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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王大眼的雜貨店

第三回 王大眼的雜貨店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這位公子,府上是什麼人死了?想要買一口什麼樣的棺材?」
劍光閃動中,他看見了一個滿頭白髮蒼蒼的紫衣老嫗,卻沒有看清她的臉。
——錢。
這句話就好像是一條鞭子,陸小鳳就好像忽然挨了一鞭子,從床上跳了起來。
「這裏就是我們在發葬之前停靈的地方。」趙瞎子打起了一個火摺子:「這裏的人死了,在發葬之前,屍體通常都會寄在這兩間屋子裡,所以我就把這兩間屋子叫做鬼屋。」
陸小鳳忽然笑了,看著床頭木板牆上的那一張價目笑了。
他們不但是他的老主顧,也已經成了他的老朋友。
「不管怎麼樣,睡在這麼樣一張床上,就算要我每天晚上付五十錢,我都覺得有點像是個冤大頭。」
「其實他自己也沒有什麼鳥蛋的本事,他有的也只不過是一肚子大便而已。」
「三更半夜我也看不清他們的臉,而且他們一看見我,也很快的就跑了。」小叫化說:「可是我可以斷定,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你說什麼?」趙瞎子怪叫:「你要我把棺材打開來啊?你憑什麼要我這樣做?」
「黃石鎮上的好田好地都是他的,連幾個甜水井也都是他的,別人不叫他沙大戶叫他什麼?」
他的心忽然跳了起來。
——這個好朋友是誰呢?
她嘆了一口氣:「只可惜,近年來這種人已經愈來愈少了。」
小叫化嘆了口氣:「無論哪一幫、哪一派裏面,總有幾個是比較倒楣的。」
他的膽子之大,簡直已經可以用「膽大包天」這四個字來形容了,甚至連他的仇敵都不能不承認,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是陸小鳳不敢去做的。
大多數男人都知道,有很多女人說出來的話,都和她本來的心意相反。
鋸子旁邊還有一口沒有做好的棺材。
後院里有兩排房子,左面的一排三間,右面的一排兩間。
幸好陸小鳳他另外有一種想法。
一堆木料后,又有一蓬寒光暴射而出,打的還是趙瞎子。
老闆娘剛才是帶了一壇酒來的,跟陸小鳳喝酒,無疑是天下最讓人高興的事情之一,所以我們這位有一雙白手一雙長腿和一顆春心的老闆娘,現在想要不醉都困難得很。
王大眼那隻水晶球一樣的大眼中,雖然看不出一點表情,可是另外一隻眼睛里,卻充滿了悲傷惋惜之意。
——只有很熟的朋友,才能在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情況之下,將他迎面一刀刺殺。
「老闆娘,我知道你是很了解男人的,可是這一次你實在把我看錯了。」
「我當然知道。」趙瞎子回答:「那是條很陰暗的巷子,他死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更,那時候巷子里已經連一點燈光都看不見了。」
他的反應也夠快,所以他才沒有死在這一劍下。因為他已經擰身揮刀。
陸小鳳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小叫化。」
「陸公子,那個要飯的小王八蛋把你帶到我們這裏來,還真是帶對地方了。」
「請你把棺材的蓋子打開來。」
陸小鳳笑了。
陸小鳳只是笑笑,不回答。
幸好它們都沒有打中,甚至連那件看不見的暗器都沒有打中。
他故意輕描淡寫的說:「這裏賣出的每一口棺材,都是我親手做出來的。」
陸小鳳沉默了很久:「那麼我這次來,大概是看不到他的人了。」
老闆娘又嘆了口氣:「我看你呀,兩種人你都不像,可是再仔細看看,兩種人你又都像。」
「你說的這一些蒼蠅之中,是不是有一些一流的高手?」
「你是來找他的?」
難道他能把這個鎮上每個女人的裙子都掀起來,看一看她們的腿?
「好,這次算我投降。」他甚至把雙手都舉了起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後悔?」
所以一直等到陸小鳳把這句話反覆說了五六遍之後,他才問:「什麼事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
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成功,就因為他往往能夠憑著一股超人的意志力和求生力,超越他自己體能的極限。
劍客的劍被人捏住,簡直就好像他的手腳已經被人綁住了一樣。對他心理的打擊甚至還更嚴重。
這句話當然需要解釋,老闆娘的解釋是——黃石鎮是一座非常荒涼偏僻的小鎮,自從它附近藏金的傳說,被證實為只不過是一種謠言之後,連經過的行旅客商都絕跡了,因為這裏根本就不在通商大道上。
火摺子發出來的光,比燭光還要黯淡,這間屋子在這種火光的照耀下,看起來簡直就好像是一個墳墓的內部一樣。
陸小鳳立刻露出很抱歉的樣子:「我真嚇著了你?」
其實他的刀法和輕功無疑也是第一流的,所以陸小鳳也說:「想不到這地方也有你這樣的高手。」
陸小鳳看著那張隨時好像都可以垮下來的木板床上,那張又黃又灰又黑,簡直已經分不出是什麼顏色的床單苦笑。
陸小鳳竄到院子里的時候,趙瞎子也剛從屋頂上紛飛的瓦片中冒出了。
陸小鳳一抬頭,就看到了她的腿。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褲子已經離開了他的腿。
棺材下面這個用暗紫色磚頭砌成的,像是祭台一樣的低台,居然還有幾塊磚頭是活動的。
「當然可以。」
所以她掠起之後,還凌空翻了一個身,改變了另外一個更安全的角度。
「陸公子,有句話我實在不該問你的,可是心裏又實在忍不住想問。」
