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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沙漠遇故知

第一回 沙漠遇故知

胡鐵花動容道:「被人劫走?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十幾壺酒,轉眼間已下了肚,那小婦人自然也走出來十幾次,每次都把酒壺重重往桌上一摔,扭頭就走。
他只要手一停,餅上就會積上一層牛油般的黃土,這樣的餅,在這種地方,已可算是美味了。
楚留香也跳了起來,大笑道:「有你陪我走,不把那大沙漠鬧個天翻地覆才怪。」
楚留香接過他的酒,喃喃道:「看來這懶貓不但忘了女子的樣子,就連酒的滋味也已忘了。」
胡鐵花拊掌道:「不錯,這死公雞可以三天不說一句話,一說話就是誇她的『劍法』,我猜他八成看上她了。」
楚留香果然沒有笑,他實在也笑不出來了。
胡鐵花道:「不是酒是什麼?」
楚留香嘆道:「七年,想不到一眨眼就是七年!」
楚留香在他嘴裏居然變成了老臭蟲,他自己想想都要笑破肚子。
胡鐵花悶聲不響,一口氣喝了三碗酒,忽也大笑起來,兩個人伏在桌上對面大笑,笑得全都流出了淚。
但胡鐵花卻只要看見她走出門,眼睛就亮了,笑聲也響了,懶洋洋的人也像是忽然有了精神。
於是馬蹄就從他身上踏過,車輪也從他身上輾過,路邊的人,不禁驚呼出聲,楚留香也變了顏色。
那麼,她們怎會不在船上?莫非遭了別人毒手?
這人竟不惜用自己的命來救只貓,難道是個瘋子?
楚留香忽然從馬上跳下來,大叫道:「胡鐵花,花瘋子,你怎會在這裏?」
趕車的人又驚又恐,大罵道:「誰是混蛋,你才是混蛋,你若死了,老子還陪你吃人命官司……」他越說越氣,飛起一腳踹過去。
胡鐵花大笑道:「我怎會忘記,那次我只不過在你酒里下了半斤巴豆,你卻把我拋進張家的大酒缸里,害我醉了三天。」
胡鐵花笑道:「十八年……只怕已快十九年了,那時我才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若不是交上你這壞朋友,又怎麼會學上喝酒。」
就在這時,一隻貓從酒鋪里竄出,想過街,馬車馳來,它想躲也來不及了,眼見就要被馬蹄踏死。
胡鐵花「咕」的喝了碗酒,道:「三年零十個月。」
楚留香喘著氣道:「這『偉大的感情』是怎麼發生的,你倒說來聽聽?」
黃沙上有粒發亮的黑珍珠。
他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船上不停地跑進跑出,轉來轉去,轉了七八十個圈子后,他才忽然發現——
所以,鎮上居然也有幾間磚屋,幾間店鋪,楚留香經歷一段艱苦路途后,到這裏已像是到了天堂。
兩人又打又笑,跌跌撞撞地走進了那小酒鋪,在一張東倒西歪的桌子旁坐下來,那大花貓也「咪」的跳read.99csw.com上桌子。
但是現在,這些機關都沒有動過,船艙內外也絲毫沒有零亂的情況,碧紗櫥里,有三隻燒好的雞。他珍愛的葡萄酒,也仍吊在海水裡,他喜歡的那隻酒杯,也早已擦得發亮,李紅袖床頭,有一本「會真記」,書頁折在驚夢那一段上,蘇蓉蓉床頭,有雙她還沒有做好的襪子。
胡鐵花苦著臉道:「我怎麼不記得,第二天我酒醒了,也就把這回事忘了,誰知她還未忘記,竟逼著我和她成親,還說我若賴賬,她也沒有臉活下去,她就要自殺,害得我只好連夜跳下湖,落荒而逃……」
胡鐵花道:「說老實話,她劍法實在不太高明,到後來只要她一練劍,我就要去小便,我真奇怪,她那『清風女劍客』的名字是怎麼得來的。」
黑珍珠海上劫美。
楚留香捂著肚子道:「老天!偉大的感情!你饒了我好不好?」
胡鐵花道:「她越不理我,我越有興趣,準備花一個月的功夫,誰知一個月後,還是毫無進展,我就準備三個月,誰知……」
胡鐵花笑道:「我當然記得,那時她們還是小女孩,現在想必也長大了,難道是她們三個人一齊要嫁給你,難怪你跑得這麼遠了。」
楚留香道:「不笑!絕不笑!」
一堆黃沙上,有一粒烏黑的珍珠,這本是單純而美麗的,又有誰能想到,竟因此而引起一連串複雜而詭秘的事……
但這樣的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生出來哩!
