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靈琳忽然抬起頭，盯著他：「好，我答應你，我回去，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我以後一定會去找你。」

葉開就讓她哭。

丁靈琳道：「但我們至少可以先查出有些什麼人送過禮？死的又是些什麼人？」

鮮血！

丁靈琳怔住。現在夜還很深，她離開這裏並沒有多久，魔教的行動，實在快得可怕。

葛病道：「因為他們相信地獄輪迴，從不願欠下來生的債。所以他們每次自己出來殺人前，都會先付出一筆代價，買人的命。」

他只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一條寂寞而漫長的路。

葛病道：「那天去賀喜的都有些什麼人？其中又有幾個是你見過的？」

葉開嘆息著：「一個人若已連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天下就絕對再也沒有人能救得了他，連葛病也一樣不能。」

葉開的心已碎了。

他的確了解郭定，更了解她。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比這種同情和了解更珍貴。

丁靈琳實在想不通，葛病也想不通。

葉開避開了她的目光：「只要知道事情已過去，用不著你找我，我會去找你。」

「玉簫也是四大天王之一？」

丁靈琳跳起來，道：「那我們還等什麼？」

丁靈琳道：「你知道那四個人是誰。」

丁靈琳道：「為什麼？」

郭定已永遠聽不到她的解釋和苦衷，已倒在血泊中，和那黑衣人倒在一起，還有那個善良的老人，還有……

丁靈琳又問：「他也看見了那四大天王的真面目？」

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到她身上，她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噤。風吹進來的時候，竟赫然又有一陣笛聲隨風傳了進來。

「你是不是認為葉開一定會在暗中照顧的？」

葛病點點頭，他的眼睛並沒有發光。因為他知道這件事說來雖簡單，要去做卻很不容易。

她也已無法思索，她倒了下去。

丁靈琳道：「他忽然出現，就是為了要逼葉開出手？」

葉開道：「回到你剛才出來的地方。」

葛病只有承認。

他的臉上已完全沒有血色，眼睛發直，人已僵硬，但卻還在不停的吹。

丁靈琳不知道：「我根本沒有機會看。」咬著牙道：「有機會看見的人，現在已全都被殺了滅口。」

沒有人能形容這種笛聲聽在丁靈琳耳里時，是什麼滋味；甚至沒有人能想像。

「因為四大天王為復讎殺人時，臉上總是戴著魔神的面具。」

她相信郭定是個男子漢。

這究竟是誰下的毒手？究竟是為了什麼？

在這古老的長安城裡，到處都可以看到這種祠堂，破舊，冷落，無人。

丁靈琳忍不住問：「他們送那袋珠寶來，難道也有特殊的意思？」

葉開不讓她說下去：「你什麼都不必說，我什麼都知道。」

葉開硬起了心腸道：「你絕不能就這麼拋下他。你也應該知道，你若像這麼樣一走，他一定沒法子再活下去。」

葛九-九-藏-書病一字字道：「他們送那袋珠寶來，是來買命的。」

——他們當然也算準了只要丁靈琳一追出去，葉開就一定會走。

丁靈琳眼睛里發出了光：「所以我們只要能查出當時在喜堂中有些什麼人，再查出現在還有些什麼人活著，就知道四大天王究竟是誰了。」

她忽然停下來，放聲大呼：「葉開，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還沒有走遠，一定還聽得見我說話。」

他沒有說出下面的話，他知道丁靈琳一定也能了解。

「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是從喉嚨里一條帶子般的器官發出來的。」葛病緩緩道：「男人成長之後，這條帶子就會漸漸變粗，所以男人說話的聲音，總比女人低沉粗啞些。」

