小傢伙們喊叫:「好玩呀,好玩!」接著像一聲令下似的,齊聲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惱火、痛苦,可又不能停止蹦蹦跳跳。這回領教了。總算大家都不再笑。可是,就怪那個五歲的小女孩說什麼:「媽呀,這貓也太不成體統了。」
主人覺得見死不救,怪可憐的,便命女僕:
「好大的場面呀!」不愧是教師,他微微晃了一下頭,從鼻孔里噴出的「日出」牌香煙的煙霧掠過耳際,向雙頰裊去。
「討厭!」主人跳行往下看。
「我可無論如何也不會發脾氣的呀!」持消極態度的主人立刻謝絕。
「什麼?迷亭君何曾去過外國!若是又有錢,又有閑,幾時想去都是可以去的。不過,他大約是把今後想去說成了已經去過,是拿人開心吧?」主人想賣弄一下妙語連珠,帶頭先笑了。客人卻毫無讚許之意。
這項決定恐怕也不會持久。主人的心,像貓眼珠似的瞬息萬變。他不論幹什麼,都是個沒長性的人。而且,他既然在日記里那麼擔心自己的胃病,表面上卻又打腫臉充胖子,實在可笑。前些天,他的朋友某某學者來訪,大發議論說:從某種見地來看,一切疾病,不外乎祖先和個人罪惡的結果。他好像很有研究,是一套條理清晰、邏輯井然的精闢高論。可憐我家主子者流,畢竟不具備反駁此說的頭腦與學識。但他似乎覺得自己正害胃病,很遭罪,總得謅上幾句,辯解一番,以便保全面子。
咱家一邊盯住碗底一邊想:假如有人來才好呢。可是,終於沒人來,也就終於非吃年糕不可了。於是,咱家將全身重量壓向碗底,將年糕的一角叼住一寸多長。使出這麼大的力氣叼住,按理說,差不多的東西都會被咬斷的。然而,我大吃一驚。當我以為已經咬斷而將要拔出牙來時,卻拔也拔不動。本想再咬一下,可牙齒又動彈不得。當我意識到這年糕原來是個妖怪時,已經遲了。宛如陷進泥沼的人越是急著要拔出腳來,卻越是陷得更深;越咬,嘴越不中用,牙齒一動不動了。那東西倒是很有嚼頭,但卻對它奈何不得。美學家迷亭先生曾經評論我家主人「切不斷、剁不亂」,此話形容得惟妙惟肖。這年糕也像我家主人一樣「切不斷」。咬啊,咬啊,就像用三除十,永遠也除不盡。正煩悶之時,咱家忽地又遇到了第二條真理:「所有的動物,都能直感地預測吉凶禍福。」
①芳原:又稱古原,江戶(現東京)的煙花巷。
「這葯不頂用,我不吃!」
「喲,錯啦。是天璋院女道士的秘書官的妹妹的……」
「吃蘑菇還崩掉了門牙?真像個老九-九-藏-書頭啦?說不定這能寫出一首俳句,但是,戀愛可就談不成嘍!」
「天璋院女道士的秘書官的妹妹的……」
「是的。」
「噢!去年年底師傅給我買的。漂亮吧?」她將鈴鐺搖得丁零零直響,叫我瞧。
「後來怎麼樣?」主人漫不經心地問。對於客人的致歉絲毫也沒有表示同情。
①萊斯特伯爵: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寵臣,很可能是她的情夫。
「這可是大不幸啊!」主人在這新正大月,竟說起喪氣話來:
主人的神色似乎在說:與其聽攻克旅順的喜訊,莫如聽寒月女友的身世。思索多時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毅然起立。
東風君咕嚕一聲將涼茶一飲而盡,鄭重地說:
「不管怎麼,也是個女人!」女主人說著,將胃藥推到主人面前,大有逼人剖腹之勢。主人卻一言不發地踱進書房。
「喲,先生,新年恭喜!」
其實,咱家並不那麼想吃年糕。相反,越是仔細看它在碗底里的醜樣,越覺得瘮人,根本不想吃。這時,假如女僕拉開廚房門,或是聽見屋裡孩子們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來,咱家就會毫不吝惜地放棄那隻碗,而且直到明年,再也不想那年糕的事了。然而,一個人也沒來。不管怎麼遲疑、徘徊,也仍然不見一個人影。這時,心裏在催促自己:「還不快吃!」
「這,還缺乏過細的了解。馬上調查一下吧!」
「那麼,這不是和唱戲一樣嗎?」
可是,到了這種地步,是不是貓,又有何干?不論如何,不把年糕這個妖怪打倒,決不罷休,便大鼓幹勁,兩爪在「妖怪」的臉上胡抓亂撓。由於前爪用力過猛,常常失重,險些跌倒。必須用后爪調整姿勢,又不能總站在一個地方,只得在廚房裡到處轉著圈兒跑。就連咱家也能這麼靈巧地直立,於是,第三條真理又驀地閃現在心頭:「臨危之際,平時做不到的事這時也能做到,此之謂『天佑』也」。
「你懂個屁,少啰嗦!討厭!」說著,他突然用后爪刨起冰碴往咱家頭上揚,嚇了一跳。咱家正在抖落身上的泥土,大黑竟從籬下鑽了進去,不知去向,大概他是盯上西川家的牛肉了。
「又是胡來的惡作劇吧?迷亭愛干那種事。」
來客文靜地說:「迷亭先生說,一定會妙趣橫生,一定要我隨他一同前往。所以……」
「我想,大概指的是男人。」
「這回全懂啦。」
「那,前些天你不是說『大見功效,天天都吃』嗎?」
「是與謝蕪村①的《春風馬堤曲》之類嗎?」
①天璋院女道士:(一八三七——一八八三)名敬子,與鹿兒島領主同宗的島津忠剛之女。嫁給德川家第十三代將軍德川家定,家定死後出家,佛門名為天璋院。
我們貓族互相問候時,要將尾巴豎得像一根木棒,再向左方晃一圈。在這條街上,稱咱家為「先生」的,只有花子小姐。前文已經聲明,咱家還沒有個名字,但因住在教師家,總算有個花子小姐表示敬重,口口聲聲稱咱家為「先生」。咱家也被尊一聲「先生」,自然心情不壞,便滿口答應:
主人立刻想起了安德利亞的故事。
「對,對,我錯了。是妹妹出嫁的那一家。」
「堂倌嘛,現在想來,可真滑稽,也夠可憐的。他尋思了一會兒,說:『非常對不起,今天不巧,沒有橡麵坊丸子。若是牛肉洋蔥丸子,倒能做出兩份。』迷亭非常遺憾地說:『罷……好不容易跑到這兒來,那就太沒意思了。難道不能想想辦法弄兩盤給我們品嘗嗎?』他交給堂信兩角銀幣。堂倌說:『那就不管怎樣,去和值班廚師商量一下吧!』於是,他進屋去了。」
「那支曲子叫什麼啦?師傅頂喜歡呢……師傅六十二歲啦,多麼硬朗。」
「真沒有恆心!」女主人喃喃地說。
「那還不算。她說她從前的身分很高貴。」
「花子小姐!」咱家邊喊邊擺動前爪,向她致敬。