「我想我已經把我的意思說得很明白。」她說:「我想你也應該聽得很清楚。」
只是他的心卻動了。
他當然很了解趙瞎子這種人,更懂得要用什麼方法來對付這種人。
小鎮上其他大部分人也都是這個樣子的,貧窮安定的生活,已經使他們完全沒有絲毫鬥志,也已經完全沒有虛榮心。
「大概是的。」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看起來卻無疑是這樣子的。
「刀傷是在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間,這兩根肋骨距離很近,一刀刺入,刀鋒就很難拔|出|來。」陸小鳳說:「兇手在柳乘風一時大意間刺殺了他,心裏一定又興奮又慌亂,而且也不能確定這位負當時盛名的劍客是不是已經真的死在他的刀下,倉促間拔刀,第一次如果拔不出來,第二次再拔不出來,就不會再試第三次了。」
所以她現在說話已經開始有一點胡說八道了。
「對。」
更重要的是,陸小鳳立刻就聽出了發出這種聲音的這個女人,就是那個腰肢纖細、雙腿修長的老闆娘,那個走起路來全身一直像一條蛇一樣在扭動的老闆娘。
可是陸小鳳卻在心裏嘆了口氣,甚至還露出了很失望的樣子。
「你知不知道他是死在什麼地方的?」
他沒有騙她。
「什麼事?」
對於一個冤家的要求,女人們是絕不會拒絕的,所以陸小鳳很快就看見了老闆娘的腿。
可是他不在乎。
他走進這間屋子時的感覺,就好像走進一座墳墓里一樣。
「第一個發現他屍體的人是誰?」
陸小鳳在空中,已順手抄起一塊木板。以左腳尖點右腳面,身子再次借力彈起,手裡的木板也迎著那一蓬寒光拍了出去。一連串輕響過後,暗器已釘入木板中。趙瞎子的人已落在屋頂上,又從原來那個洞里跌了下去。
她們說不喜歡的時候,也許就是喜歡,而且喜歡得很。
「哦?」
「那麼我可不可以看看他的屍體和棺材?」
看到他這種樣子,陸小鳳的巴掌也打不下去,腳也踢不出去了。只有沉住氣問:「你想想,除了你自己之外,還有誰知道read•99csw.com你那柄刀藏在這裏面?」
在這麼樣一間房裡,陸小鳳本來是絕對待不下去的,更休想讓他睡上床。
「刀呢?」
「我可以保證,如果你今天讓我走出這扇門,你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到這裏來,只不過是來找一個朋友。」陸小鳳說,「一個財迷朋友。」
趙瞎子沒有把這句話說完,他說的第三個字是個開口音,可是他雖然張開了口,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老闆娘盯著他:「第二種人,就是已經被人家追得沒地方可去的人。被官府追緝,被仇家追殺,追得已經沒有路可走了,只好到這裏來避一避風頭。」
這一夜陸小鳳當然沒有睡著,因為老闆娘已經推開門走進來了。
「第三種?」老闆娘問:「你說的這第三種人,是種什麼樣的人?」
在這一瞬間,以陸小鳳的估計,這些寒光最少有二十三道,有三種顏色,一種青、一種紫、一種燦爛如銀。
「為什麼?」
趙瞎子卻死也不肯再說一個字了,他已經被嚇得連褲襠都濕透了。
這一刀又快又險,一刀就要想把他刺殺于地下,所以這一刀完全沒有再留餘地。
這種事根本無法回答。
一劍刺下,陸小鳳反身揮刀,被撞斷肋骨的刺客已就地滾了出去。老嫗的劍光再一閃,陸小鳳再退,退到那堆木料前,本來似乎已經想好了反擊的方法,最少也已經留下了退路。
「因為我也知道柳大爺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我們這裏的人卻都是只要看見別人一動刀,就會嚇得尿濕一褲襠的龜孫子。」
每月一弔半。
「通常只有兩種人。」老闆娘說:「一種是財迷,總認為這地方附近,真的有一宗很巨大的寶藏。想到這裏來發一筆大財,這種人是我們最歡迎的。因為他們的大財雖然發不到,卻總是會讓我們發一筆小財。」
可是他既沒有反擊,也沒有再閃退。
「是我自己抱來的。」趙瞎子說:「柳大俠是個好人,出手又大方,而且一直都把我當作他的朋友。」
這裏的居民,都是數代以前就已經在這裏生根落籍的,都已經習慣了這種貧窮但卻安定的生活,也已經不能再去適應外界那種繁華世界中的競爭與忙碌。
一男一女,一間小屋,一張床。燈滅了之後也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做。
「嗯。」
陸小鳳並沒有把自己的失望掩飾得很好,老闆娘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是膩聲問:「現在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一錠銀子塞進趙瞎子的手裡之後,陸小鳳再問他眨眼前剛剛才問過的那個問題,趙瞎子的回答就已經和剛才完全不同了。
他也不等瞎子回答,就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就是一劍乘風柳如鋼,他的輕功和劍法,就算比不上西門吹雪,也差不了多少了。如果說他會被人迎面一刀刺殺斃命,甚至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那麼你就算砍下我的頭,我也不會相信。」
雙人每夜八十錢。
趙瞎子的手已經伸進台下的暗洞里去了,當他的手縮回來的時候,無疑手上已經多了一把刀。陸小鳳實在很想看看這一把能夠將柳乘風迎面刺殺的刀,是把什麼樣的刀?
陸小鳳看見的這一雙腿,雪白修長結實,和她那滿頭白髮、滿布皺紋的臉,絕對不像是屬於同一個人的。
他的臉色竟忽然變了,因為他忽然發現這個老嫗手裡用的劍,赫然竟是柳乘風的劍。
為了一個真正是朋友的朋友,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值得。
「鬼屋?」陸小鳳問:「哪間屋子裡鬧鬼?」
他能怎麼做呢?
