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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女性Ⅰ(17)(18)

自由女性Ⅰ(17)(18)

另外兩位,摩莉和理查,就坐在他們背後,一邊笑著,一邊抽著煙。他們成了局外人,相互交換著眼色。
「但是,安娜,你確實沒有想過我對你所說的一切會有所思考嗎?」安娜把眼睛閉上了一會,苦澀地笑了起來。「我想我低估了———你是怎樣認真地看待我的話呢?」
「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寫作。」摩莉硬是插上一句。「我沒有寫。」安娜趕緊說。
「那是同一回事。與對待你的寫作一樣。我為什麼不應該認真地看待你的話呢?」
「你又來了,」湯姆說,「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話呢?」
這時,三個大人都不出聲了。摩莉和安娜不出聲是因為她們相信孩子有能力為自己抗爭,理查是因為擔心會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過了一會,湯姆說:「也許我想成為一名作家。」
「我不知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這樣說無非是因為你喜歡的只是那些有錢人。」
理查說話的口氣顯得那麼虛偽,湯姆乾脆不去理睬他,他只是極有禮貌地克制住自己的窘迫,徑自說下去:「如果你說感到厭惡,那你一定真的感到厭惡。你為什麼不假裝一下呢?但關鍵在這裏,你講究的是責任。這也是我所感到的———如今人們相互間並不講責任。你說過,社會主義者不再是一種道德的力量,至少暫時如read.99csw.com此,因為他們不講道德的責任。只有一部分人例外。你當時是這樣說的,不是嗎?你在自己的筆記里不斷地寫啊寫,把你對生活的感受說出來,但你同時又把它們鎖在抽屜里,這本身就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安娜這時只想著這位男孩對她的一片誠意,於是下決心將她的老朋友摩莉撇在一邊,至少暫時如此。
湯姆第一次顯示出了他的幽默感。他確切地看著她倆,先是安娜,然後是他母親,並笑了起來。」你忘了我曾經聽你們兩人談論我的全部生活。我了解你們,不是嗎?有時候我的確覺得你倆非常天真,但我寧可……」他沒有看他的父親,話說到這裏就停下了。「真遺憾,你們始終不給我一點說話的機會。」理查自憐地說。湯姆作出的反應是迅速而執拗地從他身邊退開,然後對安娜和摩莉說,「我寧可像你那樣經歷一次失敗,而不要成功什麼的玩藝兒。但我並不是說我有意要選擇失敗。我的意思是說,沒有人會選擇失敗,是不是?我知道什麼東西是我不想要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東西是我想要的。」
「孤獨。不錯,我知道這話在你聽起來有點滑稽:與其為了擺脫孤獨去結婚,你寧可選擇孤獨。但我指的是另外一層含義。你害怕寫你所感受到的生九_九_藏_書活,因為那時你也許會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暴露的地位。你得暴露你自己,你會感到孤獨。」「哦,」安娜有氣無力地說,「你是這樣想的嗎?」
「不錯,我知道你當真。因此我就思考了你所說的那些話。你說話時很有點自負。」「自負?」
「上次跟你談過話以後,安娜,我回到了家裡,當時心裏就在想『安娜一定覺得我非常天真。』」
湯姆即刻作出反應:閉上嘴坐了下來,表示安娜辜負了他。她跟大家一樣,顯然使他失望了———這從他耐心而固執的神態中看得出。他又回到了原先的狀態,說道:「不管怎麼樣,那都是我下樓來存心要說的一些話。我準備繼續無所事事地過上一兩個月。這開銷比起按你們的意思去上大學畢竟省得多。」「錢不是問題的關鍵。」摩莉說。
但湯姆卻說:「如果母親不介意,我倒不在乎離開她生活一段時間。我畢竟幾乎什麼事都沒有經歷過。但如果我不得不去掙錢,我完全可以去做一名教師。」
「你說的時候當真了嗎?」
