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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飛狐歸天

第三十二回 飛狐歸天

飛刀!
用他的傷口。
葉開正想悄悄的溜走,忽然間,一個人揪住了他的衣襟,冷冷道:「你走不了的。」
「他」的眼睛忽然充滿笑意,聲音也變得春風般溫柔。
葉開道:「什麼話?」
葉開又冷笑:「你自己不知道?」
老頭子冷笑道:「我沒有你這種朋友。」
他們為什麼要逃?
他沒有說下去。
他說到這裏,驢車下面忽然有人嘆了口氣,道:「我們的樣子有哪點跟別人不一樣?」
王寡婦忽又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他的臉是經過易容改扮的,當然絕不會有任何表情。
這捕快已押著他上了輛馬車,厲聲道:「人命關天,王法如爐,你就算有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怕你不招。」
王寡婦道:「真的不是你殺了他?」
可是他本來並沒有理由笑。
秘密——
風冷如刀,卻沒有聲音。
現在她身上穿的,當然已不是那套緊身的黑緞子小棉襖。
活人用口說話,死人用什麼說話呢。
他走得很慢。
王寡婦道:「我還聽說過一句話。」
——他是不是還能將這秘密說出來。
古老的城市,古老的街道。
王寡婦道:「是不是被人打的?」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驢子突然驚嘶,跳了起來,葉開也跟著跳了起來。
王寡婦道:「你知道是被誰打的?」
一個人的秘密若被揭穿,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一定笑不出。
葉開看著她,忽然道:「你見過韓貞沒有?」
葉開道:「因為他受的傷並不重,中的毒卻很重。」
不到萬不得已時,他絕不用他的刀,他的刀並不是用來殺人的。
但他卻猜不出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捕快又扣住了葉開的手腕,用的居然是小擒拿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下面的人才冷笑著道:「我看錯了你,我想不到你竟是這麼樣一個人。」
他知道她的意思,只要是男人,都應該明白的。
三個起落後,他已追上了這老頭子,再凌空一翻,已擋住了這老頭子的去路。
葉開道:「你要瞞著我,只因為你算準我一定已知道孤峰受了傷,你要瞞著我,只因為你就是魔教中的『布達拉天王』。」
捕快道:「然後再用上好的人蔘燉一隻雞,做四五樣精緻的下酒菜,燙幾壺陳年的竹葉青九-九-藏-書,請你連酒帶菜一起吃下去。」
老頭子輕功本極高,本來也未必能追得上的。
王寡婦道:「無論什麼事,只要習慣了,也就不會難受了。」
葉開苦笑。
死人惟一能帶走的,只有一樣事。
驢車雖然沒有人駕馭,居然還是轉了個彎,才沿著斜坡衝下去。
那老頭子和老太婆怎麼會忽然不見了?
王寡婦道:「哦?」
「一點也不知道。」
突然笑聲斷絕。
過了斜坡,驢車就慢了下來。
他又走回延平門,那巨人也死了,也同樣只有一點傷口。
「他是你的男人?」
王寡婦道:「朋友妻,不可戲,要戲朋友妻,要等朋友死後戲。」
他冷笑著道:「你傷了兩條人命,居然還敢露面,你的膽子倒不小。」
這老頭子和老太婆看來更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
看見他們在前面,葉開打馬更急。
老人咬緊牙,不開口。
葉開聽見的聲音,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來的人是誰。
她在盯著葉開,好像一下子就想把葉開的魂勾走。
她那張白生生的清水鴨蛋臉,現在當然已變了樣子。
雞飛狗跳,街上又亂成了一團。
他是帶著笑而死的,一個人臨死時還能笑,並不是件容易事。
他們躲進了哪個院子里?
老頭子回頭看了他一眼,一雙昏花的老眼裡,突然發出了光。
來的是剛才從另一方向逃走的老太婆。
走出橫巷,走上大車,前面圍著一堆人,圍著一輛破馬車。
王寡婦道:「現在他已死了,我還活著,你……」
「若不是你受了傷,我本來追不上你的。」他嘆息著道:「你的輕功,果然是天下無雙的輕功。」
他並不是怕這個捕快,而是尊敬。
葉開道:「你的傷很重。」
葉開道:「你應該知道他早已受了傷。」
他也許想笑的,卻笑不出口,因為他已認出了這個人。
在思想的時候,他總是走得很慢。
葉開笑道:「我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大大小小的十幾隻,有的飛,有的叫,有的跳,路旁的野狗也沖了出來,又叫又跳。
她帶著笑道:「那小子本來也在打我的主意,可惜我一看見他就想吐。」
葉開也不再開口,趕著驢子,慢慢的往前https://read.99csw.com走。
「自己的男人死了,無論什麼樣的女人都會有點難受的。」葉開也在盯著她:「但我卻看不出你有一點難受的樣子。」
葉開無話可說。
她說的至少是真話,真話總是令人無法反駁的。
葉開突然一掠四丈,凌空翻身,落下來時,正好落在驢子背上。
葉開嘆道:「你既然受了重傷,就不該泡在熱水裡的。」
葉開捲起死者的衣襟,站起來,過了很久,才說出三個字:「他死了。」
不管這捕快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都同樣尊敬。
難道他就是傷在葛病傘下的孤峰?