咱家雖說是貓,卻並不挑食。一來,咱家沒有車夫家大黑那麼一把子力氣,能跑到小巷魚鋪去遠征;二來,自然沒有資格敢說,能像新開路二弦琴師傅家花貓小姐那麼闊氣。因此,咱家是一隻不大嫌食的貓,既吃小孩吃剩的麵包渣,也舔幾口糕點的餡。鹹菜很難咽,可是為了嘗嘗,也曾吃過兩片咸蘿蔔。吃罷一想,太棒啦,差不多的東西都能吃。如果這也不愛吃,那也不愛吃,那是任性、擺闊,畢竟不是寄身於教師家的貓輩所該說出口的。據主人說,法國有一個名叫巴爾扎克的小說家,是個極其奢侈的人。當然,並不是說他飲食上怎麼奢侈,而是說他身為小說家,寫文章卻極盡鋪張浪費之能事。有一天,他想給自己寫的小說中人物起個名字。起了好多,卻總是不中意。趕巧朋友來玩,便一同出去散步。朋友壓根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被領走了。而巴爾扎克一直想發現一個自己搜索枯腸也未曾覓得的人物名字。因此,他走在大街上別無他事,一心觀看商店門口的招牌。但是,依然找不到稱心的人物名字,便領著朋友亂走一氣。朋友也就糊哩糊塗地跟著他亂走。他們就這樣從早到晚,在整個巴黎探險。歸途中,巴爾扎克偶然發現一家裁縫鋪的招牌,上寫店名:「瑪卡斯」。他拍手叫道:
大黑邊冷嘲,邊四腳叉開。咱家沒法搭言,便默默地瞧著。
「哪裡,這僅僅是個小帽,好戲還在後頭哩!」既然主人叮問,東風便又接著說:「後來迷亭先生對我說:『咱們商量一下,煮蚰蜒啦,燉青蛙啦,再怎麼饞,也吃不到嘴裏。那就掉點價,吃點橡麵坊丸子①如何?』因為他說和我商量,我便隨聲附和地說:『那好吧!』」
「鑒諒什麼?混蛋!」主人對此十分冷漠。
「提起古典詩,莫非有白樂天的《琵琶行》嗎?」
②萬時調:指萬葉集簡潔、雄渾風格。這裏均用為玩世不恭的戲言。
①卡萊爾:(一七九五——一八八一)英國評論家、歷史學家。著《法國革命》等。
「先從古典詩開頭,逐漸地,還想朗誦同人作品。」
「那是自然。」
回到家裡,不知什麼工夫客廳里已經春意盎然。就連主人的笑聲,聽來也十分爽朗。咱家有點奇怪,便從敞著門的檐廊縱身竄了過去。走近主人身旁一瞧,原來有一位陌生的客人。只見此人留著小分頭,梳得整整齊齊,帶家徽的布袍外,還罩了一件小倉①布的短褂,是一副十分規矩和純樸的窮學生風度。主人的手爐旁和塗了春慶牌油漆的煙盒並排放著一張名片,上寫:「謹介紹越智東風君,水島寒月」。由此,咱家知道了客人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寒月先生的朋友。因為半路才聽,對賓主對話的來龍去脈不大清楚;但是猜得出,好像與前邊介紹過的那位美學家迷亭先生有關。
女主人雖然還想瞧瞧貓舞的熱鬧,但並不忍心叫貓跳死,便沒有做聲。
「後來,堂倌又走了出來,樣子很可憐地說:『近來橡麵坊丸子脫銷,去過龜屋商店和橫濱山下町十五街外國食品店,都沒有買到。一時太不湊巧……』迷亭先生瞧著我,一再地說:『多糟糕!好不容易來的。』我也不該沉默,便幫腔說:『太遺憾啦!不勝遺憾之至!』」
「對。知道了吧?」
「那麼,是由一個人包干朗誦呢?還是定出一些角色?」
「不錯,女侍乃寄身於茶館的紅顏,老鴇是起居於娼家的女士。其次,所謂總管,指的是人?還是特定場所?如果是人,是男?還是女?」
①桃川如燕:(一八三二——一八九八)說書先生,本名杉浦要助。明治以前很活躍。著《貓怪傳》,號稱貓如燕。
①小倉:日本古時福岡縣境內的一個市,產布馳名。
大黑一副刁鑽的神色,心裏在想:「愛發火,就讓她發個夠吧!」它將方型下巴往前一伸,使個眼風,意思是說:「聽見了吧?」
「上一次朗誦了近松①的殉情之作。」
主人無端地攻擊高澱粉酶,好像在跟自己吵架似的。早晨那股肝火,竟在這時露出馬腳,說不定人類日記的本色,正寓於其中呢。
主人照例穿著那件印有家徽的黑棉袍,外加一件棉坎肩。據說這是兄長留給他的遺物。二十年來已經穿舊。結城產的絲綢再怎麼結實,怎奈這麼年久月深地穿在身上,總是經受不住的。多處棉花已經很薄,迎著陽光,明晃晃地可以看清裏面補丁上的針腳。主人的服裝,沒有年末與歲初之分,也沒有便裝與禮服之別。離家時,他袖起手來,信步而去。他是沒有外衣呢?還是雖有卻嫌麻煩,不肯換?咱家不得而知。不過,單就這件事來說,不能認為是由於失戀所致。
②伊麗莎白一世:英女皇read.99csw.com。在其統帥下,英國擊敗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取得制海權,國威大震。女皇在位時期,出現了莎士比亞、培根等著名作家。
東風君可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但是,主人聽了窯姐二字,不禁面色一沉。他對於女侍、老鴇、總管這些行話,似乎認識模糊,便首先提問:「所謂女侍,指的是娼家婢女嗎?」
「我扮演船老大。」
「沒什麼,兩位都是淪落風塵的小姐喲,你不會認識的。」寒月冷冷地說。
「朗誦時也要發脾氣嗎?」主人擔心地問。
「後來呢?」
「難為你啦!」主人這才表示同情。對此,咱家也並不反對。一時談話中斷,咱家的喉頭響聲傳進主客二人的耳鼓。
「請問:『鬼頭鬼腦』是什麼意思?」
「是啊!」
「別管在哪兒,您還是不問的好嘛。總之,用三把小提琴和鋼琴伴奏,太有趣啦。若是有三把小提琴,即使拉得不好,也還聽得下去。兩名是女的,我夾在中間,覺得自己拉得也不賴嘛!」
「噢,近來長大了不少。」主人洋洋得意,啪啪地敲打咱家的頭。被誇獎幾句,倒也愜意,但是,腦袋可疼呢。
「那麼,朗誦者除你而外,還有些什麼人?」
如仁兄所知,孔雀之舌,其重不抵小指之半。為填飽饕餐客仁兄之皮囊……
等著你的小松樹呀……
「雖然卡萊爾也害過胃病,但害過胃病的,未必都能成為卡萊爾。」
「是的。」
縱然是貓,也不見得不會笑。人類以為除了他們就再也沒有會笑的動物,這就錯了。不過,貓笑是將鼻孔弄成三角形,聲振喉結而笑,人類自然不懂。
昨日聊事偷閑,擬宴東風君品嘗「橡麵坊丸子」,不巧材料售罄,事與願違,實屬憾甚。
②俳句:日本古典詩,每首十七個音節(五·七·五)。
「唉,這麼亂糟糟的,不得要領。歸根結底,到底是天璋院道士的什麼人?」
「是,是……也要向你恭喜呀!您打扮得太漂亮啦!」
咱家從杉樹籬笆的空隙中放眼望去,心想:她在家嗎?