「小少爺,你懂不懂有很多人就好像蒼蠅一樣,一看見大便就會不要命的飛過來。」她的眼已眯起:「金銀珠寶就是他們的大便。」
「你啊!你實在不是個好東西,你簡直就不是人。」她笑得居然好像還很愉快:「幸好我還有法子對付你這種不是人的人。」
他本來以為她會氣得發瘋的,說不定會氣得撲過來捶他幾下,咬他幾口。
「因為我已經告訴過你,我要看的是一個死人,不是一口棺材。」
「我不是來偷你的,我是丐幫的子弟,我怎麼會來偷陸小鳳,我怎麼敢?」
「他的棺材在哪裡?」
一男一女,一間小屋,一張床。燈滅了之後是可以做出很多事來的。
「兩個什麼樣的人?」陸小鳳追問。
老闆娘用她一嘴又細又白的牙齒,輕輕的咬住了她的唇:「你啊,你真是我的冤家。」
雜貨店的後院里有一間小木屋,本來大概是堆柴的,現在卻擺了一張木板床。上面甚至還鋪起了一張白床單,最少曾經在某一段日子前是一張真的用白布做的白床單。
「可是我還真以為我來錯了地方,看你們這裏的價錢,我還以為到了黑店。」
這個人無疑一定要殺趙瞎子滅口。
「還不行。」
「你已經看見他了。」趙瞎子指著自己的鼻子:「這個人就是我。」
「她姓沙,他的名字幾乎已經被人忘記了,因為大家都稱他為沙大戶。」
「你真的是丐幫的弟子?」
陸小鳳雖然發現這位棺材鋪的老闆,整天都像死人一樣的坐在那裡,臉色也像死人一樣的難看,但卻是一個很高大的人,雖然有點彎腰駝背,可是站在那裡一比,還是要比普通人高出一個頭,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好像很有彈力,只有一個經常保持勞動的人才會有的彈力。
她不但劍法快,反應更快,不但反應快,判斷更正確。所以陸小鳳一捏住她的劍,她就立刻放劍鬆手,她的人也立刻用一種非常驚人的速度掠了出去。
趙瞎子喘著氣說:「他姓……」
棺材里的屍體已經換上壽衣了,刀口也已經被處理得很乾凈。這條刀口的長度,大概只有一寸三分左右,殺人者所用的刀,無疑是一把很窄的刀,而且是迎面「刺」進去的,如果是用「斬」,刀口就會拖長了。
他沒有看錯。
「天還沒有亮,那個小叫化怎麼會到那條巷子里去?去幹什麼?」
「那倒也不必了。」小叫化做出非常寬宏大量的樣子:「你只要在某一方面給我一點小小的補償,我就決定原諒你。」
可是趙瞎子的手卻一直沒有收回來,就好像洞里有一條毒蛇忽然咬住了他的手。
可是陸小鳳一走到這兩間屋子前面,就覺得有一種陰森冷颼颼的涼意從背脊上涼了起來,一直涼到腳底。
也許他替死人收屍收的太多了,所以他看起來倒有六七八分像個死人的樣子。
「他的屍體是在什麼地方被發現的?」
「柳大俠實在是條好漢子,又大方,又夠義氣。只可惜你已經來遲了一步。」
因為趙瞎子已經撞破了屋頂,飛出去了。
他只好再去找趙瞎子。
「陸公子,我知道你要來找的是誰了。」王大眼說:「你要來找的那位朋友,是不是一位姓柳的,柳大俠?」
實在的情況如何?究竟有沒有什麼事發生過,除了他們兩個人自己之外,有誰知道?
北京城絕不是一天造成的,要偵破這麼樣一件神秘離奇複雜的凶殺案,當然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陸小鳳只好暫時回去睡覺。
她把杯子里最後一口酒也喝了下去:「黃石鎮上的這一堆大便當然是最遠的。」
王老闆的聲音更溫和有禮:「棺材好像應該在棺材鋪里。」
只聽見那堆木料後有人在低喝:「好一個陸小鳳,好輕功。」
一直不停的扭動著腰肢的老闆娘,把陸小鳳帶到這裏來,眯著眼睛看著陸小鳳直笑九九藏書
她當然是向上掠起的,她掠起的角度非常傾斜,為了避免對方的後手,這種角度無疑是最安全的一種。
老闆娘嘆了口氣:「你啊,你這個人,實在是煩死人了。」
棺材鋪外面那張又舊又破的大藤椅上,還躺著一個死人。
陸小鳳當然不是一個膽小的人。
「這種人我不喜歡。」她的眼又媚如絲:「我相信你絕不會是這種人。」
從這個小叫化嘴裏陸小鳳又證實了幾件事。
在這一瞬間,他身法的變化和速度,幾乎已超過了人類體能的極限,也超過了他自己體能的極限。
「一點也不錯。」陸小鳳不懷好意的微笑著說:「我心裏就是在這麼想。」
要管這件事,就要先想通很多件別的事。
這間屋子裡有一口棺材,棺材擺在一個用暗紫色磚頭砌成的低台上,台前還供著一個簡單的靈位,靈牌上只簡簡單單的寫著:「故友柳如鋼。」
老闆娘這雙腿雖然更白、更細緻,可是肌肉卻已經開始有一點鬆弛,對於男人的情慾雖然更有挑逗力,卻已缺乏彈性。
「只可惜什麼?」老闆娘追問。
然後陸小鳳已從寒光中穿出了窗戶。
你第一眼看見他,也許會覺得他像是個死人,可是看得愈久就愈不像了。
陸小鳳忽然伸出食、中二指,一下子就捏住了刀鋒,用力往前面一送,一股真力由刀鋒傳至刀柄,刺客的虎口立刻被震裂。握刀的手剛鬆開,刀柄已撞在他的胸口上,「喀」的一聲,他的肋骨已經被撞斷了兩根。
對付這種人只要一個字就夠了。
「一男一女?」
陸小鳳喝問著,正想往那堆木料后撲過去,想不到對面屋頂上已經有一道刀光,青虹般掠起,凌空一轉折,就激箭般向他刺了過來。
「你也有財迷朋友?」老闆娘問。
「我當然可以,你這個冤家!不管你要我去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老闆娘說:「可是你至少先得為我做一件事才像話。」
「哦?」
「你嚇死我了,你可真把我嚇了一跳。」她問陸小鳳:「這樣子不是蠻好的,為什麼要我點燈?」
可是陸小鳳在趙瞎子的火摺子帶領下,走進這兩間屋子左邊的一間時,他自己居然覺得他的腳心下面好像已經流出了冷汗。
「你還想要怎麼樣?」老闆娘的眼波在蕩漾:「難道你還想要我把我的裙子掀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尖叫著問陸小鳳。