丁靈琳又想跳起來，又想大叫，卻已連叫的力氣都沒有。

她也聽說過，魔教中有種功夫，可以使一個人喉嚨里這條帶子收縮，聲音改變。

「你……」

她是真的想死。對她說來，這世界已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

丁靈琳沒有再看下去，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鮮紅的血，已看不到別的。

可是她絕不放棄，她明知自己是絕對追不上這個人的，可是她一定要追。

她伸出顫抖的手，從頭下拔下根八寸長的金釵，用盡全身力氣，往自己心口刺了下去。

丁靈琳再次張開眼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口華貴而精美的箱子。

丁靈琳終於下定決心：「好，我現在就走，我相信你。」

「我們以後難道永遠也不能再見。」

遠處更黑暗，連人影都看不見了，橫巷裡有個古老的祠堂，還燃著盞孤燈。

丁靈琳的聲音很虛弱。

那藍衣高冠的老人，正站在床前，凝視著她，眼睛里也充滿了悲痛和憐憫。

「有人告訴我的。」

他能忍受。

要搬空那些屍體和禮物。並不是件容易事。別人要那些屍體，也完全沒有用。

「是男的。」

「那個吹笛人。」

魔教行動的計劃，不但周密，而且狠毒。

「為什麼？」

葛病忽然問道：「四大天王送來那袋珠寶，本來是不是也在這賬房裡？」

葛病嘆道：「他們的確早已算準了葉開一定會出手救郭定，也算準了只要葉開一現行蹤，你就一定會追出去。」

可是她已下定決心，葉開既然還沒有死，她就絕不能嫁給別人。

葛病道：「所以一個正常的男人，說話的聲音絕不會太尖銳，除非……」

——人們為什麼總是要欺騙一個對自己最信任的人？

她知道是這老人救了她，可是……

葛病道：「那黑衣人並不是南宮浪，我認得南宮浪。」

她本已決心一輩子跟著這個人。可是現在這個人卻已連見都不願再見她一面。

笛聲凄涼而悲哀，丁靈琳立刻又想起了那吹笛人蒼白的臉。她忍不住問：「你剛才沒有把他帶走？」

他看來彷彿還是老樣子，眼睛還是那麼明亮，嘴角read.99csw.com還是帶著微笑。

丁靈琳點點頭，慢慢的轉過身，彷彿已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葛病點點頭，道：「你再想想，他說話為什麼要用假嗓子？」

……為什麼蒼天一定要安排他們再見這一次？為什麼？

丁靈琳用力握緊了雙手，身子還是在不停的發抖：「郭定殺玉簫，是為了我。」

葛病道：「那麼這件事就一定不是魔教中人做的。」

丁靈琳道：「不是他們是誰？除了他們外，還有誰會有這麼快的手腳？」

「叮」的一聲，金釵落在屋脊上。

葉開的心在刺痛，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謊，他不能不這麼樣說……只要事情過去，我們當然還能再見。

「我能活得下去的。」葉開想勉強自己笑一笑，卻笑不出：「你應該知道我一向是個堅強的人。」

丁靈琳看著他，痴痴的看著他，整個人都似已痴了。

「我只覺得那人說話的聲音，比尖針還刺耳。」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有條人影精靈般飛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丁靈琳又倒下，就像是突然被一柄鐵鎚擊倒，連動都不能動了。

丁靈琳淚水又春泉般湧出：「可是我……」

葉開點點頭，黯然道：「我若是你，我一定也會這麼樣做，郭定是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是個好人，你當然絕不能看著他為你而死。」

丁靈琳駭然道：「是買命的？」

郭定若真的是個男子漢，就應該了解，就應該自己站起來，活下去。

丁靈琳又在流淚：「葉開若不走，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件事。」

「……」

她用出了全身的力量追過去。

「只可惜我們現在既不知道當時在那喜堂中有些什麼人，更不知道現在還活著的有些什麼人。」

禮堂中沒有人——連死人都沒有。葛病的擔心，竟完全是多餘的，他們到了鴻賓客棧，立刻就發現所有的屍體都已被搬走。賬房裡也是空的，沒有人，更沒有禮簿，所有的禮物也全都被搬空。

家門慘變，兄弟飄零，天上地下，她已只剩下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葛病長嘆，道：「從頭到尾，他都在看著，所以若不是遇見了我，他只怕終生都要變成個瘋癲的廢人了。」

無論誰看見這種事，都會被嚇瘋的。

她終於看見了這個人，這個令她夢魂縈繞，無論死活都忘不了的人。

「我若不追出去，葉開就不會走。」

「玉簫。」

喜事！那算是什麼樣的喜事？

丁靈琳道：「一定在。」

「他為什麼還留在這裏？」

這大廳里也是紅的，但最紅的卻不是那對龍鳳花燭，也不是人身上的衣服，而是血。

「我知道。」

葛病搖搖頭。

丁靈琳道：「因為我一定見過他，聽過他的聲音。」

丁靈琳道：「為什麼？」

葉開顯然也在勉強控制著自己：「我知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你也沒有錯，錯的是我。」