②安井息軒:(一七九九——一八七六)日本江戶末期儒學家,著《管千纂詁》、《論語集說》等。
「後來,我二人走出門去,迷亭先生得意地說:『怎麼樣,玩笑開得不壞吧?橡麵坊丸子,這個笑料還有趣吧?』我說:『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著,我要告辭。其實,因為早已過了午飯時間,肚子太餓,受不住了。」
「前天夜裡還舉行了一次音樂會呢!」寒月先生又將話茬拉了回來。
「什麼?」
東風先生走後,主人跨進書房,往桌上一看,不知何時,迷亭先生寄來了書信,上寫「恭賀新春」四個大字。主人心想:迷亭君居然也變得這麼正經。他寫信從來沒有一封是嚴肅的。前些時來信甚至寫道:
「喂!那個沒名的野崽子!近來可夠神氣的啦!再怎麼吃教師爺的飯,也別那麼盛氣凌人呀。嚇唬人多沒意思!」
「這話不假。若是不再少喝一點,就沒辦法辨別到底是好葯還是壞葯。」女僕不管二七二十一,為女主人幫腔。
「是的。總之,表情很重要。」東風君說。他總是一副文人風度。
「都奔什麼方向去了?」主人滿臉嚴肅,扯著印有家徽的黑棉袍袖口。這件袍子絮的是棉花,袖子太短,穿在裡邊的粗布衣袖,左右各露半寸。
「順情說好話?」怪有詩意的。至於含意,可就比「鬼頭鬼腦」更令人費解了。本想問問,求他指教。又一想,即使問,也不會得到明確答覆的,便無言地相對而立,顯得十分尷尬。這時,忽聽大黑家的老闆娘厲聲喝道:
主人陪同寒月出門之後,究竟去到何處,是怎麼去的,不得而知。那天晚上他回來得很遲,翌日早餐,已經九點鐘了。咱家照例趴在飯桶上。展眼一瞧,只見主人默默地吃煮年糕哩。吃一塊,又一塊。年糕雖小,可他一連吃了六七塊。他將最後一塊剩在碗里,說聲「不再吃啦」,便放下筷子。假如別人這麼任性,他決不會答應。他極為得意地大擺主人威風,眼看混濁的菜湯里有焦糊的餅渣,竟也泰然自若。
「好像很美,可是咱家聽不懂。到底奏的是什麼曲子?」
如此色徒,為什麼竟然過起牡蠣般的生活?這畢竟是吾儕貓輩難解其奧的。有人說他是由於失戀,有人說他是由於害了胃病,也有人說他是由於缺少金錢,因而腰桿不硬。管他事出何因,反正算不上與明治史有關的人物,也就無所謂了。不過,單說他竟以艷羡的口吻詢問寒月先生的女友,這可是千真萬確。
「這時,堂倌也覺得怪遺憾的,便說:『改日有了材料,再請各位先生賞光。』迷亭問他想用什麼做材料?堂倌哈哈大笑,並不作答。迷亭追問道:『材料是日本派①的俳句詩人吧?』堂倌說:『噯,是的。正因為是那玩藝兒,所以,近來去橫濱也沒有買到,實在對不起。』」
「不,場面也不太大。登場人物不過是嫖客、船夫、窯姐、女侍、老鴇、總管①。」
「無事何須勞足!」主人對信答辯。
真理已經發現了兩條,但因年糕粘住牙,一點也不高興。牙被年糕牢牢地鉗住,就像被揪掉了似的疼。若不快些咬斷它逃跑,女僕可就要來了。孩子們的歌聲已停,一定是朝廚房奔來。煩躁已極,便將尾巴搖了幾圈兒,卻不見任何功效。將耳朵豎起再垂下,仍是沒用。想來,耳朵和尾巴都與年糕無關,搖尾豎耳,也都枉然,所以乾脆作罷算了。急中生智,只好藉助前爪之力拂掉年糕。咱家先抬起右爪,在嘴巴周圍來回摩挲,可這並不是靠摩挲就能除掉的。接著抬起左爪,以口為中心急劇地畫了個圓圈兒。單靠如此咒語,還是擺脫不掉妖怪。心想:最重要的是忍耐,便左右爪交替著伸縮。然而,牙齒依然嵌在年糕里。唉,這太麻煩,乾脆雙爪一齊來吧!誰知這下,破天荒第一次,兩隻腳竟然直立起來,總覺得咱家已經不是貓了。
「不快扯下來它就完蛋啦。快扯!」
①與謝蕪村:大阪生人,本姓谷口,江戶中期著名俳句詩人兼南畫大家。自由詩《春風馬堤曲》格調高雅、抒情,受正岡子規推崇。
主人的意思是:「你領教了吧?」
這聲音毫不留情地震撼著初春恬靜的空氣,把一派風軟樹靜的太平盛世徹底庸俗化了。
「你的說法倒很有趣。不過,那位卡萊爾①也曾害過胃病喲!」這話彷彿在說:既然卡萊爾害胃病,那麼,我害胃病自然也很體面。他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於是,那位朋友說:
女僕瞧了主人一眼,那眼神在說:「何不叫它再跳一會兒?」