膳食:每人每日三頓,六十五錢。
陸小鳳如果連這種事都不管,他還管什麼事?陸小鳳如果連這種事都不管,那麼這個陸小鳳也就不是陸小鳳了。
「玄龜堂,王老爺子屬下長江第二十七分舵管轄,三年前才被派到這裏來。」
柳乘風的死,實在太離奇。
「可是那個時候你的手為什麼剛好就在你的心臟附近呢?你是不是已經算準了對方的那一劍一定會刺向你的心臟?」
穿過這間屋子,就是一個堆滿了木頭的小院,遍地都是釘彎了的鐵釘,和刨下來的碎木花,一個特別大的鋸子,斜斜的倚在一個很奇怪的大木架子上,這個鋸子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鋸人用的。
這個刺客從半空中跌倒在地上的時候,喉嚨里不由自主發出了彷彿野獸垂死時的嘆息。
「這跟柳乘風的死有什麼關係?」陸小鳳問。
陸小鳳沒有說話,因為他已經找出了柳乘風身上致命的傷。
他自己當然不會飛出去。
因為他的口剛張開,外面就有二三十道光芒打了進來。
小叫化已經快哭出來了。
「我可沒有說他要殺柳乘風。」老闆娘說:「我只不過說,如果黃石鎮上有人能殺柳乘風,這個人就一定是沙大戶。」
「因為在我們這個鳥不生蛋的小鎮上,只有一個人能殺他。」
這一點江湖中沒有人能夠否認。
矛盾在哪裡?陸小鳳也說不上來,有很多事他都還沒有想通,甚至連影子都看不見,連門都沒有。
老闆娘的眼波又開始蕩漾:「現在我只想要你拋下你的褲子,吹滅桌上的燈,用你的兩條小瘦腿走過來抱住我。」
一個健康正常的男人,一個孤獨寂寞的旅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能夠保持不心動,那麼他很可能就真的已經是個死人了。
陸小鳳又把她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一面看,一面搖頭,並且還一面在摸著他那兩撇像眉毛一樣的鬍子。
刺客顯然吃了一驚,刀光一抖,想在半空中反削陸小鳳的咽喉,可是力量已經不夠了。
〖住宿:單人每夜五十錢。
我們惟一能夠確信的事,就是陸小鳳當然問過老闆娘:「你怎麼知道是誰殺了柳乘風?」
那隻腳,簡直就好像是用一大堆狗屎堆出來的。
陸小鳳傻住了,彷彿已經被嚇呆。可是忽然間他又大笑。
床底下的人終於慢慢的爬了出來,一鳥窩似的亂髮,蓋著個鳥蛋似的腦袋。
「我想我大概已經把我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了。」陸小鳳幽然道:「我想你也應該聽得很清楚。」
如果這位老闆娘是來殺他的,至少可以證明她和柳乘風的兇案有關,那麼陸小鳳偵查的範圍也可以縮小了。
陸小鳳的手鬆了,小叫化一跳下地立刻用一種很漂亮的身段,向陸小鳳打了個扦。
她的聲音居然變得連一點生氣的味道都沒有,這種反應連身經百戰的陸小鳳都不能不覺得很奇怪,所以忍不住要問:「你是不是在告訴我,如果今天晚上我不把你留下來,我就會後悔一輩子?」
老闆娘摟住了他的脖子,像拍小孩子一樣拍著他的臉。
「我也不知道。」老闆娘的眼睛已經合了起來:「如果想知道,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
現在陸小鳳的情況,實在已經退到了無可再退的絕路。心臟也無疑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奇怪的是陸小鳳後來居然對別人說:「幸好他那一劍刺的是我的心臟,否則我就死定了。」
「刀?什麼刀?」
這一次他錯了,因為其中還有一種暗器的光芒已經接近透明。透明的就是看不見。
從這間屋子三個窗戶外打進來的暗器,也不止二十三種,而是二十四種。
門本來沒有上閂,所以老闆娘一推門就走了進來,可是一走進來就順手把門拴住了。
「刀呢?」
他的名字也絕得很。
「你是誰?」
她穿的是一件緊身的百褶長裙,就像是一道重重的簾幕一樣。穿著這樣一條長裙,裙里已經不必要穿長褲了。
每當黃昏前後,王大眼雜貨店裡的人總是很多,因為這裏不但賣各式各樣的日常用品、南北雜貨,也賣滷菜,賣點酒。在外面用草哺搭成的一個涼棚下,還擺著三張方木桌,七八條長板凳。大家坐下來,左手拿著半個鴨頭、一塊豆腐乾,右手端著大半碗老酒,天南地北、胡說八道的這麼樣一聊,本來不好過的日子,也就這麼樣糊裡糊塗開開心心的過去了。
「那麼你恐怕來錯地方了。」他說:「這裏除了我之外,都是死人。」
對一個已經喝醉,而且已經睡著的女人,連陸小鳳都沒有法子。
王大眼總是像一個最殷勤客氣的主人一樣,總是嘻嘻哈哈的周旋在這些人之間。
「我……」
想不到他一回到他那間破爛的小屋裡,就看見有一條腿,從他的床底下伸了出來。
屋子裡的燈已經熄了,窗外的燈光也不知是從哪裡照過來的,朦朦朧朧的照出老闆娘纖細的腰肢和一雙修長的腿,腿的曲線在柔軟的長袍下很清楚的顯露了出來。
「這第三種人當然也九九藏書是種罪犯。」
陸小鳳一向是有原則的人,這就是他的原則。
陸小鳳的好奇心又動了,忍不住問趙瞎子:「這麼大的一個鋸子,一定要很有力氣的人才能用吧?」
小叫化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腦袋幾乎撞上橫樑,看見陸小鳳才鬆了口氣。
「這個沙大戶為什麼要殺柳乘風?」
可是在她凌空翻飛時,她的長腿也翻飛而起,就像是一重重波浪一樣翻飛而起。
「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位朋友?」趙瞎子問。
可是她還不放心,她無疑是一個非常謹慎、非常愛惜自己生命的人。
說完了這句話,老闆娘的眼睛就再也張不開了。
除了陸小鳳之外,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瞬間捏住刀鋒。