葛病點點頭。

——生命中九*九*藏*書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無可奈何的悲傷和痛苦？

——那麼，我們兩個人就算能在一起，也必將痛苦一輩子。

——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若是到了必要的時候，總是會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

葛病徐徐的道：「當時我沒有說出來，就因為我怕你們聽了后，會驚慌恐懼，我不願意影響到你們的喜事。」

她已決心要回去告訴郭定，將她的感情，她的痛苦都告訴郭定。

丁靈琳想掙扎著坐起來，葛病卻按住了她的肩，她只有再躺下。

鮮紅的血，流過白雪般的胸膛。

葛病立刻問道：「那禮簿呢？」

她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她終於見到了葉開。

葛病道：「因為我要趕著去找人。」

她能看得到的人，都已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這大廳里已只剩下一個活人：一個人還在吹笛。

「所以你想不到葉開會走，也想不到我會走。」

葛病嘆道：「我應該想到他可能會走的，因為他並沒有看見那塊玉牌，也沒有看見那袋珠寶。」

夜色凄迷，淡淡的星光，照著葉開的臉。

「郭定呢？你有沒有救他？」

夜色深沉。

現在那黑衣人一定已逃走，郭定一定還活著，大家一定還在等著她。

葛病道：「他也是魔教中的人。」

葛病嘆道：「看見了那袋珠寶，看見了那四個人的名字時，我就已知道。」

哭也是種發泄。他希望她心裏的委屈和悲痛，能隨著她的眼淚一起流出來。

葛病道：「玉簫是死在郭定手下的。」

丁靈琳也不能不承認，郭定之所以還有求生的鬥志，全是因為她。

他不知道，也無法了解。

她身子已開始不停的發抖。

「你……你真的知道？」

黑暗中無回應，只有幾株還未凋零的古柏，在寒風中嘆息。

葛病道：「現在天還沒有亮，那些死屍想必也還在喜堂里。」

「沒有。」

他雖然還活著，卻已失去了魂魄。

可是你若仔細看一看，你就會發現，他的眼睛發亮，只不過是因為淚光。

葛病也不禁握緊了雙拳。

就像是忽然落入了地獄里。

等她的激動稍稍平靜，葛病才沉聲道：「因為我一定要去找人來制止這件事。」

「真的。」

他們一定要找到這個吹笛的人。

「你聽不聽得出他是男是女？」

「是什麼意思？」

葛病道：「何況我也看見了那四個黃衣使者，我認為金錢幫既然已插手要管，就算魔教的四大天王，也不能不稍有顧忌。」他黯然嘆息，又道：「但我卻想不到這件事中途竟又有了變化。」

丁靈琳不懂。

丁靈琳搶著道：「除非他是用假嗓子說出來的。」

她忽然用力撕開衣襟，露出赤|裸的胸膛。在黑暗中看來，她的胸膛像緞子般發著光，風卻冷如刀。

地獄里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火焰，火焰是紅的。

「有！」

丁靈琳道：「你早已知道會有這件事發生？」

所以九-九-藏-書他們只要出手，就很少落空。

丁靈琳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些事，可是她每個字都相信。

她穿窗而出，這個人已到了十丈外。

葉開點點頭。

丁靈琳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葛病的眼睛也亮了。

「他就是愛欲天王，班察巴那。」

葛病道：「當時在喜堂中的人，現在還活著的一定就是兇手，兇手很可能就是四大天王。」

魔教中的四大天王行動之前，一定都早已有了極完美周密的計劃。

她轉過身，將星光留在背後，將生命也留在背後，她用力握緊雙拳，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終於說出了三個字：「你走吧。」

她的人忽然完全冰冷，就像是忽然落入了一個寒冷黑暗的萬丈深淵里。

葛病黯然搖頭，長長嘆息，道：「我去遲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痛哭終於變成了低泣，葉開才輕輕推開她，道：「你應該回去了。」

丁靈琳愕然道：「你叫我回去？回到哪裡去？」

寒風如刀，他迎風飛奔，遇到黑暗處，然後就彎下了腰，開始不停的嘔吐。

「不管你想不想出來見我，你都該聽完我要說的話。」她咬著嘴唇，勉強忍住眼淚：「我並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若不願再見我，我也不怪你，但是……但是我可以死。」