楚留香再沖入船艙。
只等她走得沒了影子,胡鐵花才轉過頭來,倒了兩碗酒,笑道:「楚留香,你可得小心些,今日的胡鐵花,酒量已非昔日可比了,我還記得你一共灌醉我八十八次,現在我可要開始報仇。」
楚留香道:「那麼,你在這裏已呆了四年?」
她們會到哪裡去?
胡鐵花道:「不錯!」
也就在這時,又有一條人影自酒鋪里竄出,快得好像是根射出來的箭一樣,竟用身子蓋在貓身上。
胡鐵花苦笑道:「要不是高亞男拚命的追,我又怎會逃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這本是最容易發現的地方,但一個人在焦急之中,卻往往會將最明顯的地方遺漏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堂堂的風流教主花蝴蝶,竟被區區一個小女子視如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就連我都替你生氣了。」
楚留香悠悠道:「你可記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楚留香笑道:「你說她劍法不好,但姬冰雁卻總是說她劍法要比昔年華山掌門徐淑真還要高上三分。」
胡鐵花大叫道:「管他是黑珍珠、白珍珠,他有幾個膽子,敢來惹咱們兄弟?」
楚留香道:read.99csw.com「我並不可憐你,我只佩服你,佩服得要死!」
但在貧瘠的黃土高原上,這小鎮已可算是富裕繁華的了,因為在附近百里以內,這裡是惟一有清水的地方。
楚留香更為不懂了。
楚留香也喝了下去,卻皺著鼻子道:「這真的是酒?」
到後來,只要她一走出門,楚留香就緊張起來,幾乎忍不住要用手掩住耳朵,怎奈這雙手卻又得先去扶桌子,否則桌子就要被她摔垮。
他連手裡的貓都顧不得了,飛也似的竄過來,一拳打在楚留香的肩膀上,楚留香也沒吃虧,一拳打著他肚子。
她們顯然是安安靜靜地離開這條船的,除非是有個人能在一剎那間,將她們三個人一齊制住。
他終於忍不住大笑道:「老實說,偷來的酒滋味最好,我一輩子再也沒有喝過那麼好的酒……」他只仰了仰脖子,那麼一大碗酒,就忽然不見了。
沒有聲音,沒有回應,整條船上,根本一個人也沒有,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都不見了。
楚留香大笑道:「多年不見,想不到你這條懶貓又交了個朋友……來!小乖乖,你既是他的朋友,就也跟我喝兩杯吧!」
這婦人長得並不算難看,年紀也不大,眼睛也不小,只是瘦得全身沒有四兩肉,看來就是風乾了的小母雞。
兩人都疼得直叫,卻都幾乎笑出了眼淚。
他還未說完,楚留香已笑得伏倒在桌上,喘著氣道:「難怪第二天天亮時,我就忽然發現你們兩人都不見了,我還以為你們私奔了哩!害得姬冰雁借酒澆愁,當天晚上就險些醉死,第二天也走了,我直到現在還未再見過他。」
楚留香微笑道:「那一天夏天,過得可真快……」
他拍著桌子大嚷道:「酒!酒!快送酒來,你們難道想把我朋友乾死不成。」
他苦笑道:「我不說你也看得出,我花了三年十個月的功夫,在她眼裡,我還是死人一個,她簡直連笑都沒有對我笨過。」
但今天卻有風,黃土在路上飛揚,街旁小酒鋪的掌柜,正不停地用帚子拂著烙餅上的風沙。
胡鐵花正色道:「別人信不過你,但我卻知道你這老臭蟲,壞起來雖令人頭疼,但好起來卻好得叫人做夢也想不到。」
胡鐵花笑道:「你這老臭蟲怎麼也到這裏來了,難道被妞兒逼得沒處走了么?」
他忽又頓住笑聲,看了後面的門一眼,道:「但她呢?你不管了么?」