「到了那裡的時候,你就看見有兩個人早已先在那裡了?」
陸小鳳問這個穿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以黑巾蒙面的刺客:「你是誰?是誰要你來的?你們為什麼要滅口殺趙瞎子?」
他的臉上本來也像死人一樣,完全沒有一絲血色、一點表情,卻偏偏想做出一副巴結的笑容來,卻又偏偏裝不出,這使得他的臉看來更神秘而詭異。
這是男人的虛榮心和自尊心,每個男人都會這麼樣想的。
「來遲了一步?」陸小鳳勉強沉著氣問:「難道他已經死了?」
老闆娘忽然轉過頭,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好像連看都懶得再看陸小鳳一眼。
後來也有人問過他:「我們都知道你的那兩根手指,就好像有神鬼的符咒附著一樣,甚至好像已經和你的心意可以完全相通,只要你的心一動,對方的劍就會被你夾住,因為無論多麼快的劍,也不會有你的心動得那麼快。」
陸小鳳忽然說:「你應該知道燈在哪裡,去把燈點起來。」
傷口是在他前胸的心口上,是刀傷。一刀致命,乾淨利落。
——柳乘風的確是死在一條暗巷中,的確是被趙瞎子收殮的,那時候殺人的兇刀的確還留在柳乘風的屍體上。
這大概就是這個小鎮上惟一的娛樂了。
所以燈滅了。
這些還不要緊。要緊的是,房子里沒有朋友,桌子沒有酒,床上也少了一個人。
「絕不假。」
可惜就這一瞬間,這柄劍竟連半分都沒有法子再往前刺了,因為這柄劍的劍尖,忽然間一下子就被陸小鳳的兩根手指捏住。
三更半夜,她跑到一個陌生旅客的房門外來幹什麼?這一點陸小鳳連想都不敢去想。
這個人吃驚的看著陸小鳳,驚慌的眼神中,瞳孔已收縮。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老闆娘說:「我們這個鎮上,只有他一個人例外。」
「我不但要來找他,也要找回那五百兩銀子。」陸小鳳又在看老闆娘的腿:「五百兩銀子就算睡這樣的雙人床,也可以睡好幾百天了。」
「這件事太容易了。」他開心的笑著說:「天下還有什麼事比一個漂亮的女人要一個男人脫褲子更容易?只要能讓你高興,要我脫什麼都沒關係。」
老闆娘把她的身子迎向燈光,把她柔媚的眼波拋向陸小鳳。
「那麼通常是什麼樣的人物才會到這裏來?」陸小鳳問。
老闆娘好像嚇了一跳,用一雙很白的手,輕輕拍著她很豐|滿的胸。
王大眼又高又大又粗又肥,而且是個駝子。他左邊的那隻眼睛,看起來和平常人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可是他右邊的那隻眼睛,卻像是一個突出在眼眶外的雞蛋。
看到了這塊靈牌,陸小鳳才死了心。無論誰看到這塊靈牌,都可以確定柳乘風柳如鋼確實已經死了。
一條又臟又黑的細腿,腿上全是污泥,根據陸小鳳最保守的估計,至少也有七八個月沒有洗過了。可是跟腿下面長著的那隻腳一比,這條腿又顯得乾淨極了。
「我帶你去找他。」趙瞎子說:「你跟我來。」
他又補充著說:「柳大俠到這裏來了雖然並沒有多久,卻已經交了不少好朋友。」
「你知道是誰殺了他?」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聲色榮華諸般享受是什麼樣的。
「那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
陸小鳳的回答才真是要讓大多數女人都嚇一跳:「因為我要看看你的腿。」他說。
作為一個男人,陸小鳳當然希望她這次來的目的是最後一種。
老闆娘吃吃的笑了:「我的腿有什麼好看的?我不給你看。」
因為這雙腿並不是他想看的。
陸小鳳故意不去看她身上臉上的任何其他地方,故意只盯著她兩條腿看。
這一次趙瞎子的回答居然又變得和第一次的回答完全一樣了。
可是現在陸小鳳已經睡在床上了。
「那麼你就問吧!」
「那麼蒼蠅是些什麼人呢?」
「事情是不是這樣子的?」
這家棺材鋪就在雜貨店的對面,雜貨店的老闆叫王大眼,他的名字卻叫趙瞎子。
左面的一排屋,好像是廚房柴房傭人房一類的地方,右面的一排黑黝黝的房子,連窗戶上面貼著的紙都是黑黝黝的。整個兩間屋子都好像籠罩在一種黑黝黝的色調下,就算在白天看起來也會給人一種陰森可怖的感覺。
陸小鳳用一種非常冷靜的聲音說:「這麼樣一把刀,一定要像你這麼樣一個棺材鋪的老闆,在很從容的情況下才能拔得出來的。」
陸小鳳居然把眼睛都閉了起來:「現在我只想要你放下你的裙子,吹滅桌上的燈,用你的兩條大肥腿走出去。」
「現在他的人呢?」
這二十四種暗器,要打的並不是陸小鳳,而是趙瞎子。
陸小鳳的心一直都在跳,只不過現在他跳得比平常快得多,因為他忽然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還加上輕輕的喘,而且就在他那扇薄薄的木板門外面,而且還是一個很誘人的女子聲音。
這麼結實、這麼長、這麼美的腿,甚至連陸小鳳都很少有機會能夠看到。
陸小鳳就好像一個死人一樣的睡在床上,連動都沒有動。
陸小鳳苦笑著搖頭,端張椅子,在床對面坐下。
陸小鳳並沒有退縮閃避,反而迎著刀光飛身撲上去。
把這幾塊活動的磚頭抽出來,裏面就是一個天生的秘密藏物處了。別人既不知道這個磚台下有可以活動的磚頭,也不知道是哪幾塊磚頭,要把藏在裏面的東西找出來,當然非常困難。
這兩個人說的話好像都不假,奇怪的是,其中卻偏偏好像有一點矛盾。
「你是哪一堂、哪一舵的?」
可是這個紫衣老嫗,無疑是第一流劍客中的超級高手。
朋友們說的話,陸小鳳一向很少懷疑。
「我們家最近已經沒有什麼人可死了。」陸小鳳說:「我只不過想來看一個人。」
——是來搜查他行李的?是來殺他的?還是來勾引他的?