因為是正月,只見花子小姐戴著新項鏈,在檐廊下端莊而坐。她那後背豐盈適度的風姿,漂亮得無以言喻,極盡曲線之美;她那尾巴彎彎、兩腳盤疊、沉思冥想、微微扇動耳朵的神情,委實難描難畫。尤其她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暖煦煦地正襟危坐,儘管身姿顯得那麼端莊肅穆,而那光滑得賽過天鵝的一身絨毛,反射著春日陽光,令人覺得無風也會自然地顫動。咱家一時看得入迷,好一陣子才清醒過來。
咱家大抵也算見識過人類缺乏同情心的各種行徑,但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恨在心頭。終於,「天佑」不知消逝在何方,咱家只好啞口無言,直到演完一場四條腿爬和翻白眼的醜劇。
主人一瞧,寒月先生今天掉了一顆門牙,便話鋒一轉,問道:
「這……所謂妙趣,當時我也不大明白。不過,他那個人嘛,總會搞點什麼新花樣的……」
「原來——」主人拖著長腔,略去「如此」二字,陷於沉思。
「掌管什麼事呢?」
「喲,我家主人,多新鮮!她是一位師傅呀!二弦琴師傅。」
我想,照這樣問答下去,一定是牛頭不對馬嘴,便掃了他們一眼。出乎意料,主人竟意外的嚴肅。
「不是。」
「前幾天,一些同行聚首,創立了朗誦會,每月聚會一次,今後還想繼續辦下去。第一次聚會,已經在去年年末舉行過了。」
於是,勢如挽狂瀾于既倒,又掀起一陣笑聲。
「婆婆的外甥的女兒。」
「誠然。」主人也贊同地說。至於什麼叫『誠然』,咱家可就不得而知了。
僅僅這麼一句話,大黑是不會消氣的。
「啊,還是那隻貓吧?肥得多了嘛!瞧這塊頭,和車夫家的大黑比,也毫不遜色呀!太棒啦。」
如上所述,因長期以來連連召開謠曲會、俳句會、短歌會、新體詩會等,日日出席,萬般無奈,遂以書代足,且充趨訪之禮,尚望莫怪,伏乞海涵。
「嗯?且慢。那麼,兩個女人都是幹什麼的?」主人不勝艷羡地問道。
①熊,日俄戰爭時,日本人稱https://read.99csw.com俄國人「北極熊」。
主人毫無謝意,心中怒道:「怪你自找苦吃!」
「花子,開飯啦!」
①皆川:即皆川淇園(一七三四——一八○七)江戶末期儒學家,京都人,博學多藝,門下三千餘人。著《名疇》、《易原》等。
「多麼好的天氣呀!閣下如果有暇,何妨一同出去遛遛。日軍已經攻克旅順,街上可熱鬧哪!」
「是呢!他說『你想吃點什麼新花樣嗎?』」
「原來是這樣,等等!是天璋院女道士的妹妹的……」
分明是我的肖像擺在他的眼前,他卻絲毫認不出,還裝模作樣、胡謅八扯地說:「今年是日俄戰爭的第二年,大約畫的是一隻熊①吧!」
其後並無新歡,更無任何麗人投來艷箋,暫且安然度日,敬請釋念。
「我們想從第二次起,更奮發圖強,把會開得更加盛大,今天正是為了這件事才前來造訪。坦率地說,我們想請您也入會,請大力支持……」
「恭喜個屁!人家都正月才拜年,你小子可好,不年不節就恭喜恭喜的。當心點兒,看你這個鬼頭鬼腦的小樣!」
「那就走吧!」
咱家一瞧,全是當今學者名流的名字,寫得端端正正,排列得整整齊齊。
「給它扯下年糕來!」
「後來他回頭望著堂倌說:『怎麼?沒有新菜肴?』堂倌不服氣,問道:『鴨裡脊和牛排,意下如何?』迷亭先生不可一世地說:『吃那類俗調①,何須來此!』堂倌不解俗調為何意,做了個怪相,不再吭聲。」
①橡麵坊丸子:橡麵坊,指日本派俳人兼記者安藤橡麵坊。岡山縣人。本名揀三郎。著有《深山柴》。牛肉洋蔥丸子的語序稍一變動,與橡麵坊丸子諧音,又是迷亭的玩笑。
花子小姐笑吟吟地說:「噢,師傅叫我,我要回去了。」她丁零零地響一串鈴聲跑到院前,但又折了回來,擔心地問道:
「不是我沒有恆心,是這葯沒有效驗,」
①天明調:天明年間以與謝蕪村為中心掀起的俳壇革新,崇尚繪畫的浪漫的風格。
「首次登台就能演好發脾氣,可有點要求過高啊。」東風回敬了絕妙的回答。
咱家想催促他快些回家,便說:「這回呀,可真正是一頓豐餐嘍。妙哇,妙!」
順便向讀者聲明:原來人類有個毛病,動不動就叫喊什麼貓呀貓的,平白無故以輕蔑的口吻評論咱家。這很不好。那些教師者流對自己的愚昧無知渾然不覺,卻又擺出一副高傲的面孔。他們似乎以為人間的渣滓生了牛馬,牛馬糞里養出了貓。這在他們來說,也許已經習以為常,然而客觀看來,卻不是怎麼體面的事。就算是貓,也不是那麼粗製濫造就能畫得像的。冷眼一瞧,似乎千貓一面,沒有區別,任何一隻貓也毫無獨特的個性,然而,請到貓天下去瞧,人世所謂「各有千秋」這句話,在這裏也完全適用。不論眼神、鼻型、毛色、步伐,全不相同。從鬍鬚的翹立到耳朵的豎起、乃至尾巴的下垂,方法與姿態無一雷同。美與丑、善與惡、賢與愚,一切的一切,可以說千差萬別。