胡鐵花把頭靠到楚留香耳邊,道:「你可瞧見方才替我們送酒來的那女人?」
路人又驚又笑,趕車的大漢在屋頂上又驚又怕,他卻抱著貓慢騰騰地往酒鋪走,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他上上下下,瞧了九_九_藏_書胡鐵花幾十眼,好像這輩子從來沒有見到胡鐵花似的,然後,他緩緩坐下來,倒了碗酒,喝下去,才緩緩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胡鐵花怒道:「你這個老臭蟲,你當我是什麼人?你有了麻煩,我不幫你誰幫你?」
他越猜不出這是怎麼回事,就越是焦急。
這更不可能,多年來,她們和楚留香已結成了一體,簡直已經是楚留香生命的一部分了,那是誰也分不開的。
胡鐵花瞪眼道:「喝兩杯?今天我不灌你兩百杯,就算我不夠朋友。」
楚留香笑道:「八十九次……你難道忘了酒缸里那次么?」
只見那人躺在地上,懷裡抱著那隻貓,正笑嘻嘻道:「小乖乖,下次過街要小心,這年頭睜眼的瞎子多得很,被這種混蛋壓死,豈非冤枉么?」
他連她們的一根頭髮都沒有找到。
他笑著道:「現在,我要聽聽你的了,你又怎會跑到這裏來的?難道也是有什麼人要逼著你娶她做老婆么?」
現在,楚留香就騎在黑珍珠的馬上。
胡鐵花道:「什麼事?」
烈日、風沙、黃土。貧窮的小鎮,衣不蔽體的婦人,牽著面有菜色的兒童,在木板門后閃縮窺人。
楚留香的神情驟然沉重下來,默默半晌,緩緩道:「你還記得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么?」
楚留香湖邊盜馬。
楚留香跳了起來,道:「你……你就是為她留在這裏?」
楚留香苦笑道:「難怪多少年都瞧不見你,我還以為你懶死了呢,原來你竟躲到這裏來了!」
楚留香趕緊用手扶著桌子,像是生怕要昏迷過去。
楚留香失聲道:「你從七年前逃到這裏來,就沒走么?」
海天深處,有一朵白雲悠悠飛來,船,在碧波中蕩漾,光滑的甲板,在燦爛的陽光下,比鏡子還亮。他脫下衣服,脫下鞋襪,發燙的甲板,燙得他心裏懶洋洋的,整個人彷彿要飄起來。
胡鐵花瞪眼道:「你聽了可不準笑。」
胡鐵花「咕」的再喝了碗酒,道:「告訴你,高亞男要追我,但我卻要追她,而且追了四年都沒追上,這就是她惟一的好處,你懂了么?」
胡鐵花道:「所以我就想和她……玩玩,在我想,那還不是手到擒來,誰知她竟把我看成死人一樣,竟連瞧也不瞧我一眼。」
一個又瘦、又小、又黑、又乾的婦人,提著只錫酒壺走出來,「砰」地將酒壺往桌上一拋,轉頭就走了回去。
於是他又發現沙堆里還埋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胡鐵花忽然笑道:「你記不記得那年和我們在一起的還有誰?」
楚留香道:「快說!」
胡鐵花眨了眨眼睛,道:「你可記得,我最後一次和你見面,幾年read•99csw•com了?」
胡鐵花恨恨道:「你笑什麼,我就知道這種偉大的感情,像你這樣的俗人,一輩子也不會懂的。」
他確信她們三個人的武功和機智,已足可應付任何變故,但他還是在船艙里,裝置了四十九處巧妙的機關。
胡鐵花大笑起來,笑得酒噴了一桌子。
楚留香嘆道:「別人都以為我和她們的關係有些不正常,其實,她們從十一二歲時就跟著我,她們只不過將我當做她們的大哥,當做她們的好朋友,而我……你總該相信我,我始終都把她們當作妹妹的。」
楚留香道:「不是他,是他的兒子黑珍珠。」
她們難道會不辭而別?