工靈琳突又冰冷僵硬：「你……你還是要我回去嫁給郭定？」

人們到了最悲傷痛苦的時候，為什麼總是會變得無淚可流，反而會嘔吐？

她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她已接近崩潰。

「他們究竟是誰？」

丁靈琳也在嘔吐。她不停的嘔吐，連膽汁苦水都已吐出來。

葛病看著她，目中露出憂慮之色。她受的刺|激已太多，現在若是再回到那喜堂里，再看見那些鮮血和屍體，甚至很可能會發瘋。他想說服她，要她留下來，可是他還沒有開口，丁靈琳已衝出去，這女孩子竟遠比他想像中堅強得多。

丁靈琳道：「為什麼？」

丁靈琳突然大叫：「你去遲了？……你為什麼要溜走？」

丁靈琳忽然又問：「你怎麼會知道我走了？葉開也走了？」

他雖然還是在笑，笑容中卻充滿了凄涼和悲傷。

「若是事情已過去，我還是找不到你，所以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在哪裡？」

「很可能。」葛病忽然又道：「你聽不聽得出他的聲音？」

他一定堅強起來，無論多麼大的委屈和悲痛，他都一定要想法子隱藏在心裏，咬著牙忍受。

金釵刺入胸膛，鮮血濺出。

葛病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一向很少自己出手殺人。」

丁靈琳聽不出。

「他又看見了什麼？」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他不敢再說。他也用出了所有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

葛病道：「主持這次行動的兇手，當時一定在那喜堂里。」

丁靈琳又吃了一驚：「他不是南宮浪是誰？」

因為他無可奈何。

丁靈琳道：「因為他怕我聽出他的聲音httｐｓ://ｒｅａｄ•99ｃsw.cｏm來。」

丁靈琳恨恨道：「這麼樣看來，那個故意揭破黑衣人陰謀，故意說他是南宮浪的人，很可能就是四大天王之一。」

葉開走了。

可是他自己呢？

丁靈琳垂著頭，過了很久，才凄涼道：「我回去，你呢？」

丁靈琳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忽然撲在他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葛病道：「絕不是？」

葛病道：「為什麼？」

丁靈琳點點頭。

丁靈琳道：「我若能好好解決所有的事，郭定若能好好的活著，你就會來找我？」

萬寶箱。

「什麼線索？」

「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去嫁別人，就算死，也不能。

葛病卻搖搖頭，道：「你用不著埋怨自己，這一切本就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夜更深，風更冷。

相見不如不見。

「你說。」

葛病和丁靈琳已同時穿窗而出，他們都知道，能回答這問題的只有一個人。

因為她知道葛病是天下無雙的神醫，對人類身體的構造，當然比任何人懂得的都多。

丁靈琳道：「想必還在鴻賓客棧的賬房裡。」

用不了多久，所有的苦難，很快就會過去。她有信心。

葉開的心已抽緊：「郭定若真的死了，非但我絕不能原諒你，你自己也一定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

想起了那凄涼的笛聲，丁靈琳不禁打了個寒噤：「他親眼看見了這件事？」

丁靈琳道：「所以屍體也不是他們搬走的。」

「當然還能再見。」

她竄下屋脊，走入大廳。

「我知道你也許不相信我，我知道……但是這一次，我卻要死給你看。」

大廳里甚至已變得比地獄里還可怕。

葛病道：「離鴻賓不遠。」

丁靈琳道：「每個來送禮的人，我們都已記在禮簿上。」

夜空中只有幾點疏星，淡淡的星光下，遠處彷彿有人影一閃。

她整個人卻似已空了。

葉開道：「別人一定已等得很著急。」

葛病道：「因為那袋珠寶本是他們用來買命的，現在命已被他們買去，他們就不會收回那些珠寶。」

他自己知道自己說的並不是真話，但丁靈琳卻已完全相信。

他絕不能哭，甚至連默默的流幾滴眼淚都不行，他知道在他們兩個人之間，至少，要有一個人是堅強的。

「但他們還是留下了一條線索。」葛病沉思著說。

她相信這一切事都會圓滿解決的，到那時，葉開一定就會來找她。

她追得雖然快，這個人卻更快。

「復讎？他們是為了誰復讎？」

「你不必這麼樣做的，」他輕輕嘆息，柔聲道：「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你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你知道只有這麼樣做，才能讓郭定覺得還可以活下去。」

鴻賓客棧的大廳里，燈光依舊輝煌，還有一陣陣悠揚的笛聲傳出來。

「你說的是真話，你真的沒有騙我？」

丁靈琳還在叫道：「你為什麼要去找人？為什麼？」

「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