然而,儘管存在著那麼明顯的差異,但據說,人類眼皮只顧往上翻,兩眼望蒼空。那麼,不要說對我們的性格,就連對我們的相貌也始終辨認不清,實在可憐!自古流傳這麼一句話:「物以類聚」,果然不差。賣粘糕的了解賣粘糕的,貓了解貓。貓家的事,畢竟非貓不解。不管人類社會怎樣發達,僅就這一點來說,是力不從心的。何況,說實話,人類並不像他們自信的那麼了不起,這就更難上加難了。更何況我家主人者流,連同情心都沒有,哪裡還懂得「彼此深刻了解是愛的前提」這些道理?還能指望他什麼?他像個品格低劣的牡蠣似的泡在書房裡,從不對外界開口,卻又裝出一副唯我達觀的可憎面孔,真有點滑稽。其實,他並不達觀,證據如下:
「這樣吃吃停停的,再怎麼靈驗的葯,也休想奏效。如果不耐心些,胃病可不像別的癥候,不容易好啊!」女主人說著,回頭瞧瞧手捧茶盤、一旁等候的女僕。
片刻,女僕前來,報告寒月先生駕到。寒月這個人,大約也是主人的昔日門徒,如今已經出了學門,據說比主人混得闊氣多了。不知為什麼,他常到主人家來玩,一來就鳴盡心中之不平才走。諸如,似乎有女人對他鍾情,又似乎沒有;似乎人生很有意義,又似乎很無聊;似乎太悲慘,又似乎很歡快之類。他偏找我家主人那樣的窩囊廢,特來傾訴他那些廢話。這本來令人費解,而我家那位牡蠣式的主人一聽,反倒不時地幫腔,這就更令人好笑。
這時,女僕又送來第三張明信片。這一份不是畫片,上寫「恭賀新年」;旁書「不揣冒昧,煩請代向貴貓致意。」既然寫得這麼一清二楚,主人再怎麼粗心,似乎也懂了,便哼的一聲,瞧瞧我的臉兒。那副眼神似乎與往日不同,對咱家略有崇敬之意。主人一向不被世人瞧在眼裡。突然這麼露臉,多虧沾了咱家的光。如此說來,他用那副眼神看我,倒也理當如此。
「他是聽別人說過吧?扯謊,他可赫赫有名喲!」
立刻,東風直言不諱地挑明:
女主人和女僕面面相覷,嗤嗤地笑。這種場合,咱家如果跟進去,爬上主人的膝蓋,肯定要倒霉的。咱家便人不知鬼不覺地從院內繞路爬進書房的檐廊。從門縫往裡一瞧,主人正打開愛比克泰德①的書在讀哩!假如能像通常一樣讀得明白,還算有點非凡之處。但是,過了五六分鐘,他便摔也似的將書本扔在桌上。「一定是這樣的收場。」我心裏想著,再仔細一瞧,只見他又拿出日記本,寫下下述一段話:
「吃了什麼?」
本擬趨府拜謁,但因愚弟心境與仁兄之消極情緒大相徑庭,弟將極力採取積極方針,迎此千古未有之新春,故終日忙得目眩頭暈,尚乞海諒。
「澱粉也罷,什麼也罷,反正是不管用。」
「是在叫菜之前?」
「不過,你吃澱粉質,似乎大見功效呀!還是吃了吧!」
「這,倒是知道的。我是問她的身世如何。大概從前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吧?」
竟然活了六十二歲,不能不說硬朗。咱家便「啊」的一聲。這回答是有點含糊其詞。但是,既然想不出妙語,也就只好作罷。
「那麼,你扮演什麼角色?」主人問道。
「是嗎?我還以為他什麼工夫留過洋,不由得洗耳恭聽哪。何況,如您所見,他談起什麼煮蚰蜒呀,燉青蛙呀,簡直活靈活現。」
①愛比克泰德:(約六六——?)古羅馬斯多葛派哲學家。他的倫理學格言是:「忍受,自製。」
「請少候!」主人說著,進書房去取印章,咱家被咕咚一聲摔在地上。
她走下檐廊,紅項鏈上的鈴鐺丁零零地響。啊,一到正月,連鈴鐺都戴上啦。聲音真好聽。咱家正激動,花子小姐來到身旁,將尾巴向左一搖,說:
將她與自身相比,不禁泛起愛慕之情。天真的花子嗤嗤地笑著說:
他完全忘卻朋友在陪他受罪,竟獨自欣喜若狂。不過,只是為了給小說中的人物起個名字,便不得不整天在巴黎探險,說起來,未免過於大動干戈。不過,能夠奢侈到這種程度,倒也蠻好,只是像我這樣有一個牡蠣式主人的小貓,可就無論如何也不敢如此了。不管什麼,能填飽肚子就行,這恐怕也是環境造成吧!因此,如今想吃年糕,絕非貪饞的結果,而是從「能吃便吃」的觀點出發。咱家思忖,主人也許會有吃剩的年糕放在廚房裡,於是,便向廚房走去。
「琴聲美吧?」花子炫耀地說。
「喲,哪裡。誰還不戴一副!」她又丁零零地將鈴鐺連連搖響。「好聽吧?我真開心!」
此次大駕光臨,既是久別重逢,敬請共進晚餐。寒舍雖無珍饈,尚可品嘗「橡麵坊丸子」,現已開始籌措……
①凈琉璃:又名「義大夫調」。元祿時期,竹本義大夫將流行各地的曲調集其大成,與近松門左衛門共同創建了「人形凈琉璃」這種新型民族戲曲。
「是呀,請多保重。再見!」她似乎很有點惜別之情哩!