他甚至可以看見這雙腿上肌肉的躍動。
他說的這句話真是合情合理已至於極點了,陸小鳳想不承認都不行。
他看到過的死人太多了,對這方面的經驗也太多了。對這種情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陸小鳳的全身都已僵直,口氣都軟了:「那麼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
「只不過我們這位沙大老闆,要比別的那些龜孫子要強一點。」老闆娘說:「因為他除了一肚子大便之外,還有一屋子金銀珠寶。」
墳墓里當然有棺材。
陸小鳳點頭:「是。」
「公子爺,我剛才好像聽我們家那個老王八蛋說,你姓陸。」
「你怎麼知道的?」趙瞎子顯得很驚訝:「你怎麼知道那把刀還在他的身上?」
這就是陸小鳳惟一的一條線索,也是他惟一能做的一九_九_藏_書件工作。
不幸的是,這位老闆娘連一點要殺他的意思都沒有。
他的刀已經到了陸小鳳手裡,刀鋒已經到了他的咽喉要害上。
令人想不到的是,我們的這位老闆娘非但沒有發瘋,反而又吃吃的笑了。
「是不是你把刀拔|出|來的?」
丐幫和陸小鳳的淵源極深,丐幫的子弟可以說都是陸小鳳的朋友。
這個紫衣老嫗手裡用的劍是柳乘風的劍,她那個同伴是一個很快的快刀手。
趙瞎子一張本來好像已經僵硬了的白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比較像是笑的表情:「我要藏一樣東西,當然是藏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那麼我就沒有找錯地方。」陸小鳳說:「我要來看的就是死人。」
陸小鳳實在很想一巴掌打過去,再重重的踢上一腳。
要對付一個發瘋的女人,陸小鳳先生最少也有一百多種法子。
到現在為止,陸小鳳所有的線索,都是從小叫化和趙瞎子那裡得來的。
陸小鳳的目光終於從這個刀口上,移到趙瞎子的臉上。
老闆娘說:「除了沙大老闆之外,黃石鎮上誰也不敢動柳大爺一根汗毛。」她特彆強調:「除了沙大老闆之外,誰也沒這個本事。」
「他們犯的通常是什麼罪?」老闆娘問。
為什麼呢?
陸小鳳笑了。
趙瞎子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就好像剛把一副很重的擔子從肩上卸了下來一樣。
那當然絕不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的腿,如果能找出這雙腿的主人是誰?那麼也就可以找出刺殺柳乘風的兇手是誰了。
「我想起來了,有一個人是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一個人不但知道,而且還親眼看到。」
陸小鳳已經板起了臉。
「藏在什麼地方?」
「因為只有我能告訴你,你的朋友柳乘風是怎麼死的。」
「一點點補償?」陸小鳳故意問:「什麼樣的補償?」
不吃也算。〗
「像我們這裏這麼樣一個破地方,你這樣的人物怎麼會到這裏來?」
他想看的,是從翻飛的紫色長裙下露出的那雙腿,那雙腿的肌肉結實而充滿了彈性,充滿了一種野性的青春活力。
老闆娘那一嘴細白的牙齒在微笑中露了出來。
他甚至把這句話重複說了好幾遍,趙瞎子無疑是個很有耐性的人,經常面對死人的人沒有耐性怎麼行?
他本來一直像一個死人一樣坐在那裡,他想不到也不敢想會有人來光顧他的生意。這麼樣一個小地方,活人已經不多了,死人當然也不會多,所以看見陸小鳳,他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這麼樣可以了吧?」
如果一個女人把你當作她的冤家,那麼你就可以放心了。
棺材鋪絕對沒有像雜貨店那麼普遍的,想不到這個荒涼的小鎮上,居然也有一家棺材鋪。
陸小鳳一把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厲聲問:「這個人是誰?」
陸小鳳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快要變成一隻女醉貓了,因為他知道那一杯酒是多麼烈的酒,所以他一定還要趁她沒有醉之前問她一些話。
陸小鳳立刻想到了在趙瞎子後院中遇到的一個快刀手,和那個假扮作老嫗,卻有著一雙美|腿的女人。
「那倒真是不好意思。」陸小鳳說:「我好像應該向你道個歉,賠個不是。」
後來陸小鳳才知道這個人非但沒有死,而且就是這家棺材鋪的老闆。
可是他臉上卻顯出了一種極稀奇極迷惑的表情,而且一直在搖著頭,嘴裏一直不停在喃喃的說:「這是不可能的,這是絕不可能的。」
「因為現在我看見的只不過是你的裙子而已,還沒有看見你的腿。」
陸小鳳人沒有動,也是不過因為他想看看這位風情萬種的老闆娘,夜深人靜到這裏來到底想幹什麼?