他還想用力握起拳,抱起胸,只可惜他的人已萎縮。
楊天就在她面前,她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葉開道:「治傷療毒,也是他的專長之一。」
既然有人吃雞,就有人賣雞,這本是很平常的事。
因為他尊敬的並不是這個人,而是這個人所代表的法律。
——死人有時候也能說話的,只不過說話的方式不同而已。
老太婆蹲在驢車上餵雞,連腰都直不起來,老頭子坐在前面趕車,連鞭子都揚不起。
傷口已潰爛,流出來的血都是烏黑的,可是傷口並不大。
拉車的馬又驚嘶著人立而起,等到葉開再打馬衝過去時,前面的驢車已經轉過街角。
這是不是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是否認不了的?
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葉開道:「他雖然用藥物勉強壓制住毒性,可是一奔跑用力,毒勢就發作了。」
但是他居然又接著說了下去:「你們進城的時候,正是最亂的時候,我本來也不會看見你們,可惜那時我恰巧站在竹竿上。那時進城來的人,也不止你們兩個,本來我就算看見你們,也絕不會疑心,可惜你們的樣子卻跟別的人都不一樣。」
可是他並沒有這麼樣做。
「是個該死的人。」
一個人無論有沒有做虧心事,若是忽然被個官差一把揪住了衣襟,都難免要嚇一跳。
他甚至連分辯都沒有分辯。
——除了「飛狐」楊天外,還有誰的輕功能令葉開佩服。
每個城市裡都有人吃雞,天天都有人吃雞。
——種無論什麼人都沒法子形容的笑聲。
這次葉開居然沒有笑。
一點比針孔大不了多少的傷口,卻已將這鐵塔般的https://read.99csw.com巨人置於死地。
驢子下面的人道:「我覺得我們的樣子連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巷子里居然連一個人都沒有,兩旁的門都關著,院子里也沒有人。
驢車下又沒有聲音了。
這件事竟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是在跟誰說話?
車上沒有別的人,只有雞和驢子,一個正常的人,是絕不會跟驢子說話的。
王寡婦忽然又問道:「是你殺了他?」
葉開道:「對了。」
葉開微笑著,問道:「你知不知道他那鼻子怎麼會變成那樣子的?」
楊天終於發出了聲音。
無論那是什麼意思,現在都已變得沒有意義,人死之後,他擁有的一切就都已隨著生命消失。
葉開追的是老頭子。
葉開當然知道。
兩個人的身法都極快,赫然正是那兩個腰都直不起來的老頭子和老太婆。
她雖然在嘆息,可是無論誰都聽得出,她的嘆息聲中並沒有什麼悲傷之意。
葉開長長嘆息,黯然道:「只要他做過我一天朋友,就永遠是我的朋友。」
王寡婦道:「但是你現在卻還要說他是被毒死的?」
葉開道:「你們連看都不看一眼,只因為你們早就知道那地方會發生那件事,只因為那件事根本就是你們安排的,好掩護你們進城。」
就連他眼睛的光芒都已消失。
「我看得出。」
那時每個人都很吃驚,很緊張,很興奮,就算剛進城來的,也不禁要瞪大了眼睛,吃驚的去看葉開和那巨人。
可是這老頭子和老太婆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葉開若不是親眼看見,實在很難相信這針孔般大的一點傷口,就能要了「飛狐」楊天的命。
陽光依舊輝煌,可是葉開已感覺不到它的溫暖。
「他活著時是的。」
他竟真的在萎縮。
驢車還在跑,雞還在叫,車,卜的人卻已不見了。
——一個人若想隱藏自己的傷勢,還有什麼地方能比水盆里更好?
葉開道:「對。」
王寡婦道:「你知不知道『飛狐』楊天不但輕功高,而且還有很多別的本事。」
但葉開追的好像就是他們。
旁邊已有人在叫:「剛才跟宋老闆打架的就是他。」
「我本就是寡婦。他並不是我第一個男人,我看見過的死人,也不止他一個。」
他為什https://read.99csw.com麼一定要追他們?