「是定出些角色,輪流朗讀。我們的宗旨是,必須以同情劇中人物、發揮人物個性為主,並且也講究手勢和身段。要逼真地表現那個時代的人物。不論小姐或小夥計,都要演得像真人上台。」
「咦?你扮演船老大?」主人話里話外是說:你能扮演船老大,我就能扮演花街總管。
「嚯,從前幹什麼?」
於是,咱家吃年糕的霉氣不見了,心情快活了。回來時,還想穿過那座茶園,便踏著開始融化的霜花,從建仁寺的頹垣斷壁中探出頭去一看,又是車夫家的大黑正在枯菊上弓腰打呵欠。如今咱read.99csw.com家再也不會一見大黑就嚇掉魂了,不過,覺得搭訕起來太絮叨,便假裝沒看見走過去。但是,按大黑的脾氣,若是覺得別人小瞧了他,可絕不會沉默的。
「他先看菜譜,胡扯了一通各種菜名。」
主人問道:「那麼,他所謂的妙趣,不過如此吧?」
紙屏後奏起了二弦琴。
「提起義務嘛,倒也沒什麼硬性要求。只要簽上大名,表示贊助,也就完事。」
「好哇!」主人在順水推舟。
「那麼,脾氣發得逼真嗎?」主人問得絕妙。
必捕二三十隻孔雀。但雖在動物園與淺草花園零星見過孔雀,而在一般鳥店等處卻一向難覓,可謂煞費苦心矣。
這當兒,門鈴丁零零地響了。大約有客人來。每逢客至,總是女僕前去迎接。按老規矩,除非魚販子梅公登門,咱家是不必出迎的,因此,仍然泰然自若地蹲在主人的膝蓋上。
「看起來,你家師傅非常喜歡你嘍!」
「那麼,你所謂第一次表演的殉情之作……」
主人從書房取來印章之時,恰是蛋糕在東風君的皮囊里安居之刻。主人似乎並未察覺盤裡的蛋糕一點沒剩。假如覺察,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肯定是咱家嘍!
「不多時,堂倌走來說:『還正趕巧。若點這個菜,可以給您做。不過,時間要長一點。』迷亭先生真夠沉著,說:『反正是新正大月,閑著沒事兒,那就稍候片刻,吃了再走吧!』他邊說說邊從懷裡取出香煙,咕嘟嘟噴起煙霧。沒辦法,我從懷裡掏出《日本新聞》來讀。這時堂倌又進屋商量去了。」
「好久不見了。說真的,從去年年末以來,一直大忙特忙,幾次想來,兩隻腳卻終於沒有朝這個方向邁步。」他搓著和服外褂的衣帶,說些謎語一般的鬼話。
①「貓呀,貓呀」:日本流行歌。「您說我貓呀貓呀的。可是小貓能夠穿上木屐,拄著拐杖,披著帶條紋的睡衣走來嗎?」
那麼,今後就每天晚上貪它兩三杯吧!
明日有紙牌賽,後日有美學學會之新年晏,大後日有鳥部教授歡迎會,大大後日……
咱家趴在主人的膝蓋上眯起眼睛想這些心事,不多時,女僕又送來了第二張彩繪明信片。一瞧,原來是活版印刷品,畫著四五隻洋貓,排成一大排:有的握筆,有的掀書,都在用功。其中一貓離座,在桌角旁「貓呀,貓呀」①的連唱帶跳西洋舞。畫片上端,用日本墨寫了「咱家是貓」四個大字。右邊還寫了一首俳句②:「你讀書,我跳舞,貓兒之春日日無辛苦。」這是主人的舊日門生寄來的。其中含意,只要是個人都會一目了然。可是,粗心的主人卻似乎沒懂,歪著頭在納悶兒,自言自語地說:「咦?今年是貓年?」咱家已經這麼出名,他似乎還不曾察覺哩。
他一再火上澆油。咱家若是個人,這時一定會被揪住脖領,飽嘗一頓痛打。咱家退了一兩步,約覺大事不好,偏在這時,又傳來了女主人的大嗓門兒。
咱家豎起尾巴,向左繞了一圈。大黑只豎起尾巴,卻並不還禮。
「堂倌又怎麼樣?」
主人大概是儘管對那張彩繪明信片的色彩大加讚揚,卻還不清楚畫面上那隻動物是個什麼,因此,一直在凝思苦想。難道就那麼難懂?咱家斯斯文文地睡眼半睜,不慌不忙地一瞧,半點也不假,正是咱家的畫像。畫者未必像主人那樣硬充什麼安德利亞,不愧是一位畫家,不論形體或色彩,無不畫得端端正正。任何人看,也無疑是一隻貓。如果稍有眼力,還會清清楚楚地看得出,畫的不僅是貓,而且不是別的貓,正是咱家。連這麼點明擺著的小事都不懂,還用得著花費那麼多的心血?不禁覺得人啊,真有點可憐。假如可能,我願意告訴他,畫的正是咱家。即使認不出是咱家,至少也要叫他明白,畫的是貓。然而,人嘛,畢竟不是天賜靈犀的動物,不懂我們貓族的語言。那就對不起,不理算了。
「什麼?你這個混蛋!僅僅叼一兩塊魚骨,就說什麼『不減當年』,像話嗎?別門縫裡看人——把人瞧扁啦!不是對你吹,老子可是車夫家的大黑!」他用前爪倒撓肩頭,權當擼胳膊、挽袖子。
挑剔醜臉,大可不必偏偏舉我為例。咱家如果到剃頭棚去刮刮臉,也不比人類遜色。人類竟然如此自負,真沒辦法。
咱家正蹲在主人的膝頭,啪的一聲被敲了頭,有點疼呢。
「看來真是這樣。」客人邊說邊觀賞花瓶里的水仙,面上罩著淡淡的遺憾神色。
新春以來,咱家也有了點名氣。別看是貓,卻也趾高氣揚。可喜,可賀!
「是的。只差不|穿戲裝,不設布景。」
「啊,嘿嘿……是到另一個方向去了。」寒月先生笑著說。
遭此慘敗,在家裡哪怕被女僕者流瞧上一眼,都覺得怪不好意思。索性去拜訪熱鬧街二弦琴師傅家的花子小姐散散心吧!於是,我從廚房溜到房后。
咱家說不出口是由於吃年糕跳舞,便回答她說:「沒什麼,只是稍微想點心事就頭疼。老實說,以為只要跟你說說話就會好,這才奔你來的。」
二人出門之後,咱家便稍微失敬,將寒月先生吃剩的魚糕渣全部消受了。
再也沒有比人心更難於理解的了。此刻主人的心情,是惱怒?是興奮?還是正在哲人的遺著中尋找一絲慰藉?鬼才曉得。他是在冷嘲人間?還是巴不得涉足於塵世?是因無聊小事而大動肝火?還是超然度外?簡直是莫名其妙。貓族面對這類問題,可就單純得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惱怒時盡情地發火,流淚時哭它個死去活來,首先,絕不寫日記之類沒用的玩藝兒,因為沒有必要寫它。像我家主人那樣表裡不一的人,也許有必要寫寫日記,讓自己見不得人的真情實感在暗室中發泄一通。至於我們貓族,行走、坐卧、拉屎撒尿,無不是真正的的日記,沒有必要那麼煞費心機,掩蓋自己的真面目。有寫日記的工夫,還不如在檐廊下睡它一大覺哩!