陸小鳳走進這個小鎮上惟一的一條長街上時,就看見了這家棺材鋪。
可是第一眼看到他的人,不被他嚇一跳的人,大概還不多。
因為在那一瞬間,他的右手就在他的心臟附近,所以那時劍鋒雖然已經穿透了他胸口前的衣裳,再往前刺半分,陸小鳳就完了。
陸小鳳絕對可以肯定的是這一點。
「當然是真的。」小叫化用手拍著胸口:「我差一點就被你活活嚇死。」
「我本來不想往那邊走的,直到聽見柳大爺的慘呼聲才趕緊撲過去。」
房子是一間建築得很簡陋的房子,桌子是一張連油漆都沒有的破木桌,床是一張破床。
如果他不能確定這一點,還有誰能?
陸小鳳居然好像有一點是在撒嬌的樣子:「我喜歡看,我偏要看,而且非看不可。」
「你猜呢?」陸小鳳故意眯起眼睛來問。「你猜他們犯的都是什麼罪?」
「蒼蠅也就是一些既不是東西也不是人的人。」老闆娘說:「強盜、逃犯、兇手、惡棍、採花賊和一些出賣了朋友的畜生,他們被人逼得無路可走的時候,就會變成蒼蠅,就會嗡嗡嗡的飛到一堆大便上去,這些大便當然是愈遠愈好。」
「大概是吧。」
死人的臉跟活人的臉雖然不同,可是陸小鳳一眼就看出了這個死人的確就是柳乘風,而且也看出了柳乘風臨死前殘留在他臉上的那一抹驚慌與恐懼。
這雙腿已經實在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人抱怨的了,就算最挑剔的人也應該覺得很滿意。
「還不行?」老闆娘問:「為什麼還不行?」
這時候,這柄劍的劍鋒幾乎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每個人都想發財,我當然也有財迷朋友,誰不想發財?」陸小鳳說:「我有一個朋友,也聽說過你們這裏附近有關寶藏的傳說,要我資助他五百兩銀子的旅費,想不到他一來之後,就人影不見。」
陸小鳳不回答也不開口,老闆娘盯著他,一雙如絲的媚眼,忽然像杏子一樣的瞪起來了。
但他卻想不到趙瞎子已經跪了下來,哀呼著道:「我發誓,我本來真的是把刀藏在這裏面的,可是現在裏面已經變成空的了,刀已經不見了。」
老闆娘說:「譬如說我們家那個死胖子,死守著這家小雜貨鋪,已經守了好幾代了。就是你現在要他出去,賺一大把一大把的銀子,他也沒那個膽子了。」她說:「只要一走出這座小鎮一步,他的腿就會發軟。」
王老闆用一種非常溫和有禮的聲音說:「陸公子,你是個明理的人,你當然應該知道無論誰死了,他的屍體通常總是在棺材里的。」
現在陸小鳳惟一真正看到的,只不過是那一雙腿。
趙瞎子坐在棺材鋪外面屋檐下的陰涼處,門裡面的一間屋裡,擺著兩口已經上了油漆的新棺材,還有五六口連漆都沒有上。
陸小鳳就算是個完全沒有思想的人,也可以想得到他們和柳乘風的死一定有很密切的關係。
柳乘風是他的朋友。
——因為其中一種是透明的。
陸小鳳是個眼力非常好的人,對女人的腳也特別有興趣、有研究。
陸小鳳也在盯著她:「你看我像是哪種人?」
陸小鳳正想追出去的時候,忽然發現門口有一隻大眼睛在看著他。
老闆娘的臉居然好像有一點要紅起來的樣子,甚至還好像有點情不自禁的夾緊了她一雙又長又粗又結實又勻稱的兩條腿。
陸小鳳在心裏嘆息著,又問趙瞎子:「你把他抱來的時候,刺殺他的兇刀是不是還在他的心口上?」
問題是——
「你怎麼知道的?」
「你半夜三更偷偷的摸到我的房間里來,翻箱倒簍還不算,還要爬到我床底下去,你這是什麼意思?」
「刀?」趙瞎子好像忽然之間就把剛剛說的那些話全都忘記掉了:「什麼刀?」
read•99csw•com瞎子嘆了口氣:「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究竟是誰?可是我已經知道,你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因為在這一剎那間發生的事,根本不容許他觀察思索。
他哭喪著臉:「天下有誰不知道陸小鳳是丐幫的好朋友,丐幫上上下下幾萬個兄弟有誰敢妄想動陸小鳳一根汗毛?」
「他有什麼本事?」
「最可恨的是,你居然還說我嚇著了你,還要我賠償你。」
「哦?」
一個在別人眼中認為隨時隨地都會死的人,之所以能夠不死,道理也是一樣的。
奇怪的是,也不知道是因為這裏這種陰陰森森慘慘淡淡的氣氛,還是因為陸小鳳心裏某一種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感覺,使得他總覺得柳乘風會隨時從棺材里跳出來,隨時會復活一樣。
「沙大戶?別人為什麼要叫他沙大戶?」陸小鳳問老闆娘。
趙瞎子蒼白的臉在火摺子的火光照耀下,看起來已經有點像是鬼了,可是他卻搖著頭說:「棺材鋪里是沒有鬼的,棺材鋪是照顧死人的。人死了就是鬼,照顧死人就是照顧鬼。我照顧他們,他們怎麼會到這裏來鬧鬼?」
陸小鳳又問:「那麼第二種人呢?」
陸小鳳當然不是不了解女人的男人,如果說他不明白一個女人對他表達的意思,他的朋友死也不會相信。
「這種人我也不喜歡,我當然絕不會是這種人。」
她是從院子對面很快的跑過來的,一跑過來就靠在門上不停的心跳、不停的喘氣。
「長江分舵的弟子怎麼會被派到這裏來?」
「譬如說,一點點金子、一點點好酒、一兩個好看的小姑娘。」小叫化眯著眼說:「你當然也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可以壓驚的。」
為了一件必須要做而且非做不可的事,總要付出一點點代價的。
這個遠在邊陲的荒涼小鎮上,彷彿也充滿了一股說不出的離奇詭秘之意。
「大少爺,這下子你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把我的魂都嚇掉了。」
後來有人問陸小鳳:「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只不過第一個發現柳大爺屍體的人絕不是我。」小叫化用非常肯定的口氣說:「干我們這行的人,雖然總喜歡在半夜裡東遊西逛,可是那一天我逛到那條巷子里去的時候,那裡最少已經有兩個人比我先到了。」
「就是你跟他說過話的那個小叫化。」
陸小鳳忽然發現他的瞳孔里彷彿有人影一閃和劍光一閃。
這兩個人無疑一直都留在這個小鎮上,現在雖然全都來了,卻還是可以查得出來的。
棺材打開來的時候,陸小鳳就看見了柳乘風。
老闆娘生氣了,這次可真的是生氣了,氣得恨不能一下子就把這個可惡的小鬍子活活掐死。
那絕不是一雙老嫗的腿。
「屍體是誰運到這裏來的?」
陸小鳳冷笑:「我看你倒應該好好賠償我才對,我一定很快就會想出一個好法子來的。」
「在你還沒有來之前,住在這間屋子裡的,就是這位柳大俠。」
要怎麼樣才能查得出來呢?