湯姆對安娜說:「你說過的那些話我一直在思考。」「什麼話?」摩莉問。
「不,我不這樣看。這不是問題的關鍵。你似乎沒有理解的是:我們都希望你比我們更有出息。」「為什麼我應該那樣呢?」
「很多人會說九九藏書傳播厭惡感,或者無政府主義,或者某種迷惘的思想是不負責任的。」安娜微笑著說,裝出一副哀愁的樣子,竭力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這方面來。
理查發出一聲呻|吟。摩莉想說什麼,終於沒有說。只有安娜叫了起來:「哦,湯姆,這個好主意還是我給你出的呢。」
「是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湯姆說,「上次我們什麼都討論過了,最後你說,噢,你會不幸福的。好像這是最糟糕的一件事。但是,如果說到不幸福,我倒不打算把您或安娜稱為幸福的人,但你們至少比我父親要幸福得多。至於馬莉恩就不談了。」他輕聲補上了最後這一句,直接譴責了他的父親。
「是的。如果你不是害怕,那就一定是蔑視。當我們談到政治問題時,你說過,在你還是一個共產黨人時你就懂得了一個道理:最可怕的事莫過於政治領導人不講真話。你說,任何一個小小的謊言都能擴大為謊言的泥沼,從而毒化一切———你不記得了嗎?你當時對此談了很長時間……你是在說到政治問題時說這個話的。你為自己寫書,但沒有人能讀到它。你說世界上許多書都鎖在抽屜里,那些書都是為作者自己寫的———甚至在說真話很危險的國家裡也不例外。你還記得嗎,安娜?好了,這就是一種蔑視。」他沒有正視她,https://read•99csw.com只是向她所坐的方向投去認真的、陰鬱的、自我探索的一瞥。他看見她臉紅了,感情也被刺痛了。但他的心情已平靜下來,並急切地問:「安娜,你當時所說的正是你所想的嗎?」「是的。」
安娜很想開一個玩笑避開這個問題,但她還是說:「是的,我是當真的。」
湯姆沒有理睬他父親,繼續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甚至在開口說話之前我就知道我會顯得很天真。」「你當然很天真。」理查說。「你不是天真。」安娜說。
「你這樣還是上咖啡館做乞丐好了。」理查說。
「我記得曾經對你說過,我有一種可怕的厭惡感,以及無用感,心情一直為此而苦惱。也許我並不喜歡把這些情緒散布開去。」「如果安娜使你對文學事業充滿了厭惡,」理查笑著說,「那我從此就再也不必跟她爭論了。」
「那你會很不幸福的。」摩莉說,幾乎在呻|吟。
安娜說:「湯姆,你這人真讓人吃驚。人家說了幾句,你就把它那麼當真。」
自由女性Ⅰ(18)
「如果我的話聽起來帶有蔑視的意味,那麼,我想我當時一定沒有把話解釋清楚。」
摩莉生氣了。她為湯姆提供了一個可供他思考人生的安全的環境,她不想讓湯姆因理查的挖苦而放棄這種思考。
「害怕什麼?」安娜問。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太外九-九-藏-書露了,尤其當著理查的面。她的喉嚨變得又干又痛。
「請允許我提一兩個實際問題。」理查說。安娜和摩莉都在苦澀地思考「失敗」這個詞,這個孩子所使用的那層詞義與她們所使用的完全一樣。她們已很長時間沒有用它來說對方———因為這個詞至少不是太合適,也不是決定性的。「你打算以什麼為生呢?」理查問。
「是的。這表明你不那麼信任人。我想你是有點害怕。」
自由女性Ⅰ(17)
「我們也許會有變化,也許會變得比現在好。」安娜懷著對青年一代的敬意說。她從自己的聲音中聽出了這種意思,於是笑了起來,說道:「我的天,湯姆,你難道沒有意識到你已使我們感到受過一次審判了嗎?」
「你將發現,那份謀生的職業要比我提供給你的艱難多了。」湯姆顯得局促不安。「我想你沒有真正理解我要說的話。也許是我沒有把話說準確。」
理查怒氣沖沖地說:「你為什麼只聽馬莉恩的一面之詞,而不聽聽我的話呢?」
他友好地看著她,但說話的口氣卻很固執:「你忘了,安娜,關於寫作我並沒有你那麼多複雜的觀念。」「什麼複雜的觀念?」摩莉嚴肅地問。
「是的,我想是自負。我兩次來看你,都跟你談了話。我把你說過的話全部聯繫起來,覺得你的話聽起來很有點自負,或者說蔑視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