「那些天見效,可這一陣子又不見效啦!」回答得很像對詩。
「噢,有何吩咐?」主人也不甘示弱地裝腔作勢。
「那麼,朗讀些什麼?」
主人默默地微笑,心想:「就要露出本色了。」
主人有些惱火:迷亭又來兜售「橡麵坊丸子」,真真失禮!但他還是讀了下去。
寒月先生用筷子夾了一塊小拼盤裡的魚糕,津津有味地用前齒咬成兩半。我擔心他又會崩掉門牙,但這次卻安然無恙。
咱家眼珠一轉,四下一瞧,發覺家人都已進內宅去了。
與這類書信相比,剛來的這一封還算體面得多。
「你家主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噢,是大黑哥呀,恭喜!您還是那麼神采奕奕!」
直至十六七世紀,歐洲遍地,孔雀已成為宴席不可或缺之珍饈。記得萊斯特伯爵①宴請伊麗莎白②女皇于凱尼爾沃思城堡③時,就用過孔雀。著名畫家倫勃朗④畫《宴賓圖》時,亦將孔雀開屏置於案頭……
「恕我失言。能演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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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辦法,只好服氣。我們有些時候是不得不假充明公的。
「喲,先生!」
主人暗暗同情迷亭先生,是的,他一到正月,定要為四處遊樂而奔忙。
「不,您不會發脾氣也行嘛!這是贊助者花名冊……」說著,他打開紫色包袱皮,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小本,展開一頁,放在主人面前。「請在這上面簽名蓋章。」
「這……我想,第一次是成功了的。」
「您是大黑哥,早就領教過。」
「管它呢。不喝就是不喝。女人懂個屁!住口!」
「您知道,我是愛好文學和美術的……?」
前些時聽人說,早飯斷食,即可醫胃,我便免了早餐一試,直落得腹內咕咕叫,卻毫無功效。又某人忠告說:必須禁用鹹菜。依他說,一切胃病的根源都在於吃鹹菜。只要禁用鹹菜,胃病就會根除,身體康復是毋庸置疑的。其後,我一周沒吃鹹菜,但是病情如故,因而,近來又開始吃鹹菜了。又請教某某,他說:只有按摩腹部才見功效。但是,通常做法不濟事,必須用皆川①式的古法按摩一二次,一般的胃病都會根治。安井息軒②也十分喜歡這種療法,據說連坂本龍馬③那樣的豪傑也常去按摩。我便急忙去上根河畔求人試試。但是據說只有按摩骨頭才會好,不將五臟六腑翻個個兒,很難根治云云。真夠殘酷。按摩后,身子像棉花團似的,彷彿患了昏睡症。所以,只按摩一次就告饒,不敢領教了。A君曾說:必須禁用固體食物,從此,天天只喝牛奶度日。那時,腹內嘩啦啦地響,好像大河漲水,不得安眠。B君曾說:要用小腹呼吸。只要使內臟運動,胃部功能自然強健,不妨一試。此法我也曾試過,但總覺得肚子里難受https://read.99csw.com得不行。而且,儘管時而忽然想起,要聚精會神地用小腹呼吸,但是過了五六分鐘,又忘得一乾二淨。倘若不想忘記,就總是掛記著小腹,弄得書也讀不下,文章也寫不成。美學家迷亭見我這般模樣,嘲笑地說:你又不是臨產的孕男,還是算了吧!於是,近來已經作罷。C先生說:吃蕎麵條也許會好。於是,我便一碗接一碗地快速吃起清湯養麵條。然而,這使我總是拉肚,毫不見效。多年來為了醫治胃病,我討了一切可能討到的藥方試過,但都是徒勞。只有昨夜與寒月君喝下的三杯紹興老酒委實奏效。
「敢情是西川先生!喂!既然是西川先生駕到,正有事相求哩。請您立刻給我送來一斤牛肉。喂,明白了吧?把不太硬的牛肉送來一斤。」她訂購牛肉的語聲,打破了四周的靜寂。
「接著,他喊堂倌:『喂,拿兩份橡麵坊丸子來!』堂倌問道:『是牛肉洋蔥丸子嗎?』迷亭更加一本正經地訂正說:『不是牛肉洋蔥丸子,是橡麵坊丸子。』『嗯?有橡麵坊丸子這麼一道菜嗎?』當時我也覺得有點稀奇。可是迷亭先生卻十分沉著,何況又是那麼一位西洋通,更何況我當時完全相信他去過外洋,便為他幫腔,告訴堂倌說:『橡麵坊丸子就是橡麵坊丸子!』」
這自然是一句罵人話,可是咱家不懂。
「對。」
「是的。」東風君應了一聲,便觀察主人的面色。
寒月先生也許覺得正是火候,便試探著慫恿道:
「的確,聲音很美。有生以來還不曾見過這麼漂亮的鈴鐺呢。」
①官道:由筋違橋(今萬世橋)至上野廣小路,因將軍常從此路去參拜上野神社,故名。
粘在碗底的還是早晨見過的部塊年糕,還是早晨見過的那種色彩。坦率地說,年糕這玩藝兒,咱家至今還未曾粘牙哩。展眼一瞧,好像又香、又瘮人。咱家搭上前爪,將粘在表面的菜葉撓下來。一瞧,爪上沾了一層粘糕的外皮,粘乎乎的,一聞,就像把鍋里的飯裝進飯桶里時所散發的香氣。咱家向四周掃了一眼,吃呢?還是不吃?不知是走運,還是倒霉,連個人影都不見。女僕不論歲末還是新春,總是那麼副面孔踢羽毛毽子。小孩在裡屋唱著《小免,小免,你說什麼》。若想吃,趁此刻,如果坐失良機,只好胡混光陰,直到明年也不知道年糕是什麼滋味。剎那間,咱家雖說是貓,倒也悟出一條真理:「難得的機緣,會使所有的動物敢於干出他們並非情願的事來。」
「您面色很不好,怎麼啦?」
①日本派:俳句詩人正岡子規以《日本》報為陣地革新俳風,提倡寫生,被稱為「日本派」。子規的門生有橡麵坊。
「請問:所謂朗誦會,聽起來彷彿是有節奏地宣讀詩文之類。究竟怎樣進行?」
「就是它!非它莫屬!『瑪卡斯』,多好的名字啊!『瑪卡斯』的前邊再加上個『Z』字,就成為無可挑剔的名字了。不加個『Z』字可不行。『Z·瑪卡斯』這名字實在太好。主觀編造的名字,儘管想要起得漂亮些,可總是有點做作,沒意思。好歹總算有個稱心的名字啦。」