她笑的眼睛媚如新月:「這句話我好像也聽你說過。」
傷口在他的眉心。
葉開就跟著他上了馬車,等到車子開始往前走,才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把我怎麼樣?」
王寡婦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笑了笑,道:「我也聽說過你是他的朋友。」
葉開道:「世上只要有一種他不能解的毒,他就可能被毒死。」
所以他又解釋著道:「因為那時候別人的樣子都很特別……」
楊天是不是也帶走了什麼秘密?
葉開擠進人叢,看了看,又擠出來,臉上居然並沒有吃驚的樣子。
王寡婦也知道了,笑道:「一定就是被你打的,對不對?」
王寡婦道:「可是他剛才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為什麼現在忽然死了。」
王寡婦道:「他真是你的朋友?」
葉開道:「哦?」
楊天的身子在顫抖,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現在這雙眼睛就算還像是一把刀,也已是把生了銹的刀。
趕車的是個老頭子,餵雞的是個老太婆,兩個人頭髮都白了。
這句話非但驢車下面的人聽不懂,除了他自己外,能聽懂的人只怕還不多。
他已下了決心,絕不讓那老頭子溜走。
王寡婦當然見過。
「我知道是他。」
葉開道:「為什麼?」
他倒了下去。
老頭子還想撲上去,身子卻突然一陣抽縮,就像是突然有條看不見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王寡婦沒有再說話,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
變不了的,是她的眼睛,那雙小小的,彎彎的,笑起來時像鉤子般的眼睛。
等她把楊天的屍體載上驢車,葉開才沿著原來的路走回去。
宋老闆已死在馬車上,身上只有一點針孔般大的傷口。
這是不是因為他根本沒法子解釋?根本沒法子說下去?
她沒有說下去。
葉開的手冰冷。額卜卻在流著汗,冷汗。
他「咯咯」的笑著,聲音越來越大,可是他的人卻越來越小。
葉開道:「因為現在我的手很癢,你若再不走,我保證你的鼻子很快就要變得跟韓貞一樣。」
葉開冷笑,突然躍起,掠上屋脊。
葉開點點頭,黯然道:「莫忘記我們本來是朋友,老朋友。」
就在這同一剎那間,兩個人從驢車下竄出,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葉開微笑道:「也就因為九_九_藏_書你們的樣子連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所以才特別。」
楊天當然更感覺不到。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現在我算明白了,原來你想脹死我。」
葉開道:「我從不殺朋友。」
葉開長長嘆息,道:「你的聰明我也一直都很佩服,所以我實在想不通,像你這麼樣一個人,為什麼要入魔教?」
這是條很窄的橫巷,稍微大一點的車子,根本就走不進來。
可是他眼睛里卻充滿了痛苦,憤怒和怨毒,正刀鋒般盯著葉開。
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已真的變成了個老人。
這種事本就不是這種捕快能了解的,他根本沒法子分辯。
葉開當然很容易就能甩脫這雙手,對「七十二路小擒拿手」,他至少有一百四十四種破法。
老頭子握緊雙拳,道:「你已認出了我?」
葉開道:「可是江湖中的人,無論誰都難免受傷的,這並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你為什麼要瞞我?」
王寡婦道:「他那鼻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爛茄子。」
他慢慢的接著道:「所以你現在最好趕快走,帶著你的男人走,好好的替他埋葬。」
前面有輛驢車,車上堆滿了雞籠,籠子里裝滿了雞,顯然是從城外送雞進城來賣的。
圍著他看的人更多。
這條街是用青石板鋪成的,狹窄而傾斜。
王寡婦道:「因為他的鼻子。」
葉開也笑了。
可是他的人本身就像是一柄刀。
葉開道:「我是怎麼樣個人?」
殺人的刀,豈非也總是沒有聲音的。
葉開並沒有用他的刀。
揪住葉開衣襟的這個人,正是個戴著紅纓帽,提著短棍的捕快。
他果然已認出了這個人。
他聽得出楊天的笑聲中,彷彿帶著種很奇怪的譏誚之意。
穿過橫巷,有個斜坡。
但是現在他身手卻像是有些不便,顯然受了很重的傷。
她至少還算很識相。
王寡婦很意外:「你要我走?為什麼?」
葉開並沒有一家家去找,他還是去追那輛沒有人的驢車。
楊天道:「因為……」
葉開道:「然後呢。」
老太婆忽然提起個雞籠,吆喝一聲,把籠子里的雞全都倒出來。
他為什麼要笑?為什麼能笑?
捕快道:「不管怎麼樣,先關起來再說。」
葉開還是四平八穩的坐在上面,忽然笑了笑,道:「我本來認不出你的,只可惜你來的時候太巧。」