一輛破馬車自街道那邊風馳過來,趕車的大漢,似乎要將那匹瘦得可憐的馬,每分力氣都鞭打出來。
胡鐵花怒道:「這小子敢惹你?我撕了他喂狗!」
楚留香笑道:「我還以為是醋呢!」
他方才身形比箭還急,當真是生龍活虎,現在卻懶得連路都懶得走了,恨不得找個人抱他到酒鋪去。
楚留香抓起一捧黃沙,沙粒自他指縫裡雨一般落下。
楚留香回到他的船,就好像遊子回到了家,海上的風是潮濕而溫暖的,暖得就好像他的心情一樣。
楚留香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現在,她們三個人都被人劫走了。」
楚留香道:「你要跟我去?」
他拍著桌子跳起來,道:「走!咱們找他算賬去。」
那人回頭瞧見了楚留香,也跳了起來,大笑道:「楚留香,你這老臭蟲,你又怎會在這裏?」
這些機關可以在一眨眼間,令人喪失抵抗能力——有的可令人暈迷,有的可鎖人四肢,有的可將人送到海里去。
他忍不住放懷高呼:「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你們再不把好吃的東西端出來,我就要把船吞下去了。」
胡鐵花目光凝注遠方,悠悠道:「那時候是夏天,在莫愁湖……那一年莫愁湖上的荷花開得好美,咱們用荷葉捲成酒杯,喝一杯酒,拋一張葉,到後來咱們那條船都幾乎被荷葉塞滿了,你身旁的荷葉已堆得比鼻子還高。」
楚留香大笑道:「你莫忘記,咱們第一次喝的酒,還是你偷來的哩!」
楚留香暗暗好笑道:「這懶貓想必是太久沒有見過女人似的,漂亮的女子長得是什麼樣子,他只怕都已忘了。」
這裡是馬連河邊的一個小鎮。
他喜歡的那張大椅子上,有堆發光的黃沙。
一剎那間,楚留香心裏所有的溫暖舒適的感覺也都不見了,他把這艘船每一個角落都找過,甚至連衣櫥里,米缸里都找過。
胡鐵花大笑,再倒酒,笑道:「在這種地方,有這種酒喝,已經算是你走運了。」
楚留香眼睛盯著他的臉,直瞪了足足有盞茶功read.99csw.com夫,才突又高興起來,他伏在桌上大笑道:「報應,我現在才相信,世上是真有『報應』這回事了。」
胡鐵花一口氣又喝了三碗酒,大聲道:「你若是露出一點可憐我的樣子,我就把酒灌到你鼻子里去。」
陽光,照著他滿臉青慘慘的胡碴子,也照著他臉上那懶洋洋的笑容,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楚留香道:「你可聽說過『沙漠之王』札木合?」
若非這匹馬,他根本無法這麼快就趕到這裏,在這裏,沒有風的晴天里,已可遙望及長城的城堞。
胡鐵花悄聲道:「我到這裏來的時候,已經三個月沒見到女人了,見到她,你可以說她不漂亮,但總得承認她在這地方已是最漂亮的了吧!」
楚留香笑道:「但她看上的卻是你,否則她又怎會找我們這些酒鬼混,你記不記得,那天你喝醉了酒,還答應要和她成親。」
他幾乎是晝夜不停地趕著路,幾乎已忘記了酒是什麼滋味,睡覺,也好像是幾天前的事了。
楚留香道:「這女人全身上下,有哪一點比高亞男好,你能說出來么?」
有時,李紅袖也會到岸上去買一匣檀香,宋甜兒也會去逛逛市場,但三個人一齊離開船,卻是從來未有的事。
趕車的大漢見到出了人命,也不覺吃了一驚,這才趕緊勒住了馬車,跳了下來,奔回去瞧。
那人右手還在摸著貓,眼睛瞧也沒有瞧,左手不過輕輕一托,趕車大漢整個人就被送上了屋頂。
楚留香道:「我承認。」
整個馬車從他身上壓過去,他從頭到腳,竟連一絲傷損都沒有,只不過身上穿的破衣服,變得更破了點而已。
胡鐵花道:「她追了我三年後,我才逃到這裏的。」
胡鐵花卻一把將它拎了下去,笑道:「小乖乖,你莫吃醋,這老臭蟲是我的老相好,他來了,你只好到一邊去蹲著吧……」
楚留香大笑道:「我就算把別人都忘了,也不會忘記高亞男的,那時候她剛從華山學會一套『迴風舞柳劍』,只要一喝醉,就要將這套劍法練給咱們看,害得金陵武林中人,成天等在咱們船邊不走,為的就是要偷學她的劍法。」
楚留香輕撫著馬的鬢毛,嘆息道:「這兩天苦了你,今天我們兩個看來都該好好吃一頓了。」
楚留香忍不住嘆道:「可憐的小子,你在這鬼地方究竟住了多久?」
她連眼角也沒有瞧胡鐵花一眼,胡鐵花眼睛卻始終瞬也不瞬地盯在她身上,就好像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似的。
楚留香道:「這鬼地方有什麼事能留得住你這樣的人,我真沒法子相信。」
胡鐵花「咕」的又喝了碗酒,忽然直瞪著楚留香笑道:「你真要我告訴你?」
胡鐵花苦著臉道:「真的么?這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