東風迅速將點心盤裡的蛋糕抓住,一把塞進嘴裏,嚼啊,嚼啊,一時似乎不大好受,這使咱家想起了早晨的年糕事件。
「吃了什麼?」主人問。
「看來,他非常想吃橡麵坊丸子嘍。」
主人覺得這是腳踏兩隻船。他很想知道下文。
「秘書官。」
「哼!一年一度訂購牛肉,還特意那麼大喊大叫的,向左鄰右舍炫耀一番——『牛肉一斤喲!』真他媽是個難纏的母夜叉!」
「你的牙,怎麼啦?」
「喲,放在碗架上的鮭魚不見了。這還了得!又是那個畜牲大黑給叼走啦。除了那隻恨人的貓還有哪個!等你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①總管:妓院的賬房。
「『近松』?是那個唱『凈琉璃』①的近松嗎?」
「說是天璋院女道士①的秘書官的妹妹出嫁后的婆婆的外甥的女兒……」
「對。」
屏后的二弦琴聲戛然而止,傳來了師傅的呼喚聲。
「在哪兒?」
「真的呀!她拿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
咱家一直與大黑答訕,沒注意別的。這時一瞧,大黑腳下有一塊價值二厘三分錢的鮭魚骨,泥糊糊的。咱家忘了舊恨新仇,不免奉獻一句讚歌:「老兄可真是威風不減當年喲!」
「老實說,是因為在一個地方吃了點蘑菇。」
①俗調:嘲笑庸俗詩句的貶稱。
這時,咱家已經不再是個尋常的貓。至少,大有資格和桃川如燕①者流筆下的貓、乃至葛雷②筆下偷吃金魚的那隻貓相提並論,根本不把車夫家的大黑之輩放在眼裡!縱然舔光碟底,誰也不會說三道四。何況背著別人吃零食這種習慣,並非貓家獨創。主人家的女僕,不就常常趁女主人不在,偷了就吃、吃了再偷?豈止女僕,如今,連夫人吹捧受過良好教育的孩子們,也大有這種趨勢。那是四五天前,兩個女孩早早醒來,趁老夫妻還在夢中,便在餐桌旁相對而坐。他們天天早晨照例將主人的麵包分出幾份兒,撒上些糖吃。這一天,糖罐正巧就放在餐桌上,甚至還添放只匙子。因為沒有人像往常那樣給他倆分糖,不多時,那個大個的就從糖罐里舀出一匙糖來,撒在自己的碟里。於是,小的亦步亦趨,用同樣方法、將同等數量的白糖倒進自己的碟里。姐妹互相怒視片刻,大個的又舀了滿滿的一匙,倒進自己的碟里;小的也立刻動匙,舀了和姐姐同樣多的白糖。這時,姐姐又舀了一大匙,妹妹不肯示弱,也再舀了一大匙。姐姐又將手伸進糖罐,妹妹又拿起匙來。眼看著一匙又一匙,匙匙不斷,終於,二人的碟里堆積如山,罐子里似乎連一匙白糖也不剩了,這時,女主人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卧房走來。她們好不容易舀出來的白糖才照原來的樣子裝了回去。由此可見,人類從利己主義出發所推出的「公道」原則,也許比貓的邏輯優越,但是,論其智慧,卻比貓還低劣。不等白糖堆積如山,就趕快舔光它該有多好。但是一如既往,咱家的話他們聽不懂,雖然遺憾,也只得蹲在飯桶上默默觀賞了。
「各種人才都有。法學士K君扮窯姐,蓄著小胡,說的都是女人嬌滴滴的道白,那才絕哪!而且有一個情節,窯姐要大發脾氣……」
「是他妹妹出嫁后。」
別看主人平時繃著一張枯木冷岩般的臉,其實,這位先生絕不是個淡於女色的人。他曾讀一部西洋小說,書中有個人物,作者用諷刺的筆法勾畫他說:對一切女人無不鍾情。據統計,他對十分之七的過路女人都愛得入迷。主人讀後,甚至激動地說:「此乃真理也。」
「後來,迷亭先生對我說,到了法國或英國,可以大吃而特吃『天明調』①、『萬葉調』②。可是在日本,老一套!真叫人不想進西餐館。噢,他可曾去過外國?」
「就是船老大載著乘客去芳原①……」
④倫勃朗:(一六○六——一六六九)荷六畫家。
「好,記下了。是天璋院女道士的……」
「你太糊塗啦!天璋院女道士的秘書官的妹妹出嫁后的婆婆的外甥的女兒,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由於訓斥得不容置辯,主人啞口無言了。他儘管虛榮心那麼嚴重,實際上還是巴不得沒有胃病才好。說什麼「今夜開始吃夜酒」,真有點滑稽。思量起來,他今早吃了那麼多的年糕,說不定正是由於昨夜同寒月君傾杯罄盞的緣故哩!咱家也很想吃年糕了。
拐過寶丹藥房路口,又來了一名藝妓。這一位身姿裊娜,雙肩瘦削,模樣十分俊俏。一身淡紫色服裝,穿得板板整整,顯得雍容大方。她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說:「源哥,昨夜太忙嘛,所以……」她的語聲像烏鴉悲啼一般沙啞,使她那難得一見的風韻大為減色。甚至叫人懶得回頭瞧瞧她所謂的源哥乃何許人也。我依然袖著手,向官道①走去,而寒月不知怎麼,有些意亂神搖。
③凱尼爾沃思:英格蘭沃里克郡沃里克區一教區和城鎮。
「哼!你小子,挨了罵還有閑心問是什麼意思。真夠嗆!所以說,你是個順情說好話的混毯!」
「太費周折!」主人往前湊了湊,那股勁頭,宛如在讀戰地通訊。
與寒月去根津、上野、池端、神田等地散步。池端酒館門前,有一藝妓身穿花邊春裝,在玩羽毛毽子。服飾雖美,容顏卻極其醜陋,有點像我家的貓。
女主人從壁櫥里拿出胃藥擱在桌上。主人說:
「還沒有仔細研究。不過,女侍,指的是茶館下女;而老鴇,大約是妓|女卧房裡的陪姑吧!」東風君剛才還說什麼要演得活靈活現,要模仿人物的腔調,可他對什麼是女侍、什麼是老鴇,好像還不大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