老闆娘有意無意間,用一根出乎意料之外那麼漂亮的纖縴手指,指著紅紙上的「雙人」兩個字,一雙媚眼已笑如絲:「如果說,我要你付八十錢呢?」
一個遠在異鄉為異客的旅人,如果多想到這一類的事,這一夜他怎麼還能睡得著?
每月一弔。
就在他想的一個頭有三個頭那麼大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
陸小鳳看看他,瞳孔漸漸收縮。
陸小鳳看看她的眼,看看她的手,看看她的腰,忽然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在那種情況下,就算花八百錢也是值得的。」陸小鳳說:「只可惜……」
「大概是吧。」
趙瞎子忽然又跳了起來:「你認得柳大爺,你是替他來收屍的?」
他的反應雖然這麼快,他的衣襟還是已經被寒氣森森的劍氣所劃破。
如果不看王大眼的人,只看他對人的禮貌和對人說話的聲音,無論誰都會覺得他是一個和氣生財的君子。
陸小鳳只有苦笑。
所以陸小鳳才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個使刀的人,能夠一刀刺入柳乘風的心臟,除非這個人是柳乘風很熟的朋友,柳乘風根本就完全沒有提防他。
「是的。」
「是我。」趙瞎子說:「是我親手拔|出|來的。」
「我想我大概可以知道一點。」
然後陸小鳳又補充了一句:「所以他才會娶到個讓大多數男人,一看見就會想帶她上床的風騷老婆。」
趙瞎子的頭本來已經碰在地上,聽到了這句話忽然間抬了起來,一雙瞎眼也好像有了光。
「對,我姓陸。」
柳乘風在這個小鎮上怎麼會有朋友?
他本來已經蒼白得完全沒有血色的臉,現在簡直好像已經變成慘碧色。
可是現在他卻偏偏好像一點都不明白的樣子,而且神色忽然變得很嚴肅起來。
「陸公子,那你就真的錯了,這裏不但管吃管住,而且什麼事都可以把你伺候得好好的,這種價錢也算貴嗎?」
刀客的臉是被黑巾蒙住的,老嫗的臉無疑經過易容改扮。
除了直接去找沙大戶之外,他實在連一點法子都沒有。
老闆娘直視著他,幽幽然然的說:「脫下你的褲子,讓我看看你的腿。」
趙瞎子的臉色沉了下去,人也坐了下去。連聲音都變得冷冷淡淡的。
他伏在地下,陸小鳳將他一把提起,還提著他的衣襟時,暗器就已射入,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陸小鳳已經把他用力摔出,把屋頂撞出了一個大洞,從洞中飛了出去。
「哦?」
他實在想忍住不笑的,卻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只不過在他開始笑的時候,他已經一把揪住了小叫化的衣襟,就在他揪住小叫化的衣襟的時候,小叫化的人已經被他好像提一個小王八一樣的提了起來。
陸小鳳沒有回答這句話,反而反問:「你知不知道死在棺材里的這個人是誰?」
老實說,陸小鳳也並不是不想這麼樣做,只可惜他實在做不出來。
「這個人呢?我怎麼沒有看見他?」
「難道你認為這些來投靠沙大戶的強盜兇手之中,有人能殺柳乘風?」
這些人都已經遠在百年之前,就已經在這個小鎮里落籍生根,每一戶人家彼此之間的了解,就好像一個人自己了解自己一樣。
在生死存亡間的那一剎那,有很多事都是無法解釋的。也許那是他經驗和智慧的結晶,也許那是一瞬間的靈感,也許那隻不過是運氣而已。
陸小鳳說:「我要看的大概就是他。」
這一著正是陸小鳳威震江湖、天下無雙的絕技。所有的變化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
「不管我是你說的那兩種人的其中任何一種,只要我真的是其中的一種,那麼現在我就會變成第三種了。」
陸小鳳對他的感覺是:「那時候,我只覺得這個人之丑,真是丑得天下少有,可是等到他跟你說過半個時辰的話之後,你就會忘記他的丑了。」
趙瞎子甚至把那雙白多黑少像瞎子一樣的眼睛都閉了起來:「只可惜我們這裏現在連死人都只剩下一個。」
無論誰都知道陸小鳳絕不是一個很容易就會興奮得心跳的人,可是他現在心跳的真厲害。
她嘴裏雖然這麼說,可是那張破木桌上的油燈,已經被她點著了。
「刀當然已經被我藏起來了。」
「刀呢?」
「這個人是誰?」
「現在你還想要我幹什麼?」
「丐幫第二十三代弟子黃小蟲,叩見陸小鳳陸大俠陸大叔。」
就在這張床的床頭,還貼了一張紅紙。上面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